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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當主天下 鳴蒂 56453 字 4個月前

姚瑞方才還想著,魏王這段時間經?常到?兩儀殿單獨麵聖召對,這兩個月沒?來政事?堂,可能是收到?什麼風聲了,不料她一進門問了這麼一句,倒把他問得?一愣。

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笑嗬嗬地請她往旁邊會客間上座,又叫內役端來茶和點?心?,才叫人退出去,關起門來,坐下問道:“如今這境況,難道殿下先?前絲毫沒?有預見麼?”

姬嬰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聽他這樣問,放下茶盞抬眼看著他:“我這段時間為春闈會試殿試和西?域使團歸京,還有太子冊封等事?,忙得?是腳打後腦勺,姚中書此?話,我卻不明白,難道此?事?先?前有過什麼征兆?”

姚瑞在她說話時,一直靜靜端詳著她的神色,想看看她是不是明知故問jsg,但?見她問得?十分認真,眼中還帶幾分茫然,看上去的確不像事?先?知道些什麼。

但?他心?頭疑竇未減,隻是低頭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五日內三封彈劾奏疏,直指政事?堂兩位宰輔,時間上也未免太巧合了些,殿下這段時間常往兩儀殿麵聖,事?先?果真不曾聽說與這次彈劾有關的事?嗎?”

姬嬰聽他這樣問,也低頭仔細回?想了片刻,隨即輕輕搖了搖頭:“這兩個月來我每每到?兩儀殿麵聖,都是回?稟公?務,並不曾見皇兄提起與兩位宰輔有關的事?來。”她說完停頓片刻,似乎還在慎重回?想,接著又有些遲疑地說道,“但?我的確聽皇兄說過……”

她忽然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外?間,似乎是怕他這邊隔牆有耳,姚瑞也看了看外?麵,說道:“那兩位宰輔及值房內吏員今日都不在,我這邊的人,也都出去了,殿下有話但?講無妨。”

姬嬰又低頭思量片刻,才俯身低聲說道:“今日這話,我不過為提醒姚中書一句,畢竟這兩年我在中書省多蒙你關照,但?出了這間屋子,隻當我沒?有說過這些話。”

這話愈發吊得?姚瑞好奇起來,但?他還是麵色沉著,淡淡說道:“殿下請講。”

“皇兄一向不大喜歡江南那些世家,姚中書該是知道的,這次兩位宰輔被彈劾,我確實很意外?,但?方才我想到?,皇兄從前曾提過一次,待八月下旬各地賦稅收繳上來後,若錢數仍然無法充盈國庫,就要準備著手向江南推行新稅法了。如今看來,這次的事?,恐怕是要為下半年清路。”她說完這番話,又坐直身體,輕輕擺了擺手,“但?這也隻是我個人揣測,聖意究竟如何,我也難說,姚中書聽了好稍稍做些準備,以?免到?時候拂了聖意,觸怒皇兄,步兩位宰輔後塵,卻是不好。”

姚瑞聽完,心?頭不禁沉了一下,延興帝因上半年國庫空虛,曾打過江南的主意,這他是知道的,也明白先?帝英宗時期,幾個江南氏族有些過於張揚了。他也正想著等政事?堂上半年雜事?處理完畢,到?下半年,與兩位宰輔捋一捋江南諸事?,好慢慢扭轉局麵,未曾料到?延興帝動作這樣快,絲毫沒?給他們留出斡旋的時間。

姬嬰見他皺眉沉吟不語,又說道:“我今日來,其實是想問問姚中書是否知道彈劾內情,也好從旁勸勸皇兄,此?刻看姚中書也同我一樣蒙在鼓裡,眼下隻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這政事?堂,還要姚中書撐起來,請你多加保重,我得?往皇兄那裡去一趟了,有什麼新消息,我再來告知姚中書。”她說完便要起身告辭。

姚瑞也不好再留她細問,遂也起身走出來相送,看著她從值房外?的長廊上悠悠走遠,直到?那蟒袍衣角消失在長廊儘頭機要室的拐角處,他還站在門口兀自出神。

姬嬰出了政事?堂,又坐步輦往兩儀殿行來,到?了這邊,有宮人照舊先?引她到?西?配殿吃茶聽宣,她在西?屋裡等了約有兩刻鐘,才有宮人前來宣她到?書房裡覲見。

姬星這日心?情不錯,此?刻他案上放著兩位宰輔遞上來的陳情書,那幾封彈劾奏疏上所?言,都是證據確鑿,兩位老臣為官數十載,也都是謹慎之人,隻是時間久了,難免有疏忽,果然如今被翻將出來。他二人皆在陳情書中為前事?請罪,沒?敢辯駁說絕無此?事?,隻是在動機上給自己稍作了一番解釋,以?圖從輕處置。

姬星是早有意要收政事?堂的權利,等往後有了由他親自提拔上來的人,再放權不晚,但?要怎麼擺脫先?帝這幾位顧命大臣,還是幾個月前,姬嬰私下給他出的主意。

他這時見姬嬰走進來請安,笑意盈盈地給她賜了坐,說道:“妹妹這幾個月來實在是辛苦了。”

姬嬰微微頷首:“為皇兄分憂,應當的。”

兩位宰輔的把柄確實藏得?深,她暗地裡也籌劃了大半年,聯絡廣安侯及禦史台的人,前後密談了不下十次。姬星這半年也沒?閒著,漸次分化?了六部三卿與政事?堂的關係,以?期在姬嬰準備好之後,讓朝中不至於因兩位宰輔突然罷相,而引發群臣的強烈不滿。

他這幾日也在朝會上做了一番暗示,兩位老臣一同罷相應該是沒?有疑問了,政事?堂裡一下子空出兩個位置,將來入相者,還得?從六部三卿裡頭選取能臣。

就此?,群臣們從先?前聽說彈劾一事?的惶然,到?開始私下裡與那兩位撇清關係,為角逐政事?堂的席位做起準備來了。

朝堂中總是這樣人走茶涼,見他們相位不保,自然也沒?人再有勁頭替他們說話了,哪怕其中不乏他二位這些年親手提拔上來的門生,此?刻也顧不得?為老師求情了。

但?姬星並不準備立刻提拔新的宰輔進入政事?堂,先?帝朝也曾有過幾年相位空懸的時候,他正準備趁著這個時機,把朝政徹底收在自己手裡。這樣,將來各處如何分派,他也能更有把握一些,但?這話他並未明言,隻是拿宰輔之位,吊著眾臣儘心?為他辦事?。

“中書令這個職司,朕也得?放個自己人上去,你方才從政事?堂來,見姚中書說了些什麼?”姬星喝著茶,悠悠問道。

“姚中書倒沒?說什麼,隻是看上去十分不安,臣想著,政事?堂裡不能三位宰輔短期內接連被彈劾,還是再給他些時間,讓他主動請辭。”

