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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寒今說了夢中的經曆。

越臨眉梢小幅度地抬了一下,不置可否,眼底笑意變淡,與楚寒今對視。

楚寒今:“這些是真的嗎?”

“是真的。”他手指輕輕敲了敲下頜,“你怎麼夢得這麼準確?”

楚寒今不清楚原因,搖了搖頭。他剛醒來察覺到一陣腰酸,手指輕輕摸了摸腹部,道:“不知道,說不定是小孩兒想讓我看見。”

越臨在他額頭親了一下:“也許。”

氣氛恰到好處,楚寒今也難得沒躲,隻是無意聽到窗外打更的聲音,怔了一下:“五更,你每晚都這麼晚才睡嗎?”

“……”

沉默了片刻。

楚寒今瞪了一眼越臨。誰知道越臨滿臉微笑,若無其事道:“沒有沒有,就今天睡得晚。”

騙鬼。

楚寒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將被子拉到臉上:“睡了。”-

盛夏,陽光暴曬。

園子的槅門後站著一襲頎長的身影,白衣垂綏及地,下擺寬鬆,遮住了腰際,雙指夾著一本書正在翻看。

越臨撐傘回來,道:“還在看書?”

楚寒今斜他一眼,將書放了回去:“嗯。”

“要是看累了,來跟我下一盤棋。”越臨推開了桌麵上的紙頁,“我有一些煩心的事情。”

楚寒今撩開衣袍坐下,執了白子。

越臨手指在棋簍裡中一抓,下在天元:“最近,他們逼得越來越緊。”

楚寒今盤玩著玉石:“他們?”

“嗯。表麵雖然無波無瀾,不過三姐添了西城的賦稅,向回天閣購置靈器,似乎在備戰,七哥也向學宮裡的教習通氣,收買了魔境內最得力的武門,聚攏人心,增長勢力。這都是白孤呈給我的。”

楚寒今了然,事情沒有那麼複雜。

魔族都城中約有三方製衡勢力,一是三殿下赤縵,二是七殿下東流,三是與越臨沒有血緣的其他部落族王。

“他們當初合力逼死你,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害怕被報複,防止你坐大,現在增加自己的實力以自保,意料之中。”楚寒今道。

越臨搖頭:“他們不懂,這天下,死的最早的就是不老實的人。但他們又不敢明反我,因為我並不介意再清洗一次。”

楚寒今落了子,提起殺掉的黑棋:“這都是白孤告訴你的?”

“嗯。他現在表忠心表得十分起勁,我死了二十多年,沒有情報網,一切靠他暗暗通氣。”

楚寒今不讚成也不反對:“事情是真的,他挑撥離間也是真的。”

越臨將棋子落在棋盤後,仰頭看天,神色陰鬱:“對啊,這魔境內,沒有一個人能為我所用。”

這段時間,越臨將這位子坐得足夠穩,但捧著他王座的人,全都袖中藏刀,等待稍一顛簸便暴露真麵目。

越臨忽又看了看楚寒今的小腹,道:“他們越來越瘋,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你快要生下我的孩子。”

魔族重視血緣關係,如果讓越臨有了子嗣,那敵人就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他們不得不提防或許會產生的新複仇者。這個新複仇者極大可能有與父親相同的能力,更加強烈的憎恨。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越臨說。

楚寒今執棋子的手指一頓。他很清楚越臨的難處。

如果沒有自己,越臨顯然會回來複仇,大開殺戒,結果便是殺人如麻,血流漂杵。

甚至大可能同歸於儘,魁首死了,他也彆想活,身負重傷被圍剿身亡。

有了自己以後,他仿佛有了軟肋。

楚寒今整理棋子,問:“孩子還有多久出生?”

越臨:“最多一個月臨盆。”

楚寒今執白子的手一頓,點了點頭:“知道了。”

吃完飯,去內間淋浴。

天氣熱,楚寒今一日不沐浴便不舒服。木排門在林間,透出了幾枝竹葉的青綠色。

楚寒今自己褪了寬鬆的外袍,不過僅止於此,喚道:“越臨。”

青年的身影從門後進來,將簾子拉上。

狹窄的空間內,隻有兩個人站著。

楚寒今背對著他,低聲道:“沐浴了。”

“來了,”越臨應聲從木桶裡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將他的青絲握在掌心,溫水從肩頭滑下去。

他隻能看到後背。

後背依然秀拔,白皙,骨骼勻淨,不見得絲毫贅腫。但倘若將目光沿著肩頭往下,卻能看到他山丘般緩緩隆起的腹。

楚寒今自尊心高,要臉,哪怕懷孕腹部隆起,也一直穿寬鬆的衣衫修飾,為了不被下人看見,也幾乎不再去太遠的地方,衣食住行幾乎都由越臨的把持。

隻有越臨一人見過他這懷了孕的身子。

越臨將水倒在他肩:“我熬了些藥,去火消暑,喝了心裡清靜,不會那麼難受。”

他倆的孩子性子有些急躁,老弄得楚寒今心悶,情緒不佳,還總踢他,聽到這句話楚寒今點了點下巴。

“腰還酸嗎?我替你捏捏?”

越臨說著附手合住了他的腰身。

那皮肉白細,被撐出圓滾滾的腹部,楚寒今歎了聲氣,身子確實舒服了一些,靠在越臨懷裡。

真不容易,懷孕這段時間,楚寒今算是嘗到千滋百味了。

揉了一揉後,越臨繼續為他淋浴,直到渾身舒爽之後,越臨道:“好了。地上涼,我抱你回去。”

說完,他輕車熟路摟著楚寒今的腿彎,將人抱起,匆匆走向廂房。

楚寒今現在安靜得讓人害怕,大概是為了孩子的緣故,對越臨的一切都不再抵觸,隻是將頭輕輕靠在他肩。

“坐著,先喝碗藥。”越臨拿了個墊子放在他背後,“我給你揉揉。”

楚寒今扣碗喝藥,幾口喝完,將藥碗遞了回去:“拿走。”

越臨知道楚寒今不喜喝藥,輕輕撓撓他下巴:“辛苦了。”

楚寒今閉眼受著。

將他的腰揉得舒服了些,越臨上床,托著他的手說:“要是有哪兒不舒服,就告訴我。”

