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則指尖摩挲過那軟硬適中的黑塊,指尖沾了些褐色的痕跡,他用帕子慢慢擦了,跟常安吩咐,“準備一下,過幾日返京。”
常安拱手退出去。陸則走出去,姚晗還在很認真地練拳。這孩子確實很有天賦,他教他的,他很快就能學會,領悟力遠強於同齡的孩子。陸則站在遠處看了看,出聲叫他的名字,小孩兒很快停下動作,轉過頭來看他。
陸則走過去,俯身看他,小孩兒像是被他看得有些緊張,挺直了腰板,但眼睛倒是沒有左右避讓,勇敢地跟他對視,陸則站直了,垂下眼看他,“姚晗——”
姚晗應了一聲,莫名地仰頭看陸則,眼睛渾圓,像小豹子似的。嬸娘讓他覺得很溫暖,像個大暖爐一樣,總是暖烘烘的,但對於陸則這個叔父,他卻一直不大親近得起來,總是既尊敬又害怕。
“如果有人要害你嬸娘,你會保護她麼?”陸則淡淡地問。
姚晗卻一下子變得很警惕,跟個遇見危險的小豹子似的,“誰要害嬸娘?”
“沒有誰,”陸則神情緩和幾分,“隻是如果。你會麼?”
姚晗沒有一絲猶豫地點頭。陸則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好孩子……”他直起身,“今日不練拳了,教你兵法。跟我進屋。”
姚晗一路跟進書房,陸則果然教他兵法,他教的很認真,甚至給他留了課業,一本陸家世代傳下來關於攻守權謀的兵書,“看不懂的來書房問我。”
姚晗乖乖接過去,尚不知陸則給他的,是陸家嫡係的子嗣才能學的東西。姚晗學那些詩詞歌賦、四書五經時,無聊得直犯困,看這兵書倒很精神,一直到夜裡都不肯睡,還把夫子給的字彙翻出來,看到不認識的字,自己翻書查。不過陸則給的這本字並不多,多是圖解。
紅蕖進來,看見他還在看,不由得勸道,“郎君早些睡吧。明日再看也是一樣的……”她本來還想搬出夫人勸,畢竟她伺候姚晗已久,知曉他是最聽夫人的話,無奈夫人從沒擔心過他看書看得太晚,哪裡曉得他今夜怎麼忽然這麼用功了。
好在姚晗很聽勸,也沒要紅蕖收拾,自己把書收好。紅蕖見他那副寶貝的模樣,便也不敢碰,去把被褥抖開了,等姚晗睡下後,她吹了蠟燭便出去了。
姚晗閉上眼,腦子裡還在琢磨剛剛看的內容。
翌日,他去跟嬸娘請過安,便抱著書去書房找陸則了,下人來敲門的時候,陸則正把嚴殊送來的那黑疙瘩拿出來看,聽了後便放下了,叫他進來
姚晗進了屋,先叫了聲叔父,才把手中的書拿出來,翻到其中一頁,“……此處我看不大懂,前麵說駐紮要居陽麵,為何此強調要在陰麵?”
陸則從他手中拿過書,低頭看。姚晗也隨著他的動作,仰起頭,陸則看他仰著個腦袋,抱他坐上凳子,自己則去書桌抽屜裡取地形圖。這本兵書是專門為扼製蒙古騎兵所寫的,很多內容都是根據北地的地形地貌,並非泛泛而談。
姚晗坐好等他,陸則拿了地形圖回來,跟他解釋,“……此處山穀陽麵長有一種草,一旦引燃,火勢蔓延得很快,且山風助燃,因此陽麵不宜駐紮。”
姚晗認真地點頭,又陸續問了其他幾處,倒是讓陸則有些驚訝,他給姚晗,不過是給他看看,沒指望他多認真學,畢竟年紀還小,卻不想他小小年紀,居然能沉得下心看這些。
下人敲門進來,說,“駱衛指揮使大人過來了。”
陸則點頭,“請他進來。”姚晗一聽有客人要來,便從椅子上跳下來,正準備說自己先回去,卻見一男子闊步走進來,稀奇地道,“咦,這是你兒子?不是聽說你夫人還沒分娩麽?”
那男子生得高大,麵目俊朗,卻生了一雙風流的眼,他似乎與陸則相熟,打量了眼姚晗,笑眯眯地道,“怎麼跟你生得不大像啊?是像你夫人麽?啊,說起來,我等會兒去見見弟媳吧……”
陸則知道他素日就是這幅不正經的樣子,也並不理會他,隻道,“我侄兒。”
駱嶠笑眯眯地點頭,“難怪與你不像。”說著,瞥見桌上的匣子,隨口問,“這就是你喊我來看的東西?”見陸則點頭,便伸手去拿,哪曉得匣子並未扣上,駱嶠也是隨手,不妨鎖扣一鬆,匣子一下子打開了,一個黑疙瘩從中滾了出來,直接滾落地上,掉在姚晗腳邊。
姚晗本來正準備出去,就聽新進來的叔叔笑眯眯喊他,“小孩兒,撿一下。”
雖是打趣,但他並沒有聽到什麼惡意,下意識聽話地俯身去撿,等看清那黑疙瘩,卻是渾身打了個寒顫,僵住了。駱嶠見他不動,還以為小孩子怕臟,走過去自己俯身撿起來,另隻手從腰間拔了把匕首,遞給小孩兒,“沒帶什麼見麵禮,自己拿著玩。”
姚晗接過去,緊緊地握著,麵色很難看,他怕被人看見似的,說了句謝謝叔叔,低頭匆匆出去了。
“還挺怕生……”駱嶠隨口說了一句,掂了掂手中的東西,很快便下了結論,搖頭道,“應該不是什麼礦物……”
他和陸則是在宣同認識的,他和陸則一樣,駱家也是世代從軍,隻不過不比衛國公府煊赫,他當時去宣同,也算是過去曆練。他祖上是負責兵器煉造的,自幼耳濡目染,對各類礦物如數家珍。
駱嶠拿起來聞了聞,皺眉嫌棄地拿開,“就算是,這種硬度,也不可能有什麼用處。”說著,隨口道,“這不會是什麼動物的糞便吧……哪裡弄來的?”
“偶然得來的。”陸則沒說實話,駱嶠便也不當一回事,把那黑疙瘩丟回匣子裡,二人進了書房內室談正事。
等他們從書房出來,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了,駱嶠笑眯眯地道,“你讓我幫忙照顧弟媳,那倒是讓我見見人啊,我認都認不得,如何替你照顧?”
陸則看他一眼,駱嶠收起那副嬉笑模樣,正色道,“我是說真的。”
江晚芙聽說陸則帶了客人過來,還覺得很驚訝,不過還是趕忙收拾了一番,出去見客了。駱嶠方才嬉皮笑臉的,此時卻一副正派的模樣,道,“我與既明兄弟相稱,弟妹不必客氣。”
駱嶠並沒有久留,很快便動身走了,陸則送他到門口,下人牽了馬來在門外等,陸則忽的開口,聲音很沉,“多謝。”
駱嶠一愣,轉頭看他,繼而笑了。“這麼認真做什麼,不過小事罷了。”
他不想去猜測陸則托孤一般的行為,背後是什麼,也不想深究。更多的,他或許不會去做,他亦有家小,但保下他的妻兒親眷,他一定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