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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地下室 十一

虞仙有種錯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賀深之手, 右下角肆意瀟灑、筆鋒華麗卻在轉折時帶點溫潤的簽名,也正是賀深的名字。

“上麵有賀深的簽名還有時間,時間是前年的十二月。”

十二月,戚野眸色暗沉, 這幅畫真的是賀深畫的嗎?他怎麼可能會舍得讓彆人看見這幅畫?僅僅一塊牆皮擋住, 照賀深多疑的個性他能安心嗎?

“那時候他已經失蹤一年了。”虞仙推算了一下係統資料的時間, 委婉的將死替換成了失蹤。

假如他還是個對賀深戀戀不舍的癡情人, 那他就絕不會承認賀深已經死亡的這個事實。

“失蹤?”戚野挑眉, 摸上那幅畫裡格外勁瘦有力的腰肢, 問:“靈感來源於生活, 你和他同居的時候,也是擺出這樣的姿勢供他玩賞的嗎?”

摸著摸著, 戚野突然覺得手下的觸感漸漸怪異了起來。像是畫裡的水從畫中蔓延了出來,一步步浸濕了牆麵, 牆麵開始變得綿軟黏濕。

腥臭的味道彌散, 戚野後退一步,伸手擋住虞仙, 眼睛還在畫上流連。

這時候,畫上虞仙的臉已經變換成了低頭捂臉哭泣的少女。

虞仙聞到氣味不對勁, 又聽見滴答滴答個不停的聲音, 臉色一變,握緊拐杖轉身就走。

順帶還拉了一下站在原地不肯離開的戚野。

戚野把倉庫的門關上, 一張臉陰沉至極。這絕對是賀深畫的, 難怪他能這麼放心的畫一整麵自己對虞仙的遐想,原來還有後手——在虞仙的畫下, 還有一副少女哭泣圖。

而剛剛, 戚野眼睜睜看著那忽然湧出來的液體, 逐漸變化為少女哭泣圖,將他之前賞心悅目的夢中情人的遐思完全覆蓋!呼吸一滯,戚野牙齒咬的咯咯響。

賀深這狗東西!

“裡麵怎麼了?昨晚那個出來了?”虞仙問。

戚野:“差不多,你的畫被這女人的畫直接覆蓋了。”

倉庫裡毫無動靜。

虞仙蹙眉,“要告訴其他人,提醒他們暫時彆進這裡。”

戚野掃了他一眼,“最不該來的就是你,剩下的時間,你還是都待在房間裡吧。”

房間裡?

虞仙的心跳速度突然微快,他還沒有忘記那天晚上洗澡時候的狎弄,房間裡還是安全的嗎?

眯了眯眼,戚野敏銳的察覺到他的停頓,問:“怎麼了?你房間裡有什麼不對?”

虞仙當然不會把自己被玩弄的事情說給一個同樣對自己動手動腳的人聽,他搖搖頭,繼續聽著戚野的腳步聲,跟在他左右。

他們回去的時候大廳裡已經有人了,吳淮靈坐在沙發上,嘴裡叼著根香煙,吐出霧來。

她眉眼英氣,動作灑脫利落,煙霧繚繞時沈之之一時差點把她看成了一個格外英俊的男人。

沈之之打起精神打趣,“阿淮看起來真帥氣。”

吳淮靈瞥見虞仙走進來,直接把煙掐掉扔進垃圾箱裡,掀了掀眼皮:“是嗎?那等以後我弄個短發,長發太不方便了。”

沈之之和吳淮靈是好幾年的朋友了,感覺到她說話時情緒不穩定,隻以為是因為這兩天的事情害她心煩,便沒有再說話打擾她。

要說,賀深也說過短發更適合吳淮靈。想到賀深,沈之之有些恐懼的縮在角落裡,她還忘不了在她不小心折斷賀深的畫筆時,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

像在看一隻將死的兔子,渺小到進不了他的眼睛。同樣是賀深的學徒,阿淮看起來一點也不怕生氣時的賀老師,她的膽子真的好大。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黑漆漆的像是闔眼時的暗沉。

有發現的在說自己的發現,沒發現的就待在原地絞儘腦汁想著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什麼。

輪到虞仙說完時,楊夕詫異:“倉庫不能進?可是,現在不進還行,以後不能不進啊!”

年輕媽媽:“是啊,廚房裡的食物已經沒有了……我們遲早都要進去拿吃的。”

小女孩在那裡玩著魔方,聽到媽媽說話,她抬頭說:“是放東西的那個倉庫嗎?”

虞仙嗯了一聲。

囡囡:“上午我去過啊,還有個漂亮哥哥和我玩呢!”

她有些煩惱,“但是媽媽好像看不見那個哥哥。”

年輕媽媽的臉一下子就扭曲了。

虞仙:“那個哥哥是什麼樣子的,你能說一說嗎?”

囡囡咬著手指頭,在和媽媽對上眼時埋下頭抽出手指在紙巾上擦了擦,“那個哥哥很溫柔,渾身黑漆漆的,說我很可愛,可以畫幅畫送給我。”

吳淮靈突然直起身子,“他是不是眼角有顆紅痣?”

囡囡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是哦,大姐姐怎麼知道?你也能看見那個哥哥嗎?”

沈之之悄悄勾了勾男朋友楊夕的手,壓低發抖的聲線說:“是、是他嗎?”

楊夕按下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裡,讓她安心。

吳淮靈:“賀深。”

戚野瞳孔驟縮,迅速看向虞仙。

而虞仙,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但一時的激動過去,他又停下來,怪異道:“你們都認識他?”

吳淮靈嗤笑:“怎麼,師母不知道我是賀老師的學徒嗎?”

說到賀老師時,那三個字簡直被她慢悠悠吐出的時候簡直意味深長。

師、師母?沈之之被這個稱呼嚇得咳嗽,她眼角咳出淚花還嘗試著睜開眼看虞仙的樣子有些滑稽,但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她看著虞仙,腦子裡飛快閃過一些片段。半晌,她想起來,她在跟蹤賀深的某天晚上,好像正好看見過賀深被一個格外俊美的青年惱羞成怒的趕出車門!

那時候天下著大雨,賀深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淋濕了。但他沒有生氣,隻是柔和著眉眼,輕聲哄著什麼,雨太大了沈之之沒有聽清楚。

她當時還非常驚訝,居然有人敢這樣對賀老師!儘管賀深平時真的溫聲細語,像風一樣溫文爾雅,可是沈之之知道他心裡有傲氣,都不敢真正惹怒他——折斷畫筆那次真的是意外。

原來是虞仙啊,沈之之偷偷看了看虞仙,難怪她剛開始覺得虞先生那麼眼熟,偏偏又想不起來,原來是在那時候遇見的。

沈之之拉了拉楊夕的手,“我和楊夕也是賀老師的學徒,師、師母你好。”

她對賀深有陰影,自然也連帶著害怕起虞仙來。聽到吳淮靈叫師母,沒過腦時也跟著磕磕絆絆的叫起了師母來。

虞仙還沒反應過來,就算平時表演的再逼真,他也壓根沒真的把自己代入進這段關係。

但戚野已經在不動聲色間怒了。

“他死了三年了,還擱這叫人家師母?”