楚寒今懨懨地一抬眼,越臨眼底明亮:“阿楚辛苦,沒有你,也就沒有我們的孩子。看著你受累,我心好疼,不開心就告訴我,我在的。”

楚寒今知道他是肺腑之言。

每天,這人都會默默地看他會兒,眼底憐惜,說些柔軟的話,恨不得替楚寒今懷胎受苦。

楚寒今身子沉重,歎了聲氣。

越臨立刻牽他手親了好幾下:“快了,就快生了。”

楚寒今又看他。他神色一直平靜,但細微神色中卻偶爾透出疲憊,隻是一蹙眉,越臨恨不得抱上來。

他抵著楚寒今的額頭:“好了,快了。馬上就不吃苦了。”說完將楚寒今幾根細長的手指放在手裡,捏到心口的位置。

楚寒今感受到他搏動的心跳。

和越臨炙熱的氣息:“寶貝,早知道懷孕這麼累,當初就不生了,反正法子多的是。怎麼就到了這步?”

他忍不住湊近,又在楚寒今粉雕玉琢似的耳畔吻了一吻。

楚寒今看他狗子似的湊來湊去,手指被捏軟,心口也有些軟,搖了搖頭。

這麼多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和你生,不後悔。”

聽見這句,越臨麵色怔了一下,像是水麵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他眼底泛起難以言喻的複雜,抱著楚寒今,“辛苦了。”

可他抱上來,楚寒今隻有一個字:“熱。”

“……”

越臨換了把扇子小幅度替他搖:“現在呢?”

楚寒今勉強點了下頭。

越臨鬆了口氣,保持著扇風的幅度。

楚寒今閉眼,感覺自己挺嬌的。

懷孕越到後期,他越嬌氣。

炒的青菜莖葉太粗,不吃。

燉的雞湯浮油沒去掉,不喝。

炸的酥肉外皮沒焦脆到他理想程度,送到嘴裡都吐出來,便是一句“不吃”,弄得越臨做菜越來越精細。

連晚上睡覺,有時候腰酸,看越臨不順眼,忍不住對著他發脾氣。

越臨倒是一直笑語吟吟,溫柔繾綣,百般奉陪。

前幾日楚寒今要喝茶,越臨四處搜羅了幾天的好茶,泡前鑽研,因熱水溫度浪費了幾次,又換了幾個順眼的杯子,楚寒今才勉強喝了一口,但此後碰也沒再碰一下。

到這時,楚寒今有些口渴,道:“水。”

越臨遞來溫水:“來了。”

楚寒今抿了口:“燙。”

越臨接過吹了吹,再遞到他跟前:“這回不燙了。”

他倆坐院子裡百無聊賴地乘涼,現在是盛夏的傍晚,夜色降臨以後,院子裡花影繚亂,隱約冒出幾顆起伏飛舞的星點。

楚寒今本來沒細看,直到視線被吸引。

越臨先看到了:“螢火蟲?”

楚寒今視線隨著螢火轉動。

越臨施咒召來個小傀儡,替楚寒今打扇,接著翻出一隻雪白透明的絹布,套在竹籠上三兩下做了個小燈,走到院子裡,飛天遁地,爬牆攀樹,一隻一隻捕捉螢火蟲。

楚寒今看他從牆上一躍而下,打量絹燈內的螢火,搖頭:“不行,螢火蟲也太少了,這燈籠都不亮!我再捉幾隻。”

說完,又轉頭在花枝中尋找。

楚寒今忍不住:“你輕點兒,彆把蟲子捏死了。”

“放心,等我捉來給你玩兒,明早再放走,肯定還活蹦亂跳!”

他迅疾的身影在花叢和樹影間穿梭,半晌,頭上掛著幾片樹葉,雙手聚攏著,快步朝楚寒今走過來。

“抓到了。”他說。

楚寒今微微欠身,見他半蹲下身,與自己平齊,將雙手放到楚寒今的眼前。

“看好了啊?”

說完,他緩緩張開了手心。

一顆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絹燈,中心呈現出溫柔的熒光,撞著絹布,像一顆燃燒的光球。

光亮中,映亮了越臨的眉眼。他沒看螢火絹燈,而是看著楚寒今,滿眼笑意:“好看嗎?”

楚寒今垂眸,嗯了一聲。

越臨輕輕抓起他的手,將小燈的提柄放到他手心,“送你的。”

第57章 57

世界天旋地轉,星河倒映眼底。

越臨的話一字一句,抵入耳膜。

他垂眸時的笑意奪目惹眼。

楚寒今手指鬆開絹燈時,一隻微亮的螢火蟲從空隙飛出,打著轉兒跑了。

越臨探出手往前撈:“哎——”

楚寒今緩緩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低聲道:“沒事,飛就飛走了。”

他晃了晃手中瑩亮的小燈籠,看著他的雙眼,抿了一下唇道:“這個,我很喜歡。”

越臨滿臉被誇讚後的意外之色,笑了:“喜歡就好。”

玩裝了螢火蟲的絹燈到夜深,越臨道:“露水重,該進去了。”

楚寒今回到房間。

越臨打起床帳,道:“這段時間再繼續澆灌,最後半個月就不弄了,我會特彆小心。”

楚寒今點頭:“好。”

他答得和這段時間以來一樣乾脆,隨即,自然而然地躺上了床褥,等著越臨輕輕弄暈自己。

越臨推門走了出去。

最開始的時候,楚寒今不一定能睡著,會忐忑地等到越臨回來,後來習慣以後,自己就跟正常睡覺似的,等著第二天早晨醒來,什麼都沒發生,輕鬆地渡過。

這次躺在床鋪裡,楚寒今睜開雙眼緊盯龍鳳床的紗幔。

捉螢火蟲的畫麵在他腦子裡盤旋,他又睡不著了。

片刻,響起越臨輕緩的腳步聲。

他能感知到楚寒今有沒有睡著,這次,察覺到他並沒入睡,輕聲道:“那我開始了?”