姬星聽罷緩緩點?了點?頭:“罷,那再給他一個月時間。”

她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姬嬰才起身告退,離開了兩儀殿。

自從魏王在政事?堂裡跟姚瑞說完那一番話,他晚間回?到?府上,輾轉反側許久,終於想明白所?謂彈劾,其實全都是延興帝本人授意的,就是為了除掉他們這幾個顧命宰輔,好將大權真正握在手裡。

他想到?自己從前在開景朝,也做過不少醃臢事?,難免有沒?處理乾淨的叫人抓住把柄。如今兩個宰輔同時倒台,他不禁有些唇亡齒寒之感,淩晨時分,竹簟上漸漸寒涼起來,他倏地坐起身來,打定主意,既然是延興帝要除顧命,那他這個中書令,是說什麼也不能再乾下去了,不如以?退為進,好歹存住體麵,以?後再想法子回?朝。

第二日,姚瑞向延興帝告了十日病假,十日後又遞了請辭文書,說自己病體孱弱,精力不濟,難以?應付中書省日常要務,特?向聖上請辭。延興帝收到?後,依例不允,還挽留了他一番,又給了他十日假休養身體,等他第二次上表請辭,才勉強同意。

至此?,開景帝在遺詔中留給他的監政太後和三位顧命,都被他一一除去了,但?政事?堂裡也不能一個坐鎮的都沒?有,於是他下旨提了中書侍卿魏王姬嬰為中書令,準備讓她成為自己在政事?堂的傀儡。

隨後他又貶了中書門下省幾位侍卿侍中,提拔了幾個新科進士,接著又有吏部尚書向延興帝舉薦了幾位能臣,延興帝見排在第一位的景州太守妘策,在朝中無甚根基,政績斐然,當即應允,著調入中書省出任侍卿。

這天早朝上,魏王姬嬰正式接了任命書,午後到?政事?堂走馬上任,與一眾同僚彼此?見過,又認了認幾位新麵孔。

半個月後,這位新從景州調來的中書侍卿,終於抵達了京城,辦完調任手續後,又到?兩儀殿見了延興帝一麵,才來到?政事?堂報到?。

姬嬰聽說新任中書侍卿到?了,忙從值房裡走出來迎接,果然見正堂上有個人坐在那裡喝茶,二人在堂中遙遙見了,彼此?相視一笑。

她從漠北回?朝到?如今七年了,與妘策也是整整七年未見了。

第117章 望海潮

妘策見她出來迎接, 忙笑著站了起來,正準備行禮,卻?被?姬嬰一把拉住, 隻是上下打量,這些年不見, 妘策眉眼間也多了些歲月的痕跡,更使她顯得深沉老練了不少, 姬嬰笑道:“妘侍卿不必多禮,走, 進屋說話。”

此刻廳裡還有幾位中書舍人也在一旁,都不知她二人是舊相識,隻當是一見如故,也都跟在她們後麵往裡走去。

姬嬰見狀, 隻說讓眾人都先回值房處理公務,等晚些時候再讓大家一一見過,隨後單獨請妘策進到?她的值房裡,等內役上完茶退出?去後,關起門來,才以表字稱呼她道:“子符這一路奔波辛苦了,叫你?等了這麼些年才得jsg回京, 莫要怪我。”

妘策微微一笑:“這已比我預想的還快些, 殿下在朝中這幾年才是真正辛苦。”

隨後她二人又簡單聊了聊燕東和燕北的情況,妘策在景州這些年, 她們?也時常通信, 其餘幾州也都有妘策在暗地裡出?力, 才有如今的大好?局麵,現在燕東燕北的府衙, 也都先?後換上了妥當人,姬嬰一麵聽她說著,一麵連連點頭:“那幾州情況穩定,我就放心了,往後你?也可以專心在中書省裡,把這邊的事好?好?捋一捋了。”

說完又給她講了講政事堂如今的情況,兩位宰輔的彈劾案,前日剛由禦史台出?具了調查文書,左相嬴尚遭彈劾的幾樁事,都是門生做的,隻是打了他的名號,家裡人收受田產一事係真,卻?也有正當原由,田稅也已補過了。

但嬴尚還是就此遞交了辭表,延興帝也顧念他是先?帝老臣,賞了些體麵,叫他致仕歸鄉養老去了。

而右相門下省納言姞凡的情況就嚴重得多,那幾樁篡改地方?官員考課結果的事,又牽扯出?一些錢款交易,其中有兩塊田產,寫得正是姞凡長男的名字,這下徹底是洗不脫了,因此延興帝下旨罰沒其名下所有田產,令其攜同長男流放嶺南,以此告誡朝中眾人,勿要行差踏錯。

至此,這兩樁彈劾總算是落下了帷幕,政事堂裡因兩位宰輔罷相,也有一些他們?舊日的親信被?貶,但都沒有因此獲罪,朝堂中也僅有一位吏部?侍卿因考課造假一事,引咎辭官,除此外,並無旁人遭牽連,朝中眾人見狀,才都放下心來。

眼下政事堂內左右相位俱空懸著,僅有一個中書令魏王,朝臣們?這兩年也都看出?來了,這魏王已成了延興帝的膀臂喉舌,行動不離聖上旨意,所以如今這政事堂,已是完全由延興帝一手?掌控了。

妘策聽完政事堂當前情形,垂眸想了一想,隨即說道:“朝中不乏盯著相位的人,殿下如今是聖人的親信,想必這段時間前來攀附者?不少,殿下對此如何打算?”

姬嬰笑道:“我當然是唯有聽皇兄的了。”她說完這句,兩個人都笑了起來,姬嬰又低聲說道,“眼下其實就還差一步路走——借整頓江南,再給地方?和朝堂裡換些新人上來。”

京中的情況,妘策在回來路上就已經聽說了不少,今日又進宮見了延興帝一麵,此刻聽完姬嬰的一番話,已完全明?白了她的意圖。

朝中經過這兩年接連動蕩,雖然都很?快平複了下來,但朝中各黨派還是在這些大大小小的變動中,為穩固勢力相互打壓,漸漸都被?彼此削弱了一些。

這局麵表麵上是為讓延興帝能夠將?權利收攏到?手?中,後續好?提拔欽點的新科進士,作為皇帝親信牽製朝中各黨派。

而實際上,一旦新科進士逐漸被?提拔起來,這些魏王門生在朝中形成一股新的勢力,延興帝對於魏王來說,就變得有些礙事了。當然同時,魏王對於延興帝,也是時候“狡兔死?,走狗烹”了,到?那時誰能占到?先?手?,還未可知。

