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秋嫻想了想道,“隻怕會牽連到殿下身上。”
“如?今不是勳貴一手遮天的時候, ”裴良玉一手撐著下頜, 一手輕撫小腹,“要防的,可不是這一樁流言。”
你可以說汾陽王世子僥幸未死,我也能說是汾陽王妃思子心?切, 這一樁, 實在算不得什麼。那人?本就不是範文宴, 假的,怎麼都?成不了真的。
何況王家放出這一樁流言,可不止因為汾陽王將?歸, 再拖下去,便要前功儘棄。其意所指, 隻怕更在裴良玉腹中子嗣。
裴良玉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多年?未孕,卻偏偏在此時有了消息,隻要略做引導,即便皇家知道真相,也難堵住悠悠眾口?。這個?孩子甫從一出生,便連與福瑜打擂台的資格都?沒有了。
王家此計不可謂不毒,但也因為他?們意在維護福瑜的地位,反倒不敢將?矛頭對準齊瑄。太子地位不穩,太孫還能好?所以王家此計雖毒,卻有顧忌。
對於早知此事的裴家與汾陽王府而言,防已知之事,並沒什麼難處。
裴良玉擔心?的,是其他?幾位皇子會從中參上一腳。王家遞上了這樣一個?把柄,他?們真會放過嗎?
秋嫻若有所思,裴良玉卻並沒有向她?解釋的意思,隻遣她?到外頭:“瞧瞧青羅去。”
等秋嫻出去了,裴良玉才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看來?得空,還得往宮中去一趟。
她?一時想得出神,靠在迎枕上眯了一陣,還是青羅替她?蓋被子,才驚動了她?。
裴良玉迷迷糊糊睜眼,見是青羅,打了個?嗬欠:“回了?”
青羅麵色微沉:“殿下在屋裡歇著,她?們倒都?在外頭躲懶,奴婢必會好生教訓她?們。”
“也不怪她?們,原是本宮叫她?們出去的,”裴良玉將?被子往上拉了拉,才問,“可是有消息了?”
青羅歎了口?氣,隻得先回話:“老爺使人?傳了信來?,請您不必擔心?王家,三皇子那頭,也伸了爪子,不過老爺說,這是個?機會。”
裴良玉抬眸看了青羅一眼,又慢慢垂下眼瞼:“那便先記著,既是機會,還得尋個?好時機。”
青羅點頭應下,道:“從前兩日王伴讀來?後,白氏今兒總算是有了動靜,這事昨個?兒夜裡便已傳到郡主耳中。”
“聽說福盈郡主今早上不知發什麼脾氣,不肯吃飯,要整治劉傅姆,還是福瑜殿下親去,才勸下來?。”
裴良玉聽了,並沒露出什麼意外之色,麵上浮出兩分?淺淺的複雜,又按了下去,隻吩咐道:“繼續注意著就是,劉傅姆那兒,你回頭替本宮賞她?。一場無妄之災,沒得叫忠仆心?寒。”
“殿下仁善,劉傅姆必會銘感五內。”青羅應了,又不輕不重的拍了拍裴良玉的馬屁。
主仆倆誰也沒提,這兩年?福盈越發不待見劉傅姆,可不就有裴良玉倚重,導致福盈認為劉傅姆已投靠了長平殿的緣故?
見裴良玉沒旁的吩咐,青羅便招了人?進來?,先換了她?麵前的茶盞碗碟。
“廚下新做了些點心?,殿下嘗嘗。”
青羅不說,裴良玉還不覺得有什麼,此時聽她?提起,才覺出腹中饑餓,待瞧見呈上來?的點心?,精致小巧,一連用了三塊才休。
青羅見她?捧著茶盞,慢慢飲著紅棗茶,顯見是沒打算再吃了,不由勸道:“這點心?做的精致小巧,一塊才指甲蓋大小,殿下再用兩塊也不妨礙用膳的。”
裴良玉搖搖頭:“墊墊底就是,倒不必定?要爭個?飽足。”
青羅正想再勸兩句,便聽見外頭行禮之聲,是齊瑄回來?了。
裴良玉不疾不徐放下茶盞,麵上已露了笑,她?才起身往外走了幾步,便被趕進門的齊瑄拉住。
“安心?坐著就是,何必迎出來?,”齊瑄拉著她?重新坐下,一眼就瞧見了桌上吃剩的點心?。
“青羅,”裴良玉輕輕喊了一聲。
青羅會意,就要上前收拾點心?碟子。
齊瑄卻拿起裴良玉的筷子道:“你下去吧。”
裴良玉微微頷首,示意青羅出去,才同齊瑄道:“點心?味淡,你不肯叫人?換了,過會兒可彆?又嫌棄。”
“怎會,”齊瑄順手給自己倒了一盞紅棗茶,又夾起一塊點心?放到裴良玉嘴邊,見她?吃了,才笑道,“有玉兒你陪我用,這點心?又豈有不甜的。”
“油腔滑調,”裴良玉輕哼一聲,卻是薄嗔。
這輕輕一聲,引得齊瑄趕緊三兩口?用完了剩下的點心?,坐到了裴良玉身邊。
待把她?攬進懷裡,深吸一口?氣,同她?十指相扣,才滿意的喟歎一聲:“玉兒今日用的什麼香,真好聞。”
“這時節,不出門時,哪兒敢用香,你怕是聞錯了,”裴良玉任他?抓著自己的手玩,掃了一眼道,“手指都?粗了。”
“我瞧著就很好,”齊瑄小聲道,“捏著更舒服了。”
裴良玉聽了,有些惱又有些好笑,一時竟不知要怎麼回他?。
好在齊瑄知道她?愛美?,定?不樂意聽見方才那些話,趕緊從背後攬住她?,摸了摸她?凸起的小腹:“我明日休沐,福盈福瑜也不必往宮中,咱們一道賞春去?”
裴良玉心?思一動,麵上卻沒什麼表現:“可給兩個?孩子傳過話了?”
齊瑄不在意道:“何必叫人?傳來?傳去這樣麻煩,今日他?們都?要往長平殿來?用膳,到那時再說就是。”
裴良玉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卻到底沒狠下心?,收回手,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隻怕最後非你我所願。”
齊瑄聽了,眸光微冷:“可是有人?多事?”
“問這個?有什麼意思,”裴良玉懶懶的收了手,“孩子漸漸大了,又有王家在,可不是明擺著的?”
