113.劍網三王遺風(九)(2 / 2)

那種至陰的內力,潰散而去。

嚴綸僵了僵,望了望自己的手,思緒混亂,連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你!為師,你……你怎敢……”廢除內力,卻要哄他這師父出手?他果然對紅塵已無留戀?

薑晨微微一笑,似是被廢掉全身武功的不是自己一般,扶著桌沿坐下來,低頭看到桌上那三杯茶水,將剩下兩枚未動的茶杯撥落在地,幽幽道,“從今以後,紅塵滋味,前輩一人獨品,豈非自在。”

嚴綸手中唯一完好的茶杯,也被他氣止不住哢擦一聲捏碎了。

茶漬遍地。

這三杯茶水,全部都殘破不全。

一陣靜寂。

“也許,王遺風此生唯一後悔便是,隨你遊曆紅塵。”薑晨微微低頭,望著那一地水漬,眉眼不動,“看儘人心,卻不如不懂人心。這種痛苦,你能感受到嗎?”

不能。

因為紅塵秘意,隻是紅塵一脈的製敵手段罷了。

他們沒有細究,人心的善變。他們也從未徘徊,掙紮在善與惡的邊際。他們也沒有,墮入黑暗。

“這十年來,蕭沙所作所為,前輩不會毫無所覺。也許前輩隻是將此當做一個修心的曆練,不去製止……可是王遺風卻不曾,人在局中,又如何控製自我?到如今局麵,是你一手造成。”

嚴綸張了張口,倉惶道,“你……你是怪為師麼?”若不是他當初帶王遺風離家,雲遊四方,若不是他看重這孩子的天分,教授他紅塵秘意……

此話一出,薑晨微微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以一種非常認真的語氣說,“事已至此,多言早已無用。即便你曾經的徒兒不怪,我卻終究不喜歡他人安排。王遺風怪是不怪,還重要嗎?”

他,畢竟已再也看不見這世事。而活著的人,即便有師慈徒孝的記憶,也再不會為此感動半分。

嚴綸怔了。作為紅塵傳人後這麼多年他頭一次出現了一種難明本心之感。他不懂,這個孩子,為何會說出如此矛盾之語。難道他是說曾經過嚴綸之徒和如今惡人穀主的區彆嗎?

怪是不怪,他難道都沒有自己的答案?

偏生他語氣這般認真,半分也不似是玩笑之語,嚴綸就更迷惑了。

他洞察人心數十年,最終卻發現,他連相處十年之久的小徒弟的心思,都看不懂。

薑晨不再言語。

嚴綸看著他,才覺得,這個生著小風麵貌的孩子,變得如此陌生。他看著薑晨身周四散的寒氣,心頭仿若被壓上了塊巨石,終於忍受不住這樣的寂靜,倉惶站起來,走向了門外。

薑晨拂袖,那門勉勉強強扣上。

嚴綸才踏出門外,身後便哐當一聲響。這已頭發花白的老人轉身,伸手合好了門縫,站在門外許久,才進了另一間房中。

薑晨拂去了額角的冷汗,到床邊盤坐下來,渾身雜亂萎靡的氣息仿若被絲線牽引著一般,漸漸歸於柔和。

散於體,隱於外。

這強行散功的過程,讓他麵色蒼白了些,很快,血肉之軀漸漸透明,竟似成為水色,隻維持了一瞬,又恢複了原狀。

薑晨睜開眼,隨手拿出一塊絹布,皺著眉擦掉了手臂上削掉的皮肉上隱隱浮出的黑色蠕動的飛蟲。

那血肉中潛藏的黑氣便消散無蹤。

小看這仙芝漱魂丹了。

這個世界靈氣不足,仙芝漱魂丹雖然對活人也有用,但見效緩慢,與此相對,隱匿性倒是深重了些。方才內功一散之際,這隱匿體內許久的惡蟲卻想反撲。

不過也好,正好拿來試探新的功法運行對錯。許多年來,他一直不太想去對原主的身體動手,不過如今想來,何必顧及這些,身體的原主都已死去,消亡。活著的他還惦念生死的問題,又有何用。

