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2 / 2)

陸夕濛耐心道:“不是所有的疾病都適合針灸的,吃藥的效果也不會慢,我給你開龍膽草、炮山甲、石決明……”

“行行行,你直接抓就行,我也聽不懂這許多。”

陸夕濛點頭:“一共五劑,水煎服,一天一劑,吃完再來複診。”

年輕姑娘撇了撇嘴:“這藥得吃五天,還要來複診,太麻煩了,你們做大夫的也體諒一下病人來回折騰的難處好不好,彆想到一出是一出,真的不能紮針嗎!”

“不能。”

年輕姑娘還想爭辯,她身邊的大姐手指抵著太陽穴,艱難地說道:“開吧,我這疼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像有把刀子在裡麵攪合。”

陸夕濛說:“大姐放心,一劑藥下去頭痛就會減輕,眼睛也會舒服一些。”

年輕姑娘後知後覺地發現陸夕濛對自己和對母親的態度差異,嘚啵嘚了半天的嘴終於訕訕地閉上了,直到走出診所門才開始重新跟她母親小聲嘀咕。

“我以為紮兩針立馬就好,還得回去給你煎藥……你痛得記不清了吧,劉哥今天晚上來啊,瞧你這樣也幫不上我的忙,算了,我要趕緊回去拾掇蔬菜了。”

她口中的劉哥就是指收東西去賣的劉福金,陸夕濛記得以前劉福金是半個月來一趟,這次距離他上次來已經將近兩個月了。

淩晨,陸家的門被準時敲響。

劉福金穿一件白襯衫,外罩海軍藍四口袋的褂子,濃重的夜色也遮不住神采奕奕。

“你這是遇到什麼喜事了,讓我們也跟著樂嗬樂嗬。”

劉福金隻是笑,露出兩排大白牙:“不值當一提。”

他照舊掏出隨身攜帶的賬本,這本子很薄,寫完之後他也沒換,每次就往裡麵塞記錄單,現在已經塞得前後鼓起,線縫的書脊都快撐不住了。

“一共是1塊5角3。”

陸爸爸有些驚訝:“這麼多嗎?”他記不清上次給了多少雞蛋和菜了,但平常都不超過一塊的。

劉福金說:“叔,多您還不高興嗎。”

陸媽媽從裡屋拿出這兩個月攢的雞蛋和鴨蛋:“你叔是樂傻了呢。”

劉福金和陸媽媽說了幾句家常,卻沒有接過這些蛋。

“叔,嬸,這次應該是我最後一次過來了。”

夫妻倆都很詫異:“是又管得嚴了?”

劉福金搖搖頭:“我有幾個海東省的朋友回來找我,我準備跟著他們去海東省發展,以後天長路遠,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陸爸爸沉默著遞給他一杯水:“你是有本事的人,出去闖闖也好,介紹信可準備好了?”這樣的跨省流動,如果沒有介紹信會被遣返。

劉福金對陸爸爸安撫一笑:“準備好了。您放心,我不做危險的事情。”

陸爸爸和陸媽媽對視一眼,不再繼續說了。

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對去遙遠的地方有一種天然的畏縮,私心裡他們不希望身邊的人遠行,但和劉福金說白了也隻是合作的關係,要站在長輩的立場上勸告他也是不能夠的,隻好祝福他一帆風順,以後有機會能再回來看看。

劉福金略坐了一會兒,又趕著去下一家結賬。

陸淩的舅舅舅媽懶得半夜起床,每次和劉福金交流的都是陸淩。

劉福金很喜歡這個孩子,他的木工手藝極好,做出來的東西結實耐用,打磨細膩,每回拿出去都非常受歡迎。

“劉叔,你來啦。”

陸淩躲在門板後頭的陰影裡,嗓音含含糊糊,劉福金提起煤油燈湊近了,才發現他半邊臉腫得跟饅頭一樣,嘴角還有沒擦乾淨的血絲。

“他們是不是又打你了!”劉福金拉著陸淩想看他正臉,小家夥吃痛地縮了縮手,劉福金推高他打滿補丁的兩個袖子,果然在小麥色的皮膚上看到了無數交錯縱橫的傷口,舊疤痕疊加新疤痕,乍一眼看去都找不到一塊好皮。他又去看陸淩的腹背和腿,都是一樣的觸目驚心。

陸淩自嘲道:“我沒事,習慣了。”話音剛落,他的肚子緊接著咕嚕嚕叫起來。

做木工活的錢舅舅舅媽全都拿走,做飯卻從來不算他的份,一個又冷又硬的糠粑就打發了他,如果不是像陸媽媽那樣好心的左鄰右舍有時會叫他一起吃飯,他可能早就死在某個饑寒交迫的冬夜了。

劉福金把推車上買來當早飯的烙餅遞給他。

“吃吧,快吃。”

陸淩看了看他,發現劉福金眼中隻有對他的憐惜,與舅舅舅媽打量物品般的眼神截然不同。

他接過餅,大口大口啃起來,噎到打嗝也不停。

活下去,無論如何要堅持下去,活著就有希望。

劉福金說他馬上就要走了,以後再也不能半夜給陸淩帶吃的了。

陸淩的心臟砰砰跳,腦子裡無法抑製地出現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你帶我一起走吧!”