瞥見齊瑄皺眉,裴良玉便按上他?眉心?:“有孕之後,我便總愛胡思亂想,是我多心?,更不該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往心?裡去做什麼。”
齊瑄握住裴良玉放在他?眉心?的手,不知想起什麼,歎了口?氣:“委屈你了。”
裴良玉手指輕輕動了動,下意識的猜測父親是否將?有些事透給了齊瑄,最後卻隻做不知。隻伸手搖響榻邊鈴鐺,喚了青羅進來?。
“今兒福盈福瑜都?要過來?用膳,你再去廚下瞧瞧,千萬莫要出了紕漏。”
等青羅複又出去才重新看向齊瑄:“我要歇一會兒,你可要小憩?”
主動相邀,齊瑄豈會拒絕,自是陪著她?又休息一陣。等到福盈福瑜往長平殿來?時,兩人?才起身不久,裴良玉正坐在妝奩前讓人?給她?抿頭發。
借著銅鏡的映照,裴良玉清楚的分?辨出,福盈兩個?都?隻領了貼身伺候的宮人?,白氏不在,劉傅姆也沒跟著。
裴良玉伸手扶了扶鬢邊步搖,含笑站到了齊瑄身邊,適時叫了兩個?孩子起身。
“怎麼今兒就帶了這麼兩個?人?出來?,可是底下人?怠慢?”
聽得裴良玉問話,福盈低頭飲茶,把玩腰間佩環,就是不肯開口?。福瑜卻也是等了片刻才道:“也不遠,便沒叫跟這許多人?。”
裴良玉好似沒察覺兩人?的冷淡,隻笑道:“原來?如?此。”
氣氛一時靜了,齊瑄開口?關心?了幾句兩人?學?業,才道:“明日難得休沐,我們一家子也往宮外走走,賞一賞這春日。”
話音剛落,福盈便擰起眉頭,板著臉先看了裴良玉一眼,才語氣不佳的道:“我不去。”
齊瑄沒料想自己預備了幾日的事,竟在女兒這裡折戟,倒也沒生氣:“可是已有了什麼安排?”
“有沒有安排又有什麼要緊,”福盈撇了撇嘴,“父親是想一家子出門踏青賞春,卻怕有些人?想借著這出宮的機會做些不要麵皮的事,倒不如?安穩在宮裡呆著,哪兒也不去的好。”
福盈這話刺耳,且顯而易見,是衝著裴良玉來?的。福瑜雖坐在她?身邊,卻隻是放下茶盞,微微蹙眉,並沒半分?阻止的意思,顯見他?並不覺得福盈這話有錯。
這麼明顯的針對,殿中自然?不會沒人?看出。
福盈的發難,不出裴良玉所料,她?便也適時收了麵上溫和笑意,淡淡的看了齊瑄一眼才道:“福盈此言何解?”
“我是不知道何解,”福盈撇過臉,不耐煩道,“這難道不該問您嗎?”
“哦?”裴良玉挑眉,看向福瑜,“你也這麼想?”
福瑜停了片刻,才道:“若是誤會自然?最好。”
“好好好,”裴良玉拍拍手,笑得真心?實意,同齊瑄道,“既是都?沒興致,便罷了,到底是你嫡親的兒女,一時擔心?起來?,是非對錯,倒也沒什麼重要的。”
言罷,不等齊瑄開口?,又露出幾分?厭煩之色道:“我乏了,你多陪陪他?們吧。”
見她?果真轉身便往內室去,齊瑄顧不得生氣,趕忙跟了進去,卻被裴良玉攔了下來?。
重重帳幔放下,裴良玉獨自靠在拔步床上。
事情發展如?她?所料,可她?此刻卻並不多麼歡喜。養福盈福瑜幾年?,她?到底還是用了幾分?真心?進去。但幾年?相處,卻是旁人?三言兩語便可挑撥的,可不就叫人?心?寒?好在如?今回頭,為時不晚。
裴良玉回神瞧見帳外齊瑄還沒出去,隻輕聲道:“他?們知道偏著你也好,隻盼這肚子裡這個?,日後多偏著我才好。”
第七十七章
眼見裴良玉並不解釋, 轉身進了內室,又見得齊瑄也跟了進去,還久久未出, 不由對?視一眼?, 皆添了幾分不安與心虛。
比起雙手不自覺擰著袖角的福盈, 福瑜麵上瞧著倒還算沉穩。
過了一陣, 齊瑄獨自從裡間出來,看著下頭坐著的一雙兒女, 板著臉, 並無一絲笑?意。
福瑜見狀, 趕忙拉了姐姐起身:“父親, 兒子……兒子知?錯了。”
“哦?”
齊瑄意味不明的一聲, 叫福瑜立時局促起來。
他低頭看著地毯上的花紋:“兒子與姐姐關心則亂, 卻忘了不能人?雲亦雲的道理?……”
福盈趕忙也道:“胡亂聽了宮中流言便信以為真,這是?女兒的過錯, 不乾弟弟的事, 父親您要罰就罰女兒!”
福瑜低著頭,隻能瞧見他抿緊的嘴唇,好似真有多緊張。福盈倒是?揚著頭,但那說的話, 與她驕傲明亮的雙眼?一合, 顯然心裡並沒覺得自己有錯。
可真是?, 好一個姐弟同心。
齊瑄緊緊握了握手下椅子的扶手,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識到,自己這幾年究竟忽視了什麼。
舊年出行, 福瑜的懂事聰慧猶如昨日?,福盈雖是?彆扭, 卻也知?道大是?大非。
如今,兩個孩子聰慧依舊,玉兒也未改了脾性。可卻似乎,什麼都變了個徹底。
齊瑄深吸一口氣,緩緩鬆了力?氣,不急,隻要知?道症結所在,日?後多注意就是?。
心中幾番轉念,齊瑄麵色也沒再繃的那麼緊,他往邊上掃了一眼?,問:“怎麼不見劉傅姆?”
聽到劉傅姆,福盈下意識露出一個厭惡神色,雖說很快便收了,卻也沒能逃脫齊瑄的眼?。
齊瑄意識到什麼,不自覺擰眉。
“福盈,”齊瑄喊的是?福盈,眼?神卻輕飄飄的落到了福瑜身上,“你?可還記得,劉氏是?孤親自為你?挑的?”