但二人都沒有明?說,隻是心照不宣地彼此微微一笑,隨後姬嬰見她茶已喝完,又請她出?值房,見了見中書省的同僚們?。

眾人相見畢,晌午姬嬰又在政事堂西邊花廳上,擺了一桌小筵,給妘策接風。

這時節已入秋,天氣微微涼,正午時分的豔陽照在這間西花廳四周,也不覺熱,眾人坐在花廳裡說說笑笑,一頓飯下來,彼此都熟悉了不少。

席間有幾位中書舍人,都是這次春闈高中的,往後都要跟著妘策做事,所以姬嬰在席間又著重給妘策介紹了一番。

妘策見她們?一個個年輕麵孔,不禁回想起自己當年高中探花點翰林的時節,隻是她那一屆春闈還是女少男多,不像如今形勢大有改觀,這些新科進士也不會再像她從前那樣,因開景帝一句“不想在中書省裡看到?女人”,被?打發到?外省邊州。

她想到?這裡心中寬慰了許多,隻是這樣的情形,若要長遠保持下去,還有很?長一段路走。

等眾人下了席,姬嬰叫她們?各自回值房午憩去了,隨後她又跟妘策交代了兩句,才坐上步輦離開。

午後姬嬰一般都不在政事堂裡,這日她也是先?回景園歇息片刻,等到?申時左右,又起身更衣,去青龍街長樂公?主府上接了姬雲,一起坐車往宮中來給姒太後和薑皇後請安。

她二人每回進宮請安,都先?來薑皇後居住的未央殿裡坐坐,薑皇後為人隨和,姬星登基之前,雖不大到?她二人府上走動,但平常宮宴上見了麵,也能說上兩句話,所以她們?三人關係一向還算可以。

這日她們?照例在未央殿給薑皇後請了安,坐著說了一刻鐘閒話,才告辭出?來,又往姒太後的永壽殿去請安,坐了半晌才結伴離宮。

這一年宮中算是徹底從去年姒豐謀反的陰霾中走了出?來,姒太後與新帝後關係也還算融洽,這日她們?在姒太後宮裡請安時,還聽說姬星每隔兩三日都會來給太後請安,態度恭敬。

姬嬰這日晚間回想著這話,知道姬星不可能放棄除掉姒太後的黨羽,這勤謹請安,倒像是在試探她的反應。

這段時間,姬星開始陸續提拔新科進士進三省六部?,其中不乏姒羌亡母姒太傅門生主管的部?門,同時還外放了一些到?幾個重要州府,其中有幾個州府衙門,都是姒家族親在管轄的。

姬星是在為往後頂掉這些人做準備,但在這些新人成氣候前,還是得先?安撫住姒太後,所以近日他才往永壽殿裡去得勤了些。

這些動作姒羌都看在眼裡,但當著時常來請安的姬星,也沒作任何表態,隻當不知道這些朝中瑣事,同時暗地裡也在提醒自家人行事謹慎些,免得被?人拿住把柄。

所以如今的上陽宮裡,是表麵上一團和氣,私底下各方?暗暗較勁,隻等一個契機出?現。

不過眾人卻?都沒料到?,這個契機竟然出?現在翰林院裡。

這日下了朝,姬嬰照常往政事堂處理公?務,如今天已入冬,她的步輦換成了暖轎,她在政事堂門口下了轎,抱著個暖手?爐往屋裡走著,正有個中書舍人等在堂中,見她來了,忙迎了上來。

姬嬰見她神色不大對,問道:“是怎麼了?”

那中書舍人遞給她一張薄薄的禦封,低聲說道:“聖上方?才打發人從兩儀殿送來的。”

姬嬰一邊往值房裡走著,一邊打開,見裡麵寫著要貶一位翰林院大學士為永州司馬。

這大學士的名字姬嬰認得,也算是個老臣了,是從前開景朝第一位狀元郎,殿試點為翰林後,這二十來年一直都在翰林院做侍講,從來沒外放到?地方?做過官,這兩年還在翰林院編修英宗聖訓,今日突然遭貶,卻?有些莫名其妙。

姬嬰拿著那禦封走進值房,想了想,這位大學士身上最為敏感的點,就是曾做過先?太子姬月長男姬華的師傅,於是她轉頭對那中書舍人說:“請妘侍卿來一趟。”

要是擱在從前,延興帝這樣任性?的詔令,是一定會被?幾位宰輔聯合封駁的,但是現在的政事堂,已不是從前的政事堂了,由新任中書令魏王掌控的政事堂,已經成為皇帝本人的“一言堂”了,就算朝臣間有不同意見,也多數都會看在尚處空懸的相位上,稍作隱忍,所以極少出?現嚴詞諫諍。

姬嬰坐在大案後麵想了一會兒,這個詔令是必須要施行的,隻是她需要再確認一下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正想著,有吏員在門口稟道:“殿下,妘侍卿到?了。”

“好?,請她進來。”姬嬰站起身,見妘策被?那吏員請了進來,遂同她一起往離間走去,等內役上過茶出?去,她才把那禦封遞給妘策,“你?瞧瞧,此事因由可有頭緒麼?”

妘策已經知道這事了,來之前她還在跟翰林院的舊友私下打聽,於是將?方?才聽到?的事,給姬嬰說了一遍。

原來此事卻?因太子姬良而起,他如今開蒙已有三個多月了,開蒙師傅是從國子監祭酒舉薦給延興帝的那三位裡選的,此人正是今日遭貶的這大學士的門生。

因太子姬良開蒙以來,認字極慢,十分簡單的字都時常搞混,為此師傅頗為憂心,前日在翰林院裡,便隨口同恩師大學士提了幾句。那大學士聽說完,也沒留情麵,說當初慶安郡王姬華開蒙時,不上一個月就把那些簡單的字jsg都認全了,說著說著不禁感歎起姬華的聰敏,又說太子不慧。

正是“太子不慧”這四個字,叫翰林院裡新點的天子門生聽去了,給他招來了這場貶官之禍。

姬嬰聽完,搖了搖頭:“這也是他禍從口出?,此事我知道了,就照聖人紙上寫的,擬個旨貶他去吧,省得往後再口無遮攔,說出?什麼念舊的話來,可就不是貶官這麼簡單了。”

五日後,那大學士果然依旨收拾了行裝,離京往永州上任去了,姬嬰這日剛聽人來報說那大學士已出?城,不多時,她又收到?一個急報:慶安郡王姬華,日前在王府湖中走冰滑倒,重傷後腦,不治身亡。

