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鹹陽宮所有人都覺得奇怪的是,將閭和胡亥突然的疏遠。他們瞬間,從兄友弟恭,成為點頭之交。而且兩人還沒有任何不適之色。
似乎他們從來沒有一起遊玩一起讀書過,似乎他們本就隻是這種泛泛之情。
贏高對此感觸最深。
將閭說,“高,你要跟著胡亥我不反對。不過,六哥勸你,小聰明不要用在手足之中。你十八兄長心氣高,最厭惡有人機關經營。”
這一點,與父皇的確相像。
……可他看不出來啊。
麵對著殷殷叮囑的將閭,贏高其實不以為然。他承認,麵對幾位哥哥,自己偶爾會耍些小聰明。但胡亥從來都沒有看出來,不是嗎?
而且……
隻有跟著胡亥,他才能明白父皇喜歡的樣子。他能接觸到很多,能立下功勞……
父皇就能看到他了。
父皇的眼裡,不會隻有扶蘇和胡亥,也會有高。父皇的第二十個兒子,高。
劉季……
胡亥說的劉季,究竟是什麼人?
伯仲叔季……嗯、天下劉姓排行第四的人多如牛毛,要怎麼才能找到真正的目標呢?
大丈夫當如是。
對著父皇的車駕口吐狂言,簡直豈有此理!
隻要抓到他,父皇一定會另眼相看的。
思及此,贏高有些喪氣的心又重新活絡起來。
胡亥……他一定要比胡亥先找到劉季。明明、明明他們二人在一起,胡亥聽到這句類似謀逆的話,卻暗地查人,分明是想獨占功勞!
他真心將他當做兄長看待,可他卻如此自私自利。既然如此,那找到劉季之事,就各憑本事吧。
曹參。
明明下民,卻能得公子扶蘇拜為師長。倒讓朝中許多人依稀想起當年嬴政夜泛扁舟,截胡李斯之事。
時李斯為文信侯門客,尚為無名小輩。但嬴政偏偏慧眼識珠,在李斯向文信侯複命之時,將他的船截了下來。
斯離文信之船,登秦王帷幕。
此事,算是李斯離開文信侯的陣營,轉投於年二十的年輕秦王的預兆。
後因諫逐客令一篇,秦王政親迎李斯為相。自此開始了征戰六國的事業。
如今公子扶蘇對於曹參的態度,也相當尊重。
而他們相遇,不過月餘而已。
在此之前,曹參不過一策馬之客。
李斯聽過近日來這位與他相提並論的年輕人。
交談之間,也有幾分了解。才華的確有幾分,可若說與他並肩,倒是過譽。
多年以來,才學上李斯唯一敬佩過的人,也隻有師兄韓非而已。
曹參為人機智,處事有度,精於人情世故。這是優點。可惜他不曾研究學問,對於諸子百家,了解太過淺顯。
若是太囿於書本,便隻能如趙括一般,紙上談兵。可若是理論都不通曉,那麼再好的設想,也隻能是根基不穩的誇誇其談而已。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自從秦滅齊之後,繁華一時的稷下學宮就廢除了。
師父,以及曾在稷下的各派學者,早已作鳥獸而散。
如此情景,曹參家境又不殷實,如何成為一個博文廣知之人。
時也,命也。
李斯隻能如此感歎。
此是曹參不知。若他知曉,難免要笑人一句虛偽。
對於扶蘇,曹參相當感激。他不僅是救了他的性命,其實也救活了曹參的心。
曹參熱愛著百家學問,卻無處感悟,無師傳道。他懷才不遇,隻能找一車夫之職。就連秦律,也都是磕磕碰碰地認字,跟隨著鎮上的老夫子學的。夫子無後,當時還約定他過世後,曹參要為其收屍,其實不必說,曹參也會這麼做。家中貧困,為了攢夠夫子棺槨費用,曹參打了好幾份短工。
他以為一生就要如此碌碌而過時,遇到了扶蘇。
一位仁慈虛心又深知民生疾苦的秦的公子。
曹參不得不感歎自己的幸運。
他看著認認真真在案幾前查看公事的扶蘇,心頭再次慶幸了一遍。扶蘇為人仁和,不恥下問,能虛心諫言,近乎有為王者安天下的一切優良品質。可以預見,待他為帝,天下將從始皇陛下的苛刻之法中,換一副模樣。
但唯一一點,扶蘇黑白分明,有些,不知變通。
對此,曹參深有體會。
不是說扶蘇律法上說一不二不通人情,若是如此,曹參也活不下來,更不必提跟隨在扶蘇身邊了。是說他,對於人心太過赤誠。
此人並非愚笨之人,也不是不會權謀心機,隻是習慣地以善量人,也不屑陰謀算計。於上位者而言,是大忌。
曹參於楚生活多年,非常明白官場傾軋爾虞我詐,遑論天下權利至尊之地,秦國皇宮。秦風尚肅整,卻也不是人人如此。
他必須需要權謀。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扶蘇可以不將權術用於他人,但卻必須警惕被他人算計時翻船。
秦國看似表麵太平,其實卻如同一條遍布暗礁地急流,隨時可擇人而噬。
鹹陽城中,秦皇陛下,高深莫測,對於太子之選心意不明。趙高陰冷,表麵一心向秦,其實彆有所圖。李斯丞相,雖為社稷之器,卻沉迷權勢,無容人之量。
而鹹陽城外,外族虎視眈眈,舊六國伺機而動,長城,陵墓之勞役,叫苦連天暗存悖逆。
這一切因為始皇的威能和壓迫,而不得不潛伏著。
可想而知,若有朝一日嬴政力有不逮,這看似穩定大秦,將落到何等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