聞得此言,福盈還隻是?有些心虛,福瑜卻是?變了臉色。
帷幕之後,裴良玉輕輕動了動手指,閉目養神。
說好的出行,自然不了了之。隻是?後來齊瑄特意差人?出宮,去當時之地,折了一枝桃花,巴巴的捧到裴良玉麵前。
裴良玉收了桃花,著人?取了用了天青色淺碟來配。碟中並未加水,隻平白擱著,是?以三兩日?後,花瓣便漸漸失了鮮活,稍不注意,便能碰下一片花瓣來。
齊瑄見了,要再使人?去摘些來,卻被裴良玉阻了。
“若要賞花,後頭園子裡就有,何必非要往城外去,沒得麻煩。”
齊瑄便叫裴良玉站在窗邊,他親自去園中折花。
待他親自捧著花往回走,恰在園門口瞧見來請安的福盈福瑜。這一回,劉傅姆倒是?跟在福盈身後了。
三人?還沒進殿,便早有人?來報與裴良玉知?道。
自那日?以後,她麵對?福盈福瑜,隻客客氣氣的,除了該他們的分例,不多做一件事,也不額外補貼半點。
哪知?道,正是?她這樣的表現,反叫這姐弟倆繃緊了,一時不習慣,也為了做給齊瑄看,便也常到長平殿請安。瞧著母慈子孝,很成?體統,不過麵上光。
她收下花,並不多做言語。
待這枝花落了個乾淨,春日?也儘了。裴良玉挑了個太陽溫和的日?子,領了青羅雲裳往宮中去。
這第一處,自然是?皇後宮中。隻是?裴良玉去的不巧,才到皇後宮中,就有宮人?隱晦的提醒,皇後娘家嫂子許夫人?進了宮,還帶著皇後娘家侄女。
裴良玉麵上不動聲色,跟著宮人?走到殿外,便聽見裡頭說話聲。
“不是?臣婦長舌,這外頭傳得沸沸揚揚,有些事情,還真未必就假了去。娘娘您想,是?不是?這個理??”
“何況嫣兒是?您嫡親的侄女,是?什麼品性您還能不知?道嗎,老?太太對?嫣兒,可都是?按著您當年一般無二的教導。不是?臣婦自誇,實在是?……”
裴良玉挑眉,看了身邊宮人?一眼?,那人?立時會意,搶先一步進去。
皇後聽著自家嫂子的話,麵上也沒多少親近之意,瞧見宮人?進來,便問:“何事?”
“稟娘娘,太子妃殿下前來請安。”
這話一出,許夫人?就像是?掐了嗓子一樣,什麼都說不下去了,連帶著她身邊的女兒,麵上也浮現出一抹羞惱的紅。
“玉兒來了,”皇後神色緩和了些,“還不快傳。”
裴良玉等宮人?出來,才慢慢往裡去,才做出盈盈下拜的姿態,就被皇後使人?扶住。
“快免了,”皇後道,“好孩子,坐到母後身邊來。”
裴良玉淡淡掃了一眼?,瞥見許夫人?麵上的心虛與她女兒眼?中的豔羨,不曾開口,隻笑?盈盈上前:“多謝母後。”
皇後拍了拍她的手,慈愛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到底是?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你?這孩子,就是?多禮,不是?叫你?不必過來請安了?”
“母後心慈,可兒臣卻不能受得理?所當然。不過母後放心,孩兒臣也是?特意瞧過的,”裴良玉說著便笑?起來,“今日?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很宜出門。”
皇後點了點頭:“出來走走也好,隻是?莫要累著了,到底如今不是?一個人?。”
“謹遵母後教導。”
皇後見她如此溫順,心情不免更好幾分:“既是?出來了,也去給太後娘娘請個安,再早些回去歇息。”
裴良玉點頭應下,順理?成?章轉道太後宮中。
行到太後宮外,仍是?李嬤嬤立在宮門前靜候。雖不是?同一處,可此情此景,卻讓裴良玉有些晃神,仿佛回到了當初隨母親一道進宮拜見姑姥的時候。
“拜見太子妃殿下,”李嬤嬤領著宮人?行禮。
“嬤嬤怎麼在外頭等著,”裴良玉趕緊快走兩步,要扶李嬤嬤起身。
李嬤嬤見狀,唬的趕忙往前迎上去:“殿下當心。”
待見裴良玉好生立在當前,她才鬆了口氣:“知?道您來,娘娘可高興著。”
“娘娘高興,嬤嬤也高興呢,”雲裳本就是?李嬤嬤底下出來的人?,這會兒見著李嬤嬤,麵上更添了幾分笑?與親昵。
李嬤嬤聽得此言,隻稍稍低了頭,替裴良玉引路。
裴良玉由青羅扶著往裡走,雲裳則早在裴良玉示意下走到了李嬤嬤身邊。
幾人?隨口閒話幾句,本是?尋常,李嬤嬤卻多看了裴良玉幾眼?。
裴良玉有些奇道:“可是?今兒我出門時不曾傅粉,嬤嬤瞧著不像?”
李嬤嬤搖了搖頭,含笑?道:“殿下居東宮日?久,威勢漸盛,今兒瞧著,倒和從前仿佛,想必娘娘見了,也隻會更歡喜。”
對?李嬤嬤的話,裴良玉心知?肚明。她哪裡是?威勢漸盛,分明是?漸漸失了本心。怪道是?權財迷人?眼?,情仇亂人?心,她自詡聰明,也逃不過一個俗字。
不,她本就是?個俗人?而已?。
思?及此,裴良玉也不免嗔怪道:“嬤嬤看的分明,也不提點我幾句,也不怕我鬨了笑?話?”
“這話嬤嬤說可不算,何況……”李嬤嬤頓了頓,道,“娘娘的意思?,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趁著時候尚好,上頭有長輩頂著,容您走走岔路,若能自己明白過來,自然最好,若實在不成?,再說上兩句便是?。”
裴良玉心裡暖暖的,眼?中含笑?:“那我得好好和姑姥說一說。”
話是?如此,待進了門,裴良玉隻借著話頭略撒了撒嬌。
太後親昵的點了點她的額頭,才道:“方?才你?從皇後處來,可見著人?了?”