第118章 迷神引

那?封加急密報言簡意?賅, 但姬嬰還是來回看了兩三遍,隻?覺得眉心直跳。

她收到這消息的第一個反應是,此事絕不可能是意?外, 若說誰最可疑,自然?要數兩儀殿裡那?位。

但她這幾日也去過兩儀殿多次, 並未看出姬星有要動姬華的跡象,她本以為他不會這樣?快動手?。

看來姬星應該是早就做好隨時除掉姬華的準備了, 又被前幾日“太子不慧”的言辭一激,是以痛下?了殺手?。

不過這也隻?是她私下?揣測, 這樣?機密事,姬星絕不會向她透露半點,想來這些日子他為避免泄露消息,也沒?少花心思防著她。

她坐在景園書房的大?案後麵, 以手?撐額凝神靜思半晌,隨後叫來媯鳶吩咐了幾句話,請她速去做好準備。

兩日後,姬嬰出門上早朝前,媯鳶把備辦好的事向她做了回稟,她沉著臉點點頭,出園登車進?宮去了。

這日早朝散後, 慶安郡王姬華的喪報抵達政事堂, 姬嬰坐在值房裡正翻看著,忽聽有人敲門, 是妘策的聲音。

妘策此刻過來, 是來找她簽手?令的, 每日政事堂都會在這個時辰,將密封奏疏收整好, 統一送進?兩儀殿內,由聖人拆封過目。

這些奏疏要離開政事堂送往兩儀殿,還需要首輔簽署一張手?令,眼下?政事堂相位空懸,所以由中?書令臨時頂上代為簽署。

妘策進?來後,讓身後的中?書舍人將要送的一疊密封奏疏放在了姬嬰的大?案上。

姬嬰掃了一眼那?疊奏疏,對那?中?書舍人說道:“我還有幾句話同妘侍卿說,勞你在外稍候。”

那?中?書舍人欠身行了個禮,轉身關上門出去了,姬嬰才拿起那?封喪報,招呼妘策往裡間走來。

這喪報是慶安郡王的王府長史?報至宗正寺,再由宗正寺核實發來的,這類宗室內稟,不屬於朝臣奏疏,所以也沒?有套密封,按章程該由政事堂看過後,再附上一份相應條陳,再同其餘奏疏一起呈上禦覽。

她兩個走進?裡間,姬嬰先在桌邊坐了下?來,示意?妘策也坐,隨後將手?裡那?封喪報遞給了她:“方才你忙,想必還沒?來得及看。”

妘策接過來打開看了,也是麵色一沉,慶安郡王姬華身份敏感,在英宗駕崩前還曾被議儲,處境本就?有些尷尬,隻?是因有姒太後在,加上延興帝也曾多次表示過不會苛待姪男,他才得以在封地安穩度日,現在突然?意?外薨逝,肯定?對朝局影響不小。

姬嬰見她皺著眉沒?說話,想了想:“喪報已發上來了,今日就?得送進?兩儀殿,還得附上一份條陳,請子符在這裡同我一起擬份條陳吧。”

眼下?時辰也不早了,不能延誤了送奏疏的時間,於是她二人又到大?案邊,斟酌了一番,隨即就?慶安郡王的安葬和追封事宜寫了一份條陳,核查無誤後,用一個政事堂的奏封,跟那?封喪報一起套了,放在其餘密封奏疏的上麵。

姬嬰此時也簽好了手?令,又加蓋了中?書令的大?印和魏王寶印,看著妘策帶一眾人離開政事堂,往兩儀殿送奏疏去了。

她這日沒?有再另外遞折子請旨覲見,是想看看姬星見到慶安郡王府的喪報後,會不會召她過去問話,想來他應該也早就?從密報處得知這個消息了。

她在大?案前又踱了幾步,細細思量一回,過了約有半個時辰,見妘策帶人回來了,姬嬰將她又叫進?了值房:“奏疏送去了?見著聖上了沒?有?”

妘策搖搖頭:“沒?見著,隻?在西配殿等了半晌,兩個秉筆宮官出來收了奏疏,就?打發我們回來了。”

往常政事堂去送奏疏,若姬星在書房裡,一般宮官都會叫她們在西配殿候著,待書房裡拆完奏疏,他過目後,會點出由政事堂代為批複的奏疏,叫宮人拿出來,交給西配殿等候的人再帶回政事堂,省得跑兩趟。

但若姬星不得閒,叫人先回去,晚些再拆奏疏,也是常有的事,光憑這個倒也看不出什麼來。

於是姬嬰也隻?說:“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隨後她又在值房中?處理了幾件日常事務,直到時辰接近晌午,才起身出來,在政事堂大?門外上了步輦,回府去了。

午間她仍隻?簡單用了些點心,又在東屋榻上歇了片時,到未時初刻,果然?有宮官前來宣聖人口諭,召她即刻進?宮。

還是在兩儀殿的書房裡,姬嬰這兩年已對這間改飾過的書房十分熟悉,但她此刻還是跟著宮人,低頭往裡走去,如同第一次來一樣?步步慎重?。

走進?書房內,她才微微抬了抬眼,見姬星正坐在大?案後麵,吩咐屋中?宮人都出去,片刻後,她聽到身後大?門關起來的聲音。

“給皇兄請安。”

“坐吧。”

她見大?案前已放了一個繡墩,於是走上前坐下?,靜靜等待姬星開口。

屋內靜默片刻,姬星才伸手?點了點案上那?封慶安侯府的喪報:“朕看此事不像是意?外,你可知情麼?”

她垂眸聽完,飛快想著他話中?含義,隨即答道:“臣今日才知此信,冬日裡走冰受傷也是有的,救治不不力,王府執事需要問責,若皇兄認為其中?有疑,臣去擬旨將王府長史?及總管等人押進?京中?審問,再派欽差前往詳查。”

姬星聽她說完這番話,覷起眼睛看了她一會兒,才輕歎一口氣:“眼看快到年下?了,這樣?興師動眾也叫朝中?人看著不安。朕想著,你下?去選派個妥當人,以治喪為由暗地查訪,若果然?有可疑之處,等過完年再詳查。”

姬嬰應了一聲“是”,聽他又接著說道:“這事也還要再向太後稟明,慶安郡王雖然?曾被議儲,但朕說過,不會與孩童計較這些。如今出了這樁事,太後那?邊恐怕會多想,說不定?還要疑心朕,一會兒你去永壽殿看看太後吧,也代朕勸慰勸慰。”

姬嬰聽他這意?思,似乎也對此事感到十分為難,但她還是從他一閃而過細微神情和語調中?捕捉到了些異常,此刻她心中?更加篤定?,姬華的事,就?是他派人乾的。

她不動聲色地起身行了個禮:“是,臣這就?去永壽殿給太後請安,世事無常,太後定?看得開,也請皇兄寬心。”

姬星表情沉痛地點了點頭,召來宮人將她送了出去。

冬日裡的永壽殿外,花草寂寥,更顯得十分空曠。

姒羌聽說魏王來請安,派了兩個宮娥在殿外接引。姬嬰跟著她們走進?正殿,又轉過三間廳堂,才來到姒羌近日起坐的西暖閣裡。

此刻姒太後穿著件杏黃底團花緙絲常服,正坐在榻上吃茶,見姬嬰走進?來請安,叫人搬來鼓凳給她坐,又令屋中?宮人都退了出去。

“你今日所為何?來?”