被他這麼一說,虞仙才反應過來那句師母是叫自己的。

冷冰冰的人一時也有些生氣,“我是男的。”

吳淮靈打了個哈欠,“知道你是男的,我愛叫就叫了。”

插科打諢,虞仙沒放過這個情緒漏洞。

“你們怎麼認定那是賀深?”

戚野隻覺得在這一瞬間,他好像發現,虞仙是真的沒喜歡過賀深,可是下一秒,戚野知道自己錯了。

虞仙:“他的失蹤……和你們有關嗎?”

他把這話直接撬開,這三天他捋了很久的關係了,發現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聯係,隻要找到那個關鍵點,就知道問題是出在哪裡了。

他想知道這些人的邀請函上,又寫了什麼信息。

還記得主線介紹中的那部分嗎?

【主角戚野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選中的。

毫無興趣的他拒絕了邀請,卻在當夜收到了一份邀請函,上麵寫著:可以實現您的一個願望。

當年在仙景客棧驚鴻一瞥某幅畫後,一直念念不忘的他動身了。】

虞仙懷疑,那份邀請函,是抓著每個人的最大願望來誘惑人的。

因為——

虞仙的邀請函上,用盲文篆刻著:賀深,兩個字。

而對於“虞仙”來說,賀深就是他最大的奢望。

是不是從那天早上她踏出院門卻踩了一腳的水開始,一切就不對勁了?

當時,沈之之大叫一聲,聞聲而來的男友楊夕將瑟瑟發抖的她抱入懷中,摸著她的頭發問她怎麼了。

沈之之不敢說話,隻是閉著眼睛指了指外麵。

可真正讓她害怕的不是莫名其妙的江水,而是踩到的軟綿綿的屍體。

聽見男友震驚喃喃著,她怪異的睜開雙眼,望了一眼剛剛踩到的地方,透徹的水裡隻有幾根隨著水波搖擺不定的雜草。

沈之之恍惚片刻,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就誰也沒說。

可是現在,她戰戰兢兢的咬著手指——美甲上麵已經有小碎鑽被弄掉了,她開始懷疑,那天她看見的屍體,是不是就是昨天晚上的少女。

沈之之膽子小,被吳淮靈叫去讓把虞仙和戚野叫到院子裡時,還被戚野嚇到了。不知道為什麼,當她慢吞吞走到走廊時,剛好就撞見了戚野打開門,後麵是被他遮擋在身後,眉梢古怪的泛著脆弱感的虞仙。

沈之之晃到眼睛,不自覺地將眼光停留在虞仙身上,她也是個成年人了,心下了然,認為虞仙是被戚野堵在房間,行動不便的虞先生反抗不能,這才讓戚野沾了香。

想到這兒,她又瞥了一眼一直緊緊貼著虞仙的戚野。和戚野對上眼睛時,沈之之打了個寒顫,好可怕的眼神。

吳淮靈看了看她,又轉向虞仙,問:“虞先生,那個東西昨晚確實問了問題,是嗎?”

虞仙嗯了一聲,直接道:“問題就是昨晚那本繪本裡麵的。”

保險起見,他沒有明目張膽的把那個問題複述出來。

昨晚的年輕媽媽見狀,一陣後怕。

他們打開那本繪本,卻無人敢念,隻是看著繪本上麵掩著麵哭泣的少女,似是她下一秒就會變為凶殘醜惡的怪物襲擊過來。

其他人還可以用眼睛去看去讀,可是虞仙看不見,讀取不到有用信息的他不自覺的皺起眉。

漂亮青年脆弱無助的樣子確實很讓人難受,但人都是惜命的,誰會在這個關頭去為了照顧美人而不顧自己的性命呢?

戚野拿過繪本,低沉道:“我來。”

吳淮靈遲了一步,手停在半空中。她也不尷尬,頂著其他人的眼神泰然自若的收回手。

“黑兔子想了想,問:‘你是不是從江岸來的?’”

虞仙聽著他不緊不慢的念著,聲音磁性沉穩,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少女仰麵,浮腫的臉像個氣球,‘嗯。’

黑兔子高興起來,‘那就是水殺了你!’”

這個答案顯然出乎了虞仙的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但,真的有人敢用這個答案嗎?不會觸怒這位明顯是被人謀殺溺死的水鬼少女嗎?

像是明白他的疑惑,戚野沒有停頓,繼續念道:“少女的麵上流下兩道血痕,她越過水流來到黑兔子麵前,卻在半路停下,疑惑的偏了偏頭,‘你是隻死兔子。’”

繪本戛然而止。

最後一頁是這幾句話的附圖,趴在地上的少女歪著頭,一直沒有露麵的黑兔子終於露了麵,它很高大,身體黑漆漆的,俯視水鬼的時候像是一腳就能把她踩死。

這怎麼可能是一隻兔子,看見那個漆黑的身影,戚野頭一次心頭發涼——這分明是一個被燒到漆黑的人。

戚野停了一會兒,把這個發現說了出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說給誰聽的。

“所以,”那位年輕媽媽抖著聲兒問,她的孩子還縮在她懷裡安靜的睡著,“還有一隻鬼?”

沉默。

吳淮靈打破死寂,“今晚怎麼辦?大家要一起睡嗎?”

她這句話問得好,沈之之已經開始心動了。

儘管她不知道人群中還有虎視眈眈的惡鬼正混入其中,可她仍舊不想落單,她和楊夕是分開睡的,要是出什麼事了怎麼辦?

但是,沈之之突然想到什麼,忐忑的揪著自己的裙子:“既然她問了那個問題,有沒有可能,就是……答案是我們之間的人?”

虞仙嚼著這話,挑開,“你的意思是,我們裡麵,說不定有殺害她的凶手?”

