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小心翼翼的,怕顧曉雲覺得冒犯,身體也不往她那裡靠,襯衫下的脊背挺直如鋼筋鐵骨。
顧曉雲睜著一雙秋水杏眸怔怔地注視著他,隻覺得心上有一角不可思議地軟下來。
陸千帆察覺到不對勁,輕聲問:“你怎麼了,不開心嗎?”
顧曉雲垂眸沉默半晌,再抬眼時見他仍眼巴巴地瞅著自己,不由柔聲道:“先吃飯吧,彆涼了。”
陸千帆以前是個天下除死無大事的主兒,大大咧咧吃嘛嘛香,但現在心裡存了疑慮,鮮嫩的魚肉好像都失去了它原本的滋味,扒拉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不是肚子裡飽,而是胸口沉甸甸的。
“我……”顧曉雲也看得出自己的心情影響了陸千帆,抿了抿唇,慢慢說道,“村支書找我談話了,說縣裡下來了抽調名額,是這幾年頭一遭,被我們這一批知青趕上了,新建的罐頭廠缺人……”
村支書的意思是想推薦顧曉雲和另外一個叫連碩的男知青。
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每天和這些知青一起上工下工,甚至有的知青因為所裡住不下而住在老鄉家,連生活都和村民在一起,誰是真正勤勞肯乾相應號召支援農村的,誰是偷奸耍滑耍小聰明薅社會主義羊毛的,村支書心裡都有數。
抽調名額一下來,曹雯雯、王枝、趙傑這幾個舞得最歡,偏偏村支書對他們都不甚滿意,他優先考慮的是文化水平最高的顧曉雲和知青資曆最老的連碩。
陸千帆一聽,笑道:“這是好事啊,多少人想進廠裡還進不了呢。”
進了大廠就意味著吃穿不愁,終身享受福利,結婚生子之後孩子還能進廠托兒所、廠幼兒園、廠子弟學校,畢業後直接分配工作,可以說幾代無憂。
顧曉雲何嘗不知道是好事,鼻子驀地一酸:“傻瓜,如果我去了,我們倆的事……”
經她提醒,陸千帆的腦子才轉過彎來,一瞬間猶如晴天霹靂,身體裡的血液都凝固了。
隨著他的沉默,一方天地陡然靜謐下來。蟬在樹乾上振動翅膀,對太陽發出宣戰的誓言,空氣裡充滿焦灼的氣味。風停滯著,世間萬物一動不動,隻有無措的悲傷在他心裡流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吃了一口飯,使勁咀嚼著,嘴角抽了兩下,像是在努力讓整張臉自然起來。
“那,那也沒辦法,”剛才的還沒咽下,他又扒拉了一大口,嘴裡塞得滿滿當當,“就算了唄,總,總不能耽誤你,是吧……”
如同一個程序錯亂的機器人,一句囫圇話都說不明白了。
顧曉雲緩緩伸出手,覆上了他關節凸起的手背,正鼓起勇氣要說出她最終的決定,忽然兩人聽見遠處傳來的吵鬨聲。
陸千帆放好飯碗,凝神一看,竟然發現有一方是自家大嫂。
“王紅霞,你兒子偷了我家大壯的金鎖,你知道那值多少錢嗎,知道就趁早交出來,彆傳揚出去大家都不好看!”
陸大嫂一臉莫名其妙:“樂樂好端端在家呆著呢,什麼時候偷你家東西了?”
大壯媽推了一把身旁蔫頭耷腦的大壯:“你來說說,是不是樂樂偷的。”
大壯的金鎖一直是大壯媽引以為傲的資本,不誇張的說,方圓十裡誰家祖上都傳不下這樣的好東西來。上午大壯貪玩,不曉得去哪裡蹭了一身臟,大壯媽本來不想理他,實在看他渾身發臭,才趁太陽大不容易著涼準備在院子裡給他洗澡。照例她是要摘下金鎖摸一摸過過癮的,可扒光了小胖子全身衣服,連金鎖的邊也沒看見。
大壯媽把大壯罵了個狗血臨頭,問他金鎖去哪裡了,回憶回憶什麼時候摘下來過,大壯說他想跟樂樂換糖吃就拿下來了,大壯媽一合計,肯定是樂樂見財起意!
王紅霞氣笑了:“樂樂那麼小的一個孩子,你把他想成什麼了?”
“我不管,反正他有最大嫌疑,你敢讓大壯和他當麵對質嗎?”
“沒什麼不敢的,但沒做就是沒做,我憑什麼答應對質?”她養的孩子她最知道,絕對不會是大壯媽口中說的那樣。
“不答應就是心虛!”大壯媽仿佛抓住了她的小辮子,“我必須去你家搜一搜,還就不信了,那麼亮一個金鎖,能憑空不見?”
“大嫂,發生什麼事了?”陸千帆和顧曉雲分兩路離開,急忙來到了王紅霞身邊。
見到有男人來,大壯媽拉著大壯,語氣稍稍平和:“反正我今天必須找到金鎖,否則都彆想好過。”
她執意要去家裡找樂樂,光天化日之下陸千帆也不好跟一個婦人拉扯計較,王紅霞就說:“如果金鎖和樂樂無關,你又怎麼說?”
大壯媽自然是拉不下臉來道歉的,隻當聽不見王紅霞的話,拽著她就往陸家走,一路上還吆喝過路的村民,一幅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遠遠望見大門開著,大壯媽正要喊小雜種出來,冷不防聽到屋裡有人高聲談笑。
“陸同誌,我代表食品站向你表示感謝,你為全公社的豬肉供應和生豬養殖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呐。”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搬家,明天坐火車,到新地方穩定下來了視情況多更一些哈,謝謝大家的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