“見著了,”裴良玉立刻反應過來太後話裡的意思?,借著手帕的遮掩,輕聲道,“國舅夫人?的盤算,都寫?在臉上了,不必多問半句,都知?道是?為了什麼。”
裴良玉歪在太後身邊,用帕子蓋了臉,麵前影影綽綽,叫人?看不真切:“不過人?家樂意做一做夢,我又何必戳破呢。”
“真是?個促狹丫頭,”太後輕笑?一聲,“當初太子命數一說傳得沸沸揚揚,皇後曾有意在娘家為她挑人?,卻被撅了回來。”
裴良玉靠在太後身邊的大迎枕上,微微低著頭,玩著手上蔻丹:“風水輪流轉罷了,這會兒皇後娘娘尚在記仇,不給娘家麵子,日?後換了旁人?,卻未必不會動心。這樣的事,隻會多,卻不會少。姑姥放心,玉兒都曉得。”
太後頷首道:“你?能想得開就好,有些話,做兒女的能說,做人?兒媳的卻不能,這世上原就是?如此不公的。”
裴良玉聽了這話,卻沒立刻往下接,這種事的決定權從來沒在她手上過,想不想得開又有什麼打緊。後宮不缺美人?,普通官宦之家也不會少了長輩賜下的嬌妍美人?。
裴良玉本就是?雙身子的人?,又好些日?子對?雜事提不起興致,原以為拜見過太後許會好些,卻不想仍沒太大變化。連著汾陽王歸京,處置了那假扮世子上躥下跳的西貝貨,也不過回一句知?道了。
青羅幾個早瞧出她興致不高,卻也總不得勸解之法,一個個愁得厲害。
齊瑄卻以為是?裴良玉被兩個孩子傷透了,心中自責,有心帶她出門走走,又總不得時機,加上前朝事忙,又有幾個弟弟添堵,他略一耽擱,裴良玉月份大了,便也不好出門,隻能讓人?多請裴夫人?等多進宮來陪伴,以做寬慰。
好在裴夫人?見多識廣,隻道她是?有孕在身,難免受些影響,便隻等瓜熟蒂落那日?。
第七十八章
“都輕慢些, ”青羅站在殿外,小?聲吩咐一乾伺候的宮人,“這兩日天熱得古怪。”
汾陽王歸京, 處置了西貝貨一事?, 百姓俱都津津樂道。
也不?是沒人想將這西貝貨牽扯到裴良玉身上, 實在是這兩年她忙於東宮事?物, 難得出行?,又有裴家與齊瑄等人在背後盯得緊, 謠言苗頭才起, 就被掐了不?說, 帝後二人還特意賞賜一番, 以叫她安心。
故而這天氣熱得很, 裴良玉心裡也十分?煩躁, 卻不?是因著這事?。或者?說,是根本沒空再分出心思給它。
秋嫻打外頭進來, 瞧見裴良玉正閉目養神, 悄悄走?到?她身邊,換下了打扇的侍女?。
“如何?了?”裴良玉睜開眼,看?向秋嫻。
秋嫻輕聲回道:“不?出殿下所料,京城周邊的田地俱都乾了。民間已隱隱有了影射東宮之聲。”
裴良玉攏在袖子裡的手緊了緊, 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她輕撫著肚子, 蹙著眉:“另派些人, 好生注意著民間輿論,本宮這心裡,總有些不?安。”
秋嫻手上動作一頓:“殿下可是有些彆?的擔憂?”
“有備無患罷了, ”裴良玉不?敢將心中的憂慮儘數說明,便隻在麵上全做是對齊瑄的擔憂。
這天旱了一月, 便有東宮的謠言出來,若說背後無人,又有誰敢信。平白無故的,誰會往東宮頭上散布這種謠言呢?
無非不?過?是前朝餘孽,又或是那幾個有異心的皇子。
隻是裴良玉擔憂的卻不?是這些,她為的是肚子裡這個。民間輿論若真是趁勢而起,不?管背後是誰操縱,隻要?皇帝不?想動搖國本,便絕不?能將齊瑄這個太子推到?前頭。可她肚子裡這個就不?一樣了。
如今正是鬼月,中元未過?,若這孩子生在此時,隻怕一出世,就得被人罵做災星。
雖說她相信齊瑄,可這世上,人心最難琢磨,她不?敢賭旁人,也更不?敢賭日後。
故而如今,她自當未雨綢繆,先防著外頭,再好生保養,免得這孩子急著出來。
秋嫻隱約明白裴良玉的意思,又侍奉了一會兒,等到?青羅進來,方悄悄退了出去,替她辦事?去了。
秋嫻離開長平殿,在長巷遇見了福瑜與王景程。論理,二人此刻應當還在宮中讀書,不?該出現在東宮才是。秋嫻隻這麼一想,便低頭行?禮,候在一旁,隻等二人先行?。
福瑜行?到?近前,卻並不?急著離開,而是溫和問道:“秋嫻姑姑這是要?往三司去?”
等秋嫻稱是,他又問了幾句裴良玉平日起居的話。秋嫻普普通通的答了,不?該說的,是半點不?往外漏。
福瑜也不?覺如何?,點了點頭,放她去了。
等秋嫻走?遠,一旁的王景程才開口問:“這也是長平殿那邊的?怎麼平日沒怎麼見過?。”
福瑜身邊的內侍忙道:“這位秋嫻姑姑常在三司做事?,平日出來,也多?是在長平殿伺候,公子不?耐煩往長平殿去,自是見得少些。”
“這就難怪了,”王景程說著又看?向福瑜,“這個秋嫻很受重用?”
福瑜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從分?到?東宮的一個小?宮女?,短短幾年間成了太子妃的心腹,還時常被青羅親自帶在身邊教導,你說她可受重用嗎?”
王景程腳步一頓,麵上流露出幾分?不?懷好意:“那這麼大熱天的,怎麼就偏偏出了一樁須得她親自去辦的事?了?看?來這事?,隻怕不?簡單啊。”
“這裡是東宮,”福瑜提醒道。
王景程撇了撇嘴。
但凡這不?是東宮,他定然?是要?派人去盯一盯的。可隨著裴氏站穩腳跟,將三司握在手中,這東宮上下,在長平殿前,幾乎都沒了秘密。他前腳差人去跟蹤三司女?官,隻怕後腳派出去的人就能被趕出東宮。
王家?在東宮,可沒多?少人手了,即便是王景程,在家?中耳提麵命的教導下,也知道了不?要?擅動東宮的暗樁,免得日後家?族無人可用。
“罷了罷了,”王景程轉眼把秋嫻丟開,掃了周圍一眼,見已走?到?了湖心亭中,又屏退了伺候的人,方湊到?福瑜耳畔。
“昨兒聽我爹說,三皇子他們派人在宮外散布了不?少關於東宮的謠言,勢必要?把這些日子的古怪天氣,怪到?東宮頭上。”
“不?過?才一月罷了,”福瑜倒是不?急,“又不?是接連數月的大旱。”
“可要?是直到?八月裡才有雨呢?”王景程抖開扇子,遮了半張臉,“接連兩個月的大旱,還是正好收成之前,減產是一定的,要?是八月裡雨下的再遲些,怕是不?少地方都要?顆粒無收了。”
福瑜麵色這才凝重起來:“你哪裡來的消息?”
“自然?是欽天監裡來的,”王景程小?聲道,“我爹叫我同你說上一說,好早做準備。”
早做準備?福瑜抿了一下唇角,還有些猶豫。
“我看?還是再等等……”
王景程挑眉:“等了又等,你想等到?什麼時候去?”