不然怎麼會一夜之間被困在這裡,孤立無援呢?除了冤魂索命,沈之之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氣氛突然就變了。

那位年輕媽媽摟緊自己的小女孩,不吭聲。

而楊夕,自始至終就沒開過口,也不像他平時的性子。

吳淮靈挑眉,知道有人開始猶疑了,“那就算了。”

但她還是告誡道,“進入房間後一定要注意門,找個東西抵上吧。”

“如果那東西要破門而入,堵在門口的重物也能阻擋一下。實在不行,就大聲呼救。”

話是這麼說,可到時候有沒有人來救就說不定了。

兩相對比,風險不是一個等級的。

一時之間,沈之之也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有些後悔。

虞仙:“誰也沒把握她一晚上是不是隻找一個人,但反正不是隻找一個房間,她是有目標的。”

或許根本不在於有沒有人回答問題,也不在於答案正確與否。

他猜測:“說不定分開會更好。一起反而會被一鍋端。”

不管怎麼樣,沈之之聽了這一番話,心裡有了些安慰,也不再糾結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在吳淮靈把有關楚平的事都講出來以後,沈之之鼓起勇氣,自告奮勇要去搜尋線索。

虞仙仔細一想,好像這群人都沒有冒出想要逃命的想法,相反,不論再害怕再恐慌,哪怕是那個看起來一臉焦急擔憂的年輕母親,也沒有提過離開這裡的想法,像是忘記了自己是被困在這裡。

並不是說外麵全是水就能順理成章的阻止人們離開,若是有人真的被嚇的屁滾尿流,哪怕外麵是火海他也要想辦法趟過去,而不是在這裡被上了尖刺的軟刀子磨。

反正不會像如今這樣,鎮定過了頭。

他們都不怕死嗎?

虞仙握緊盲杖,輕輕敲打著,等人群結著伴走了後也起身站了起來。

他要去倉庫。

至於他瞎了眼,壓根找不到線索?虞仙聽著後麵跟上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一瞬間就有了計較。

免費的眼睛,不用白不用。

第32章 地下室 十二

智力低下、貪婪、狂躁, 是“獵犬”的標簽。

但自從虞仙誤打誤撞,給了“獵犬”一副實體後,他那混沌不堪的腦子裡, 好像有了絲光亮。

他可以像真的狗一樣躺著仰起頭露出肚皮去舔舐主人的手指,也能在擁有一絲神智後冷酷的將瘟疫般的恐慌傳遞給其他人, 原是想要他們自我覆滅——可慌亂起來後,人們開始排擠的居然是虞仙。

“獵犬”雖然不懂,但他知道人類對家的歸屬感, 被欺負了的人往往都會想回家。

因為家很溫暖,不知怎的, “獵犬”就是知道。

他想虞仙肯定要回臥室,因為那就是虞仙的窩。經曆過自己主動親吻對方、站在一邊無聲旁觀蕭南生與方溺對虞仙的互動後, “獵犬”也想要, 對方的主動。

主動進入我的懷抱,在溫暖安心的窩裡, 他空蕩蕩的腦子裡有這個念頭。

這個念頭很微弱, 在發覺虞仙並沒有尋求自己的幫助時, “獵犬”主動出擊了。

不顧虞仙的僵硬,他擁著虞仙, 嗅聞著對方耳畔的氣味,有種大型犬用濕潤的鼻尖在主人耳邊碰碰試探的感覺。

可虞仙沒有這種錯覺。

他不是旁觀者,他切身體會到的隻有一具冰冷的盔甲。盔甲棱角分明,擠壓在身上時,隻有疼痛的刺激在內部逃竄, 眼眶的熱度發酸,虞仙還在怔愣之時,那透明的水珠就滑了下來。

如此不堪, 窺見腰間的漆黑盔甲,虞仙知道,他被自己手下的造物侵襲,在毫無防備之下,已經將自身弱勢的眼淚暴露在了對方麵前。

好羞恥,他掙紮著想要逃出。上一次這種感覺還是在賀深手下,難道反射性掉眼淚就是他麵對這些怪物時,唯一的選擇嗎?

咬住牙,雪白的貝齒被唇肉咬破流出的漬紅沾染。在這一幕奪人心魄的美中,“獵犬”聞到奇怪的血腥味,他鬆開虞仙,盔甲歪了歪,細長的尾巴收起淩厲的甲片,環住虞仙將他轉到自己眼前。

滿是黑霧的臉靠了過去,嗅個不停。

好香。

“獵犬”朦朧的腦海裡閃過方溺吃過的糖漬櫻桃,泡著醇厚的紅水,飽滿嫣紅的圓嘟嘟果肉——一模一樣的好看,還好吃。

舔一下舌尖便會品味到糖的甘甜,咬一口會有濃汁伴隨著果香爆出,濺灑在嘴裡。

方溺不會給“獵犬”吃糖漬櫻桃。

但“獵犬”找到了屬於他的糖漬櫻桃。

一口舔了上去,在虞仙的悶哼聲中,“獵犬”的尾巴猛地繃直了。

他下意識再咬了幾口,隻不過很輕很輕,不是對待獵物的力量。

等他吮吸完表皮上的紅色糖水後,“獵犬”的頭軟趴趴的放在虞仙頭頂,又使勁兒蹭了蹭,將虞仙的發絲蹭的軟乎乎的特彆淩亂。

虞仙腳是無力的。

察覺到這點後,“獵犬”保住他坐了下去,就在門後麵。

懷裡抱著他,沉重的頭還壓在虞仙頭頂來回蹭,聽著虞仙反抗不能的悶響,尾巴就放鬆著纏著他的腰。

尾巴上的鱗片張合個不停,“獵犬”舒服極了,還要給自己的獵物打上標記、氣味,告訴彆人這是他的所有物。

沒有人能從他懷裡帶走虞仙,任何人。

“獵犬”將人抱回了床邊,用溫暖厚實的被子把虞仙身後墊的嚴嚴實實,有縫的地方都給塞緊,再從床下的地方扒拉出一堆原本在虞仙衣櫃裡的衣服,全都一股腦的團在一起。

盯著他的臉孔,虞仙發現,這個吸入了不明靈魂的造物,竟然沒有傷害自己一分一毫。

他堆這堆東西是乾什麼?

奇怪的望著他,虞仙在盔甲下搜尋著,沒看見自己剛剛瞧見的下巴,像是隱形了一樣。

隱形,等等,之前在做成小陽台樣式的地方,襲擊虞仙的會不會就是這個東西?