楚寒今依然閉著眼。

越臨手按在他白淨的後頸,輕輕一捏,感覺到緊繃的身子放鬆了些,陷在柔軟的被褥中。

楚寒今睡著了。

越臨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例行公事地將他衣衫的帶子解開,一個漂亮的十字花解,被他拽著一頭輕輕扯落,裡側一層一層包裹的衣衫頓時容易剝落了許多,好像一朵薔薇花舒展開了粉嫩的花瓣,露出了乾淨的花蕊。

越臨垂眼看著這具身子,眼底透著莫名的沉,如靜水深流。

真是……怎麼看怎麼漂亮,他的小菩薩。

他低頭,捧著頭發,一路聞到了花深處的柔軟。

偌大的房內,一個人扮演著一場躁動的獨角戲,紅鸞賬內生暖意,熏香沉沉-

…不知道夜深幾許。

一直在沉睡的楚寒今眼皮突然輕輕顫了一下。

他從昏沉中醒來,感覺到的不是往日清晨蘇醒後睡飽了的舒坦,而是一陣難以言喻的緊繃感。

楚寒今的胸口像被一雙手緊握,重重懸起。

砰——

砰砰——

砰砰砰——

他揚起修長的頸,聽到了心跳的聲音,夾雜著呼吸。

他醒來了。

同時,是第一次在越臨還在半途中時,這麼清晰又真實地感知到他。

楚寒今的發縷全垂了下去,烏秀的長發彷如流水般披散至枕上。他的長頸仰得極高,燈光照在他蒼白與殷粉並存的麵容,仿佛剛從水中撈出的魚,潮濕淋漓。

眸光在短暫地流轉後,與越臨對上了視線。

越臨的手驀地停了下來,齧齒將牙口輕微的顫抖吞噬殆儘,用儘全力克製住自己,深金色眸直勾勾注視楚寒今。

“你怎麼醒了?”他問。

楚寒今仍然像乾涸的魚一樣呼吸著。

褪色之後,他的唇變成了不堪摧折的粉白,發縷遮掩的膚上印子清晰,雙腿微微蜷曲。

他剛並緊就掉頭,像被烙鐵燙傷了。

單薄的眼皮輕輕閉上,纖長眼睫微微發顫。他道:“越,越臨……”

越臨明白之後,連忙將樹枝抽出花土。

但情況並未好轉。

楚寒今似是不受控製,咬牙將頭偏得更重,悶悶地哼了一聲。

越臨驚訝,手忙腳亂:“對不起對不起……”

月色繚亂,窗外清風陣陣,房間內倍感忙亂。

許久,楚寒今終於坐到了茶桌旁,肩頭披著衣裳,雙腳踩在雲靴中,發縷梳得整齊規矩了,端起一碗茶默不作聲地喝。

旁邊,越臨垂頭站著,做錯了事等著領罰:“方才你入睡之前,我捏中你的穴道,讓你好好入睡,睡到打雷都醒不來。以前也都這麼辦,不知道今天為什麼半道醒來了……”

楚寒今依然不說話,隻是單手有意無意撫摸腹部。

越臨聲音很低:“你彆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楚寒今搖頭:“我沒生氣。”

越臨並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生氣,愁得輕輕捏眉心:“我真沒想到,怎會如此,你以前說了約法三章,我一直牢記在心,從來不想違背你的心意——”

他絮絮叨叨,楚寒今忍不住了,道:“不怪你。”

越臨,“啊?”

楚寒今重複:“不怪你。”

說完,他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儘,隨手放回了桌上,聲音依然平穩、一絲不苟:“我自己醒來的。”

越臨眼眸掠低:“怎麼——”

像是明白什麼,他聲音戛然而止。

越臨半蹲下了身,輕輕牽著楚寒今的手:“是不是什麼地方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

越臨:“預知到了危險?孩子要生了?”

楚寒今:“……也不是。”

他在心裡默念。

隻是不知道,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越臨一直說愛他,他可以借對方是魔君之由,不予正麵回應和理會;越臨對他的好意,他可以當做有了孩子,被等身對待;越臨與他的歡好,他還可以當做因腹中的孩子,違背心願刻意為之……

一直以來,越臨對他做的一切,他都能找到借口。

置之不理的借口。

無需負責的借口。

甚至抱著必然會了結的心思。

正是有這種想法,他對越臨的喜歡有恃無恐。

這是他一直在回避、拒絕直麵的心魔。

……

可是……

他開始意識到,越臨的喜歡很珍貴,讓他也覺得溫暖。

楚寒今摩挲著茶杯,沉默不語。

越臨眼巴巴看他半晌,始終沒明白由來,湊到跟前觀察他的眼色,眸子明亮:“不想告訴我嗎?”

楚寒今“啪!”地放下了杯子。

他終於道:“剛才……”

越臨以為他要說昏迷的原因:“嗯?”

沒想到楚寒今閉了閉眼,認真道:“剛才,進的太裡麵了,不會弄傷孩子嗎?”

第58章 58

楚寒今麵色一本正經,跟他議論大事時的神色相似,溫和端正,同時又帶著一點兒質問的嚴格。

越臨愣了下:“你……”

不生氣?

不彆扭?

還能跟自己討論後期適不適合且會不會弄傷孩子?

換成以前,這清冷高雅的的仙君早就一劍捅了過來,惱羞成怒,恨不得與他玉石俱焚。

簡直離奇到,像被人奪舍了。

越臨重新觀察楚寒今的眉眼。

或許有幾分不堪,但比之前坦蕩清澈,隻不過在對視之後略略低下了頭。楚寒今輕聲咳嗽:“我問你話。”

越臨道:“我很注意,不會弄到孩子,更何況孩子到了後期,需要營養。”

楚寒今若有所思點頭:“原來如此。”

他倆靜默了片刻,楚寒今又道:“你還要繼續嗎?”

越臨側頭:“嗯?”

楚寒今示意床鋪,音色平穩:“今晚還繼續嗎?”