見福瑜不?說話,王景程又勸道:“咱們又不?是要?害死?誰,隻是讓他生在鬼月罷了。若能在中元節裡,自然?再好不?過?。左右按正日子,他也是要?在八月裡生的。”
“前些日子皇後為那位請了太醫診脈,我爹可私下問過?了,她肚子裡的,一定是個男胎,”王景程皺著眉,“如今有旁人在外造勢,又有天公作美,可謂天時地利人和,若你猶猶豫豫,壞了好時候,真叫那位拖到?八月裡足月生產,萬一人家?趕上了久旱甘霖……”
王景程上下看?了福瑜一眼,輕哼一聲:“太子如今就偏心得沒邊兒了,東宮若再得一祥瑞,日後你再後悔,可彆?怪我此時不?曾提醒你。”
不?得不?說,王景程與福瑜待的久了,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福瑜雖還是沒開口,握著欄杆的手指,卻因過?於用力而有些泛白。
王景程的話和王家?舅舅的教導不?停在他耳邊縈繞,叫他心裡幼時齊瑄的教誨與東宮闔家?出遊的的影子也漸漸沒那麼高大了。
左右隻是叫他兄弟早些出世罷了,福瑜在心底這麼安慰自己。
福瑜鬆了勁,隨手捏了一點邊上的魚食,撒進湖中,看?湖中錦鯉爭先恐後的吃食,道:“便依舅舅。”
王景程麵上一喜。
不?等他開口,福瑜就繼續道:“隻是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才行?。若是在東宮之中,隻怕不?大好辦。”
“你放心,”王景程眉目間滿是自信,“我爹說了,隻要?你點頭,這事?兒,怎麼也給你辦成了去。你就且等著佳音吧!”
福瑜同他對視一眼,又低頭喂魚,不?過?片刻,便聽見湖邊響起了福盈帶著幾分?嬌意的聲音。
“福瑜、王景程,你們回來怎麼也不?派人來同我說!”
王景程一聽這聲,忙挺胸抬頭,麵上露出溫和笑意,趕緊迎了上去,不?過?幾句話功夫,便把福盈哄得笑意盈眉,麵若霞飛。
*
“都說是七月流火,這都快中元節了,怎麼半點不?見天氣轉涼呢,”桂枝嘟囔了一句,轉進長平殿中,卻見裴良玉與青羅秋嫻俱都麵色嚴肅,忙整了整神色,換過?角落裡的冰盆,退到?了外頭。
等桂枝出去,青羅這才輕聲勸慰裴良玉:“殿下若真是將此事?放在心上,日夜惦記著,隻怕就要?著了那些個卑劣之人的道了。他們日夜算計盼望的,可不?正是您不?好嗎?”
秋嫻也道:“青羅姐姐說的是,眼看?中元節將近,咱們還是先守好長平殿為上。斷然?不?能叫惡人鑽了空子。”
裴良玉其實並沒有二婢想的那樣生氣。當她聽說外頭的謠言隱隱傳到?了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時,竟有一種終於來了之感。故而她生氣不?多?,反倒更覺鬆了口氣。
千日防賊,可沒法日日如一。如今這般,倒也不?必多?想其他。
“青羅,”裴良玉道,“你替我傳信與哥哥,這一樁,必定同先前之人不?是一撥,若我所料不?錯,應當王家?所為。你讓他替我再盯得緊些。隻怕他們還有後手,務必不?能讓人鬨得太大了去。”
“奴婢必定原封不?動的講話轉達給大公子,”青羅見裴良玉神色安定,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底下才進上了些稀罕物件,殿下惦記幾位小?公子、小?小?姐,奴婢今日送去,也合情?理。”
青羅做事?,向來不?留把柄,裴良玉一向放心,隻點了點頭,便由得她去收拾。
青羅也是個妙人。雖說是拿小?輩做理由,可她還真就叫人將那些物件一並捧來,由裴良玉親自挑選,哪一件給誰,都用花箋仔細寫好,又一樣樣封了。
齊瑄進門時,正是主仆幾個挑的意猶未儘之時,他瞧見這情?形 ,麵上寒霜也化了,帶上幾分?笑模樣:“這是做什麼呢,這樣熱鬨。”
“前些日子,不?是送上來一批小?物件?我近來也用不?上,便打算挑些合適的,給幾個侄兒侄女?送去,”裴良玉說著,又叫人將托盤捧著,一一叫齊瑄過?目,“你瞧瞧我挑的,可有要?換的沒有?”
不?過?是做姑姑的慈心,齊瑄也不?在意這點小?東西,隻略掃了一眼便罷。
裴良玉見齊瑄似是有事?要?說,便道:“既是挑好了,時候還早,便先送去吧。青羅,你可得找個穩妥人,可彆?送錯了去。”
青羅忙笑道:“殿下放心,奴婢親自領人走?一趟,必然?妥妥帖帖的送到?各位小?公子、小?小?姐手上。”
裴良玉當即做出滿意模樣,叫她退下,又讓秋嫻領了人一並出去,這才問齊瑄:“前頭有人給你添堵了?怎麼我瞧著,你今日不?大痛快?”
提起這話,齊瑄麵色落了幾分?,拉著裴良玉因懷著孕,比從前稍粗了幾分?的手道:“幾個小?人,想鼓動父皇在中元節那日在宮中設大祭,以求先靈。”
第 79 章
“在宮中設大祭?”裴良玉心下?一凜, 麵上卻不動聲色,“祭典素有?章程,怎麼突然想?要大辦。”
齊瑄握著茶盞的手不自覺輕撫了一下:“是天時不好, 也是有?人要渾水摸魚。”
裴良玉眼?皮子一跳, 雙手交握於腹部, 做出保護姿態:“宮中大祭, 可是要所有人按品級大妝出席?”
齊瑄見?她如此緊張,拉了她的手道:“你放心, 我必不會叫那等小人得逞。”
裴良玉緊緊握著他?的手道:“事情既然與天災扯上了關係, 若咱們什麼都不做, 隻怕民怨起, 民心向背。”
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這樣的道理齊瑄身為太子, 不會不懂,隻是生而為人, 總有?私心在。
“天不作?美, 非人力所能為,”齊瑄閉了閉眼?,“我?再去勸一勸父皇。”
裴良玉輕歎一聲:“隻怕父皇也身不由己。”
“總要叫父皇知道,他?是被誰逼得不得不祈雨的, ”齊瑄看了裴良玉一眼?, 到底有?些話未能出口, 隻說,“我?往母後處去一趟。”
等齊瑄走了,碧苒上前撤下?茶盞, 又來問?晚膳如何安排。
裴良玉口中無味,隻說晚些再用, 讓青羅秋嫻回來後,再進來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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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正在鳳儀宮中聽琴,瞧見?齊瑄進門,板正的臉上便再沒撤下?過笑。
“這樣熱的天,怎麼也過來了,”皇後忙把齊瑄叫到近前坐下?,又讓人加了個冰盆,就?放在齊瑄不遠處,“等過會兒不熱了,再擺到邊上去。”
皇後一通忙完,才揮退了伺候的宮人:“這幾日天熱,不是在你父皇那裡忙著?”