虞仙作勢要翻身下床。

他的外套已經脫掉,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短袖。毫無瑕疵的手臂撐在床沿,虞仙剛一光腳踩在地上,就被細長的尾巴圈住了腳踝。

不解的蹙眉,那黑乎乎的東西又湊到虞仙麵前,發出聽不懂的怪異噪聲:“……”

細長的尾巴有小巧的三角箭頭,看起來很秀氣,但那時不時像是呼吸一樣,來回起伏的鱗片邊緣上麵的血漬卻令人毛骨悚然。

像是威脅一樣,“獵犬”圈的更緊了。

一直到虞仙僵硬著毫無動作,身體軟下來,坐在地上,後背靠著床,臉上起出緋色,滿意的他這才鬆開尾巴,又爬上床堆疊起衣物來。

虞仙隻能坐在那裡,等著他把那一堆東西弄好。那在昏暗室內反著光的堅硬盔甲,鋒利的手部有著霧氣,看不清,撞進眼裡的隻有尖銳的手骨倒刺。

由虞仙親筆勾勒出的盔甲下麵,內容物渾身都是尖銳的針刺。不管是如同抽出的尾脊骨般的長尾巴,還是四肢上格外顯眼外露的鋒利骨刺,甚至那隻在虞仙麵前出現過一回的長舌,上麵也是細細密密的倒刺——這個東西的渾身,分布的都是能刺穿彆人,貫穿他們身軀的奪命物。

簡直就像是天生的殺人利器。

他的尾巴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彎曲打直、彎打直彎曲,然後在虞仙將手從床邊拿下的時候,瞬間來到他麵前,收起開合的鱗片,纏著虞仙的手腕。

剛剛被這東西纏在腳上,虞仙的腳踝已經是一片豔紅了,特彆是後麵的跟腱那塊,緋紅絲毫不均勻的出現在那裡,像是剛剛被鎖鏈扣過。

這次纏的不是很緊,鬆鬆的,一扭就開了。

虞仙握著自己的手腕,口中嘶嘶不已,他安靜待在床下,就那樣看著這怪物的動作。

他在畫筆技能這件事上被係統坑過,這次警惕的問係統:【我的造物,會聽我的話嗎?】

係統之前就沒和虞仙講清楚規則,在造物成真後才告訴虞仙,技能一旦使用,必須要讓它生效。

係統笑了笑,聽起來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虞先生終於知道有事首先問我了。】

【造物創造出來後,它們會對造物者有天然的親切歸屬感。但是內容物不同,它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的造物是冰冷無意識的盔甲,內容物卻是副本裡的未知靈魂。所以,對此,我認為應該持保留態度。】

係統垂下自己俯視全局的眼睛:【不過,我建議你,乖乖聽話呢。】

虞仙聽到係統的聲音,就像是在自己耳邊輕聲細語,他道:【好狗狗是不會傷害主人的。】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那張床上終於被鋪滿了各種各樣的柔軟衣物,不夠柔軟的被“獵犬”不耐煩的撕爛扔到了空地。

隨手咬起來一隻亮晶晶的東西,“獵犬”雪白的牙齒鬆開,將東西甩上了床。

那是一把外麵鑲著小碎鑽的美工刀,因為沒有抽出來,“獵犬”也渾然不在意。反而覺得亮晶晶的很好看而把刀子甩進了堆裡作裝飾。

虞仙仰頭的時候,和他的臉撞在一起,舌頭在虞仙的額頭上劃過,留下濕痕。

“獵犬”拖著虞仙的頭,牙齒銜住嫩白後頸肉,見叼不起來,他這才放棄。

輕微的刺痛傳遞到大腦皮層,虞仙額間的感覺跳躍不止,伸出手按在那雪一樣的盔甲邊緣,扣著盔甲的臉部,透著粉意的指甲瞬間泛白。

使力將那貼在自己頸部的臉抬起來,虞仙咬著牙,牙齒用力咬緊,眼眶裡的眼淚在牙齒叼上點後頸肉時就咕嚕滾出來,此時一邊紅著眼落淚,一邊咬緊牙關反手用力抓起怪物的頭——

在極度施力的情況下,他清白的腕部此刻已經顯現出青紫色的細細血管和筋脈,虞仙麵無表情,張著嘴細細喘著氣,將“獵犬”按在了他自己剛剛鋪好的床上。

心跳快的像是下一秒要從胸膛裡蹦出來,虞仙按著他不動,連這種反抗都像是在爆發。“獵犬”在床上沒有動,隻是盔甲歪了歪,側著頭,像是在看著虞仙。

“咚咚咚!”

門被敲響,甚至等不及虞仙開門,就被來人打開。

手還握在門把上,方溺陰沉著臉盯著那不遠處的兩個人,嘴裡的話像是一字一句擠出來的,“要不是蕭南生那家夥告訴我,我還不知道。”

“都開始做窩了,是嗎?”他冷笑了一聲,反手把門關上。

虞仙正跨在“獵犬”身上,見他進來第一時間不是震驚,也不是其他什麼語氣和反應,瞬間就明白這人早就知道了身下怪物的存在。

腳踝旁邊的美工刀還在發著幽幽光芒,虞仙踢了一腳把它勾起來,接到手上,一邊摁著“獵犬”,一邊用拇指將刀刃推出,指著方溺,冷聲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你和這東西什麼關係?”

方溺停下,語氣有些委屈,問:“學長,你拿刀指著我?”

他之前也是這副模樣,虞仙不打算被他繞過去,美工刀依舊對著方溺,渾身緊繃。

方溺懂他的態度,哦了一聲,“我和他沒有關係,這種臟東西,學長彆管他了。”

他緊緊盯著虞仙摁在“獵犬”腦後的手,上麵有一張格外顯眼的卡通邦迪,是貓貓樣式,剛剛蕭南生遞給虞仙的。

方溺也不說他想做什麼,隻是靠著門,低聲下氣,“學長,那家夥很危險,隨時都會發瘋的。”

“快來我這邊,我可以保護你。”他笑著招手,眉眼間全然是柔和的暖意,好像內心波瀾不驚。

卻在虞仙搖頭的一刹那,嘴角往下一撇,俯身衝了過去。

第33章 地下室 十三

抓住虞仙拿著美工刀的那隻手腕, 方溺將他壓在身下,深吸一口氣,毛茸茸的眼睫毛顫動著,配著那副俊俏的臉, 看起來及無辜又可憐。

虞仙正壓著一點都不反抗的“獵犬”, 騰不出手來抵抗方溺。隻來得及在方溺壓過來時,鬆開壓著“獵犬”的手, 去抵住方溺蓋過來的腦袋。

頭上的碎發被虞仙的手撐了起來, 方溺飽滿的額頭露了出來,濕漉漉的眼睛瞪著人, 委屈著說:“學長,為什麼這麼抵觸我呢?”