越臨:“…………”

預料之中他生氣的情況沒出現,越臨已經謝天謝地,哪裡還敢繼續,道:“不,差不多到睡覺的時間了。”

楚寒今一點頭:“好,睡覺。”

他剛準備躺回床上,越臨一探手扶住了他的肩,以免他躺下:“身上不乾淨,你先坐著,我擰張帕子給你擦擦。”

楚寒今身上確實有黏膩感,汗水乾涸後的薄汗,還以為要忍著睡下去,聽到這話鬆了口氣:“好。”

越臨拍了拍他肩:“我馬上回來。”

說完,越臨將床頭的衣裳撈起,牽著衣襟飛快穿戴整齊,同時理了理些微淩亂的頭發,身影高挑,健步如飛,調頭走出了廂房。

隔著紗窗,楚寒今能看見越臨走來走去忙碌的身影。

越臨回來了,熱水中浸著張帕子,擰乾後確定溫度不燙,緩緩送到楚寒今頸側:“來,擦擦。”

這是夫妻生活後的日常。

楚寒今伸手,想去接帕子:“我自己來。”

越臨:“我來,你坐著就好,背上也擦不到。”

楚寒今想了會兒,點頭:“好。”

濕熱的帕子冒著熱騰騰的水汽,像擦拭一具美輪美奐的大理石雕像。楚寒今白皙乾淨,脖頸修長,微潮的發縷輕輕貼在玉石般的耳後,鼻梁挺直優美,唇瓣犀薄,坐姿十分端正。

但因為越臨替他擦汗,他一動不動,待蹭過下頜時微微抬起了頭,像一隻被撓得眯眼的貓。

越臨唇角勾著,很喜歡他這個模樣。

楚寒今坐的這麼端正,宛如一尊玉佛,唯獨弄得些微淩亂、多了其他神色,才能感覺到他屬於自己。

越擦拭,越覺得皮膚的溫度遞過指尖,傳到了自己的掌心。

越臨:“咳,我換一下水。”

楚寒今點頭:“嗯。”

越臨出去,又回來,將他耳頸和白皙如玉的胸口擦拭乾淨,現在該擦拭下半身了。往常擦拭了很多次,應當極其自然嫻熟,但現在舉著帕子一時有點尷尬。

越臨瞟了眼楚寒今。

楚寒今大概也意識到了,看向越臨。

越臨若無其事道:“都得擦乾淨,不然容易著涼。”他試著找了個話題吸引楚寒今的注意力,“寶寶叫什麼名字,你想了嗎?”

楚寒今眉眼思索,注意力果然被轉走:“想了很多,但始終定不下來。”

越臨應聲,將熱帕子貼至他腹部,拭去汗液:“嗯,我也想了很多卻定不下來,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好聽的字眼組合在一起容易,但有寓意卻很難。”

楚寒今剛想點頭。

一陣潮熱覆住了皮膚,他意識到越臨在給他擦哪兒了。

“……”

他還看出越臨正狂找話題,儘量讓他忽視不適,或者免得羞恥尷尬。之前楚寒今懷孕肚子大了,身子不便,越臨常常替他清洗身子。不過今晚卻和日常沐浴不同。

楚寒今默了一會兒,配合著他,被攬肩挪了挪身子。

越臨道:“孩子的名字你取吧,隻要是你說的,我都喜歡。”

他聲音坦然,情話已說得像發招呼一樣隨便,或許不經意就說出來了,不過聞言,楚寒今心口卻莫名一暖。

他點了點頭:“好,我取。”

等清洗完,越臨將熱水端了出去,一會兒又進來,似乎準備收拾一下自己。他衣襟外袍敞開,發縷半束,鎖骨處有一塊暗紅色。

楚寒今見他擰帕子,想了一會兒說:“我幫你吧。”

越臨正洗臉,將臉搓得微紅,似是沒聽清這句話:“嗯?”

楚寒今:“我幫你擦背。”

越臨動作停下了:“……”

他眉眼染著水汽,潮濕不堪,神色介於意外和凝重之間,待細細擦乾淨手背的濕氣,才問:“怎麼了嗎?今晚。”

楚寒今偏頭,似是奇怪:“你幫我擦了,我幫你擦,不對嗎?”

越臨卡了一下:“你身子不便利,不用非要公平來往,所以不用特意幫我的忙。我感覺……”

越臨心想,你今晚有些奇怪。

不過他說不上來哪奇怪,因為之前楚寒今並未中途醒來過。他一向都喜歡互幫互助?越臨沉思著。

見他拒絕,楚寒今道:“好,那我就不幫忙了。”

越臨匆匆將身上擦拭乾淨。

他將東西都挪走後,回到床鋪,才發現楚寒今單手撐著下頜,沒睡,而是等著他。

越臨還以為他有話想說,沒想到隻是單純地等他,確定越臨出現在視線中後,便躺進了被子裡。

越臨:“?”

他有些迷惑不解時,但楚寒今什麼也沒說,隻是往裡側挪了挪,並緩緩向他送去了一截被子-

多眼鹽湖的祭祀在幾天之後。

響晴天,白孤多次進門稟報:“君上,行程已經打點好,我們幾時出發?”

越臨:“不急。”

白孤麵露遲疑:“可是……”

榮枯道弟子贏得遊獵名次後有機會來多眼鹽湖,在此處吸收和沐浴靈氣,如果撞了大運,還能尋找到靈氣充沛的神武,助力突破修為,十分令人稱羨。

因是每年的獎賞,日期異常固定,七月半,靈氣和邪氣最盛時,挑在夜間出發。

白孤說:“如果錯過了他們單獨在山道的時辰,到了鹽湖便有結界和重兵把守,正中的法陣更是榮枯道最得意的法門,不可小覷。再不動身,恐怕無功而返。”

越臨斜他一眼,道:“我心裡有數。”

白孤又退到門外。

楚寒今正在午睡。

越臨拿著扇子,輕輕為他扇風,同時半閉著眼算計。他出發的時辰將近,但楚寒今還未分娩,當時定的日子太匆忙,並非全在計算之內。

楚寒今睡得很熟。

他半閉著眼,儀容安靜,發縷被風輕輕拂起,閒適又靜謐。

但在越臨不知道的地方,楚寒今正做著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站在院子裡,遠遠聽到有人叫“父君”。

稚嫩的聲音,仿佛來自耳邊,但他舉目四望,卻看不見任何身影。

楚寒今以為是幻覺,剛低了頭,又聽到一個脆聲:“父君!”

他抬頭,依然沒有看到小孩兒。

他準備回到房間,叫來越臨,可這時再聽到一聲呼喊,異常清晰,來自他頭頂的巨樹。碧綠的樹葉枝繁葉茂,當中盛滿了太陽的清光。

楚寒今後退一步,抬頭。

有一顆圓滾滾的果實,正在樹葉間搖晃:“父君。”

“……”楚寒今意識到是這顆果實在叫自己。

楚寒今伸手,輕輕戳了戳它的外皮:“是你嗎。”

果實說:“是我是我!”

