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十七)(1 / 2)

隻要不是刻意頂撞,學子們發現這位新任考察官日常還是相當溫和。除了第一日來處置了王藍田,再無其他令人毛骨悚然之時。

的確,當日,王藍田嚇得腳軟,他還是一副笑意溫然的模樣……他越是笑意溫然,給在場學子留的陰影簡直越大。

可他既沒有因著自己的身份而趾高氣昂,也並未因王藍田一事遷怒他人。

幾日下來,眾人的驚懼散去,多的是對王藍田幸災樂禍。王藍田不想看到一眾小人得誌的嘴臉,但薑晨的課,他完全是爬著也要參與。他向山長告狀,山長知道王藍田的品行,見終於有人治住他了,樂得糊塗,極為淡定的笑答,說你們這位師兄一向很有分寸的,你安心,不會缺胳膊少腿的。

王藍田:……他都把毛筆□□脖子邊兒了!他毛筆都□□腳底板了!

之後,他又忍不住拿了銀子去找陳子俊。沒料到一向左右逢源奸猾無比的陳子俊在馬文才麵前也吃癟了。

薑晨的原話是這樣的,“陳夫子,七年前文才走的匆忙,倒忘記拜會了。如何?夫子今日來是要文才拜會一二?”

未想到七年前的事他還記著。

陳子俊:……

當初他的確十分看不慣八歲就進入尼山的馬文才,也看不慣樂理極佳的桓伊。似乎言語失禮過,七年了他也記不太清了。但是他至少還記得他的絆子還沒使,你就已跑到北府軍當官去了……

前幾日山門口山長都未敢受他一禮,論起身份,馬文才乃是朝廷三品大員,他這個外放尼山的監正在朝廷甚至至多算是七品。陳子俊向來審時度勢,自然也不敢應他此話,僵著臉強笑道,“大人說笑了。子俊,子俊隻是……”

頂著薑晨的壓力,他長呼了口氣,等到想到了說辭語氣都激動了,“奧,隻是當日未去山門相迎,甚覺失禮。今日特來拜會。”

薑晨鬆開手中書卷,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原來如此。”

陳子俊才鬆了口氣,結果薑晨下一句出來,他又開始提心吊膽了,“那日陳夫子路過清風堂,神色憤慨,文才還以為夫子不喜我再次回來。”

陳子俊慌道,“當日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方正考察官尊駕,這才,這才失儀……”他額頭冒汗,接不下話茬了,這會恨不得把那天的自己抽一遍,好好的非得過清風堂鄙視那些夫子作甚。簡直腦子被驢踢了!

薑晨點了點頭,也不去戳破他的說辭,“原來如此。”

陳子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究竟何意啊???

陳子俊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的神色,心頭更為忐忑。他能看出什麼?他完全看不出什麼。

“大人還有什麼問題?子俊一定知無不言。”

薑晨:“無。”

“那……那子俊先告退了?”

“文才送送陳夫子?”

如今薑晨一句話,陳子俊要在心中過三遍以判斷是否有內在深意。他此話一出,陳子俊的表情就像被拔光了毛的雞,痛苦的回了一句,“不敢不敢。大人授課甚為辛苦,子俊自行回去便是。”他伏低做小不是不行,但他更喜歡趾高氣昂。再也不想見到馬文才了。

“既然如此,夫子自便。”

陳子俊沒得好,灰溜溜又離開了。自此之後,眾生發現,有薑晨出現之處,絕不會有陳子俊身影。

無人相幫,王藍田不敢再挑戰他的耐心。

禮樂基本三日一次,還有便是騎射。不過騎射之藝不是經常,基本由授課的夫子自由安排時間。

事至如今,眾人眼中的馬文才,還未與梁祝二人見麵。

當然,對薑晨而言,見與不見,並無區彆。

說到底,如今身周生人歡笑宴宴,最終都免不過化為白骨消隱。重視與不重視,又能如何。

山長夫人同他解釋過,祝英台上山采藥受了重傷,一直昏迷,學子梁山伯與他乃是至交,放心不下,在醫館照顧著,因此暫時不能上課。

她說謊的技術並不高明。

應該說,基本沒有人的謊言在薑晨眼中是高明的。

是否是上山采藥,是否受了重傷,是否能夠出席課堂。薑晨都不在意。不過他還是象征性的問了一句,“文才略懂醫術,師娘若不介意,可領我前去看看?”

山長夫人知他一片好意,卻因著祝英台不能同意,辭道,“文才的心意我都明白。不過蘭兒已為英台診治,用過藥了,如今隻要休養一番便可,文才不必擔憂。”

薑晨並不堅持,也就是隨口一問,見她如此回答便點頭應下。“如此便好。希望師弟身體儘快恢複。”

山長夫人欣慰的點點頭,“一定會的。”

單衝著馬佛念的名頭,他都會好起來。如今大晉青年,誰不喜歡和崇拜他呢。能見他一麵,都會開心。

山長夫人顯然從年輕人中自動除去了王藍田。

一日。

薑晨閒來無事,去藏書閣山路上,聽到有人閒談。

“這與你沒有關係。真正該受到懲罰的,是那個射箭的人。”

“不。你我二人義結金蘭,我曾發誓把你當親弟弟一般,我會保護你。可沒想到,在書院之中,竟發生這種事。你為了救我,受此重傷,我卻連凶手也的蹤影都找不到……”

聽起來相當情深意切,令聽者動心,聞者落淚。

薑晨麵無表情路過,腳步都沒頓一下。

書院之中,義結金蘭。除了他們還會有誰呢?