劉福金瞪大了眼睛,錯愕道:“我不是去海東省玩的,你怎麼能跟我一起呢。”

陸淩脫口而出的時候是一時衝動,被劉福金反問後思路卻越發清晰。

舅舅舅媽還願意留著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做木工能賺錢,但是劉福金走了之後,他又會變成“白吃飯的狼崽子”,遲早有一天不被打死也要餓死。跟著劉福金可能免不了風餐露宿輾轉漂泊,但隻要給他幾年時間,等他長成一個強壯的青年,等他能攢一筆自己的小錢,就有了反抗的力量,再也不怕被打,再也不用過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萬一我是壞人,把你賣到比這裡更窮的山溝溝裡怎麼辦?”劉福金聽了他的分析,目光灼灼。

“你不是,我看得出來。”

小小年紀就領略了世態炎涼,陸淩相信自己的眼光。

劉福金嘴上不說,心裡卻很欣賞這個孩子。他骨子裡就是膽大妄為不屑於墨守成規的個性,陸淩的勇氣和堅定太對他脾氣了,要不是還光棍一個,他可能都會懷疑陸淩是不是自己的私生子。

“我本來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如果帶上你又會節外生枝惹出諸多麻煩……”他要為此承擔很大的責任。

“我吃得少,而且還很能乾,帶我不虧的!”陸淩有些著急,黑葡萄似的眼睛真誠地注視著劉福金,倒顯出幾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來。

兩人對視許久,陸淩自始至終不閃不避。

劉福金說:“最後問你一句,你真的決定好了,不會哭哭唧唧後悔?”

“不會!”陸淩語氣篤定,轉而又有些擔憂,“我沒有大隊裡批的條子,會不會被查到?”

劉福金想到他的那幾個朋友可以幫忙,就說:“這些事情我來操心,你先回去收拾你的東西,等我把錢給剩下的人家結完就來接你。”

陸淩強忍住雀躍的心情,激動得身上微微冒汗,傷口碰到汗水又癢又疼。

他全部的身價也不過幾件衣服,一件新的也沒有,都是舅舅小時候穿過的壓箱底破衣服。

他輕手輕腳地關上柴房門,坐在門檻上靜靜等待。

夏天天亮得早,能透過門縫看見外麵微弱的晨光,而他每天做木工活的院子裡仍是漆黑一片,橫七豎八擺放的農具像怪物張揚的手腳,預謀著將滿身傷痕的他吞入腹中。

陸淩開始害怕。

劉福金會不會隻是哄他的,根本不會回來接他?

他把下巴擱在腿上,整個人縮成一團,眼神極緩慢極緩慢地灰暗下去。

不知道是誰家的大公雞發出了第一聲鳴叫,陸淩緊張地站了起來,劉福金就在這一刻推開了門,並不高大的身材因為逆光而被拉得很長,那張揚的笑容深深地印在了陸淩幼小的心靈裡。

“趴好了,彆出聲,我們抄小路走。”

小推車在土路上搖搖晃晃,像一艘小船在大海裡飄飄蕩蕩,駛向不知名的遠方。

陸淩摸出口袋裡珍藏的一粒水果糖,腦海裡浮現出那個總跟在他身後甜甜地喊“阿淩哥哥”的小身影。

樂樂,等我回來,還你一車的水果糖!

這一天,有不少人是被陸淩舅媽的大嗓門吵醒的。

“狼崽子就是狼崽子,老娘好吃好喝的伺候也養不熟!”

“少說兩句吧,村支書已經去拜托民兵的人幫忙找了……”

“呸,還找什麼找,敢走就不要再回來。”

“跟他那短命爹倒黴媽一個德行,有娘生沒娘養的雜種,死外頭也是清淨!”

“你嘴巴就不能放乾淨一點?”有人勸道。

陸夕濛睡眼惺忪地走出房:“媽,發生什麼事情了?”

陸媽媽有些著急:“陸淩不見了,可能進山裡去了。”問過一圈,誰都沒有見到陸淩出門,這已經是最好的猜想,陸媽媽沒說出來,她覺得陸淩是跑了。

村支書發動全村人找了大半個月,沒有結果。

樂樂為這事傷心了好久,臉上笑容都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衛寒山:她都是故意親近我的,她好愛我。

濛濛:充電充到幾了?

(ps:陸淩小哥幾年後還會回來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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