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上方,梁頂一角符咒燃儘,光幕頃刻暗淡,一隻妖魔合身一撞,竟是硬擠了進來,縱使殘餘的符光削去了它一層皮肉,它卻拖著血淋淋的身子,踏著碎瓦片嚎叫著飛撲而下。然而,紅影一閃而逝,妖魔已然被虞眉當空刺死。虞差人並不停手,腳尖在妖怪血屍上一點,借勢翩翩再起,以一枚符籙續住光幕,將緊隨其後的妖魔擋了回去。
馮翀醒來之後,顧忌到外頭濃霧重鎖,妖魔數目不明,自己一方又是一堆累贅,幾人合議,決定
由馮翀開壇作法布下一個強大的結界,用來撐到虞眉口中的援手到來,而幾人則為他爭取作法的時間。
可不曾想,裡邊還沒動作,外麵的妖怪便飛蛾撲火似的,猛闖符籙組成的辟邪法陣。好在不計生死闖進來的都是些小妖小怪,再被符光削弱一層,已然威脅大減,就是薄子瑜用刀子貼上符籙都砍死了好幾隻。
可是。
數目太多了,好似源源不絕,使人難以理解,小小的瀟水城哪裡藏下這麼多的妖怪?
更何況,那位虞差人先前可提醒過,外麵的霧氣裡還有更厲害的!
薄子瑜苦笑著瞧了眼身後。
馮翀身披法袍,手持法劍,口中念念有詞,有條不紊艸弄壇儀。
薄子瑜忽的感到一陣眩暈,他知道這是失血與勞累所致,畢竟隻是凡人,縱使殺得了妖魔,也難免要付出代價。
他不由在心裡催促:
“馮道長,你可千萬要快些啊!”
突然。
“班頭當心!”
薄子瑜悚然一驚,忙回頭。
見著一頭野豬模樣的妖怪,撞散符光,迎麵豬突而來,縱使符籙扒下了它一層皮肉,露出白森森的頭骨,卻也使它愈加猙獰與癲狂。
薄子瑜沉氣下腰,咬牙遞出長刀。
然而。
就在交鋒的一刹那。
他繃直的手臂卻突兀一軟。
糟糕!身體不頂用…
剛剛才冒起(和諧)點兒念頭,胸前便猛地一悶,身子一輕,整個人就被豬妖撅飛了出去。
人在半空,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妖魔身上插著半截長刀,用更加凶猛的姿態撞向了法壇。
壇前本守著幾個衙役,此刻,竟是尖叫著一哄而散,將艸持壇儀難以抽手的馮翀暴(和諧)露在了妖魔麵前。
遠處,張易鞭長莫及。
虞眉化作紅影,飛身回援。
可是,來不及了。
薄子瑜心頭一陣冰涼,甚至於,當身體重重砸在地上,都沒察覺到疼痛。
完了。
他方如此作想。
可是。
“虎步龍驤,天門地戶,人門鬼門,衛我者誰…”
馮翀的誦詠卻仍有條不紊響徹耳旁。
法壇沒事?
薄子瑜連忙撐起身子看過去。
但見法壇前不過三步處,一個雄壯的身影死
死抵住了豬妖,渾身堅實如鐵的肌肉將寬鬆的襦裙撐得幾乎要裂開。
沒錯。
襦裙。
襦裙是女子的裝束。
抵擋住豬妖的“壯士”自然是個女人。
如此雄壯的女人,場中自然隻有金夫人一位。
但見金夫人吐氣開聲,把豬妖一個背摔,狠狠摜倒在地,再抄起一個十來斤的銅擺件。
咚!
悶響聲中,馮翀詠咒激昂。
“天回地轉,陰陽開辟。”
咚!
“法令到處,萬鬼伏藏。”
咚!
“急急如律令!”
壇前,三生悶響,豬妖的腦袋被砸了個稀爛。
壇後,如律令下,壇儀功成,玄黃神光自壇前擴散,所過之處,厲風平息,妖魔屍體化作飛灰,房舍四麵上下本已搖搖欲墜的光幕立時穩如山嶽。
瞬息之間,彷如掃平了妖祟,天地平靖。
…
成了?
成了!