“明明學長也是喜歡的吧?這種觸碰。”

他伸長手臂, 指尖輕輕碰上虞仙的眼角, 再用指腹重重抹了一把, 眼尾的紅就流淌了出來。看起來就像是在拇指上滴了一滴紅顏料,然後抹在虞仙眼尾重重一拉,塗出個跟紅色金魚在水裡飄搖的尾巴一樣的痕跡。

沾著那點濕潤,看著虞仙臉上就沒下去過的紅, 方溺眼裡有些失望又有些驚喜。

眼看著他就要傾覆過來。

虞仙被迫躺在“獵犬”身上,成了個夾心餅乾, 被前麵的年輕大男孩虎視眈眈著,不敢動彈。

“獵犬”突然動了動。

好似才反應過來,他轉了轉頭, 撐起身子, 歪向身後的兩人。

尾巴重新圈回虞仙緊致的腰線上, 他輕輕鬆鬆的拎起虞仙, 在最下方轉了個身。

這下, “獵犬”能好好看清自己的所有物了,他滿足的歎息一聲,沒有任何聲音響起。虞仙聽不到,隻看見一股黑色的氣體逸散到空中消失不見了。

但是方溺聽得一清二楚,那聲音落在他耳畔上,就跟敲鑼打鼓似的,彰顯著學長被無腦子的同體覬覦的事實。

他腿部的肌肉都繃緊了,像一隻即將要射出的弓,壓著虞仙的那隻手,轉而將他抵著自己額頭的那隻手拿了下來,放到自己嘴邊,細細親吻著。

方溺的嘴巴乾乾的,起皮的地方割著虞仙的手指。

被細長尾巴緊緊纏繞的虞仙,蹙起眉頭,問他:“你,你在乾什麼?”

他不知道為什麼“獵犬”要這麼配合方溺,眼裡隻能看見方溺張嘴,咬住那根被邦迪包好的手指,唾液浸濕了那張邦迪,舌頭靈活的撬開那貼好的地方,同樣雪白的牙齒將其咬起來,一撕一咬間——

那張本來被虞仙整整齊齊貼好的邦迪,被方溺撕了下來,咬在了嘴間。

他叼著那張白色的貓貓邦迪,抬起頭,眼角看著虞仙,黑色的碎發經過剛剛的掙紮淩亂不堪,青春洋溢的感覺從方溺身上飄出來,帶著年輕男孩的香氣。

方溺衝著虞仙直笑,一口大白牙,虞仙怔住。

吐掉那惹人嫌棄的邦迪,方溺看著白皙手指上麵已經露出紅色血肉的傷痕,輕輕含住虞仙那根手指,替他將剛剛沒有清理乾淨的灰塵弄出來。

他的口水黏糊糊的,虞仙反應過來,有些羞惱的眼睛盯住方溺的嘴巴,抬起一隻腿想要踹他!

他腿都抬起來了,下麵的“獵犬”卻突然動了起來。

齜牙咧嘴的,生氣的一尾巴抽向了方溺柔軟的腹部。

方溺眉頭一挑,這才分了個眼神給他,不屑的跳開。

他站在空地上,看著“獵犬”翻在虞仙身上,一身盔甲黑漆漆的閃著光,嗤笑,“臉都不敢露出來的慫貨,還護上食了?”

方溺一說到臉都不敢露出來時,虞仙好像看見,上麵的“獵犬”似乎向後膽怯的縮了縮。

關乎到尊嚴問題,“獵犬”重新挺直背,咆哮一聲。

伴隨著他情緒的激烈波動,虞仙隱隱約約聽見,客廳裡的人也吵做一番,聲嘶力竭的糾纏起來。

他看不見外麵的情形,卻能聽見他們的謾罵,感受到自己心裡不由自主的膽怯和慌張。

一向表現的冷靜無害的江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罵,周圍人要麼反駁她要麼不說話。

一切都好像隨著“獵犬”的咆哮怒吼,開始沸騰起來。

地下室裡的人就好像一鍋燒開了的水,沸騰得一片亂麻。

虞仙的心莫名膽怯,他望著身上外形黑暗可怖的“獵犬”,心跳的劇烈。

撲通撲通的聲音,放大到耳邊,假如有人能和虞仙臉貼臉,就能發現,他的瞳孔似乎在逸散,眼神呈現出不自知的飄忽狀態。

像是喝醉了酒,掉進了酒窖渾身浸著濕漉漉的酒氣。

方溺笑了。

“來這招?”

“你忘了我根本不受你的影響嗎,沒腦子。”他咧了咧嘴,眼神往下移動看見了滿臉潮紅的虞仙。

他額間的汗打濕了黑發,向來無所畏懼,冷淡如秋水的明亮瞳孔,此刻像是蜂蜜落進了湖裡,委屈的化成一團,將粉色的甜蜜融入湖底。

方溺的眼神登時就變了。

他忘了虞仙是普通人類,和外麵為此情緒大幅度變化的人一樣,他也會被觸發內心的最大恐懼,從而開始膽怯起來。

可虞仙沒有像房間外麵的人一樣,他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砸東西,更沒有明顯的攻擊情緒……他隻是,仰著頭像引頸受戮的羔羊,明明害怕的顫抖卻直視著令他恐懼的漆黑怪物,漂亮的手指抓緊被單,也不躲也不閃,就隻是蜷縮著,瞳孔躲閃著。

再不複當初冷冷清清的樣子。

“獵犬”也順著他的視線望下去。

門被砰砰砰的敲響,不耐的甩了甩尾巴,“獵犬”不再束縛虞仙,而是低頭探出舌尖,安慰似的舔了舔他雪白的臉蛋。

他舌頭上有倒刺,割的人很痛。

虞仙眼裡包著淚水,被他這樣舔著,還是忍不住天性裡的反感,伸出手強行推開“獵犬”的頭盔腦袋。

嘴裡雖然強行平穩著聲線,但依舊能聽出其中的顫抖,“走、走開。”

“彆碰我,怪物。”

放在平時,方溺肯定能聽出虞仙的厭惡和抵觸,因為他說這話時是那麼的冷漠,甚至連眼神都懶得施舍一個給對方。

可現在不同了,方溺看著他推搡“獵犬”,隻知道自己看見了一個無法反抗,隻能忍受著他人的,可憐又無助的學長。

高山尖上的雪堆似乎從山頂倒塌了下來。

落了方溺滿臉。

身後的門被打開,蕭南生低眼看著,敲了敲房門,引起了房內兩個人類一隻怪物的注意。

蕭南生問:“小房主,壓在你身上的是什麼東西?”

蕭南生:“需要幫忙嗎?”

