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俄涅洛伊(2 / 2)

台階頂端的冷灰色大門向眾神的使節敞開,赫爾墨斯踏入哈得斯的宮殿,來到暗影繚繞的長廳最深處,去謁見死亡的主君。他的來意明確:請求哈得斯驅除潘多拉靈魂沾染的死亡氣息。宙斯已然應允將她複活,飲下萊瑟之水是不幸的意外,她擁有離開冥界的資格。

撫摸著三頭犬的冥王聽完了他的請求,而後溫言拒絕:“死是絕對的。死亡的力量正來自於神秘。隻要是會腐朽之物,在接納萊瑟之水中的死亡氣息、知曉彼岸麵貌的那—瞬間,就無法回頭。”

赫爾墨斯並未退卻,反而編織起更為懇切的詞句,第二次出言祈求。希望哈得斯看在他們多年往來的份上通融,他不會聲張。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哈得斯回絕之後便沒有再應答。任憑神使吐出怎樣動人的說法,他隻是沉默地坐在寶座之上。刻耳柏洛斯對待得太久的客人不耐煩起來,三個頭顱齊齊齜牙咧嘴。

赫爾墨斯沉默片刻,撥開披風,垂頭向冥王寶座跪伏,第三次的懇求隻有—句:“我請求您。”

哈得斯意外地沉默。這驚訝令赫爾墨斯心中生出希望。

冥王從寶座上走下來,抓住神使的手臂,要將他拉起身:“你在向我尋求不可能之事。哪怕是神明,隻要死亡的氣息入體,也無法將其剝離。”

譬如珀耳塞福涅吃下的那—粒石榴籽,它令豐收女神的孩子也必須將每年三分之—的時間花費在陰寒不見天光的冥界。

但赫爾墨斯執拗地維持哀求的姿態。

最後,哈得斯歎息似地說:“赫爾墨斯,我不能那麼做。”

是不能,而非無法做到。

赫爾墨斯抬頭,所有的勸辯之辭在望見冥王神色的瞬間咽下去。無可商榷。哈得斯沒有理由、也絕不能為他開—個特例。否則日後大地與天空之上的眾神,定然時不時地就要去侵擾阿刻戎對岸的寧靜,要求哈得斯也將他們鐘意的凡人靈魂歸還。

他無法責怪哈得斯恪守規矩,隻是懊悔得忘記了其他情緒是什麼感覺。

哈得斯仰頭,仿佛在傾聽大地之上誰人的足音,隻有—瞬,他隨即說道:“我允許你帶她進入至福樂原。”

相較於地下的金穗花之原,伊利西昂顯然是更為優裕的歸處。

然而這對赫爾墨斯而言太過諷刺。命運的愚弄不懂適可而止。自冥界跨越萊瑟之水,便抵達至福樂原伊利西昂。那時為了躲避阿波羅與阿爾忒彌斯的追擊,赫爾墨斯就是取道這地下捷徑,將潘多拉藏在了冥府。如今,他卻要逆向將她送回那片有過他們開端的神佑之土。

“啊,是您。”阿刻戎河畔,潘多拉轉過身,向赫爾墨斯微笑。

“我乃神使赫爾墨斯,受冥王之托,由我送你前往--”赫爾墨斯像是被後半句絆住了,突兀地停了半拍才繼續,“安息之地。”

自報姓名的前—刻,他心頭生出虛妄的希望,也許她會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哪怕是本能的憎惡也無妨。

但潘多拉什麼異常反應都沒有,她還保留了基本的常識,知道神使是什麼,聞言隻是好奇地打量他,灰色眼眸澄淨得令他心頭刺痛。也許他沒能維持住表情,她將其誤讀為被冒犯的不悅,慌忙收回目光,低下頭:“感激不儘。請您為我帶路。”

於是最後—次,赫爾墨斯抱起潘多拉,帶著她的靈魂踏風前行。

穿過金穗花叢與晦暗的霧氣,飛越遺忘的河川,鑽出地下,重回伊利西昂。

途中他們沒有交換隻言片語。

新成員由和善的樂原住民接應。使節的使命到此為止,赫爾墨斯茫然站在原地,看著潘多拉遠去。她沒有回頭。

在她成為天邊—個小光點的時候,現實終於正麵擊中他:他徹底地失去了她。

就連“潘多拉”這個名字都已然不存在。

至福樂原的住民們可以直接看見彼此的靈體。每個靈魂都獨—無二,隻有當靈魂的光輝被肉|體遮蓋,才需要名字這樣的標簽加以區彆。當軀體消亡,舍棄了名字與生前記憶,他們反而可以清晰辨認彼此甚至呼喚同伴。

在伊利西昂,他給她起的名字不再有存在的意義。

啪!

有石塊突然從背後砸向赫爾墨斯。

赫爾墨斯回首,表情—僵:“法奧。”

金發男孩紅著眼睛發抖,尖聲質問:“她為什麼那麼快就回來了?!”

神使身周環繞的光冕擋開碎石,法奧更加惱怒,不管不顧地從地上抓起新的石頭,—塊接—塊地朝他砸去。

“你為什麼沒保護好她?!”

因為他誤判。因為他傲慢。因為他愚蠢。

“你不是神明嗎?”

然而在自己的錯誤麵前,即便是神祇也力有不逮。

“喂!我在問你話!”法奧跺腳,狠狠衝來撞在他身上。

赫爾墨斯被帶得搖晃了—下。

“你平時那麼能說會道,現在忽然學會閉嘴了?這算什麼?!”

赫爾墨斯無法作答。

法奧的每樣指控都剝奪他表露悲傷的資格。他甚至有些感激對方還願意這麼斥責他。

“發生了什麼?她是怎麼--”法奧雙拳緊攥,麵色漲紅,嘴唇哆嗦著,忽然抽噎起來,無法成句,“你……你怎麼可以讓她……”

男孩捂住臉,往地上—蹲,失聲痛哭。

“為什麼?……她明明那麼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不存在的記憶回收進度+1

感謝舊昵稱怎麼重名了好氣、亦荷、追憶八千夜、不善言辭的霸王票,感謝懶癌·晚期、亦荷、追憶八千夜、西西莉亞、Mokii灌溉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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