楚寒今情不自禁笑了一聲。

果實隨風輕輕晃動,圓鼓鼓,撲簌簌的,問:“我可以當你的孩子嗎?”

雖然眼前是個什麼都看不出來的小綠球,但這一瞬間,楚寒今卻確定他正是腹中與自己同呼吸的小孩兒。

他心口軟的不可思議:“可以。”

果實:“那我下來啦!”

說完,果實在枝頭不住地晃動,被風吹得左搖右晃,似乎想努力往下跳。

很可愛。楚寒今忍俊不禁。

正當他溫和地觀望這顆果實時,在一片寂靜之中,他突然聽到一聲斷裂的聲響,好像有神東西折斷,脫離了原來的位置。

不是樹枝發出的聲音。

來自他的腹部。

“……”

楚寒今猛地睜開眼。

他手放在了腹部。在往常,他可以感覺到腹中小孩兒的呼吸,心臟搏動,甚至偶爾的翻身和調皮搗蛋,但現在他什麼都感受不到了,除了沉甸甸的果實垂墜感。

楚寒今手指攥緊:“越臨。”

身影垂落,越臨深金色的眸近在咫尺:“怎麼了?”

楚寒今輕聲說:“孩子……要出生了……”

越臨立刻結出了陣法,一株約人高的植物出現在法陣中,莖稈約兩指寬,結滿了肥厚的綠色大葉片,緩緩舒展著枝葉,十分生機勃勃。

這是當初充當受孕媒介那株參人。

楚寒今感覺到一股生冷的刺痛感,讓他額頭冒出了冷汗,他道:“疼。”

但這樣的感受隻有短暫地一瞬。

果實跌落以後,就與父體無關了。

“很快就不疼了,”越臨強克製住了緊張,越到這個時刻越需要他冷靜,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緊接著,又輕輕挑了一滴楚寒今的手指血,滴落到養育著參人的花盆之中。

血液沿著參人向上攀爬,在咒術的加持之中,彙集到參人頂端一個褐色的疤痕。那是它的果實房被取走的傷口。而現在,傷口處重新冒出了一顆果實,青綠色,幼嫩到不可思議。

“果實開始轉移了。”

越臨握緊楚寒今的手,他指骨顫抖,幾乎要扼碎,下一秒被越臨摟進了懷裡,吻了吻白淨的耳側:“馬上就不疼。”

楚寒今感受到的不是疼痛。

而是果實成熟脫落時大樹的無聲感傷。

他心裡好像空蕩蕩的。

越臨怎麼會不明白,數月以來楚寒今和孩子的羈絆,攬著肩頭,將楚寒今更深地抱進懷裡,不住親他。

腹中的沉重感一點一點消去,而果樹上的果實卻開始變得圓滾滾,將枝頭壓得彎了下來。但明顯不是普通的植物,它表皮覆蓋著絮狀物,物外又有硬殼,當中可以看見一些白白嫩嫩的東西。

楚寒今直直看著這顆“球”。

……肉球?

……還是果實?

生的是什麼,他分不清楚。

此時,楚寒今腹部已完全平坦下來,分娩的感覺正在消退。

越臨摟著他的肩,也目不轉睛看著這顆“球”。

“……”

他倆沉默了一會兒。

片刻,越臨站了起身,趕在小球將枝頭壓斷、摔滾在地之前,猛地將它接進了懷裡!

第59章 59

“還要孵化嗎?”越臨問。

楚寒今:“……”

他接過了越臨懷裡這顆球。

圓滾滾,胖胖的,表麵青綠色,當中裂開了幾道縫隙,隱約可以窺見白色的嬌嫩皮膚。楚寒今猜測:“也許要等表皮剝落。”

越臨安靜了。

他垂眼仔細打量這顆青綠色的果實,裂縫處的外殼呈現出青黃色,是成熟的標誌。恐怕要等到表皮全部變黃,外殼會徹底地剝落。到時候,會是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兒。

他手指輕輕戳了戳果球的表皮,轉過了臉:“很可愛。”

楚寒今似乎要從他這句話聽出什麼。

他身子的沉重不複存在,恢複了以前的輕便,這讓楚寒今覺得心情不錯,他抱著這顆椰子大小的果實,去了溫水池裡。

他身子恢複到了與懷孕前相當的水準,正當他打算用帕子擦拭果球外殼時,果球在他掌心動了動,一個起跳,撲通跳進了熱水池裡。

楚寒今:“?”

他伸手想把果球撈起來,沒想到球球在水中飄來飄去,軌跡不像隨水波漂浮,反而像在泡澡。

“……”

楚寒今:“你喜歡水嗎?”

果球不會說話,但它似乎能感知到楚寒今的聲音,遊到他身旁後,被水波推動這輕輕撞他的掌心,一下,兩下,三下,仿佛小貓要蹭蹭。

楚寒今伸手,輕輕撫摸著球身。

果球開始渾身發抖,似乎非常快樂。

楚寒今心想,真可愛。

這是他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孩子天然喜歡著他。

楚寒今清洗完身體,將果球抱在懷中,走出了浴室。之前給小孩兒準備的繈褓,布片,鞋襪,此時突然沒了用處,楚寒今隻好讓越臨用竹篾編了個裝果球的小簍,在裡麵鋪上了冰絲的布帛,將這顆翠綠色的果球放在當中。

經過了一天,果球沒有太多變化,隻是成熟處的裂縫變得大了一些。

越臨盯著果籃若有所思:“叫他什麼好呢?”

楚寒今已自然地叫了一天的球球。

越臨點頭:“行,先叫球球。”

他想起來:“你身體恢複得怎麼樣了?”

楚寒今試著運劍,將劍朝著不遠處的柳樹飛射而去,按照以往的力道,劍氣能在未靠近時便將樹葉劃為幾片。

等劍尖沒入樹樁之中,楚寒今走近查看。

葉片被分為了六脈,和以前一樣。

他的身體恢複很快,中途越臨不放心,還為他輸送了靈氣。

到此時,楚寒今可以確定:“沒問題了。”

越臨應了一聲。

門外,白孤進門道:“君上。”

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越臨道:“嗯,動身吧。”

禦劍行駛到榮枯道境內後,改換馬車行進。宗門地下埋入的法陣可檢測到禦劍的修士,如果不提前向城池鎮守修士提供通關文書,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衝突和重視。

烈日炎炎的道路中,馬車徐徐行進。車馬內放了一隻大水桶,裡麵裝滿了清水,十分涼爽。

而青綠色的果球漂浮在水中,愜意地晃來晃去。

越臨道:“……不會泡爛嗎?”

