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咱們家不是有馬車麼。”小秀才心底有種不好的念頭。
果然聽他娘說：“拜祖宗怎麼能不誠心，必須用走的。我年輕那會兒，和你爹帶著你，沒牛沒馬，還不是靠一雙腿走回老家的。”
“可您現在已經不年輕了。”小秀才擦了擦額頭冷汗，覺得娘為了折騰媳婦，也是下夠了本錢。
一把年紀，居然要走回鄉下。
蔡三娘卻覺得兒子想太多了，她比二十年前的確老了那麼一點，可不是有個詞叫“寶刀未老”麼，論腿腳功夫，她這個土匪出身的婆娘，怎麼也比嬌滴滴的大戶人家小姐厲害。
“兒媳婦，咱們走著瞧。”
婆婆叉著腰一臉挑釁，瓊琚自然是奉陪到底：“是婆婆您走著瞧。”
虎豹之爭又開始了，小秀才想勸，兩個女人卻已經如風般，一人背了一個鼓鼓的大包袱揚長而去。
管家嘴角沒忍住抽了抽：“少爺，老奴扶您回去休息吧。”
“你不用管我，去叫我爹回來，還有......請幾個厲害的大夫回家。”
蔡三娘雖然上了年紀，可腿腳還成，她又有心讓兒媳婦見識她的厲害，故此一開始就卯足勁跟兒媳婦競走。
兩人如兩道風般刮出大半個彩蝶鎮後，年老的蔡三娘隱隱支撐不住了，步履不受控製慢了下來。
瓊琚放緩了腳步：“婆婆，您可還成。”
“成。”蔡三娘挺直了腰板，堅決不讓兒媳婦看笑話。她一個高山土匪窩出來的婆婆，難道會比大戶人家出來的嬌弱小姐差。
不能夠。
硬著頭皮，蔡三娘又走了一裡路，這一裡路走得她小腿肚子直打顫，瓊琚跟在她身後，如烏龜般慢走，還伸出一雙手，準備扶隨時會掉下的她。
是她提議的走路。
如今走輸了，還讓人攙扶，真是丟臉丟到家了。蔡三娘回頭狠狠瞪兒媳婦：“你走開，我不用你扶。”
“婆婆，你都快摔了，我背你回家看大夫吧。”
“回什麼回，咱們是要回雲渺村祭拜祖宗的。”蔡三娘不肯承認自己輸了，維持著婆婆的威風，再狠狠瞪她：“你閃開，不要礙眼。”
瓊琚拗不過婆婆，又跟她走了一裡。
用意誌力強撐著身體的土匪婆婆終於支撐不住了，腿肚子軟得厲害，腳掌更是疼得厲害，眼前一黑，差點摔在大街上。
等她回過神來，兒媳婦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扶住她，並乾淨利落撿了她的包袱，捆在胳膊上，把她背了起來。
蔡三娘雙腿騰空，這才好受了些，喘著粗氣，硬著脾氣說：“我我……我可沒讓你背。”
瓊琚微不可見點了點頭，兩人回到馬府。馬武如出弓的箭羽般衝了過來，接住媳婦就是一通數落：“你看看你，一大把歲數的人了，還跟個小姑娘似的，儘是鬨笑話。”
蔡三娘讓瓊琚背回家已經夠丟人了，大庭廣眾之下還被自己管的丈夫數落，拉長一張老臉，很不高興：“你叨叨個沒完的乾啥，老娘好著呢。”
“我懶得跟你說。”馬武接過媳婦，抱進大門，小秀才等在門內也十分著急：“娘沒事吧，大夫正在偏廳候著。”
蔡三娘對兒子的貼心十分滿意，果然是自己親生的。不過她今日丟了個大臉，在兒子麵前有些抬不起頭來，衝兒媳婦吼了句：“你相公給你請大夫吧，還不快過來看看。”
馬武差點沒忍住翻白眼：“還是你先看吧。”
“兒媳婦背了我一路，兒媳婦的腿傷更加嚴重。”
“是是是，比你要人背更加嚴重。”
“你……”
蔡三娘很生氣，她一直是馬家的主心骨，相公和兒子唯她命是從。現在兒子被兒媳婦搶走了，丈夫也凶巴巴的。腿疼得厲害的蔡三娘特彆難過，扁著嘴巴。
小秀才聽到娘故意喊出的嗚咽聲，嘴附在媳婦耳旁：“要不，娘子也讓大夫瞧瞧吧。”
瓊琚身體極好，坐在下首讓大夫給她把脈。一個白胡子經驗豐富的老大夫，一邊把脈一邊擼胡須，麵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情緒。
蔡三娘覺得挽回自己麵子的時候到了。兒媳婦一個嬌弱的姑娘從小養在深閨，走了這麼久的路肯定腿麻腳疼胳膊酸，隻是礙於顏麵不肯說出來。
現在大夫把脈，什麼病痛都瞞不住他的法眼：“大夫不妨直說，兒媳婦的腿要養多久才好呀。”
老大夫蹙眉：“你兒媳婦身體極好，就是肝火有些虛旺，喝幾劑清熱解毒的清補涼就好。”
蔡三娘站起身，腳板是一陣鑽心的疼，不過她年輕時上刀山下油鍋都成，忍這點小疼不在話下。她板起臉，“我沒事，回房了。”
馬武被媳婦搞的這一出，也是極其尷尬無語，吩咐管家送大夫出門後，寬慰兒媳婦：“你婆婆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小性子，多擔待些。”
小秀才的親娘就是瓊琚的親娘，她頷首：“公公放心，兒媳婦明白。”
多賢惠大度的兒媳婦呀，馬武本準備再說的話沒機會發揮：“我去看看你婆婆，你也累了，好生歇息啊。”
瓊琚扶小秀才回房，小秀才握住她的手：“都怪我不好，讓媳婦受委屈了。”