齊瑄見?此,索性也不瞞她,道:“兒臣知道了些事情,不好同旁人商議,隻得來求母後了。”
皇後聽罷便問?:“連玉兒都不能說?”
齊瑄點點頭。
皇後眼?中滿是舒心和滿意,道:“到底是什麼事,竟把你難成這樣。”
齊瑄便將外頭關於大旱的謠言一一說來,又特?意點明了幕後主使,直把皇後氣得不行。
“老三幾個簡直放肆,”皇後被氣得胸廓劇烈起伏,“欽天監都說不準何日能夠下?雨,他?倒是什麼都知道了?若你父皇準許設祭,卻未能求下?雨來,這罪責,他?們可擔嗎?”
“所以,”齊瑄在旁又加了一把火,“如今外頭已?隱隱有?影射東宮不賢,又有?暗指玉兒腹中子嗣的謠言了。”
皇後麵上一寒,看了齊瑄一眼?問?:“可是有?不相乾的人在裡頭摻和?”
齊瑄沒點頭也沒搖頭,隻說:“兒子也曽想?裝傻,可有?些人實在太過顯眼?,兒子也不能視而不見?。”
“隻是兒子如今,也有?些寒了心了。”
“福瑜怎麼了?”皇後的手不自覺顫了一下?,裴良玉肚子裡的,是她盼了好幾年才添的孩子,可福瑜是眼?看著一步步就?要長成的孫兒,還是齊瑄唯一一個男孩,皇後若說不偏心,是不能的。可再是偏心,到底齊瑄才是她兒子。
“福瑜與王家那小子,親見?有?人胡亂攀扯東宮,卻視若無睹,”齊瑄歎了口氣,“兒子本是不信,可後來……卻不得不信了。”
齊瑄沒說為何不得不信,皇後卻會自己揣測,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怎會深信不疑?
齊瑄苦笑一聲,垂下?眼?瞼:“兒子有?時在想?,是否當初不叫福瑜進宮,而是仍留在東宮中,將他?與王家隔開,我?與他?父子之間,會否仍親密如初?”
“本宮還當王家歹竹出好筍,憑景程小子的機靈,王家還可興盛數十年,”皇後話音到此,沒再繼續下?去。顯然她是想?到了皇帝給福盈與王景程的賜婚,心中不滿更甚。
“這事本宮知道了,”皇後安撫齊瑄道,“他?王家不要麵皮,帶壞福瑜,離間你與福盈福瑜父子親情,本宮自然也不必給他?們留什麼麵子。”
“母後,”齊瑄掩下?眼?中暗芒,“如今正值大旱,隻怕還要徐徐圖之。”
“這有?何難,”皇後並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正是大旱才好辦。宮中放宮人出宮,另贈些錢糧,以天倫之聚,祈上天之福,豈不更好?”
皇後說著,心中意動,便趕齊瑄回去。
“這事我?同你父皇說去,你不必摻和進來,且去吧。”
等齊瑄依言離去,皇後便先派了人與皇帝報信,又使人帶了中宮箋表在側,才安心妝扮起來。
這是大事,可不能在鳳儀宮中說,不然,如何能傳揚她身為皇後的美名?
尚儀親來替皇後梳妝,笑著恭維道:“這幾年可是越發好了,奴婢打眼?瞧著,民間多少親密母子,都不如娘娘與殿下?的。”
皇後輕笑道:“從前隻管背地裡同本宮鬨彆扭,如今卻是肯尋本宮告狀了。越發活得像個孩子,倒和他?媳婦沒什麼兩?樣了。”
這話出口,皇後卻是一怔。心裡頭默了默,不由得感?歎道:“果然是娶妻娶賢,不枉本宮對玉兒好一場。”
尚儀方才不敢接話,此時才上來附和:“娘娘對太子妃,比之嫡親的母女都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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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瑄離了鳳儀宮,沒再往前朝去,便恰在東宮門口遇見?了往外走的福瑜姐弟和王景程。
三人上前行禮,齊瑄叫了起,問?:“這樣遲了,這是往哪裡去?”
三人對視一眼?,由福盈上前道:“聽說京中新開了一家酒樓,福瑜對那處很是推崇,女兒想?去嘗嘗,也看看它是不是名副其實!”
齊瑄點點頭:“可同你們母親說過了?”
這話一出,福盈眼?中閃過幾分心虛,倒是福瑜上前道:“太子妃殿下?如今有?孕在身,兒臣便沒拿這些小事去打擾。”
齊瑄深深地看了福瑜一眼?,沒多說什麼。
三人同齊瑄告彆離開,福盈的心情卻莫名低落了幾分。
王景程見?了,忙問?:“福盈怎麼突然不高興了?可是方才撞見?太子殿下?被嚇著了?”
福盈搖了搖頭,猶豫片刻,同福瑜道:“一個酒樓罷了,什麼時候去都行,不若今日我?們還是回去?”
福瑜也正因齊瑄那一眼?而不自在,隻是壓在心裡不曾表露,聽了福盈這話,便也動了心思。
王景程見?了道:“那饕餮樓位置可難定得很,你們都出來了,還要回去啊?”
又說:“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功夫,那位還能不許你們進東宮不成?”
王景程緊接著又勸了幾句,姐弟倆到底是沒回,又被他?幾句話哄得舒心,把方才之事拋到腦後去了。
眼?看要到地方,王家的馬車突然停了。
王景程不耐煩的掀了點簾子問?:“怎麼了?”
“回少爺,前頭路窄,已?有?了一輛管家馬車進胡同口了,小人就?想?著等一等……”
“等?等什麼等,你也不看看咱們車上坐的是什麼人,”王景程口中這麼說,卻也還是將簾子掀得開了些,眯著眼?看了看對麵過來的馬車,而後輕哼一聲,“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家。”
王景程麵上滿是驕橫,吩咐車夫:“他?們那馬車也不大,你儘管走就?是了。那一家子都是沒什麼膽色的,就?算是撞壞了,難道還敢上我?家的門?”
