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戒尺(1 / 2)

皇帝說的平靜, 雲淡風輕的,若非他說完視線就落在了陸慎臉上,端著茶盞的手指指節凹出一道道褶印, 指甲蓋的顏色明顯成了兩道,都會讓人以為他完全不在意這事。

“陛下這話的意思是?”

陸慎聞言, 長睫掩蓋下的眼裡眸光微動, 他抬頭詫異的看了皇帝一眼, 旋即又恢複了他一貫的冷然神色。

皇帝見著,眼裡明顯劃過一道失望, 臉上也冷下幾分。

在他看來, 陸慎對這事不在乎,說明他根本不在乎未來掌權者是誰, 他擁有兵權,卻不在乎未來禦極之人, 極有可能是已有了異心。

“朕的意思是,朕有一親子, 愛卿,你可明白這其中的意義了?”他盯著陸慎,重申了一遍。

陸慎似乎這才聽懂皇帝的意思, 他拱手道:“臣恭喜陛下!”

“不知是哪位娘娘所出?怎麼會流落在外?”

他話語依然平緩, 臉上甚至沒帶笑意,但能接連問出兩個問題,對常年淡然冷漠,板著一張臉的陸慎而言, 似乎已經是他情緒外顯的表現了。

皇帝也是如此認為,他臉色稍微緩了緩。

“不是宮裡娘娘所出。”

皇帝似乎對於自己的陳年舊事難以啟齒,他輕咳著清了一下嗓子才道:

“朕還是太子時, 曾去江南私巡,識得一女子,她是江南首富賀家嫡女,朕當時本打算帶她回京,可先帝突然緊急來召,為趕時間,朕不得不將她暫時留在了賀家......”

“回來後,政務繁忙,嶺南一代又突然起了亂,朕不得不暫時放下了此事,等朕忙完,派人去接她,才得知她在與父母上京的途中,遭遇賊寇,一家幾口都不幸去了,當時她腹中已經懷有朕的骨肉。”

皇帝說到這兒,眼裡閃過了一絲動容,也不知是愧疚還是遺憾,很快他又恢複了平靜,繼續道:

“前些日子,朕才得知,原來她當日僥幸得以生還,隻是一直怕歹人發現她還活著再上門去害她,又因為失去雙親後,賀家已經被族人瓜分了,她回去後局麵尷尬,便一直沒有回賀家,而是隱姓埋名投身於鄉野,沒多久她就誕下了一子。

隻可惜,生完孩子沒兩年她便去了,那孩子當時隨山中獵戶長大,後來又被行商認為養子帶走了。”

皇帝說道這裡,似乎是為了引起共鳴,他將手中的茶盞放回桌上,又說了一句:“那孩子隻比愛卿大了一歲,聽那山中獵戶說,他和愛卿一樣,自來生有一副過目不忘的本事,那行商就是看中他這一天分,才將他帶走了。”

陸慎聽了,沒吭聲,他在分辨皇帝半真半假的內容,心頭隱隱劃過什麼,卻又快得沒有抓住。

皇帝見他不說話,眼裡眸色沉了沉:“愛卿便沒什麼想說的?”

“陛下如今是找到...皇子殿下了?”

......

“沒有。”

見陸慎軟硬不吃,不接他話茬,也不主動表明態度,這讓皇帝生了幾分不耐。

他也不在兜圈子了,直言道:“朕前段時日有派人去尋,可不知從哪冒出一隊人馬,緊咬在朕的龍隱衛之後......因著那隊人多,且每次龍隱衛要出手解決之際,他們就消失了,如此反複,頗耗精力。”

皇帝說著,又看向了陸慎:“愛卿可願替朕解決了這一憂愁?”

陸慎和皇帝也算十幾年的君臣了,當年他替他從太後手中拿回政權,沒多久便被他卸磨殺驢,什麼也沒給就將他發配到了北地,他那時就徹底看透了這位表麵溫和的帝王本性。

因此他也沒直接回皇帝,隻不動聲色的問道:“不知陛下想讓臣做什麼?”

“朕希望愛卿能出手替朕解決了那一批人,是殺也好,攔也好,隻要他們不要妨礙龍隱衛辦事便可。”

“這,臣手裡的人,都是軍中的人,行軍打仗還尚能用,對付這般暗探,隻怕...無能為力。”陸慎似有為難的道。

......

“愛卿是在和朕裝糊塗嗎?”

皇帝被陸慎這樣軟釘子的拒絕弄得起了火,他語氣沉了下來:“以為朕不知你手裡有一隊專門探聽軍情被特訓過的人馬?”

皇帝在他軍營裡安插了人,陸慎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對他知道這事半點不意外。

對他來說,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是以他臉色未變。

“陛下說的是搜.諜.衛?北地雖暫時安穩下來,可北狄人始終賊心不死,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就會反撲,臣便將人手都留在北地了。”

“那就將他們召回京,在他們回京之前,愛卿先從軍中派遣一批精銳,前去配合龍隱衛辦事。”皇帝不假思索的命令道。

“隻要辦好了這次差,回來後,朕會親自論功行賞,另外,這個月戶部發到軍營的軍響,加一成,算作朕提前給他們的犒賞!”

皇帝說到這裡,看著陸慎雙眸微眯了眯,聲音也冷了下來:“不知這可夠了,愛卿?”

