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夢途02(1 / 2)

夜晚的風吹得柴房的破門砰砰響,拓拔元並不是應府的人,所以沒有資格跪在應家的祖宗祠堂裡,拓跋林讓他跪在柴房裡,反省自己的過錯,還指派了兩個家仆守在門外,盯著他,下令說要是敢偷懶就好好收拾他。

門外的家仆吹著冷風,比拓拔元還冷,縮了縮手腳,罵說:“這大公子命還真硬呀,都被夫人折騰這麼多年了,怎麼還不死。”

“你小聲點兒,當心被他聽見了。”同伴往柴房看了一眼,與拓拔元平靜無波的眼眸對視,嚇得一個哆嗦。

“沒出息,你怕什麼,這小可憐還能吃了你不成。叫他一句大公子,你還當他真是應府的大公子呀,不過是個小野種,夫人怎麼可能讓自己的親生兒子被一個小野種壓一頭,他肯定活不了多久的。”

同伴想了想,覺得也對,無論他們罵不罵,拓拔元這明麵上掛著大公子的名號,實際連個最低級的仆從都不如,就算被聽到,也沒什麼大礙。

可他在下一刻,居然看見擺放在柴房裡的粗壯木材,憑空飛了出來,然後仿佛被人放在手裡掂了掂分量,才又靠近破口罵拓拔元的家仆身後。

他覺得他可能看錯了,擦了擦眼睛。棍棒離家仆背脊很近,那人還在簌簌叨叨:“這小野種就是命硬,爹媽一個改嫁去高門大戶,一個上應家當上門老爺,他一個拖油瓶,誰都不肯要,還差點打了起來,要不是夫人為了彰顯自己後娘的仁慈之心,把他撿回家折騰,他早就去見閻王了。”

木材立於半空,一動不動。同伴咳了咳,家仆還當他害怕,不屑的盯著他:“乾嘛怕成這樣,小野種還能吃了你不成。”

同伴指了指他身後。

家仆木然轉頭,迎麵而上的就是一棍子木柴,把他給敲暈了過去。他臉趴在地上,腦袋還掛著紅紅的鮮血,順著額頭流下臉頰。

木柴一甩,丟到了同伴手裡。

同伴:“……”

他呆滯一瞬,把木柴丟了,一邊踉蹌的跑出去,一邊哭得稀裡嘩啦:“有鬼呀,鬨鬼呀,救命呀!”

瓊琚收拾完他們,回頭朝警惕盯著她的小孩燦爛一笑:“怎麼?被姐姐迷倒了,想以身相許?那你可得好好長,要是長殘了,小心姐姐不要你……”

她還未調戲完剛及她腰間的小孩,那無情的小孩就“砰”的一聲把門給鎖住了。瓊琚手扶住臉頰,她覺得她長得還挺好看的,莫非小孩現在的眼光稚嫩,不懂得欣賞她的美。

遠處的火把越聚越多,拓跋林覺得今天的事情十分詭異,聽聞家仆說有鬼,他親自過來查看。柴房門關得牢,他重重拍了幾下,沒人搭理,急起來一腳就門給踹開。小小的拓拔元身體很瘦,跪在堆滿柴火的房屋,顯得孤苦零丁,可憐巴巴。

哪怕拓跋林再鐵石心腸,也忍不住軟下語氣:“阿元,這裡有沒有異樣。”

家仆探頭進來,他盯著那根木柴,還是止不住哆嗦:“這個是從柴房裡出來的,憑空飛出來,砸了人就飛到我手裡。”

應允夫人也前來查看,她一眼就盯上跪在柴火旁的拓拔元,臉上擠出幾抹笑:“是不是阿元在開玩笑,小孩嘛!難免喜歡惡作劇。”

拓跋林皺眉,他想起今天他那巴掌本來也是扇到拓拔元臉上的,他湊到拓拔元麵前,神色嚴肅:“阿元,你老實說,是不是你搞的鬼。”

拓拔元抬眸看了眼跟著他進來的紅衣姐姐,還是沒有說話。拓跋林把他這一舉動當成默認,捏住拳頭,給他定下罪名:“逆子,荒唐。”說話間又想揍他,瓊琚的動作比的他更加快,可這回不是隻抓住他手腕,而是就地取材,隨便抓了根木柴,一棍子敲到他背脊上。

拓跋林吃痛,他回頭盯著憑空躍起的木柴,沒人抓住,就指著他鼻子,示意他敢上前,就戳扁他的鼻子。拓跋林覺得不可思議,往後退了幾步。

應允夫人站在柴房外招手:“阿林,快出來,我們把它鎖住。”

拓跋林拔腿就跑出柴房外,他盯著家仆迅速上了幾把大鎖,又貼上幾個禁錮鬼神的符咒,神色有些不對。

應允夫人給他擦汗:“怎麼了?”

