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在長毛人的毛發上,擦拭掉劍上的血汙。
眼前這一幕,對棍子上掛著的兩人當真是峰回路轉,他們嗚嗚怪叫掙紮,想讓那道士趕緊放他們下來,可那道人反倒衝他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長毛人的屍體拖拽到一旁,自己像壁虎一般攀附在洞口上方。
傅九郎不明所以,可不多時,那雨簾裡闖進幾隻羊,後麵跟著又進來個長毛巨人,這長毛人比之前那個要生得矮小些,但進入洞窟時,仍得勾著腰。
現在,傅九郎哪裡還不曉得道士的打算。他瞪大了眼睛,就見得道袍鼓漲,那道人如一頭大蝙蝠無聲落下。
劍尖映著冷光,對準了長毛人暴露出的脖頸。
先前檢查了一番長毛人的屍體,李長安就發現,這長毛人毛發雖堅韌難傷,但皮肉卻是普通貨色。這居高臨下的一劍,立刻貫了個通透。
“哢嚓。”
是劍尖刺穿了頸骨。
長毛人慘叫著伸手來抓,道士卻抓住它頂上一縷長毛,機警地從它肩頭跳下。
而後,就如蕩秋千一樣,道士圍著它脖子轉上一周,手中劍刃也隨之在脖頸上走了一圈。但見脖頸間血液噴湧,這長毛人碩大的頭顱竟就這麼被李長安“旋”了下來。
道士從無頭屍肩上輕巧躍下,這才上前斬開木棍,救下兩個倒黴蛋,打量起這洞窟。這洞中應該時常收整,不似尋常野獸妖魔洞中那般惡臭臟亂,最裡邊用枯草樹枝鋪著張床,舊鼎旁一麵平整的石頭上,還擺著兩隻粗陋的大石碗。
看得出,這長毛巨人不僅外貌像人,生活習性也頗為似人,若不是以人為食,李長安也不會取了他們性命。
不過留下的這洞窟倒是不錯,正適合避雨過夜。於是道士客氣地囑咐了那兩人幾句,便尋回了蓑衣,戴上鬥笠,重新邁入傍晚的山雨中。
……………………
“就在這兒了。”
天色愈晚,雨勢愈大。
終究趕在日暮前,李長安領著大胡子並那母子回到洞穴,而洞外,大雨已如天河倒懸。
“呼。”道士長舒一口氣,把身上雨具取下來晾在一邊。“險些回不來。”
“兩位朋友,不介意再多上幾人吧……”
他大聲招呼一句,往裡邊走了幾步,卻是愣住了。
倒不是橫生了什麼變故,而是那兩人正廝打著滾做一團,虧得被長毛人一頓折騰,沒什麼力氣,誰也奈何不了誰,隻是渾身沾滿泥土,看來頗為滑稽罷了。
道士哭笑不得,把兩人分開。
“兩位朋友,這又是為何?”
“道長不知,若不是這老倌……”
那年輕人性子急,顧不得兩頰漏風,張嘴就說了一大堆話。老漢是個口訥的,半響插不上一句,乾脆從懷裡掏出些碎草料喂羊去了。不過這一麵之言聽下來,李長安也大概明白二人的恩怨情仇了。
這少年郎是附近豪族子弟,傅姓家中行九,喚作傅九郎。而這老漢,就是一過路的羊販子。兩人本也沒什麼瓜葛,不過是道左相逢,偏生傅九郎瞧中了老漢的羊。
“道長您給評評理,我也不曾虧欠於他,出個價格比市麵上還高上一成。嘿,這老倌兒居然不賣!”
“這羊有人訂下了。”老頭嘟囔了一句。
“我這人性子倔,他不賣我就偏要買,我就出到了兩倍的價錢……”
兩倍?李長安瞧了瞧老頭的羊,看得還算肥實,不過呆頭呆腦地,聽著吆喝就走,沒聽著吆喝就一動不動,從開始到現在就沒聽到一聲叫喚,莫不是遭了瘟?
“沒成想,這老頭還是不賣,我還就跟他犟上了,於是乎……”
於是乎,老頭被他糾纏得辛苦,便鑽進了這條小道,想拿長人的傳說嚇退傅九郎,卻沒想傅九郎也是頭倔驢,竟是不管不顧跟著撞了進來,結果兩人連人帶羊一並撞進了長人的手裡。
“老倌兒,我就問你一句……”那傅九郎衝著道士嘿笑了幾聲,又轉頭叉腰問道,“三倍的價錢,你賣我一隻。”
老漢白眼一翻,不搭理他。
“嘿!你這……”
傅九郎勃然變色,李長安趕緊把他摁住。
“羊是人家的,老丈不賣,你還能搶?”
本著冤家宜解不宜結,道士又扭頭對老漢說道:
“老丈,看在三倍錢銀的份兒上,你這羊就賣予他一隻吧,免得這倔小子糾纏不休。”
豈料,這老頭卻氣鼓鼓說到:
“隻許這後生性子倔,就不許老漢性子倔,他偏要買,我就偏不賣!”
說罷,老漢把氈帽往眼皮上一口,抱著手側過身去竟是不搭理人了。
道士莞爾,這兩人倒是倔驢撞上強項。囑咐了兩句莫再動手,就由得他們自個兒去糾纏了。
……………………
次日,天光大亮。
昨夜浩大的雨勢在四更天就已停歇,早間起來極目遠望,但見林間璀璨,碧空如洗。
道士活動了一番關節,發現那老丈與他的羊都不見了蹤影。
“今兒天還沒亮透,那老倌兒就趕著羊偷偷給跑了。”傅九郎湊過來打了個報告。
興許是被這少年郎糾纏得難受吧。
昨夜,因得了李長安的囑咐,這兩人倒也沒再動手,隻不過磨了大半夜的嘴皮子,哪曾想這老漢竟會不告而彆。
道士隻笑著搖搖頭,他不在意老漢的無禮,也不怕泄露消息,畢竟此番進城八成也會暴露,大胡子一開始的打算,就是快去快回,取得金針後,趁白蓮教還沒得到消息,就立刻出城繼續鑽山林子。
所以,道士隻是打趣:
“你這羊終究是買不到了。”
“那可不一定。”
傅九郎嘿然一笑,從一塊大石頭後麵牽出一頭羊來。
“你偷了那老漢的羊?”道士蹙起眉頭。
“不不不。”傅九郎趕緊搖頭,“我豈是那般下作之人?”
“是這羊自個兒躲起來的,那老漢心虛,走得匆忙沒顧上。”
自己躲起來?這羊呆頭呆腦的……
咦?
李長安愕然發現,這頭羊雖仍然不曾叫喚,但卻不像昨日那般呆若木石,那眼睛裡反而透著靈動……
不對!
道士眉頭一蹙,昨日天色昏沉,他也沒仔細打量,今兒一看,這羊的瞳孔怎麼是圓的?
正疑惑時,那羊忽的有了個奇怪的舉動。
它後腿彎曲跪倒,前蹄平舉在頭側,前半截身子抬起又伏下,如實再三。
這羊……居然在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