“我哪裡受委屈了，倒是婆婆受了不少委屈，待會兒我讓廚房弄點好吃的給婆婆補補。”
“媳婦真好。”小秀才又為自己能娶到這麼好的媳婦感到慶幸，老天爺對他真是太好了。
他在瓊琚臉頰吧唧親了一口，又湊近自己的臉頰，粉紅爬上耳墜，整個人看著可愛極了。
瓊琚親完他左臉，又捧著他右臉親了一口。
小秀才更加害羞，卻還記得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晃了晃媳婦的手臂：“折騰了一日，天色也不早了，咱們歇息吧。”強調說：“我要在上。”
“嗯。”瓊琚打下簾子，替小秀才解紐扣。
小秀才握住她的手，把她抱著膝蓋上，下顎低著媳婦肩膀，越發害羞：“媳婦，娘想抱孫子。”
“行啊！”瓊琚站起，把小秀才推到床榻上：“那就來吧！”
“媳婦，順序錯啦！”
“大老爺們做事要不拘小節，婆婆要抱孫子的大事必須放在首位，其他的磨嘰事兒放一邊去。”
***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都一把歲數了，還學年輕的時候走路回鄉，你到底折騰誰呀。”
蔡三娘當然想折騰兒媳婦，可到最後她才是那個被折騰的，麵子裡子全丟了不說，還得忍受丈夫的囉囉嗦嗦，她硬著脾氣，怒說：“還不是以為你。”
“跟我有什麼關係。”馬武一臉莫名其妙。
“要不是你天天幫著兒媳婦，我能這麼倒黴。”
媳婦蠻橫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可像今日這麼蠻橫的，他還真是長見識了：“行行行，我們都錯了，就你對，就你沒錯。”馬武甩袖就走，也不回頭看一眼。
向來把自己放在心坎疼的相公還是頭一回甩袖，蔡三娘委屈：“走就走，誰稀罕你。”若是平時她說這句話，丈夫肯定好好哄著自己，可這回連門都摔了。
“混蛋，還真走了。”
門重新被敲響，蔡三娘大喜：“你不是不回來了麼，還滾回來乾嘛，你們都是對的，就我錯了，是我小肚雞腸。”
門外傳來仆婦的話：“夫人，輔小姐來看您了。”
笑容瞬間垮下，蔡三娘抬了抬眼皮子，興致缺缺：“讓她進來吧。”
輔嬋兒坐在床沿，眼含擔憂：“嬸嬸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病得這麼嚴重。”
蔡三娘幾十年的老臉都丟儘了，還真不想再重複一遍她是怎麼丟的臉：“不嚴重，隻是老毛病犯了。”
“對不起，嬋兒都不知道。最近家中出了些狀況，爹爹忙得焦頭爛額，嬋兒也不好離家。”
“沒事兒，彆擔心。”蔡三娘強顏歡笑：“我兒子雖然眼睛不好，可兒媳婦還是挺好的，今日我差點摔到大街上，還是兒媳婦背我回來的。”
“這麼說，嬸嬸的兒媳婦真是個好兒媳婦。”輔嬋兒的眼睫毛一顫一顫的，正好掩住她眼眸的哀傷。蔡三娘隻當她是因為心係自己兒子，得不到人，聽她讚起兒媳婦不開心，正想寬慰。輔嬋兒倒是哭了起來。
“你這孩子怎麼哭了，發生什麼事兒了。”
“嬋兒本以為嬸嬸跟兒媳婦感情不好，這事就不敢勞煩嬸嬸了。誰知你們婆媳情深，那嬋兒鬥膽請嬸嬸給我爹說說話吧，都是嬋兒不好，都是嬋兒的錯，千萬不要怪我爹。”
“你爹？”蔡三娘也不是傻子，腦袋略略一想就明白了。本因瓊琚背她回家的那點好感也被刷沒了。
這臭丫頭，情敵她已經罵了，還用家世壓人，算什麼英雄好漢。雖然蔡三娘是土匪出身，可他們山寨也是有規矩的，不偷不搶，因此沒怎麼得罪人，而她從良後也能在彩蝶鎮好好地過日子。
現在瓊琚這樣的行為，她看不上眼。
“你放心，我回頭就收拾她。”
輔嬋兒擦了眼淚，眼裡全是感激：“多謝嬸嬸。”說著，又跟她聊起她知道小秀才瞎了眼睛後，派人到處尋名醫，給小秀才治眼疾：“那個大夫醫術了得，嬸嬸也給他看看腿吧。”
“我的腿不礙事，還是讓他看看我兒子的眼睛能不能治。”
他們馬家從沒放棄過找名醫治兒子眼睛，但是都沒有用，不過名醫還是要看的，萬一這個大夫真能治好她兒子的眼睛呢。
***
少爺和少夫人早就歇下了，管家哆哆嗦嗦在他們的房門外徘徊，仆婦忍不住催促他：“夫人那裡催得緊。”
“我當然知道夫人催得緊，你厲害，你過去敲門。”
仆婦神色嚴峻，步履往後一退，抬頭看向頭頂彎月。
少夫人看著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可接連讓夫人氣得胸口疼還奈何不了，連土匪都怕的女人，她哪裡吵她睡覺，不是嫌命長麼。
作者有話要說： 仆婦：要死自己去，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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