“慶安郡王……”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我是問,他叫你來做什麼?”

姒羌在宮中?耳目眾多,此刻已知姬華出事,姬嬰倒也不覺意?外,於是她直接答道:“皇兄恐怕太後疑心慶安郡王的事不是意?外,所以叫臣前來小心勸慰。”

姒羌冷笑一聲,伸手?將榻桌上擺著的一封信遞給她:“你看看這個。”

她起身將信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麵是封密報,寫著姬華的死?,是魏王派人做的手?腳,隻?為替姬星進?一步鏟除太後黨羽,以期穩住自己?在政事堂的地位。

她看完登時大?驚失色,一臉惶恐:“這……這些卻從何?說起。”

姒羌看到她的反應,淡淡說道:“這件事,我知道不是你乾的。”

自從姬華前往封地,姒羌也同時安排了人在他的王府裡,所以他出事後,姒羌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隨後她又聽人報說,姬星那?兩日正有個潛邸密使,也才從姬華的封地回到宮中?報信,她立刻就?知道是怎麼jsg回事了。

姬嬰聽完隻?是半晌無言,姒羌見狀,又說道:“你雖也替他做了不少事,但夾在我們當中?,難免要有這麼一遭。”

姬嬰聽完苦笑一聲:“原來這密信,是皇兄要先借太後的手?除了我,得虧太後看得真,否則我此刻性命難存。”隨後她也從袖中?拿出一節事先準備好的字條來,“今日還有禦前的人私下?給我遞消息,讓我不要來永壽殿,想來也是為加深太後對我的疑心。”

姒羌接過那?字條看了看,她這兩年眼見自己?朝中?黨羽一點點被削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應對了,原本她選定?的時間點在明年初春,但姬華突然?出事,讓她不得不考慮將時間提前,哪怕時機還不算十分成熟,也好過像當初開景帝突然?駕崩時那?樣?,讓她措手?不及。

她又看了姬嬰一會兒,緩緩說道:“我想你也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既要除你,你也要為自己?打算一番才是。”

姬嬰也看了看她,隨即坐直身體:“請太後明示。”

永壽殿最外麵一層宮人裡,有幾個是姬星安排進?來的眼線,隻?是再往裡麵,他就?有些伸不進?手?了。

但在外層的也勉強夠用,他這日在姬嬰從永壽殿出來後,很快收到了那?邊的消息,說內殿裡前麵還靜悄悄的,過了約有一刻鐘,裡麵傳出摔杯盞的聲音,又過了一刻鐘,那?幾個人見魏王從裡麵走出來,神情有些委屈,抹著眼淚上暖轎出宮了。

姬星聽完隻?微微點頭:“知道了。”

暗殺姬華這事他的確有些衝動了,但畢竟覆水難收,他便決定?提前借此事,先折了姬嬰這把助他登皇位的刀,將那?些舊年隱事徹底埋葬,再另外提拔新人整頓官場,逐步瓦解太後黨羽內的各個派係。

如今他已將權利漸漸收在了手?中?,先除掉她這個“兩麵派”,後麵做起事來也能輕鬆一些。

若能用太後的手?除掉她,更是一舉兩得,將來也不愁沒?有由頭控製太後了。

他想到這裡,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冬日餘暉,輕輕勾了勾唇角。

姬嬰此刻也正在這同一片餘暉中?回到景園,她一麵往書房走,一麵回想著今日在永壽殿裡,姒太後向她吩咐的那?幾樁事,讓她這幾日管好政事堂的事,並在內宮發生變故時,控製好京城禁軍和朝臣。

姒羌雖未明言,但意?思已再清楚不過,她準備在這幾日內除掉姬星,並讓姬嬰在外做好應對。

這也是姬嬰早晚要做的事,眼下?時機雖然?趕得不算太好,但好歹借姬華的事,讓她得以把刀柄遞給姒太後。

隻?要毒殺姬星這個主意?是由姒太後提出來的,後麵的事就?好辦了,她二人今日在永壽殿內,還給姬星在外層的眼線,演了一出鬨翻的戲碼,後麵的事,就?前朝與後宮各自為陣了。

她想到這裡,抬腳走進?了書房大?門,正見媯鳶在這邊外間等她。

第119章 水調辭

她看見媯鳶在這裡, 隻點了點頭,回身吩咐後麵跟著的執事人都在外麵?侯著?,單獨帶她走進了裡間?書房。

“慶安郡王的事, 是我?們?失察了,未能在對方下手前看出端倪。”媯鳶等她坐下後, 低頭說道。

先時媯鳶曾發現,姬華那裡有太後的人?在, 也有姬星的人?在,於是姬嬰便將媯鳶派去的人又叫了回來, 以免被她二人?察覺。

這次那大學士突然遭貶,姬嬰也想過姬華可能會有危險,本準備再派人?去,卻沒料到姬星的手這麼快, 衝動之下連嫌疑也顧不得避了,前?腳才因姬華的事貶了一位大學士,後腳就讓他意外薨逝,叫人?看在眼裡,難免不會多想。

姬嬰輕輕搖了搖頭:“這是我?的疏忽,本想著?二哥還算是個謹慎人?,如今做了兩年皇帝, 行動倒冒失起?來了。”

想來也是因姬嬰替他清理了政事堂, 沒了幾位老宰輔掣肘,又提拔了一批新科進士上來, 頂掉了一些姬月的舊臣, 姬星這段時間?見自己所發詔令, 政事堂無有不依,隻覺得是已將大權收在了手中, 也不需要再費力安撫太後黨羽了,便這樣迫不及待地要除掉她這個從龍謀臣了。

她想到這裡,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冷笑?道:“二哥啊,耐心上還是稍稍差了些。”隨後她吩咐媯鳶將派在朝中各處的暗探稍作收攏,接下來的幾天,把重點放在姬星的幾位近臣身上。

說完她和媯鳶一起?,將這些人?稍稍列了一下,這兩年媯鳶主要負責替她探聽?朝中動向,各位朝臣的履曆和個人?情況,媯鳶是如數家珍,二人?在書房合計了半晌,姬嬰才讓她先回去休息,從明日起?,要格外打起?精神。

等媯鳶出去後,她起?身在書架前?來回緩緩踱起?步來,思量著?接下來的各處安排。

這個時機對姒羌來說,並?不算太好,姬嬰這兩年觀察下來,見姒羌還是更傾向於立姬雲,所以一直沒有急著?要將姬華接回京,隻是她黨羽內意見不一,支持姬華的人?還占多數,所以要花些時間?給姬雲鋪鋪路,才好動手廢帝。