盯著應允那張如花的容顏,拓跋林還是沒說什麼:“這裡不乾淨,我們回去吧。”

風把鎖頭吹得響了響,拓跋林又生出一股想回去把拓拔元帶出來的衝動,但他背脊傳來隱隱的痛意,告訴他不知名的鬼神很凶殘,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柴房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瓊琚坐在拓拔元身旁,盯著他那張小小的臉,五官已經初具清秀,卻因臉頰的嬰兒肥添加了幾分稚嫩,看著就讓人生出一股想欺負他的**。

瓊琚手托腮,戳了戳他的嬰兒肥。

拓拔元如觸電般,挪動膝蓋避開,瞪大眼珠子如臨大敵。

瓊琚啞然失笑:“我還以為你不怕我呢!”

“我沒怕你。”拓拔元瞪她:“彆動手動腳的。”

瓊琚強勢欺負小孩,當他是雞仔般提了過來,捏他的臉,捏得變形。她從小就霸道,欺負小孩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還覺得他這個樣子特彆可愛,要是現在不欺負,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把他的臉捏得變形:“小鬼,姐姐對你動手動腳,你能怎麼樣。”

拓拔元臉上漲紅,一直延伸到脖頸,他猛地張開嘴巴,似乎想咬人。瓊琚一下子就捏住他的下巴:“咬人,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從袖子掏出一個香香的軟軟的肉包子送進他嘴巴:“你一天沒吃東西,肯定餓極了,吃吧。”

對方露出迷人好看的笑容,拓拔元似乎想起曾經的往事,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瓊琚放開他:“不用感動得哭,姐姐還有呢!”她鬆手,繼續掏出兩個肉包子。卻在下一刻,被強製吃包子的小孩哪怕肚子很餓,一天也沒有吃過東西,依然要把瓊琚給他的包子吐到地上。

瓊琚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小孩的思維。她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要是肚子餓了,吃什麼都香,對上小孩警惕的目光,她忽然了然,捏住肉包子咬了一大口。

“看,沒有毒的。”

她遞上另外一個肉包子,笑容依然很好看:“你放心的吃吧。”

拓拔元不想吃陌生人給他的東西,可肚子卻在這裡不合時宜的咕咕叫了起來,他的臉紅了紅,接過了包子吃了一口。

包子香香軟軟的,填滿他的口腔,比他以前吃過的包子還要好吃。

他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一個包子實在不夠填滿他的肚子,可他已經很滿足了,放下幾分對瓊琚的警惕:“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能幫到你的,我可以試一試。”

作為一個奇怪的人,會莫名其妙的維護他,他可以猜測這個人應該是遇到了難題,而且這個難題,他可以幫忙解決。

瓊琚想了想沒有說話,拓拔元覺得或許她並不需要他的幫助,而他年紀小,沒有人脈也沒有錢,無法幫助她,說:“那我明天還你一個肉包子吧。”頓了頓,悄悄盯著地上那個被他吐出來的肉包子:“賠你兩個。”

瓊琚笑了,紅唇咧開,露出貝齒,還輕輕戳了戳他腦袋。

“我是來帶你出去的。”

拓拔元微愕:“出去?去哪兒?”

