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語調都是充滿歎息的,微微偏頭,就給謝清霽留下一個充滿傷感的側臉,“師叔厭惡我多年,大概是看在我已逝師尊的麵上,才沒將我逐出飄渺宗……你若是師叔,又怎麼可能願意在我身邊待這麼久呢?”
司暮喃喃:“師叔從來都不會對我笑的,他總是在氣惱我。可你不會,你當小狐狸的時候,會讓我抱,還會將爪爪搭在我手心。”
“師叔離開的時候我難過了很久,可現在他回來了,卻連見我一麵都不願。”
——司暮看起來好像真的在難過。
這個念頭浮現腦海的時候,謝清霽倏地無措起來,懵然地看著司暮,張了張口,一聲“你彆難過”卡在舌尖,半天都沒能說出來。
司暮嬉皮笑臉說話惹他生氣的時候,他能硬下心冷下臉去斥責司暮,可司暮現在安安靜靜坐著,說“他很難過”的時候……
謝清霽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地捏成拳,又鬆開,張了張口,“你”了半晌,才艱難說完這句話:“風止君也沒有……沒有很厭惡你。”
司暮聞聲轉頭,眸光灼灼地望過來。
謝清霽被他那眸光望得腦子空白了一瞬,幾乎要忘記自己準備說什麼。
他咬了咬舌尖,一點兒刺痛讓他回過神來,他有點後悔自己怎麼就主動和風止君扯上關係了,但在司暮灼灼注視下,他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風止君隻是有些事暫時脫不開身,等……等以後……”
“——他就會來見我了,是嗎?”司暮像是等不及要糖吃的小孩子,急匆匆地打斷他的話,眸底一片閃亮,充滿著期盼。
那一瞬間謝清霽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個眼巴巴饞著想吃糖葫蘆的小孩兒。
他忍不住走神了一霎——早上那小胖孩吃了糖葫蘆,又笑又苦著臉,那司暮呢,司暮若是見到他,是會笑呢,還是會皺著眉頭?
他還沒想出個答案來,嘴巴已不受控製地應了聲:“……好。”
“那一言為定!”
司暮那點兒傷感神色驟然如雲煙消散,他以手背掩唇,壓了壓嘴角幾乎控製不住的得逞的輕笑,又伸出另一隻手,“這可是你說的,你得算……你得和我師叔說,讓他快點回來,我很想他。”
謝清霽回過神來,察覺自己失口說了什麼,一陣懊惱。
他顧著後悔,便也沒有留意司暮的那一句“我很想他”,更沒有發現司暮在抬手擋著唇偷笑,他隻隱隱約約覺得背脊發涼……有一種被算計的感覺。
謝清霽皺著眉,看著司暮伸過來的手:“做什麼?”
司暮也不敢太囂張叫人發現不對,他輕咳一聲,將上翹的嘴角壓下去,一本正經道:“擊掌為誓。”
謝清霽:“……”
他有心想反悔說自己方才都是胡亂說的做不得數,但又拉不下臉來食言,抿著唇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和司暮的手輕輕碰了一下。
一觸及分。
他還是個少年身,手自然要比司暮小的多。
謝清霽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明明方才隻是和司暮的手輕輕一碰,多一瞬的停留都沒有,可他卻覺得司暮掌心的溫度全傳到他手上來了。
他有些不是滋味。
司暮之前還信誓旦旦說不管他在哪,都能找到他呢……原來全是胡說八道的。
他分明就站在司暮麵前,司暮卻沒認出他來。
都是騙人的。
謝清霽悶悶地想,用遲舟教來的話,那就是司暮的嘴,騙人的鬼。全不可信。
一邊嚷著要找師叔,一邊卻哄他徒弟吃糖葫蘆哄得起勁。
謝清霽深吸一口氣,將心頭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壓了下去,閉了閉眼,複又睜開,又冷冷靜靜神色寡淡的模樣。
骨骰這事裡似乎有他的機緣。他能隱約感應到,這將是他擺脫目前困境的契機。
天道一事關乎眾生,重要非常,他不能將心思耽誤在這些小事裡了。
謝清霽定了定神,將視線轉移到桌上。
司暮的手邊,正擱著一卷畫軸。
那是從宋府裡帶回來的畫卷。
謝清霽緩步過去,伸手取過畫卷,一邊解開係著的細繩,一邊問:“方才宋公子的記憶裡有什麼?”
宋情也許時間緊迫,來不及解釋太多,又怕司暮不信,直接讓司暮看了他所有的記憶。
司暮能讀取他的記憶,小狐狸就沒法了,隻能眼睜睜在旁邊看著。
提及正事,司暮也略略斂了逗弄人的心思,沉吟片刻,斟酌著道:“宋情那雙眼,是一雙琉璃眸。”
謝清霽展開畫卷的動作一頓,怔然:“琉璃眸啊……”
他有些詫異,但想了想宋情那雙清澈透亮到不似常人的眸,又了然。
怪不得宋情要身處昏暗,怪不得要雙眸覆白緞,原來那是一雙琉璃眸。
他當時察覺出來宋情身上那微妙的氣息,大概是宋情在逐漸被同化吧。
琉璃剔透,琢而為眸,能見鬼魂。
隻是這琉璃眸也有弊端,與人身接觸長久了,會使人同化,到最後心化琉璃身也若琉璃,再無生機。
不知道那位宋公子是在何等情況下,去換的這麼一雙琉璃眸。
“宋情求著要還魂的,是那位病歿了幾年的貴公子。”司暮慢悠悠地抬手,以指為筆,浮空畫了幾筆,“也就是那瘋子的心上人——你手上畫卷裡的這位。”
靈力凝成墨,在半空中散成絲絲縷縷,慢慢地又拚湊成了一個個場景,將他在宋情記憶裡的所見所聞儘數複原。
謝清霽沒急著看宋情的記憶,他低頭展開畫卷,待看清畫卷上的青衫男人,微微一怔。
這不是……那日破廟裡,和瘋子相談盛歡的青衫遊魂嗎?
他還在困惑中,司暮彈指,將那靈力墨畫推到謝清霽麵前,道:“你且看看,這又是另一個版本的故事了。不過恕我直言,這三個人啊……”
司暮也不知是歎是諷,他笑了聲,悠悠道:“都是些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