但這兩年下來,因朝中各種大小?變動,加上政事堂宰輔罷相,姬星開始著?手改調各處官員,頻頻試探,把姒羌在朝中的勢力削弱了不少,若這樣繼續下去,也對姒羌十分不利。所以這次她決定借姬華的事,提前?下手,即便這次無法立姬雲,她也能以太皇太後名義?重新攝政,往後再找時機廢幼帝另立,也更容易些。

姬嬰將今日前?後事,在心中捋了一遍,眼下這境況,其實離她先前?的計劃也差不太遠。她隻需在除掉姬星的同時,確保政事堂是握在自己手裡的,這樣來看,儘快擁立幼帝無疑是最好的方式。

她在書房中,一直呆到近二更天,直到姬嫖打發人?來問,說她今日回來未曾用膳,問要不要傳些消夜,她這才抬頭見更漏鐘時辰確實不早了,於是她叫傳了幾樣清淡點心,又打發人?告訴姬嫖,自己吃些就去睡了,也讓她早些休息。

第二日朝中旬休,但姬星還是一早把姬嬰叫到了兩儀殿內,問她昨日去永壽殿的事。

姬嬰仍舊坐在他大案前?麵?的一個繡墩上,麵?帶憂容:“太後嗔臣未能遵照先帝遺詔,看顧好大哥遺子,臣無從辯駁,隻好由太後訓斥一頓罷了。隻是若因此?事,再鬨得宮中不寧,臣心中愈發不安了。”

姬星打量了她兩眼,見她神色語氣都頗沮喪,心下滿意,但麵?上卻仍保持著?凝重,隻是歎道:“因這樣的意外痛失長孫,太後不順心也是常情,咱們?做晚輩的,要多體諒些才是。”

“是,也請皇兄再給太後一些時間?,這陣子臣也不便再去叨擾了。”

姬星聽?她這樣說,暗自想著?,若要借太後的手除掉魏王,還得另設一個合適的場合,他已為?此?做了一番安排,就在半個月後的臘月初八,其時臨近年下,朝中也都要開始準備休朝前?的事務收攏,正好趁這個節點結果了魏王,來年開春就可?以開始著?手打擊姒太後的剩餘黨羽了。

他想到這裡心中不禁有幾分激動,但很?快又提醒自己冷靜下來,若要照此?計劃行事,姬嬰與?姒太後近期也最好不要再見麵?了,以免節外生枝。

於是他沉重地點了點頭:“這樣也好,臨近年下,你政事堂裡事也多,這段時間?就先在朝中忙吧,太後這裡,朕再緩緩勸慰著?。”

隨後他又跟姬嬰吩咐了兩句關於明年幾項政令的起?草事宜,便叫她告退出去了。

姬嬰走出書房,來到在兩儀殿的東配殿,有宮人?在這裡看管她來時身上穿的鬥篷和暖帽,她在這邊殿裡慢慢穿戴好,才跟著?來時的接引宮人?走出了兩儀殿。

此?刻殿外的天,已不再似她早上來時那樣晴朗,而是變得有些灰蒙蒙起?來,似乎是在醞釀著?一場大雪。

果然在她剛回到景園時,這場雪下起?來了,先時還是細細落下,半個時辰後,雪下得越來越大,空中如同丟綿扯絮一般,同時還伴隨著?呼嘯的寒風。

她回來時也快到晌午了,這日早膳用得也早,想著?下午不必再進宮去了,政事堂要處理的公務也提前?拿回府中書房裡來了,於是她在暖閣裡傳了一桌豐富午膳,同姬嫖兩個悠閒地吃著?。

姬嫖這日午後本還有棍術課,但眼見這雪一時也停不了,阿藍師傅又打發了人?來說下大雪的日子需jsg得喝酒,她準備午後在屋中賞雪飲酒,棍術課要暫停一日。

所以姬嫖這日也不急著?回去午憩,母女二人?用完膳後,又坐在窗邊吃茶賞雪閒聊半晌,才起?身往各自的書房裡,姬嬰去處理公務,姬嫖則去做嬴師傅昨日給她留的功課。

這一場雪來得漫長,竟時停時起?地下了五日,京城市井坊間?也因這場雪,開始有了些年味,再過幾日就進入臘月,朝堂中各部寺也開始陸續收攏這一年的公務,同時為?明年做些安排。

與?各部寺公務漸漸減少不同,政事堂這幾日卻愈發忙碌起?來,因相位仍舊空懸,中書門下省及各部的人?事及公務,都臨時交由中書令魏王決策,大小?事都得向她討張手令,所以儘管下著?大雪,她還是每日坐著?暖轎來政事堂,一呆就是一整個上午,晌午走的時候,還要把些沒處理完的文書帶回府繼續處理。

因年末政事堂事多,姬嬰這幾日也沒進宮請安,也沒見延興帝召見。她想,姬星估計正在為?除掉她,夜以繼日地做安排,自然沒心思召她覲見。

但沒有等到臘月初八,延興帝姬星卻忽然病了,這一場病來得突然,原本以為?隻是偶感風寒,卻不想竟一日重似一日。

到朝會因他生病停到第三日時,姬嬰往宮裡遞了個請安探疾的折子,很?快被打了回來,宮人?說延興帝還在靜養,讓她不必進宮探疾。

因延興帝這一病,宮中的臘八節慶,隻得由薑皇後出麵?,簡單辦了一場。

這日,姬星正在榻上悶坐,想著?因病打消了臘八節慶除掉魏王的計劃,直感到十分遺憾,又不禁起?了疑心,覺得這病來得有些蹊蹺。

但魏王姬嬰已有半個月不曾進宮來了,他先前?也反複確認過宮中並?沒有她安插的人?在身邊,甚至有些可?能會與?魏王有些沾帶關係的宮人?,也都被他提前?打發了。

至於姒太後那邊,他派在永壽殿外層的人?也日日來報動向,並?沒有什麼異常。他反複思量許久,身邊確實沒人?能下得了手害他,而且太醫也說,這病是因他作息不定而起?,他這才漸漸打消了些疑心。

但他的病這些日時好時壞,到臘月十五時,不時還會整日昏睡,這情形竟和當初姬月出事時,他吃姬嬰給他的丸藥裝病那時很?像,隻是身體較那時難受了許多。

這日他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日,到黃昏時分猛然驚醒,發現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醒來,也把坐在榻邊的薑皇後嚇了一跳。

他見薑皇後在這裡,急忙握住她的手:“這段時間?有人?來探疾麼?魏王可?曾來過?可?曾送什麼丸藥香餅不曾?”

薑皇後不知他為?何忽然這樣問,隻是搖頭:“我?依你囑咐,這段時間?並?不曾召人?進宮探疾,太後也隻是打發了人?來來問候,也不曾進殿來。丸藥香餅……魏王這兩年也從沒送過這些東西呀,你這是夢魘了?”