從絕望到狂喜隻在刹那之間,屋中頃刻歡騰起來,人們此刻是又叫又鬨又哭又笑,儘情發泄著生命失而複得的驚喜。
薄子瑜卻注意到馮翀神色蒼白、疲敝欲死。
“馮道長,歇息一下吧。”
“不行。”
馮翀卻搖頭拒絕。
“咱們這邊是暫且安全了,李道兄在夢中可還危險萬分。”
“可你…”
馮翀擺了擺手。
“無妨。”
說著,他從肘後取出一枚丹藥吞下,蒼白的
臉上便升起些許紅潤。
他疲倦地笑了笑,正要說些什麼。
鏘!
悶聲靠近的張易突然拔刀。
刀光如匹練。
悍然劈下。
……
淩冽的刀光將人群的狂歡驟然劈斷。
其實這一刀並未砍到馮翀,而是將旁邊一個上來慶賀的男子劈飛了出去。
饒是如此。
薄子瑜也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護在了馮翀跟前。
“你乾什麼?!”
他又驚又怒,不曉得張易是受了妖魔的蠱惑,還是一開始就是內鬼。
他並不信任對方,畢竟在他這個捕快看來,張易這類刀口添血的江湖客,為了錢,什麼乾不出來?
麵對這聲飽含敵意的質問與人群聚來的惶恐目光,張易把手中刀攥得死死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卻不是對著馮翀,對著虞眉,對著薄子瑜,更加不是無知而懦弱的人群。
遊俠兒死死盯住被他劈飛的男子。
“你是誰?”
張易的刀又快又狠,從左肩到右肋,幾乎把男子砍成兩截,通常,人們稱呼這種人叫“屍體”。
屍體不會說話,可人群裡卻響起驚疑不定的低呼。
概因有聰明人發現,這人既不是金家三十七口中的一員,身上也沒有穿著衙門公服。
他是誰?
從哪裡冒出來的!
這節骨眼兒上,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挑動人們緊繃的神經,更何況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呢?可奇怪的是,在這之前,居然沒有任何人察覺。
人們相繼發現了這一點,驚疑的低語愈來愈多,卻在某一瞬間,戛然而止。
因為。
屍體站起來了。
像是午睡初醒。
“屍體”自血泊中慢悠悠起身,施施然撣了撣衣襟,身上傷口與血汙居然如同撣去灰塵一般消失不見,完好無暇地站在了眾人麵前。
尋常的容貌,尋常的衣作,並無任何特殊之處,卻怪異地使人聯想起遊走街頭賣藥的郎中。
“我是誰?”
那人自顧自笑了笑,手裡卻多出了一塊木牌,一塊神主牌,一塊本該放在法壇上的神主牌。
馮翀瞳孔一縮,詫異之餘,表情已然有些猙獰。
所謂壇儀,實際上就是道士自個兒打不過,呼叫祖師、神靈助拳。所以一場壇儀厲害與否,便在於請來的神力多寡。
可要是壇儀完成,神主牌卻丟失了呢?
馮翀聲嘶力竭。
“攔住它!”
遊俠兒聞聲而動,比他更快的是虞眉,早已化作鬼魅疾進,紅影翻飛裡一點寒芒迸出。
可是。
哢。
聲音很小,是木牌折斷的輕響。
嗡。
聲音宏大低沉,是法陣玄光破碎的轟鳴。
虞眉先到,劍尖卻攪入一團突兀出現的旋風中,竟是發出密集的金鐵交鳴之聲,那旋風又是一漲,向著虞眉席卷而來。風聲嘶嚎,彷如無數鋼刀利刃相互絞磨。
虞眉無奈,抽身而退。
張易後至,長刀一展,砍向了那人的脖頸,可是耳中突然聽得猿啼聲,一隻黑如煤炭渾身沒有丁點兒毛發的猿猴就擋在了眼前,張開身子,任由刀鋒劈斬。
數息之後,張易喘息著退回法壇,雙手虎口流血,刀身密布裂紋。
而此時。
屋內,身形如鼬雙臂如鐮、貓大如虎尾生雙
叉、人頭蛇身鱗片青黑、色黑如炭渾身無(和諧)毛…十數隻奇形怪狀的妖魔一擁而入。
屋外,濃霧翻卷,隱隱聽得刺耳的嚎叫,瞧見怪異的身形,似乎還有更多的妖魔潛藏其中。
群妖拱衛裡。
那人笑道:
“聽聞諸位正在尋某。”
“今日特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