得了王景程的吩咐,車夫不敢再停,隻得前行。
福瑜問?:“對麵是誰?”
“是陳家,”王景程放下?簾子,麵上滿是輕蔑,“他?家如今越發沒有?自己的主見?。我?娘先前進宮,瞧見?陳夫人跟在太子妃身邊,亦步亦趨,唯唯諾諾,你們說,這還是官家當家夫人?”
王景程一說,兩?人就?明白?過來了,福盈猶豫片刻:“不若還是叫他?們先過吧,要是出了什麼事,爹可饒不了我?們。”
王景程看了福瑜一樣,見?他?沒發話,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話起了作?用,口中隻哄福盈:“咱們都進來了,總不能退出去,沒得像怕了他?陳家。”
胡同裡路麵不寬,邊上還有?尋常百姓家晾曬的東西,對麵那馬車為了躲避王家的車,險些撞在牆上。
馬車簾子掀開一個角,恰叫對麵瞧見?了車上的王景程同福瑜。
陳家馬車裡,陳小公子麵沉如水,卻還哄著陳夫人:“祖母,都說是欲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王景程如此行事,皇孫卻半點不加製止,這是好事。”
陳夫人將孫兒摟在懷裡,摸著他?額上的紅痕,心中仍忍不住後怕和恨意:“是了,這是好事。這樣的皇孫,隻會儘失人心,他?沒有?好前程,咱們才有?機會……”
陳夫人說著說著,突然停了,麵上又顯出幾分懊悔:“是祖母魔怔了,這些話可不要同你祖父說。”
“祖母放心,”陳小公子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陳夫人的背,輕聲道,“孫兒不會告訴祖父的,姑姑的仇,孫兒和爹都沒忘呢。”
一句話,叫陳夫人紅了眼?圈:“你爹也是,在你麵前提這個做什麼,他?是走得還不夠遠麼!”
“罷了罷了,”陳夫人道,“你才回京,就?遇見?了煞星,咱們回去好好用梳洗一番,去去晦氣。這幾日你也好生在家讀書?,不許出門去。等過幾日涼快些,祖母帶你去城外莊子上住。”
第 80 章
“殿下, ”秋嫻行到裴良玉身側,輕喚一聲。
裴良玉回過神,發現殿內隻剩了秋嫻一個, 卻也按捺住心?緒, 平淡道:“回來了?”
秋嫻忙回:“奴婢才同裴大人說了此事, 就傳來消息, 說是皇後娘娘奏上,欲放些宮人出宮, 以此祈福。裴大人便請殿下少安毋躁, 要以保重自身為上。”
皇後奏上?
裴良玉心?思一轉, 便落在了齊瑄身上。她唇角抿出幾分笑, 又轉瞬隱去:“如此, 就得靜候佳音了。”
秋嫻見裴良玉身上的憂色散了大半, 忙表忠心?道:“奴婢等必會守好?長平殿,絕不會叫殿下與小?殿下有半分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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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日有官員提議, 乃是試探。豈料皇後動作如此之快, 竟還動了中宮箋表。次日進言之人便更多了起來。
勳貴那頭吵吵嚷嚷,要在宮中設大祭,不少?文人也動了心?,將一二三?四說得明明白?白?。
眼看皇帝就要動心?, 齊瑄連眼皮都沒抬, 隻微微動了動, 便有一名勳貴上前。
“臣請由太子殿下負責此次大祭!”他的舉動,就像是一個信號,不少?人都站了出來。
“臣附議!”
“臣附議!”
陳大人等少?數清流, 與漸漸占據朝堂的世?家之人,俱都站在一側, 一言不發,好?似局外人一般。
至於作為裴良玉親舅舅的李燚,則是直接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麵上滿是興味,眼中還帶著幾分興奮,就差沒直說是把這些人當玩笑看了。
皇帝看得皺眉,又聽這聲音越發多了,甚至不少?人吵嚷著列舉太子代天子設祭的種種好?處,甚至言語間還帶上太子妃隨太子主祭的頭子,熙熙攘攘如鬨市大街,也慢慢沉了臉色。
齊瑄站在下頭皺著眉,做出強忍怒氣模樣?。
皇帝目光一頓,點了李燚:“李卿覺得如何?”
皇帝聲音不大不小?,卻險些被底下人的喧鬨蓋住。
眼見得皇帝更為不悅,李燚也沒收斂自己麵上笑容。
“臣能覺得如何?太子殿下深得人心?啊,”李燚慢慢站直了些,“不然?怎麼?列位臣工一個個的,怎麼?都如此支持太子代天子行事?要不是知道皇上還安康,臣還以為,太子不是太子了。”
李燚這話?說得誅心?,陳大人一應清流都聽得皺眉,可想起齊瑄暗中派人傳達的囑咐,又都一個個斂眉低首,不發一言。
勳貴那頭也沒想到?李燚身為太子妃之舅,不幫太子也就算了,竟然?還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是把太子架在火上烤啊。
但?效果很明顯,原本喧鬨的大殿此刻鴉雀無聲。
齊瑄忙要跪下請罪,卻被皇帝命人扶住。
皇帝神色緩和,甚至帶上了幾分笑,同李燚道:“你呀你,真是什麼?都敢說。”
李燚挑眉:“臣長了一張嘴,就是用來說話?的,否則豈不是白?長了?”
“不過,”李燚說著,掃了勳貴們一眼,“臣說的都是些難聽的東西,可不怎麼?順耳。”
“先前自古籍中尋出的灌溉之法,已由工部鋪陳下去,待黎河之水引入,雖不能解萬民旱情,卻也能暫緩一時,”李燚頓了頓,才繼續道,“皇上有空設祭,不如親自去引這第一股水流?好?歹黎河之水就在那裡?,總好?過向上天乞求垂憐,卻下不了一滴雨的好?。”
“李大人此言,太過偏頗,”勳貴中有人義正言辭站了出來,“黎河之水有數,隻能解一時之困,上天降雨,卻是能治根本。何況如今民間人心?動蕩,正該需要這一場大祭來安百姓之心?。”
李燚輕嗤一聲:“牛侯這意思,是篤定了求雨就一定會下咯?”
牛侯下意識一頓,看向皇帝:“老牛可沒這麼?說。”
李燚都快被牛侯逗笑了:“那牛侯的意思,就是國?庫裡?有那點銀子,不用來賑災,而是專給上天撒錢,還未必有回應?”