“去皇宮,娶我做妻子。”瓊琚調戲小孩,臉不紅心不跳,把絕美的臉湊在他麵前,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睫毛長而濃密,顫抖起來更蝴蝶的翅膀:“你答應過我,要當我的王夫。”

拓拔元搖頭,那張小小的臉,極少出現驚慌的情緒,他避開瓊琚的注視,申明自己的立場:“我不做你的王夫,我不入贅。”

瓊琚覺得他這麼抵觸,大概是因為他爹的緣故,可長大後的他卻是十分不知廉恥說要做她王夫的。果然是男大十八變,瓊琚鼓了鼓腮幫子:“那我封你做大將軍,你娶我做將軍夫人。”

“你乾嘛對我這麼好。”拓拔元問出這問題,立刻就後悔了,因為麵前的紅衣姐姐在笑,她好像在逗一個小孩,而且覺得逗得很開心。

她還笑著說:“因為我很喜歡你。”

他心中忽然出現一股渴望,似乎想了很久,真想問她。柴房外傳來激烈的碰撞聲,隨後是呢呢喃喃的誦經聲。他把心裡的渴望壓了回去,很認真的告誡她:“如果你是亡靈就趕緊走吧,因為白澤部落有誦安廟,裡麵的和尚很厲害,能讓你往生,送你去西天。”

“這麼厲害呀!那我就避開吧。”

瓊琚其實並不擔心這些,因為她所處的地方不過是拓拔元深陷的夢境裡。她沒想到戰無不勝的戰神,一生走不出去的地方,不是敵軍的包圍,而是年幼時,小小的他生活的這個遺棄了他的部落。

瓊琚乃是外來者,誦安廟的和尚再厲害也不可能發現她。而且這些和尚,全部都隻是一縷夢境構成的。

不一會兒,他們就說尋不到鬼魂的蹤跡,要告辭回廟了。應允夫人和拓跋林相似一眼,昨夜他們的確親眼看見柴棍敲擊在拓跋林後頸,現在鬼魂沒抓到,夫妻二人有些惶恐。

應允夫人的侍女悄悄對她說:“這鬼魂來得不巧,先是小公子落水,再是夫人無緣無故被挨了一巴掌,然後到拓跋老爺被揍了一棍,這些都與大公子有關。”

侍女沒說話的話,應允夫人都腦補完了,這幾日他們想教訓拓拔元那個小雜種,鬼魂就出現,不是替他出頭,還能是什麼。

侍女又說:“白澤部落最近不□□定,外族國王想擴加地域,特意遣派探子來白澤抓小孩去培養成細作,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倒黴被他選中了。”

應允夫人嬌美一笑:“被選中的小孩,命確實不好。”她投給侍女一個眼神,侍女當然知道夫人的意思,可臉色一片為難:“奴婢之前給大公子送過包子,他現在已經不相信奴婢了。”

“那就讓阿丁來做,讓他做的乾淨些。”

應允夫人猜測出“鬼魂”跟拓拔元有關,拓拔林也猜到了。他讓下人把大公子請回院子,府邸裡的下人們也流傳著“鬼魂”跟大公子走得親近,見到他誠惶誠恐的。

拓拔元看了身旁的紅衣“鬼魂”一眼,沒說話。他回到偏僻的院子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拿著換洗的衣服去下人用的浴房清理乾淨身體,抱著洗乾淨的衣物回家,晾在院子前。

穿紅衣的鬼魂坐在門檻上擺弄好看的手指甲,“小孩不能熬夜,你還不去睡。”

拓拔元從她身旁經過,輕輕碰了碰她的發絲,青絲纏繞在他手指頭,他如做了壞事的小孩,羞得滿臉通紅。

支支吾吾半晌後,他低下頭:“對不起。”

瓊琚是個愛發絲如命的美人兒,要是彆的小孩敢拔她幾根頭發,她一定脫了對方的褲子,棍棒侍候,但對方是她家的小孩的話。

瓊琚歎息一聲,眼神寵溺又含著無奈,又撥了幾根發絲到他手裡:“拿去玩吧,姐姐的頭發很好看,香香的,但不能貪玩,玩一會兒就該睡覺了。”

拓拔元想把頭發還回去,可鬼使神差,他把她的頭發藏進袖子。然後進屋,坐在煤油燈下,仔細盯著那幾條頭發。黑黑的,帶著淡淡的香味,是他不曾觸摸過的女人發絲。他剛才做出這個舉動,其實是因為他曾見過小孩穿過她的身體,也知道拓跋林等人看不到她,所以覺得她不像人。

可她能站在太陽底下,又不怕禁錮鬼神的符咒,好像又不是鬼。

那她到底是什麼?