楚寒今若有所思:“球球似乎很喜歡泡水。”

泡在水中時它的果殼青翠油亮,而當撈出來放在它的果籃裡,一會兒表皮就變得皺巴巴的,蔫了,沒精打采地滾來滾去。

現在它泡在水裡,簡直愉快到每一處的果殼都在散發綠色。

越臨輕輕歎了聲氣。

他倆對這顆綠色小果球很無奈。

馬車停下,響起白孤的聲音:“少爺,到城裡了,奴才現在去道衙報備禦劍,少爺要不先到客棧休息?”

到了榮枯道的地界,白孤換了稱呼,恭恭敬敬站在馬車外。

越臨應了一聲。他將果球從水中撈出,果球似乎還挺不滿,被擦拭水漬時便在他手裡打滾,直到被楚寒今接到了懷裡。他倆將小球放在竹簍中,拎下了馬車。

六宗管教嚴格,地盤的劃分十分明確,如果要禦劍趕路,必須在每座城池報備文牒,否則會被視為無禮入侵。

不過他們對文牒十分放鬆,申請即可,目的便是為了管理。

白孤去道衙報備,楚寒今和越臨先到客棧裡落座。

楚寒今將竹籃放在身側,小二過來:“兩位點菜嗎?”

越臨:“菜單拿上來。”

小二殷勤,注意到籃子裡的果球,道:“水果可以拿到後廚處理,切成薄片,要不要?”

切……切成薄片?

盛在盤中吃了解暑嗎?

楚寒今:“……”

越臨:“……”

楚寒今歎氣道:“不用了。”

而那小果球,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躺在涼爽的布帛中微微發抖。

小二拿著菜單子去了後廚。

楚寒今倒一碗茶,等待上菜的間隙,耳畔響起幾位客人的高談闊論。

“各位,多買點菜和米存在地窖吧,天下要大亂了!”

“嗬嗬,你每天都在天下大亂。”

“這次可不開玩笑,真要大亂,你們難道從來不關注道宗傳聞嗎?那位遠山道的月照君被魔族擄去,遠山道勢必要興師討伐魔族,可通往魔族的必經之路就是咱們榮枯道風柳城啊!兵家必爭之地,打仗肯定打到咱頭上!”

“不會吧!”

“我騙你乾什麼呢?再說根本就不止這一件事,我們前任鎮守修士誰殺的?魔族人殺的!他們想掠奪咱們的靈物,早就蠢蠢欲動了,隻有傻子才坐以待斃呢!哈哈哈,幸好我已經買了一地窖的米麵。”

“哎……我可最討厭打仗了。恨碧之戰才過去多少年啊?也就十幾二十年,當時打仗死了好多次,我最討厭修士打架,殃及無辜!”

楚寒今轉著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

沒想到流言已經傳得這麼廣了。

旁邊有人道:“月照君被魔族擄去?我怎麼聽說是月照君心術不正,叛逃魔族,遠山道要清理門戶呢?”

“你聽錯了。”

“我倒覺得你錯了。”

兩個人拍著桌子叫板。

他們吵架,小二上了菜,看著他們直嘿嘿。

“要我說,打仗也沒什麼不好,我有個表叔,是榮枯道內門的修士,十幾年前恨碧之戰誅魔有功,後來升了側堂觀主,每年領的香火錢真是十雙手數不過來!”

“可打仗,要怎麼打呢?我們這種沒結丹的普通人,隻能當炮灰,唉,啐!”

“這你就不懂了吧,”小二往楚寒今茶碗裡添了茶,道,“要是打起來,我要麼往榮枯道避難所跑,要麼往多眼鹽湖跑。這倆可就是整個榮枯道最安全的地方!地下的法陣,嘖嘖嘖,任何沒有令牌的人要是誤入,立刻會被雷電擊為粉碎,死無全屍!”

越臨看他一眼:“你這麼清楚。”

小二滿臉小意思:“跑江湖嘛,在下綽號‘包打聽’,什麼都略懂一點。”

這話不假,人多又流動快的地方,消息傳播越快。

正在此時,白孤也從門外進來,快步走到兩人麵前,喝了口茶擦汗:“文書批下來了。”

所謂文書,其實是一張標記的符紙,攜著它被觀察到,不會被再重點關注。

小二去了彆座添茶水,越臨問白孤:“多眼鹽湖地下的陣法,你要怎麼處理?”

白孤顯出一副傷神的模樣:“如果我們早幾日趕路,應該能在鹽湖外將童男童女劫走,不必冒那麼大的力氣了。”

越臨本就是故意的,此刻冷笑:“你怨我?”

白孤立刻麵露惶恐:“奴才不敢。”

楚寒今垂頭不語,半晌,才道:“你們未必把榮枯道的人想的太簡單了,他們送到鹽湖的童男童女,都有高手護送,遇到危險會結陣,並發出訊息,鹽湖和周圍城池會立刻遣人支援,同時封鎖周圍道場和結界,任何擅闖者都會被嚴加排查,哪有這麼容易得手?”