停頓了半晌,忍耐不住的虞仙,向他伸出手。

第34章 地下室 十四

方溺的眼神已經是要在殺人了。

蕭南生站在門口, 卻仿佛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獵犬”雖然是最不可控、最危險的,可是他腦子不行,理智渾濁, 隻有氣息和領地意識。

蕭南生和“獵犬”身為三分之二同體且日日相處, 足以讓“獵犬”熟悉他的氣息並接納他的存在。

可方溺不同, 他是被拋棄的三分之一同體,隻偶爾與這二者相處過, 但大都不是什麼好的經曆。蕭南生是個時時刻刻都秉持著冷靜理智的男人,可“獵犬”不同,他身上無時無刻不散發著令人厭惡的血腥味, 還有如同瘟疫一樣蔓延的恐慌……

“獵犬”接納方溺, 但他和方溺注定不會有友好關係。或者說,是方溺單方麵的敵視他。

蕭南生徑直越過乾站在一旁的方溺,朝著虞仙那邊走過去, 他單膝下跪,跪在床邊, 伸出一隻手, 沿著發梢和俊美的臉龐弧度滑動。蕭南生不出聲, 動作間卻帶有憐惜的意味。

手指擦過虞仙額角的時候, 帶下了些許晶瑩。

他看著虞仙兩眼微紅,怔怔的望著自己, 低聲道:“彆哭, 小房東。”

將那些淩亂的碎發都理清楚後, 他這才輕言細語著:“我聽見聲音了, 我是來幫你的。”

虞仙盯著他,明知道這個男人非常不對勁,他卻不由自主的沉陷在這一舉一動間的溫柔中, 就像自“獵犬”憤怒咆哮後,虞仙內心那突然的一陣悸動再次出現一般。

這是怪異的,極度的不正常,虞仙不是這種人。

但此時此刻,麵對著頭頂逸散著血腥味的渾身長滿尖刺的陌生怪物,和旁邊動作溫柔且短暫相處過的人類男人間,虞仙試圖做出個選擇。

他向來清醒的大腦裡一片渾濁。

雪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黑發粘黏在上麵,顯得五官清美的他格外惹人喜愛。虞仙隻是猶豫著伸出手,就好像是怯弱的殘荷,在風中被來回吹打,被淅淅瀝瀝的雨水淋濕。

如玉般的手輕輕放到了男人掌中,微微濕潤的手心被蕭南生用力揉捏一瞬,接著按住掌心搓揉起來。無力的五指鬆散的分開,伴隨著他的動作上下浮動,柔的讓人心軟。

蕭南生將他從“獵犬”身下拖了出來,

身下乍然失了所有物,“獵犬”有些不滿,但嗅見和自己幾乎如出一轍且朝夕相處的同體氣味後,他的攻擊性減弱了許多,也不再繼續咆哮了。

忽然間,虞仙突然想到,這個渾身長滿尖牙利刺的怪物,和門外的怪物比起來,又是孰強孰弱呢?

在這個副本裡,玩家進不能進,退不能退,門外是守在外麵目的不明的怪物,門內還有擾亂人心饑餓難耐的怪物。

虞仙知道自己的任務是成功存活至副本結束,可係統沒說副本在哪個階段結束。在這種情況下,單獨落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會成為死亡的獵物。

不管如何,他不願意和“獵犬”待在一起,就算蕭南生再怎麼不對勁,在此時的他看來,也比奇形怪狀的東西要看得順眼得多。

至於方溺,這個人精神都不正常,虞仙不想招惹危險的人物。

“獵犬”隻是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們,在那副盔甲的遮掩下,虞仙看不見他的神情,更體會不到他的心情。

方溺知道自己不能阻止蕭南生帶走虞仙,論體格他比不上這種完全分離成功的完成品,論理智他更是比不上。

況且……虞仙還表現出十分信任他的模樣,甚至把手交給了蕭南生。方溺嫉妒到內心發顫。

所以他選擇了袖手旁觀。

在他們走後,方溺從褲兜裡再次拿出那個小本子,翻到上麵字跡潦草的規矩,手有些微顫,摸了上去。

寫的時候較為用力,有些地方摸起來格外深刻,方溺想著自己當時的混亂大腦裡想的東西,微微咽了咽口水。

“獵犬”就站在自己身邊,難不成自己又要開始神誌不清了?

——

臥室的房門打開的時候,客廳裡的吵鬨跡象已經明顯沉寂了下來。

坐在沙發正中央的是梅子城,他身上從開始到現在一直穿著的夾克衫居然變得破破爛爛的,頭發也淩亂許多,像是才和人打了一架,勝了當了主人一般。

見著虞仙被蕭南生搭著肩扶出來,他疑惑的皺了皺眉頭,“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響,是出事了嗎?”

“發生什麼了?”

虞仙終於能抖著手,自己倚著牆站著,他沒有回答梅子城的問題,而是儘量平穩著聲線反過去問他們。

梅子城注意到虞仙臉上明顯殘留著的浮紅,微不可見的頓了頓。

他解釋道:“就在之前,謝清突然大叫著,說江菲暗算她。”

“她身上沒有傷痕,我們覺得她可能是神智出現了問題。但是江菲……”梅子城想了想,眉心有點疼痛。

表情幾番變化,阿蠻在他後麵,站在沙發邊上替他說道:“江菲姐很生氣,不準備和我們一起待在客廳了。加上那個矮個子男人也發起瘋和梅哥打起架來,她就趁亂離開了客廳。”

虞仙停頓:“地下室總共就這麼大點,你們就不知道她去哪了嗎?”

眾人當然知道。隻是,謝清現在的樣子可算不上平靜,她一直緊緊盯著其他人,要是其他人有起身的動靜,她便看著他直到確認這人不是去找江菲為止。

虞仙正巧就對上謝清的眼,這個之前還特彆自信迷人的女人,此時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內心的恐懼,眼神畏縮躲閃,臉色慘白。

謝清喃喃:“她給我下了毒……我要死了……我已經沒有獎勵幣了……”

心跳還微微劇烈的虞仙,耳邊突然鑽進這句話。他突然抬眼,眼裡閃過一絲疑慮,謝清是玩家嗎?她和江菲認識,聽她說話的語氣,那江菲也該是和她一起的玩家了。

但是,為什麼和她組隊的江菲,要下毒害她?

虞仙指尖彈動幾下,將蕭南生低低的體溫拋在指後,試圖將莫名冒出的留念落在腦後。

同為玩家的江菲和謝清起了矛盾……如果虞仙沒有猜錯,之前謝清一直在試探自己的忍耐底線,這個時候她身邊一般都跟著江菲,但是江菲從來不會輕易冒頭代替謝清得罪自己。

從這個時候,她們之間就有齷齪了嗎?

瞥了眼那邊隱隱有將梅子城當作自己領導者的人們,蕭南生低聲問虞仙:“晚上,你想睡在哪兒?”

離那怪物遠了些,虞仙也不再那麼莫名膽怯和恐慌,可內心依舊像甜點的酥皮一樣脆脆的。他審視著旁邊的人,沒有管其他人明顯好奇的眼神,眉睫顫動,“再說吧。”

他還沒告訴其他人,這裡麵有獨立於眾人之外的怪物。

就是那個怪物,輕輕鬆鬆彎下腰從中年男人身上吸食了什麼,受了致命傷卻遲遲沒有出事的中年男人,這才在驚恐中奄奄一息,直到死掉時眼睛也睜得大大的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而那之後,神智已然混亂的矮個子男人拚命奔上來說是虞仙殺了人,言辭鑿鑿讓人將信將疑,如果虞仙不是當事人,可能也要根據他的話開始順著懷疑起自己來。

他當時沒有注意到其他人是什麼表情,被人懷疑不是什麼好感覺,虞仙心煩意亂之下也敏銳的察覺出這些人無時無刻不在蔓延的恐慌,他為了避免無謂的口舌之爭,就直接撒手回了臥室。

哪知道臥室裡的東西,猝不及防的對虞仙出了手。

那麼,那東西為什麼不會傷害蕭南生呢?