他低頭想了想,的確,自從他登基以來,因知道他對姬月和開景帝心裡有些忌諱,魏王從來沒給他進獻過任何丸藥和香,但他還是覺得不對勁,隻是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薑皇後見狀,輕聲勸慰了他一陣,見他氣色好些,又叫人?來拿了些吃食,看著?他吃了些東西,才回去休息。

到晚間?,他召了禦前?一名親信來,細問了問近日朝中諸事,得知一切正常,才稍稍放下心來,但後來又聽?那人?說,這幾日民間?不知從哪裡傳唱起?一句歌謠來。

他皺眉問道:“什麼歌謠?”

那人?踟躕片刻,將歌謠完整複述了一遍,姬星聽?到其中有一句“月落星沉引雲出”,登時心頭一緊,才要說話,卻一陣氣血逆亂,隻是連連擺手,一旁宮人?見狀忙走去請太醫,直忙亂了半日才稍有好轉。

隨後他又緊急召了禦前?稟筆和掌印宮官來到寢殿,說要立遺詔。

這一夜,延興帝寢殿內燈火徹夜亮著?,到後半夜他看著?稟筆宮官寫?完遺詔,才稍稍鬆了口氣,裡麵?寫?著?傳皇位於太子姬良,並?由其生母薑皇後代為?攝政,同時定了兩位政事堂新提拔上來的尚書左丞和門下左侍中為?輔政大臣。

寫?完遺詔後,他又下一詔,令長樂公主姬雲明日一早進宮侍疾,隨後又召來薑皇後在內衛做將領的長兄,將宮禁內安排了一番,告訴他一旦自己這邊出什麼意外,立即帶人?圍住永壽殿,殿內所有人?格殺勿論,並?以火焚之。

安排完宮內外禁軍,他又親筆寫?了一封密詔交給貼身親信,吩咐他一旦自己駕崩,立即公開此?詔。

那親信接過來一看,密詔中寫?的是:君亡有疑,賜魏王姬嬰自儘。

第120章 一場空

等姬星安排完所有後事, 已是將?近五更天了,這一晚真正是殫精竭慮,饒是個好人也?打熬不住, 何況他還是個病人,果然到?天亮時分, 他又不覺昏沉起來。

薑皇後這幾?日因他病著,時常陪伴左右, 昨晚因身上?不爽,早早歇下了, 晨起才聽說姬星昨日連夜立了遺詔,趕忙走到這邊殿中看視,卻見他已是昏過去了。

殿中還有幾?位太醫在側,因姬星喝不進湯藥, 正在開熏藥方?子,一旁掌印宮官這時將遺詔拿來給薑皇後看了。

她?看完想了想,情況恐怕不好,忙叫人去召遺詔上的兩位輔政大臣速進宮來,又叫人把太子姬良也?叫到?了這邊殿中來。

這日一早,姬雲收到?了旨意?,匆匆進宮探疾, 隻是她?來時姬星一直在昏睡, 於是隻由薑皇後陪著在這邊坐了片刻,便被宮人送到?永壽殿給太後請安去了。

這時兩位輔政大臣也?到?前麵兩儀殿聽宣了, 薑皇後聽宮人來報說都到?了, 稍稍放心了些?, 又見姬星睡得雖沉,但氣息平穩, 遂隻叫那兩位大臣先在兩儀殿等候。

薑皇後見殿中各處都安排妥當了,又見姬良也?由宮人陪著過來了,於是她?拉著男兒在偏殿內細細囑咐了一番,讓他好生在這裡等父皇醒來傳召。

剛說完話,又見姬星身邊常跟著的那位掌印宮官走?進來問道:“啟稟皇後,是否要召魏王進宮來?”

她?想了想,姬星的遺詔中沒有提到?魏王,這卻是不同尋常,這段時間她?見姬星也?有些?要防著魏王的意?思?,她?想宮中有她?兄長在,局麵更可控些?,於是抬頭說道:“你再去擬份旨意?,召魏王進宮探疾。”

那宮人領命去後,薑皇後又坐到?姬星榻邊看了看,見他睡得沉穩,太醫也?說暫無大礙,遂叫屋內眾人都退到?偏殿候著去了,以免這屋裡人多,氣味雜亂影響藥熏。

她?在這邊看完,忽然有個宮人走?來稟道:“太後聽公主說聖人發?昏了,叫娘娘過去一趟,想問問情況如何了。”

薑皇後微微皺了皺眉,又回頭看了一眼榻上?的姬星,想到?自己兄長此刻應該已到?永壽殿附近了,也?可以趁這會兒過去看看,於是輕輕點了點頭,隻吩咐宮人好生服侍。

她?剛走?出寢殿,聽外麵又響起一陣腳步聲,抬眼一看是兩個宮人引著魏王到?了,於是她?在這邊殿門口站住了腳,想著自己才叫人傳召,這魏王來得倒快。

姬嬰見薑皇後在這裡,走?上?前說道:“一早聽聞皇兄不好,又聽說阿雲早早奉旨進宮來了,我也?跟著到?提象門外聽宣候旨,果然有詔令下來,皇兄此刻可好些?了?”

聽她?這樣說,薑皇後微微點了點頭:“他好些?了,隻是還一直睡著,我正要往太後那裡去回稟,妹妹先進去瞧瞧。”

說完她?請宮人引姬嬰進殿,自己則另外帶了兩個宮人往永壽殿去了。

姬嬰跟著宮人走?進姬星的寢殿內,見這邊隻有兩個宮人守著,說是伺候,但姬星一直睡著,所以那二人隻是負責看著藥熏進度,並隨時觀察姬星的情況。

那兩個宮人見姬嬰走?進來,都欠身行了個禮,她?緩緩走?到?榻邊,果然見姬星沉沉睡著,又聞了聞殿中點的藥香,是她?事先備好的配方?味道。

宮人給她?端了一張繡墩放在榻前,她?坐下後朝榻上?看了看,隨後對兩邊宮人說道:“屋裡多一個人,這熏藥就?失一份力?氣,你們都出去吧,本王在這裡伺候就?是了。”

一旁管事的貼身宮官想到?皇後臨走?時的吩咐,若魏王提出要獨自留在寢殿,便依她?,一旦聖上?在這時有個三長兩短,當即將?魏王扣押在寢殿。

想到?這裡,那jsg宮人朝外看了看,隨後帶旁邊的宮人朝姬嬰行了個禮,一同離開了寢殿。

姬嬰回頭見屋中宮人都出去了,門也?關上?了,又轉過頭看了看榻上?,隨即輕輕搖頭冷笑?一聲,說起來也?是九五之尊,該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一條性命,但此刻他將?諸事安排完,所有人都在等他殯天,好擁立新帝,沒有人真的在乎他死活,最尊貴的命到?此刻竟也?變得一文不值了。

姬嬰站起身來,從袖內掏出一個小瓷瓶兒來,輕輕撥開瓶口,拿到?姬星麵前,給他聞了一聞。

屋中的熏藥香加上?這嗅香的味道一同被他吸入,片刻後,姬星果然悠悠醒轉,他發?現是姬嬰站在麵前,立刻換上?了一臉警惕,聲音低沉嘶啞:“你?你怎麼在這裡?”