白孤稱讚:“月照君高見。”又道,“再者,倘若我們光明正大將童男童女擄走,正道的人一定會發難,到時候恐怕會激起眾怒,仙魔之戰又有了新的導火索。所以,君上,我們要劫,得偷偷摸摸地劫。”

越臨抬了下眉:“偷偷摸摸,這你最擅長。”

白孤一臉坐立不安:“這……”

不過他立刻擦了擦汗,笑道:“奴才一向如此,做人做事,隻想省些力氣罷了。”

越臨端著茶杯,與楚寒今碰了下視線。

這些事情他心裡有數,楚寒今也清楚。一向貪圖便利、韜光養晦的白孤,不可能為了童男童女冒出生命危險,狡猾如他,聰明如他,一聽有捷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而使祭品唾手可得的方法。

如果先前的猜測沒錯,恐怕他教會晨陽落陽那則高級傀儡術,作為交換,便是多眼鹽湖的一個秘密。

現在越臨要做的就是將這個人逼到絕境,逼他拿出他的“秘密”不可。

越臨語氣懶散,道:“這麼麻煩,要勞你費心了。”

白孤頓時道:“為君上大業,奴才萬死不辭。”

飯店不便細談,低聲聊到這裡,便不再繼續聊下去。

吃完飯,他們離席,楚寒今拎起了果籃,見球球的外皮又有些蔫了,似乎覺得很熱,正困懨懨地滾來滾去。

……明明它一個字沒說,楚寒今卻覺得自己仿佛能看懂他。

楚寒今往馬車上走,準備將果球重新放回涼水中,讓它泡著解解暑,倒是走到門與一列穿戴整齊,白袍飄飛的修士撞了個正著。

看領口的紋耀,竟然是遠山道的人!他們行色匆匆,似乎趕路疲憊,剛進來靠在窗邊坐了,叫小二上茶。

他們也看見了楚寒今。

但奇怪的是,所有人視若無睹地轉移了視線,徑直低頭,喝茶。

仿佛並沒有認出他。

第60章 60

楚寒今走到馬車附近,撩起簾子準備上車,越臨突然道:“你不是想吃街口的糖酥嗎?現在去買?”

楚寒今不明所以一抬頭。

越臨深色的眸直盯著他。

話裡的暗示不言自喻。

楚寒今心裡帶著疑惑,但依言調轉了步伐:“好。”

他轉了個彎,走到街道的另一端,等隱過周圍的視線,肩膀突然被輕輕拍了一拍。他手按在劍柄,剛要轉過去。

背後傳來說話的聲音:“師弟。”

不是慕斂春的外貌,但聲音一致,明顯是慕斂春易容。

楚寒今意外:“師兄?”

他明白越臨為什麼將他支到無人的地方了。周圍有人盯著,他跟魔族的人走在一起,如果公開相認,名聲會被攪合得不好聽。

“當初突然離開,到現在快半年,=”慕斂春滿臉擔心:“你到底乾嘛去了?”

楚寒今歎了聲氣:“師兄,說起來很複雜。”

慕斂春升起怒意:“榮枯道那賤人說你叛逃了魔族,還跟魔君勾結在一起!我不信,我難道還不了解你!你絕對乾不出這麼齷蹉的事!”

楚寒今歎息:“事情複雜。”

“那你說清楚,這段時間到底在乾什麼!”不過慕斂春的怒氣很快平息,四下看了看,道,“不急這一時,既然現在找到你了,你速速跟我回去——對了,方才和你走在一起的,是魔族的人?”

楚寒今:“是。”

“馬上跟我走。”慕斂春不由分說。

楚寒今沒想到他態度堅決,有些回過味兒來,隔著牆壁看向越臨車馬停駐的地方。

他目光緊鎖,片刻後搖頭:“師兄,我暫時不能走。”

慕斂春:“為什麼不能走?!”

楚寒今眉眼堅定,看向他:“我有了一個孩子,和越臨的。”

慕斂春:“什麼?!”

他滿臉大驚失色。

這不怪他大驚失色,任何人聽到都會麵色一變的程度。他神色錯愕,直勾勾看著楚寒今:“你再說一遍?!”

楚寒今稍微感覺有點棘手。

他師兄要命的奶媽性子要上來了。

楚寒今閉了閉眼,道:“師兄,我知道有些突然,但不管你信不信,這是真的。”

慕斂春猛地罵了一句“操!”

罵完,他要瘋了:“現在怎麼辦?魔君給你生了孩子,豈不是與我們遠山道沾親帶故了?那……”

接下來還怎麼打?

他還打得下手嗎?

但楚寒今異樣地斜他一眼,半晌,補充說:“是我生的。”

慕斂春:“……………………”

楚寒今歎氣:“這件事以後再詳細跟你說,但現在我走不了。”

慕斂春皺眉,搖頭:“必須走,我這次過來就是專門來找你的。”他補充說,“你把孩子帶上。”

什麼意思?

帶上孩子,丟下越臨,拋夫棄子地走?

楚寒今望著慕斂春:“師兄,你覺得我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嗎?”

其實很早之前楚寒今也打著同樣的算盤,不過現在,他不會再這麼做了。原因無他,這段時間和越臨在一起,他覺得越臨對他很重要。

慕斂春急得不行,臉色僵硬:“什麼意思?你放不下那個魔頭?難道你……”

話裡沉默了片刻。

楚寒今側過下頜,似乎隔牆看到了馬車內的光景,片刻後,他無不正色地點了點頭:“師兄。”

慕斂春:“嗯?”

楚寒今眼底劃過一絲漣漪:“如果注定是場劫難,我想和他一起麵對。”-

太陽底下,烈日焚燒,陽光曬得讓人頭暈目眩。

越臨手指拂過桶裡的涼水,有一搭沒一搭將水澆在球身,意興闌珊,懶洋洋的。

白孤站馬車外:“月照君還不回來?”

越臨看著果球,時不時望望天色,眼底的情緒琢磨不清。他莫名歎了一聲氣,帶一點兒焦慮,眉心輕輕皺著。

楚寒今去見遠山道的人了。

……現在孩子已經生下來,他沒了羈絆,越臨不確定他會不會走。

雖然不管他走不走,越臨都尊重他的決定,可現在心頭依然火燒火燎,像被什麼東西燒著。

白孤再拱手:“君上?”

越臨正要煩躁地打斷他,身旁有人道。

“我回來了。”

一聲清涼的嗓音,像被冰水浸泡過,身旁隨之拂過一陣涼氣。

楚寒今手拿著黃油紙包的酥餅,看一眼越臨:“東西買回來了,走吧。”

越臨眉間的丘壑驀地鬆緩了,看著他一會兒,沒說話。他心亂如麻,五味雜陳,片刻才走到楚寒今身旁,接過了他手裡的酥餅。

楚寒今選擇了他。

楚寒今沒走。

當示意楚寒今去跟師兄見麵時,越臨覺得這像一場賭博,不過幸運的是,他賭贏了。

坐在馬車裡,越臨問:“你沒和遠山道的人走?”