他們做他們,他做他。所想所念,皆是利益所驅,又何必分出善惡是非。他又何必對自己如此殘忍,既想為死去的人憤慨,還想對活著的人抱有可笑期望。

薑晨神色淡漠,指尖一條透明的龍影凝聚,消散。溫潤的水氣蔓延開來,清涼柔和,他的氣息也好像變得如江海一般,寧靜清透。

任誰看到,也都隻會覺得,這是個如此脾性平和的公子。誰又能想到,他會是天下極惡之地惡人穀的穀主,所謂屠城萬餘人的王遺風。

這個世界,陰陽相生。有靈魂存在,並非簡單的武力世界。

薑晨曾活在上古許多年,如今倒是頭一次親練了一套法訣出來。

功效如何不清楚,反正他隻要保證他不會死的太早太難看便是。

至於紅塵秘意,那是王遺風的東西,還給嚴綸又何妨。

凝形禦物。

薑晨從來都是個聰明人。甚至可以被認為是個天才。

昔日薑希對他的評價便是,頭腦機敏,身體羸弱。

他自己也記得,真正的他年幼時不算一個非常健康的人。後他總是試著去尋找周圍的快樂,周旋於許多家以外的複雜關係之中自娛自樂,但最終卻往往要以療養作為結束。

也許是因為這體質,所以落在海中,死的這般輕易。

那時候他鮮少去思慮過多。隻是不曾料到,有朝一日,他會……思慮如此之多。

薑晨漫無目的地想了一會,不再去折騰那些荒蕪的記憶,認真地打坐。

廢除內力於他而言,不算新鮮事了。

某些事經曆多了,都變得有了經驗。

……

已三日了,徒弟卻還未踏出房門一步。他才廢去內力,一個普通人,絕不能在房中留如此之久。莫非出了什麼事?

嚴綸思及此,當即不能淡定了。

他在門口喚了兩聲,無人相應。

待一掌劈開門進去,薑晨已坐在桌邊,翻著一本畫冊,門哐一聲響,嚴綸一頭闖進來,薑晨才抬起頭淡淡道,“何事?”

嚴綸眉頭一皺,盯著他看了會,三兩步踏到他附近捏住他的脈門過了一下,臉色一變,“你做了什麼?”

“……”薑晨微微蹙眉,將來不及避讓的手收了回來,“前輩不覺得此舉多餘?”看來還是根基淺薄了些,躲不過此人出手。

嚴綸見他如此天真無畏,仿佛完全不知後果,一時也失了言語。

打通全身所有的筋脈,世上絕沒有一門武學需要至此,也沒有人能在三日之內做到如此。

打通經脈的痛苦無法言喻。

更何況還有很多人認為是死脈之處。

嚴綸突然覺得他還是小瞧了這個小弟子。常人要通任脈督脈,都要付諸千辛萬苦,他卻能狠心破掉了大半的脈門。偏偏亂中有序,不像是隨意而為。他肅穆道,“若要打通全部奇經八脈,修煉便難上加難。他人要一日通曉武義,你或許卻要百日,千日。如此,你也敢亂來?”

薑晨淡淡道,“既然紅塵事了,前輩已替紅塵一脈清理門戶,何必憂心在下生死?徒增煩惱罷了。”

待三言兩語將他逼出去,薑晨又盤坐下來。

整個世界不斷暗沉。

風過,簾幔被唰的吹起。

麵前仿佛又出現了海。

深不可測。

欺騙性的平和無波。

神秘而危險。

眾人所見,便是溫柔寧靜。隻有親身麵對,才能懂的冷酷無情。

這種溫柔的假象,吞噬了無數的生命。

睜開眼,又是客棧之中,薑晨伸出手,一張琴凝聚而出。

琴弦琴身都是透明的水色,其中還隱隱有水流之貌,濃鬱之處便是淡藍,淺薄之處便是水色。清澈通透,宛若山間流水明澈無暇。

他垂了垂眸,收手掐了十字訣,那一圈水色又合成一團旋轉的水球,隱沒在雙掌之中。

上善者若水。

他或許並不需要這善,卻要這水的嗜殺。

凡事凡物皆有弱點,為財者以財誘之,為情者以情惑之,為權者以權謀之,即便無欲無求,亦然要戳破這種無所求。

以利控心,以力禦物。

若水犧牲萬物。

對他而言,這雙能看清敵人弱點的眼睛,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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