但,與他本人,又有何乾。

他毫無聽下去的興趣,徑直去了藏書閣。

在此見到馬文才,王蘭並不意外。從父親口中可知,雖然他們同齡,但七年前,王蘭喜愛在外玩耍,馬文才卻一向沉醉藏書閣,因此並未見過幾次。直到後來項城之戰,馬文才以八歲稚齡領鎮北將軍一職,她才想起書院中曾有這樣一位學子。

近些日子與他相處,獲益良多。王蘭完全可以確定,馬文才對於醫術,絕不隻是他口中說的略通,她特意向他請教過多年學醫中遇到的一些疑難,對方也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凡一提起,都好似親自見過病症。

問起之時,薑晨多答,經常會前去軍營,軍中傷患較多,一逢夏冬,傷口感染,致使軍士患病,各種症狀皆有所聞。不少東西,還是親自試出來的。

自然是他親自試出來的。

雖不是他的身體,但那些藥,那些術法,都是他親自體會。其中原委,卻不足為外人道了。

王蘭看著他,良久,才誠懇地讚歎了一句,“馬公子心懷濟世之誌,親身試藥,挽救邊關將士,令人欽佩。”

薑晨抬頭看著她,發覺這句話是的的確確的稱讚,毫無嘲諷,一時想笑,又做不到平時那般笑她,低了頭去翻手中那本書,“王姑娘謬讚。”

看起來裝的如此大義凜然,真是連他自己都要信了。倒不知等待桓玄與慕容衝兩方事發,到時尼山眾人眼中,他是否還如此濟世救人。

堂間淡香嫋嫋,令人心平氣和。

王蘭從書架上又翻了幾本醫書下來,皆留有當年薑晨夾在書頁的注解,正要問她一直都未懂的幾點,還未找全,一名穿著藍色廣袖學子服的男子慌慌張張衝了進來,四下掃了一眼,看到王蘭,眼放精光,“蘭姑娘!”

王蘭拿著醫書:???

他一路從大門衝進來,邊走邊道,“蘭姑娘,快跟我走。梁山伯跟王藍田打起來了,祝英台也……”話到一半看到書架轉角還坐著薑晨,噎住了話不上不下,呆了半天,喚了一句,“夫子。”

這下慘了。

學子私下鬥毆,還被方正考察官知道。

夫子會不會以小觀大以為他們這些學子都是品質有缺之人吧?

薑晨放了書,站起身,“人在何處?”

秦京生伸手,低著頭畏畏縮縮指了指門外,“學堂來藏書樓的路上。”

“帶路。”

薑晨走出門,一望天色,都已近申時。即就是說,從他巳時路過到申時近三個時辰,梁山伯與祝英台一直待在這條路上談心嗎?

秦京生領路過去,果然地方離薑晨早上經過之處不遠。

整個書院的人都已到的七七八八。

祝英台被小蕙帶人先抬去醫館了。

梁山伯與王藍田站在一邊,皆是鼻青臉腫。長亭前才栽的桃枝倒了一地,場麵頗為混亂。

山長又是失望又是氣憤,王藍田這紈絝子弟也就罷了,梁山伯呢?他們對梁山伯寄予厚望,他一向忠厚老實,怎的也能打的起來?“梁山伯,你說說,怎麼回事!”

梁山伯還未出口,王藍田已哭天搶地插嘴,“山長你要為我做主啊。大家都知道啊,祝英台身體不好,簡直比女子還嬌弱。方才藍田就是出口關懷一二,她正好暈了,與弟子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梁山伯什麼都不知道,衝過來就打了弟子一拳。弟子迫不得已才還手的!”

梁山伯氣的臉都黑了,怒道,“分明是你出言不遜。英台前幾日受傷,你故意氣她。你!”拳頭狠狠捏著。

“我說什麼了!怎麼?祝英台也是我的同窗,準你們兩個整天膩在一塊卿卿我我,我還不能關心關心聯絡同窗感情了!”

“你!”

聽此汙蔑言語,梁山伯心頭好像有一把火在燒,可礙於山長在此,終究壓了下去。

王藍田此言一出,部分明了真相的神色各異。王蘭當即一滯,還以為王藍田知道了什麼,又一想,若是王藍田真的知道,他定會直言請父親趕走祝英台。如今恐怕隻是隨口一說。

薑晨才來,見得此番情景,竟覺得意外的相似。七年前謝琰王子譽,也是這樣吵的……

王蘭微微皺眉,走到山長身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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