楚寒今輕描淡寫道:“想和你一起,至少多個幫手。”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越臨心口升起暖意。

他眸中倒映著楚寒今的臉,聲音溫柔:“真好。”

出發的時辰已經晚了,他們現在星夜趕路,希望能在榮枯道的童男童女進入結陣區域前截殺,以免事態變得複雜。

越臨心裡早知道趕不及,不出所料,到達橫亙的山脈前時,榮枯道的人果然已經進入了結陣的霧嶺。

白孤擦額頭的汗,滿臉完蛋:“現在麻煩了。”

這意味著他們要進入榮枯道的陣法覆蓋範圍內,不僅靈氣削弱,還有修士環伺,劫走童男女的危險性大大提高。

“他們應該還沒走遠,不如我們先在霧嶺外找間客棧安頓,夜晚再去打探,君上覺得如何?”白孤隻好想著補救的辦法。

越臨適當表達了憤怒:“這幾個人都拿不下來,你等著掉腦袋吧!”罵完,再道,“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白孤麵露謹慎,聽出了什麼,問:“君上不和我一起進去?”

越臨:“我在客棧等你。”

“……”

白孤訥了訥:“我的手段,君上心裡應該清楚,恐怕剛進去就被人發現了,到時候童男童女提不來,恐怕還有性命之虞。”

越臨:“你怕了?”

白孤:“也不是害怕,要是君上能協助我……那自然再好不過……”

越臨嗤聲:“做夢。要協助,你找你的人來。要是你被抓了,我倒可以賞臉來救你。”

白孤臉色分明是失望和焦慮。他以為越臨會和他一道進入多眼鹽湖的霧嶺中,沒想到他竟然袖手旁觀在客棧坐享其成,那擔著風險的可就是他一人了。

不過,他哪敢忤逆越臨,點了點頭:“遵命。”

見他出了客棧們,楚寒今放下佩劍,問:“這招可行嗎?”

越臨滿眼若有所思:“他要想活命,就必須使出自己和晨陽落陽的貓膩手段。一會兒天黑了他出門,我會跟在他背後,看看能不能找到證據。”

他將茶杯放在桌上:“隻能這麼逼他現原形了。”

楚寒今:“希望能奏效。”

說完,他準備去樓下再曬曬太陽。果球不僅喜歡泡水,還喜歡曬太陽,當溫暖的陽光撫過它的外皮時,他外皮會明顯變黃,似乎在加速成熟。

不過球球不喜歡毒辣的陽光,會變得皺巴巴。

那傍晚時的溫度應該最合適。

楚寒今思索著,真想早點看到孩子的模樣。

而客棧裡此時十分熱鬨。

這裡是榮枯道的地盤,最接近鹽湖的位置,正常遊人和修士不會在此地盤旋,來這裡的人隻可能與多眼鹽湖有關。

修士們飲酒,閒聊,吃飯。楚寒今拎著小果球剛在長椅上坐下,門口便晃進來一群人。

再看到慕斂春,楚寒今怔了一下。

慕斂春也怔住:“師弟。”

楚寒今:“師兄?”

慕斂春:“你……”

楚寒今先他一步問出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慕斂春:“這……”

不怪楚寒今不解。

如果慕斂春隻是為了找他而來,那到了風柳城就該回去,為什麼出現在鹽湖附近?

慕斂春看到他背後的越臨,麵色僵了一瞬,拉楚寒今的袖子:“你過來我跟你說。”

他瞟了眼清楚寒今簍子的果球,咦道:“這是什麼水果,我從來沒見過。”說完便岔開話題,“來來來,過來陪師兄吃個晚飯,你看你又瘦了,恐怕這段時間沒好好應試。今晚師兄跟你喝幾杯,吃頓好的!”

他話裡沒有重點,熱情地攬楚寒今的肩。

一聽這大哈哈,楚寒今就知道有事。

楚寒今忍不住皺眉:“師兄……”

慕斂春不聞不問:“來啊,來啊師弟!”

到底有什麼事?

楚寒今隻好看一眼越臨:“我再過去一趟。”

走到客房關上了門,慕斂春扶著靴子,一反剛才的活潑好動,變得沉默不語。

楚寒今再三催促:“師兄,叫我過來乾什麼?”

“叫你過來乾什麼?你說乾什麼,難道我們師兄弟說話,要當著那個魔頭的麵?”

楚寒今欲言又止,不再聊這個話題,轉而問:“你為什麼來這裡?”

慕斂春臉色似乎有怨氣,半晌才說:“師弟,你待在魔境這幾個月,恐怕不知道自己名聲受損到什麼地步了。”

楚寒今不甚在意,淡淡地嗯了一聲。

慕斂春滿臉痛心:“榮枯道的人對你大肆謾罵,嚷嚷著要下發‘驅逐令’,將你認定成墮魔的邪道,四海誅殺。換成另一個人恐怕早這麼做了!唯獨因為是你,我完全不敢相信,一方麵到處找你,一方麵還要跟榮枯道吵架扯皮,證明你清清白白。我為什麼來多眼鹽湖?還不是為了跟長老見麵再吵一架!”

慕斂春發火了。

楚寒今隻能聽著。

“師弟啊師弟!你為何非跟魔族的人糾纏不放?想想遠山道,再想想師尊,你要愛惜羽毛啊!今晚榮枯道的人來,你當著我們的麵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這樣不會再受到誤解,真相也能公之於眾。聽到了嗎?”

楚寒今不知道越臨今晚的安排,一時沒有答話。

慕斂春聲音驀地高了:“問你話呢!師弟!”

他聲音洪亮,震到了籃子中的果球,果球仿佛受到驚訝,顫抖著身子往布帛的縫隙中擠,表皮微微皺起。

果球害怕了。

楚寒今意識到這一點後,將果球放到懷裡,細長的手指撫摸外皮,從球心蹭到球尾,動作很輕但並沒有停止,直到果球的綠皮重新舒展。

他重新抬頭,目視慕斂春,淡淡道:“師兄,小聲點兒。”

“……”

慕斂春盯著他手裡的球,才想起來,道:“你孩子呢?”

楚寒今舉起,道:“就是它。”

慕斂春又深深地皺眉,幾乎刻骨銘心地心痛:“你懷胎數月,就生出這麼個東西?”

這句話說完,果球開始發抖,渾身起皺紋,。

慕斂春呆了一下,問:“它怎麼了?”

楚寒今麵無表情:“它生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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