以往隻要他出了臥室,沙發最中心或者單人沙發就絕對是虞仙的領地,可是如今,他望著梅子城一動不動的身影,知道這些人的心態又有了新變化。

梅子城的手機插上了電,隨便看了眼時間就把插頭又取下了,然後朗聲道:“現在是晚上7:32,也該洗漱洗漱了。”

虞仙的衣服非常淩亂,出來之前,是蕭南生脫了自己的兜帽衫給他套上,這才避免了一定程度上的走光。

現在他鼻腔裡全是蕭南生陌生又沉穩的氣息,內裡像是螞蟻在撕咬,虞仙耐住性子,沉聲問係統:“我剛剛是怎麼了?”

係統似乎有些高興:【虞先生的造物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剛剛隻是他帶動你的第一設定,讓你沉浸進了自己的情緒而已。】

【我很高興,虞先生終於能大膽的外露自己的情緒了。】

【像是隻知道一味躍起躲避的白鹿從神壇落下,很美很聖潔。】

蕭南生一直在盯著虞仙,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纖長細密的睫毛垂下,將眼睛蓋住,把不該傾瀉出的情緒都掩埋的一乾二淨。

就像大雪掩埋行人的蹤跡,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他低聲吹了口無聲的哨,“獵犬”便掙脫那副賜予他實體的盔甲,透明著身影穿過牆壁來到了人群中間。

不知為何,虞仙這次,突然能看見他了。

他看見那古怪的東西,拖著長長的尾巴,一張英俊至極的臉上布滿古怪的黑色圖騰,長長的尾巴甩過,劃傷謝清的臉,讓她害怕至極的摸住自己,膽戰心驚的東張西望起來。

麵前什麼東西也沒有,謝清瞳孔微縮,心裡了然是什麼東西後,恐懼的抱住自己的膝蓋。

“獵犬”也不動手,儘管他餓的想徹底吞噬所有人的生命力,可是他忍住了。他隻是圍著客廳裡的所有人走動一圈,散發的黑色氣息像是活著的發絲一樣鑽入人們的鼻孔,無聲無息的納入鼻腔,進入大腦。

他要來到虞仙身邊。

不知為何,“獵犬”從未真正傷害過虞仙,可虞仙對他,就是有一種天然的抵觸。

驚慌之下,錯失了往日的冷靜鎮定,虞仙朝著蕭南生問道:“今晚,我住書房。”

蕭南生眨眼,低頭看他:“好,但我不會出去的。”

於是,關上門出來的方溺,再次眼睜睜看著蕭南生,跟著虞仙走進了書房。

他嗤了一聲,有些不甘心。

等到客廳裡人都走散了後,那已經快被逼風的矮個子男人,這才跌跌撞撞的走到抱著膝蓋埋著頭的謝清麵前,怪異的笑了笑,說:“我在黑霧裡,看見了能讓你活下去的辦法。”

被江菲暗算,下了毒藥的謝清猛地抬起頭,直視他。

那矮個子男人揉了揉自己被踢出淤青的臉,一臉確信:“祭品。我們要挑選出一個祭品,將他交給門內的怪物,你可以許願。”

門內的怪物,這不就是,“獵犬”嗎?

謝清的身份是跟著教內大佬前來混經驗的嘍嘍,自然知道有門內怪物存在,可這個矮個子男人?

“獵犬”,“獵犬”的作用是什麼來著?釋放汙染,吸收毒素。

謝清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腦子裡的計劃在一瞬間已經有了雛形。

假如有什麼能夠吸引“獵犬”的存在,那一定是這個地下室的主人,虞仙了。

就算不是虞仙,也有可能是蕭焉。畢竟,“獵犬”在第一天挑選時,就選中了那個假的小陽台,謝清和他之間有種玄乎的聯係——與其說“獵犬”是他們捕獵的狗,不如說他是謝清和中年男人的上級,隻是需要緊縛韁繩才能控製的那種。

因著這份聯係,謝清能感知到“獵犬”在虞仙出現時,那一瞬間高昂而起的食欲與興奮。

舔了舔乾燥無比的唇瓣,看向麵板上寫著的,【距離完全毒發,還剩下1:20:34,毒發後可用玩家道具拖延十個小時,請玩家抓緊時間解毒,否則死亡脫出】

謝清咬緊牙關。

第35章 地下室 十五

走廊的壁燈燈光很淡很昏暗, 亮起的時候會驚動客廳裡的人。

謝清沒打算那樣做。

毒藥水像是進入了血管的蛇,正沿著她的渾身來回遊走,給謝清帶來巨大的疼痛。

她的身體因此而酸軟無力, 就好像已經走到了重點,下一秒就會毫無預兆的倒下去。

謝清走到其他人絕對不會輕易來到的走廊最裡麵。

兩具屍體正歪歪斜斜的扭放在一起,兩張死人白的臉上,眼珠子瞪大著, 伴隨著謝清手裡的手電筒微光,反射的光亮轉折到謝清眼底,喉底火辣乾燥,她輕輕咽了口唾沫。

慢慢蹲下,她將手電筒叼在嘴裡, 往中年男人身上摸過去。

手觸及屍體冰冷的表麵, 摸著像是成型了的麵團, 又硬又軟。沒在褲子口袋裡找到東西, 謝清焦急起來,蹲著的兩條腿動了動, 有些發麻了。

把屍體搬動了一下,謝清順著上衣摸進去,時不時因為冷冰冰的屍體觸碰到自己臉頰而激起一陣冷汗, 背脊發涼, 呼吸顫抖,謝清長呼一口氣。

終於摸到了!