陸慎看他一眼,見他已經隱隱處於暴怒的邊緣,左右也達到了目的,陸慎也沒再推遲這事,應道:“臣遵旨。”

“嗯。”

皇帝見他終於應下來,臉色才終於緩了緩,又恢複了以往的儒雅溫和。

“成王那裡,愛卿不用擔心,畢竟是成王妃不對在先,朕會和太後說明情況,她老人家,會諒解的。”

“那臣謝過陛下了。”

陸慎聞言,淡聲道謝道,像是想起什麼,他又意有所指的道:“隻要彆再隨意宣臣夫人進宮問罪就行,臣夫人膽子小,經不得幾次三番的嚇。”

膽小嗎?

皇帝不知想到什麼,他眼裡泛起一絲複雜,又起了一絲似是懷念的意味,倒是難得的沒理會陸慎帶有諷意的話,語氣溫和又輕快的應下來:“放心便是,有朕在,沒人敢再為難夫人。”

......

這話怎麼聽都覺得古怪,陸慎倏地抬眸看向了皇帝,見他神色自然,一點沒有意識到自己言語上有什麼不對。

陸慎便垂下了眸,心裡的不快和怪異卻是怎麼揮之不去。

“陛下可還有彆的吩咐?無事臣便告退了。”

皇帝也不想看到陸慎,聽到他問的,他揮了揮手:“無事了,愛卿忙去吧,朕希望那批精銳今日便能出發前往和龍隱衛會合。”

陸慎聞言,沒說什麼,抬手拱了拱手,就往外去了。

皇帝看著他消失在殿門外,臉上帶有的溫和陡然消失,他回到雕刻雲龍紋樣的紫檀椅上坐下,朝外喚了一聲:“來人。”

很快,外麵就進來一位身著蟒袍,身形瘦弱,麵無白須,看起來近五十的太監,那是皇帝身邊貼身伺候多年的太監總管何福盛。

他進了內,便躬身恭敬道:“陛下。”

嗓音是太監一貫有的尖細,但他控製得到的關係,讓人聽著並不刺耳。

“去靖武侯府回來的人怎麼說,可看到夫人了?”皇帝淡聲問著,又起身移步往之前讓小太監們放畫的內室走去。

何福盛見狀趕緊跟了上去,細細的將他自他乾孫兒那裡聽到的一一道出:“見到了,夫人今日穿了件緋色襖裙,姿容絕麗,臉色看起來也尚好,白皙紅潤,不過夫人手確實傷了,手背上青青紫紫一大片,看著十分嚇人。”

“當時夫人似乎擔心宮裡怪罪,還未上藥。”

皇帝聞言,眉頭微蹙了蹙,似想起什麼,又問道:“成王妃可還在太後殿門口跪著?”

何福盛聽到皇帝問的,也不覺奇怪,他自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跟在身邊,對皇帝多有了解,這位一旦對什麼上了心,就什麼都要把控一番。

是以他一早便將牽扯這事的相關人信息都了解了個透,此時他也不慌忙,稟告道:“是,還在跪著呢。”

“待會兒你給她送把戒尺去。”

帝王的一把戒尺,可不單單隻是訓誡警告,成王妃自尊要強,收到後估計不會好受,還直接送往太後宮內,她得的懲治就更不會輕了......

何福盛不禁暗自同情了她一把,麵上卻恭敬應道:“是。”

皇帝聽到他應了,也沒再說話,轉而到了畫架前看著先前的那副畫。

之前上色的地方墨漬已經漸漸乾了一部分,皇帝沒看自己的那部分,轉而看向了一旁沒畫臉的紅衣女子,他像是很不滿意,眸色沉沉,片刻後,又去取了筆,調了黑墨。

“許振沒了,靖武侯那邊情況就不太好控製了,看一下還能安插什麼人去一趟軍營。”皇帝說著,手中的筆就落到了女子臉上眼睛的位置,輕輕勾勒幾筆,眼瞼和淚腺便出來了。

何福盛聞言,臉上閃過幾分詫異:“陛下和靖武侯談得不好?”

“倒不是,朕並沒有告訴他全部,也沒有讓他現在做出選擇。”

皇帝淡淡道:“這些都不急,先將人找到再說,但在這段時日,朕不希望那五萬軍隊,失去掌控。”

何福盛聞言,眼神閃了閃,他低眉思索片刻,最後道:“奴才倒是有個提議。”

“說。”皇帝回了一聲,手中的筆已經在仔細繪眼球部分了。

“成王一直有想去軍營曆練的想法,都被您壓了下來,就擔心他去到孟家或者梁王那裡有機可乘,不若將他安排去靖武侯那裡?”

皇帝聞言,停下了手中的筆,冷冷的瞥了眼何福盛,沒說他的建議如何,隻道:“你跟著朕多少年了?”

何福盛聞言,心裡一個咯噔,他當下不敢多言,趕緊恭敬的回道:“陛下,已經三十五年零兩個月了。”

“這麼久了,你也是都快入土的人了,這是圖什麼?”

“陛下......”

何福盛聞言,咚的一聲,便跪到了地上。

皇帝卻是沒再看他,繼續畫眼,直到整雙眼睛畫好,他將眼睫都勾勒好了。

看著那雙漂亮的眼睛,他滿意的點了點頭,才慢吞吞的道:“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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