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西昂(2 / 2)

他隻是在開玩笑揶揄她,沒有彆的意思。他沒有發怒也沒有不高興。和那塊石頭沒有關係。隻是突然想起了身上的另一樁任務走神了才沒顧上和她說話。諸如此類。神明不會道歉,但這已經是和致歉最接近的表態了。

赫爾墨斯聽著自己吐出連串的蠢話,類似的情形他目睹過很多次,如今卻發生在自己身上,實在是荒謬。但他無計可施。隻要她依舊固執地低眉垂目,他就是被吊在蛛絲上晃蕩的小蟲,隻能等網自己鬆開,越掙紮越徒勞。

潘多拉其實已經哭停了。但她無端覺得,還是繼續低著頭比較好。

有不存在的聲音在耳畔輕聲細語,引導她沉默,任由赫爾墨斯拉著她往神祠後走,就是不看他一眼。

當他鬆開她走到一邊去,潘多拉有些慌張。她也不是有意要做什麼,隻是因為不喜歡赫爾墨斯對她那樣說話,就順勢應著難以言喻的感覺行動。讓她意外的是,他的反應居然和她設想得相差無幾。

劈啪的數聲細響,她應聲抬起頭,看見祭壇上生起小小的火堆。火焰之上懸著一口小鍋,裡麵有什麼正噗噗地煮沸,散發出微甜的香氣。不知道赫爾墨斯是什麼時候準備好這一切的。

被情緒粗暴地撇在一邊的饑餓感又回來了。

“可以吃了。”赫爾墨斯將鍋中的東西盛在一個陶碗裡,撒上些許香草碎。香氣頓時變得愈發誘人。

潘多拉舔了舔嘴唇,按住再次不安分起來的肚子,乖乖地走到他身邊。

四目相對。

赫爾墨斯擅長含笑的眼睛閃爍了一下。

潘多拉的臉頰有些發燙。是被食物香氣吸引過來的不好意思,還有彆的什麼。

熱氣騰騰的碗和木勺一起遞到她麵前。她接過,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湊到唇邊,她就感覺熱度太燙,便反複吹氣之後才放入口中。

略帶稠度的漿液滑過舌麵,潘多拉驚異地瞪大眼睛。

她辨認出大麥醇厚的滋味,蜂蜜的甘甜,混合著香草奇異的芬芳。

“名為修刻翁的麥粥,再稀釋一些也可以當作飲品。”

潘多拉又喝了一口,視線在眾神的信使和火堆上的小鍋之間打了個轉,不太確定地說道:“您會烹製凡人的食物?”

而且還是用祭壇的火堆。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我和凡人整天打交道,看得多了就學會了。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赫爾墨斯的視線穿過蒸騰的熱氣,綠眼睛微微眯起來,“畢竟我需要的是蜜露和仙饌密酒,而不是凡人的食物。”

“非常美味--”潘多拉急忙說,她還想要道謝,但神使以表情製止她說下去。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道歉、原諒、謝意,這些她在他講述的過往中偶爾聽到過的詞眼,都不應當出現在他們之間。

於是她安靜地靠著環繞祭壇的廊柱坐下,專心致誌地將麥粥吃完。

赫爾墨斯看著潘多拉將他烹製的修刻翁吃得乾乾淨淨,一言不發,很久後才冷不防來了句:“之後你可不要隨便吃彆人做的東西。你永遠猜不到裡麵可能放了什麼東西。”

潘多拉看了看見底的碗,膽子稍微又大了些,直接問:“您在粥裡放了什麼東西嗎?”

“我沒有,但不排除有人會動壞心思。”

她知道赫爾墨斯在說人間的事。人間就和明天一樣,是個熟悉又遙遠的名詞。但既然他這麼說,她就點頭答應會小心。他說的總是對的。

見赫爾墨斯的態度似乎恢複如常,潘多拉又好奇地問:“所有的神明都和您一樣,不需要凡人的食物,而是蜜露和仙饌密酒?”

“差不多,”赫爾墨斯想了想,“但人一直缺乏食物就會死去。神即便斷了蜜露和仙酒,也不會消亡,最多無法繼續維持意識,不得不陷入沉睡。而凡人如果飲下仙饌密酒,就--”

他驟然收聲。

凡人飲下仙饌密酒就能獲得不死。最受神明寵愛之人才有此殊榮。

但潘多拉不需要知道這些。

然而也不需要赫爾墨斯說下去。潘多拉已經靠著石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麵不改色地向她撒了謊。麥粥裡加了安眠的魔法。等潘多拉一覺醒來,他就已經帶著她回到奧林波斯的金色殿堂。

本該如此。

搖曳的火光照出潘多拉眼下的殘紅。赫爾墨斯沒有登上天空的階梯,而是抱起她轉身走進了毗鄰神祠的石屋。

就讓她好好休息一晚也無妨。明天再啟程也沒差彆。伊利西昂外的世界不缺這一晚。他這麼想。

作者有話要說:修刻翁(kykeon):字麵意為攪拌,一種麥粥,玩fgo或者熟《奧德賽》的朋友應該會對喀耳刻的麥粥印象深刻,也在得墨忒爾的詩頌中作為飲品出現。

仙饌密酒(ambrosia): 常與蜜露一起出現,是神明的食物。赫拉克勒斯等英雄登上奧林波斯獲得不死時,也獲得了仙饌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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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是病,但在伊利西昂就不必治療了,因為永遠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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