心情放鬆,她將手抽出來, 是一瓶淡紅色的液體。

正高興的時候, 謝清拿著精致玻璃瓶的手腕突然被抓住, 像是被冰冷的鐵鉗銜住, 嚇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青灰色的死人手逮著她,一動不動。

一抬眼,中年男人屍體上突出的眼球正對著她,黑色的玻璃珠子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左右動了動。

驚恐至極,謝清掙脫掉屍體的手,匆匆忙忙的離開了這裡。

就在不遠的地方,開了一條縫的雜物間大門,又重新關上了。

手裡攥著那精致無比的玻璃瓶瓶身,謝清走三步就要回一次頭,生怕那突然詐屍的中年男人跟了上來。

可一直到她路過了客廳,那邊還是沒有任何聲響,不知是後怕還是心安,謝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她抖了抖腳,輕輕踩在書房門口——就算再慌張再害怕,她也沒有忘記時時刻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虞仙晚上要和蕭南生住在一起的消息,她聽得一清二楚。

抽掉玻璃瓶的瓶塞,謝清微微晃動了下手裡的液體,裡麵色澤鮮豔的流體很濃稠,她將瓶口對準地麵,倒出了個圓圈。

再咬破食指,將血液滴在液體上,順著開始塗塗畫畫起來。

等畫完後,謝清看著圈內虞仙兩個字,默念一句,“門內是您的祭品,請實現我的心願。”

快來吧,快來吧,門內的怪物。

懶洋洋的趴在自己堆積起來的窩裡,“獵犬”細長鋒利的尾巴陡然繃緊伸直,割裂掉家具。他嗅聞到格外香甜的氣味,其中包含著難以抵禦的誘惑。在此刻,“獵犬”就是一隻饑腸轆轆的怪物,有狂熱的信徒為他燃起香,祈求他的到來,而“獵犬”為填飽自己的胃,本能隻告訴他要順從呼喚。

他從令他安心躺倒的窩裡站起來,割破了床單,穿過牆壁,正好穿過謝清,站在了書房麵前。

謝清身體猛地一抖,被穿過的那一瞬,如墜冰窖。

心臟撲通撲通狂跳,她嘴唇在發抖,像是知道有什麼東西接受了自己的呼喚,穿過身軀,到達了這裡。

謝清盯著黑乎乎的書房門,小腿肚不停發抖,她一步一步挪動身子重新蜷縮回自己之前待著的地方。

又餓又怕的時候,她聽見了陰沉又虛無縹緲的獸類喘息。

他發現自己的獵物了嗎?謝清為了誘惑起“獵犬”的食欲,特意用了之前中年男人告誡她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用的血瓶。這個血瓶裡放的是能放大野□□望的血液,吸引他前來,再在陣中寫上用以交換的人的姓名,就能將“獵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人身上。

謝清也算是誤打誤撞了。

虞仙身上套著的是蕭南生的外套衫,“獵犬”常年和蕭南生待在一起,早就對他的氣味習以為常。他之所以懶懶散散的待在窩裡,就是因為沒有聞到虞仙的氣味,腦袋不清醒的“獵犬”自顧自的以為蕭南生將自己的所有物帶出去後,還會給他送回來。畢竟,他們是一體的。

可是這下,“獵犬”的大腦被新鮮的貢品香味充盈,加之圓陣中間的姓名——姓名自古以來就有不一般的寓意,“獵犬”眼前似乎有了線路,正指引著他去到該去的地方。

人類朝氣蓬勃的生命力,在呼喚他。

書房狹窄,虞仙和蕭南生兩個都是長手長腳的大男人,又都是不愛說話的性子,兩個人坐在椅子上,手雖然可以放在椅子上,但兩條長腿卻是褲子貼著褲子,肉貼著肉,格外難受。

虞仙隻要動一動膝蓋,就會和那沉默寡言的男人撞上。

他背挺得老直了,一張雪白帥氣的臉在黑暗中半著半掩的,讓蕭南生禁不住多瞧了幾眼。

蕭南生不經意間就嗅到了門外格外香甜的味道,他麵色不變,深邃的眼睛在夜裡像是守衛著族群的狼,“小房主,委屈你了。”

虞仙頓了頓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自己和他擠在書房的事情,“沒什麼委屈的。”

他低下頭,在漆黑裡看見自己兩隻白得發亮的手交纏在一起,是分外青澀彆扭的舉動,正巧暗示著虞仙懵懂稚氣的大學生身份。

蕭南生起身,從虞仙旁邊那條狹窄的空間擠過去,期間不免有磕磕碰碰,但兩個人都沒出聲,虞仙隻是沉默的忍受著身上時不時傳來的感覺。

肌膚相貼的溫暖,在艱苦微寒的環境裡,有些讓人眷戀。

虞仙摸著胸膛上的熱氣,再一次感受著那怪物帶來的怪異情緒,缺愛嗎……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需要彆人的憐憫。

蕭南生沒有分心去注意身後的動靜,他的手背剛剛從虞仙身上擦過。抬起手背放到鼻尖,蕭南生緊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打開門,客廳裡有人點著盞最小檔的燈,故而他能看清門口的圓形圖案。

黑色的鞋底在紅色的血液姓名上懶懶擦過,男人的側臉在昏暗的光芒下有種莫測的感覺,他垂著頭,待鞋底輕輕抹掉虞仙的名字後,這才笑了。

“獵犬”正和他臉貼著臉,喉嚨裡發出令人發怵的聲音。

這聲音彆人聽不見,隻有當人被“獵犬”鎖定時,理智大幅度降低,才能聽見聲響。但是蕭南生不同。

虞仙在他身後,依舊坐在椅子上,隻是偏過頭看了看他,“怎麼了?”

為什麼要突然開門?

門外有東西?

蕭南生:“沒什麼,想上廁所。”

說罷,他將門輕輕關上,在門即將鎖上時,也不管虞仙需不需要,他道:“馬上就回來。”

虞仙看著他慢慢離開,聽見鞋子踩在地上的聲音,漸漸的,那聲音完全消失了。

蕭南生走了。真的是去上廁所了嗎?

虞仙起身,站在寂靜的空間裡聽著門外的動靜,他眉頭蹙了蹙,什麼也沒聽見。

任務是順利活到最後,但虞仙並不認為隻待在一個地方什麼都不做,那就安全了。

他想搞清楚,江菲和謝清,為什麼突然就反目成仇了。謝清叫著江菲要害她,江菲沒有承認但是也鬨翻了臉離開了客廳,虞仙更傾向於——江菲在試圖單獨行動。

而這種內憂外患的極端情況下,一個玩家,為什麼要給自己製造一個單獨行動的機會並且付出實施了呢?虞仙隻能認為,或許這個人的主線逃生任務,和彆人不同。她在害怕彆人識破她的行動,她的計劃不能見人,也或許是覺得其他人的存在會拖累她……

絕大多數人一心隻求平安,江菲擺脫這些人,就證明她想要的和周圍人不一樣,更有可能是完全相反的。不知不覺中,虞仙已經把江菲記在了腦子裡。

他推開門,外麵有點淡淡的光,抬起頭,門縫間有隻眼睛和他對上。

虞仙一驚,猛地向後退了幾步,腰撞到椅子上。

“嘶——”他捂著腰,濃密的眼睫撲扇。

“獵犬”在門外望著他,怪異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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