“二哥這皇位,坐得舒坦麼?”她?輕輕一笑?,收起嗅香,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費心費力?扶你上?位,你卻要殺我,這是什麼道理?”

姬星此刻已完全清醒,見周邊一個宮人沒有,皇後也?不見了蹤影,隻是要喊人來,卻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極小,身上?也?有些?僵硬,他想掙紮著坐起來,但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彆掙紮了,好容易醒過來,再折騰,一會兒又該昏了,皇血丹是這樣的,你應該知道。”

皇血丹,姬星聽到?這名字一怔,這是當初她?在姬月出事前送給他服用來裝病的,沒想到?這丸藥的效用竟一直持續到?現在。

他終於放棄了坐起來,躺在榻上?笑?歎了一句:“我若此刻死在這裡,你也?沒有活路。”

“你是指這封密詔吧?”姬嬰笑?著從身後拿出他昨夜寫的那封賜魏王自儘的密詔,看著他一臉震驚,又笑?道,“二哥的主意?都是好的,但手底下人做事總是毛糙些?。”

他聽到?這話,怒睜著雙眼看她?將?那密詔在他麵前撕裂,絹帛崩斷的聲音,此刻在他聽來無比刺耳。

他看著她?淡淡的笑?容,猛然回想起數年前在澤州行宮,煙攏軒裡那個清涼的夏夜,她?也?是這樣笑?著問他“想不想坐皇位”,原來從他給出肯定回答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把命抵給她?了,她?要叫他三更死,他活不到?五更天。

他本以為?自己算了好了一切,卻沒想到?從一開始就?落在了彆人的棋盤裡,他到?這時終於氣力?耗儘,眼看著姬嬰將?床榻邊的熏藥挪到?他麵前晃了兩下,他又開始昏沉了起來,麵前姬嬰的身影也?漸漸開始模糊。

“你想坐皇位,我就?讓你坐皇位,坐一天也?是坐,何況你還坐了不止一天。”姬嬰俯下身,看著慢慢失去意?識的姬星說道,“二哥,人可得知足啊。”

等姬星再度昏睡過去,姬嬰將?熏藥放回了原處,才又在繡墩上?坐了下來,不多時,有宮人在外敲門。

薑皇後此刻才從永壽殿回來,一進到?這邊,聽說魏王果然獨自在寢殿內,於是沉著臉問道:“她?在裡麵多久了?”

那宮人低著頭:“並沒多久,大約一炷香功夫。”

薑皇後在殿外踱了兩步,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於是又吩咐人敲門進去,等她?帶著幾?個宮人和太醫進到?進殿內時,見姬嬰靜靜坐在榻邊繡墩上?,薑皇後快步走?到?近前看榻上?,姬星還昏睡著。

姬嬰這才站了起來:“娘娘回來了?我方?才見這屋裡人多,擔心影響藥熏,就?都遣出去了,我在這裡坐了一會兒,皇兄一直沒醒。”

話音剛落,又有太醫走?上?前來把脈,見姬星脈象平穩,麵色比先時還紅潤了幾?分,似乎是有好轉之相,薑皇後聞言,緩緩點了點頭:“看來屋中人多確實不利恢複,一會兒我留在這裡。”說完又看向姬嬰,“妹妹既然來了,也?順道往永壽殿給太後請個安吧。”

說完便叫宮人送她?出殿,此刻已有暖轎等在殿外,上?轎前她?又看了一眼那座寢殿,她?今日過來說這通話,一是為?看看姬星的實際狀況,二是為?確保讓他在合適的時間點崩逝,此行目的已達成,她?很快將?目光收回,輕輕一彎腰坐進了暖轎內。

永壽殿這邊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姬嬰來時並沒見這邊宮殿外麵有內衛的身影,想來是遵照聖意?,在附近等待消息。

她?跟著來接引的兩個宮娥緩緩往裡走?去,進到?姒太後這邊西?暖閣裡時,見姬雲正坐在這裡同姒羌說話。

姬雲回頭見是她?來了,忙起身走?過來相迎:“媎媎,今兒天冷,快進來暖和暖和。”

說著拉她?到?身邊坐了,姒太後問道:“你才從你二哥那裡過來,他現下如何了?”

姬嬰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氣定神閒,知道宮內各處已安排停當,於是答道:“皇兄看起來起色尚好,隻是還有些?睡不醒。”

姒太後點點頭:“從前我記著他就?像這樣病過一回,恐怕是那次沒有養好,如今複發?了。”

隨後她?三人又在殿中說了幾?句話,姒太後留她?和姬雲在這邊用了午膳,到?未時初刻,忽然有個宮娥走?進來低聲急稟:“聖人一刻鐘前駕崩了。”

姒太後聞言微微抬眼看了看姬嬰,果然過不多時,殿外忽然又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領頭的將?領剛開口:“臣奉聖旨……”就?被永壽宮外的內衛出手打斷,很快從北殿群又開來了一支驍衛,裡外夾著這支從東邊開來的禁軍,永壽殿這邊大將?厲聲喝道:“聖上?昏迷兩日,才剛殯天,你就?來圍太後宮殿,奉的是哪門子聖旨?”說完也?不等那人答言,當即在殿外廝殺開來。

另一邊,延興帝的寢殿此刻也?不平靜,姬星斷氣時身邊隻有薑皇後在側,她?見他忽然一陣抽搐,忙召殿外宮官和太醫進來,等到?眾人進殿,幾?位太醫走?上?前一看,已然咽氣了。

她?見狀忙召殿外掌印宮官以及接了旨意?的人都速進殿來,再召群臣進宮聽宣遺詔,卻不想一連喊了數聲,通不見個人影。

她?剛才一直獨自坐在這邊寢殿內,此刻見那幾?個手握遺詔的人都不知所蹤,登時感到?事態不妙,於是忙派人先去通知他兄長。

但送消息的人剛走?不久,就?有一支內衛從永壽殿的方?向開了過來,那支隊伍抵達這邊寢殿外時,從裡麵走?出了一個大宮娥。

那宮娥走?進殿,也?沒朝薑皇後行禮,隻是看了看榻上?的延興帝和跪在榻前的太醫,隨即當眾宣道:“太後詔曰,皇帝急病殯天,未與政事堂立遺詔,依例應由太子姬良即帝位,念及太子年幼,相位空懸,著中書令魏王姬嬰臨時統管政事堂,代幼帝攝政監國,宣皇後即刻攜太子前往永壽殿,議定大行皇帝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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