懷著疑惑和好奇,拓拔元慢慢瞌上了眼眸,可沒過一會兒他又被一陣重重的拍門聲驚醒。他睜開眼睛,眉頭皺起,又迅速閉上,轉身繼續睡。

門外的人,似乎非要弄醒他不可,“砰砰砰”不絕於耳,拓拔元無奈之下隻好起身。他掀開被子,見紅衣姐姐站在他床邊,靈動好看的眼眸眨了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門被一陣大風吹開了。

門外七八個小孩,被這詭異的景象嚇得連連後退,一陣窸窸窣窣和幼稚的討論聲後,穿著小錦服的應許瞪著兩條小短腿,雄赳赳的走進拓拔元的屋子。圓溜溜的眼睛一瞪,叉腰:“鬼魂呢?你讓她出來給小爺瞧瞧。”

有膽子大的小孩天不怕地不怕,也跟著站出來說話:“沒聽到許少爺問你嗎?鬼魂呢?那天是不是你讓鬼魂弄我們許少爺下水的。”

聽到下水,被責罰過的小孩都朝拓拔元露出一陣鄙夷和氣憤,還想上前動手:“是不是你。”

拓拔元神色冷淡,明明他們的個頭差不多,卻一臉老氣橫秋,他站了起來,走出門外。其他小孩紛紛跟著他,以應許為首,態度都十分囂張。

等那些小孩都退出門後,拓拔元一個閃身走進屋子,然後把門“砰”的關上,再鎖緊,然後叮囑“鬼魂”:“不要開門。”

瓊琚笑得眉眼彎彎,點頭:“好。”

下一刻,那些小孩覺得他們被戲耍了,一個個就地取材,撿了些東西就砸門。他們力氣有限,大門就是晃了晃,並沒有收到影響。

應許氣急,大聲威脅:“你敢不開門,我就讓我娘親收拾你。”

應許生父早就過世了,他一直牢牢記住他娘的話,後爹帶過來的小雜種是混蛋,將來會搶他親爹給他留下了的財富,把他當狗養著就好。

一條狗,他向來都是呼呼喝喝,要是狗敢反抗,他就叫娘收拾他。

門內半晌沒有回應,應許氣得揮舞拳頭:“你個小雜種。”

“我能揍他嗎?”瓊琚坐在床沿,戳了戳裝睡的小孩。

小孩睜開眼睛,眼裡醞釀著睡意,顯然沒有把叫囂的毛孩放在心頭,他眨了眨眼睛:“為什麼?”

“因為他欺負我家的小孩。”

拓拔元一愣,不知為何,這話流入到心坎,讓他心裡暖暖的,他用打了許多補丁的被子捂住臉,悶悶的說:“我不是你家的。”

瓊琚彎了彎眉毛:“現在不是,以後就是了,等你長大成男子漢,我就嫁給你做媳婦。”

拓拔元沒回答,裝作睡著的樣子,發出淺淺的呼嚕聲,瓊琚知道他睡覺不打呼嚕,現在是故意的。她出了門,揮了揮袖子,門外就安靜了一夜。

可彆的地方卻不太平,除了拓拔元所在的小屋,應府都沸騰了。應許哭得嗓子都沙啞了,心疼得應允夫人恨不得以身替他受過。

“我的兒呀,哪個殺千刀的讓你這樣。”

了解情況的侍女說:“小少爺去找大公子玩兒,一陣怪風把小公子和陪小公子玩的小孩通通吹倒在晾衣房的丫杈上掛著,許是嚇壞了。”

應允夫人恨得咬牙切齒:“又是那個小雜種惹的事,叫阿丁來。”

翌日清晨,拓拔元被一個仆從叫去幫忙買菜,一個半大的孩子,出了門連自己都顧不上,哪裡能去幫忙買菜提東西。

瓊琚覺得這戶人家這般苛刻一個小孩真是過分至極,而小孩提著個小胳膊都掛不住的菜籃子,居然還饒有興致的盯著站著陽光下的她,似乎不把買菜這種小事放在心上。瓊琚知的心立刻就酸了,她知道,他並非是心大,隻是習慣了。

家仆提著東西,把拓拔元甩到後麵,他起初還會牢牢的跟著,可他們逛了一會兒,遇見拓跋林。拓拔元很少會主動稱呼他爹,這回沒沒叫。

拓拔林蹲到他麵前,神色晦暗不明:“你母親懷了弟弟。”又從懷裡掏出幾十貫錢塞到他手裡:“這是爹給你的傍身錢,在外麵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