不等牛侯再說,李燚直接擺正了臉色,同皇帝拱手道:“臣夜觀天象,這天少?說也得旱上一月有餘,皇上若是不信,那誰攛掇您去設祭,不如就叫他去主祭,再把他的名字昭告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是那位大人在為他們求雨呢。相?信定然?有不少?大人樂意自己的美?名傳遍神州大地的。”
裴父聽得此言,和站在他不遠處的陳大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李燚這嘴會說話?,也難怪皇帝越發喜歡叫他議事了。
朝上之事不了了之,一眾臣工如潮水般散去。齊瑄卻是跟著皇帝一道。等就剩他們父子倆了,才猶豫道:“父皇,今日之事,兒臣……”
皇帝擺了擺手,止了他的話?頭,隻道:“朕聽皇後說,太子妃生產,就在這一兩月之間了?”
“是,”齊瑄麵色鬆了幾分,“有勞父皇記掛。”
皇帝道:“太子妃產子是東宮家事,也是國?事。朝堂上,還是需要更多的聲音才是。”
齊瑄忙正色起身:“兒臣明白?。”
齊瑄從皇帝處出來,想了想,徑直回了長平殿。等走進殿中,看到?正站在小?幾邊擺弄花草的裴良玉時,才算是整個人都鬆快下來。
裴良玉今日挑了一個雨過天青色器物,又親自剪了桃枝做為固定花木的底,才將挑好?的蓮花蓮藕尋了合適的位置插好?。
她左右端詳許久,才算滿意,正要擦手,旁邊便遞了一塊帕子來。
“你何時回來的,怎麼?也不提醒我一聲。”
瞧見裴良玉眼中的驚喜之意,齊瑄忍不住從身後攬著她,手輕輕放在她肚子上,神色柔和:“看你正忙著,便沒叫你。”
說著,齊瑄又誇裴良玉這花擺的好?看,卻也忍不住再添一句:“若要說最好?,還是那年你在府中親自采蓮。滿懷的蓮花,都及不上你好?。”
裴良玉不由紅了耳垂,眼中三?分帶嗔四分含情的看了齊瑄一眼:“淨會胡說,蓮花淨直,我是不及的。”
齊瑄搖搖頭,卻沒同她爭辯,隻說了幾句今日朝中之事。
裴良玉聽得認真,不免微微蹙眉,片刻又惱道:“俱都來舉薦你,到?底是真心?還是要害你,恐怕都要叫人分不清了。”
說著,她又搖了搖頭:“恐怕都是各人有各人的算計,你倒成了活靶子,推到?前頭。幸而父皇看的分明。”
裴良玉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是為舅舅那一番話?而很有幾分激蕩,不免道:“我舅舅說話?一向如此,你可不許惱他。”
“那怎麼?敢,”齊瑄笑道,“今日若非有舅舅在,隻怕要難以收場了。”
裴良玉聽著這話?,倒沒多說什麼?。明麵上瞧著,齊瑄同李燚沒什麼?聯係,可對兩人都知道幾分的裴良玉卻能猜到?些許事情,隻是不耐煩戳破罷了。
—
皇帝最後,也沒采納祭天之法,卻真如李燚所提議的,親自引了第一股黎河之水。
世?家獻上的灌溉良策,雖不治本,卻極大的緩解了民間的旱情,至於受災最重的西北,朝中還是派了欽差前往賑災安撫。
因此次世?家出力最大,欽差自然?也是出自世?家。不過是個腦子靈活的小?世?家,懂得出往賑災之時,宣揚皇帝為民辦實事的作風,也懂得將世?家獻策的事暗中編成故事傳揚出去。
皇帝與世?家,都是正派人物,為民為國?。唯有勳貴,看似提出了大祭的好?法子,實則吞金咽玉,一心?隻想著爭權奪利。
這欽差走的地方偏遠,卻也正是這樣?的地方,難以引起勳貴注意不說,還最愛話?本聽戲,難得有件朝中大事的好?橋段,誰又會不感興趣呢?
是以這些橋段借著客商和貨郎,傳遍了鄉村小?處,又傳回到?城中,某些消息靈通的勳貴才聽得些許風聲。
可這時候,再怎麼?生氣惱怒,也隻能往後放。
眼看七月到?了最後一日,卻還不曾聽見東宮發動的消息。這對於其他皇子一係,對於王家,對於福瑜,可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福瑜與王景程正坐在東宮蓮池的湖心?亭中下棋,此處視野開?闊,又離連廊有些遠。不怕叫人聽見說話?,更能將周圍來往行人納入眼中。
“都是最後一日了,那長平殿中,防範也太過嚴密了些,”王景程隨手落下一子,心?中有些煩躁。此時天氣正熱,他這樣?的神色倒也並不顯得突兀。
福瑜麵上有片刻複雜,又很快收了,隻垂眸道:“許是天意如此。”
“哪兒有什麼?天意,”王景程不信,麵上又露出幾分遺憾,“要我說,最好?的日子就是中元那日,可惜爹非要說什麼?不夠穩妥。咱們做事,不是隻看結果就夠了?”
“到?底不比從前,”福瑜學?得越多,也漸漸明白?,他此刻是要依靠舅家,可他父王和皇祖父都是想要削弱以他舅家為首的勳貴勢力的。所以,他父王對王家,慢慢疏遠。
世?家之所以能像如今,潛移默化中在朝中站穩腳跟,和清流眉來眼去,也是因著從前勳貴做的太絕,對清流打壓太過,一家獨大。
這朝堂上,不能隻有一個聲音。
可……
福瑜猶豫中落了子,這畢竟是他舅家。若要削弱,去削其他家便是了。
王景程不知道福瑜在想什麼?,隻是無聊的半眯著眼。
突然?,他從位置上一躍而起。
福瑜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
“你瞧那邊,”王景程的話?中帶著幾分興奮,“那些女史行色匆匆,所去的方向,可不就是長平殿?莫非……”
說著,王景程有些蠢蠢欲動:“如今已是鬼月最後一日,我聽娘說,初產要許久。咱們雖不能叫他生在鬼月,可這生得久一點,你覺得如何?”
福瑜捏著手中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如叫人先和舅舅送信。”
“機不可失,”王景程道,“咱們可以一邊送信一邊想辦法嘛。”
王景程說著,轉眼看到?撐著油紙傘往這邊走來的福盈與白?氏。
福瑜見王景程若有所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在看到?到?福盈的那一刹明白?了王景程所想。
長平殿中素如鐵桶一般,可要真是今日太子妃生產,難免會要有些慌亂,這便是機會。
至於如何抓住這機會……他記得舅舅曾說過,他有一樣?重要的藥物叫人悄悄給了白?氏。
與此同時,王舅舅還特意叮囑他,那種藥,近身效果最佳。
此刻他們在場幾人中,最有可能靠近太子妃的,隻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