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被嚇著了。
可是……
謝沉的目光落在宋皎睡前立在床邊的蠟燭上。
*
多事之秋,狩獵幾日,幾個人受傷的受傷,病倒的病倒。
謝老當家也沒了打獵的興致,讓謝二爺代理瑣事,自己隻出席一些必要場合,其他時候都和受傷生病的孩子們待在一起。
留守在鳳翔城的幾個長輩,聽說了這件事情,也都坐不住了。
隻留下太子——從前的謝大當家監國理政,宋丞相還有吳將軍等人,即刻趕來了涼州,謝夫人與二夫人也隨後來了。
看見孩子們的模樣,幾個長輩都紅了眼睛,直道“受苦了,受苦了”。
在此期間,溫知和宋皎商議過,也把自己的一些疑惑告訴了謝老當家,請他決斷。
“這麼些年,涼州城人口漸多,獵戶成群,陛下更是每年都來涼州城狩獵,這種情況下,狼群應當早已遷徙,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況且當時我們並未走遠,不過是兩三刻鐘的馬程,更不可能會有狼群突襲。”
“所以,按我猜想,殿下與卯卯掉入天坑、我們遇上狼群,都並非是意外,狼群應當是被人引來的。卯卯說,要引來狼群,無非就是氣味。所以卯卯和我已將當日眾人所穿衣物、所騎馬匹儘數留下,還要請陛下派人查驗。”
“不過這件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我想暫時不要走漏風聲,以免打草驚蛇。”
謝老當家看著溫知,連連點頭:“是,你說的是,難怪卯卯他們喊你‘智多星’。”
溫知道:“那就請……”
謝老當家抬手:“既然說了不要走漏風聲,那就不要讓彆人來查。”
“陛下的意思是?”
“你去查。”
十五歲的溫知微微發怔,隨後行禮領命:“是。”
宋皎還病著,發著高熱還沒醒,溫知把事情簡單跟他說了一邊,便帶著牧英去查這件事情。
經由幾個老大夫共同商討,他們幾個當日所穿的衣裳、所帶的物品、所騎的馬匹,都沒有任何問題。
“不可能。”溫知篤定道,“不可能。”
他抬起頭,看向幾個大夫:“所有東西都查過了?”
“都查過了。”
“那就再查一遍,從馬匹開始。”
牧英問:“智多星,你到底想要找什麼?你該不會懷疑我們幾個……”
溫知看了他一眼,牧英便不再說下去了。
幾個大夫退走,溫知捏著一件血衣的一角,將血衣提起。
這件是江憑的衣裳,柳宜把江憑帶回來的時候,他帶著牧英守在帳篷外麵,把藥童拿出來要丟掉的衣裳撿回來了。
江憑傷得最重,衣服上滿是血跡。
正當此時,外麵忽然傳來吵鬨聲。
溫知將血衣丟回去,快步走出帳篷。
隻見遠處一群人,正把李煦拉出一個帳篷,而這個帳篷,正是江憑養傷的帳篷。
溫知靈光一現,可是靈感轉瞬即逝,他很快就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那邊亂哄哄的,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他轉頭對牧英道:“去問問出了什麼事情。”
牧英指了指自己:“我?”
“嗯,你不是最八卦了嗎?你去問。”
牧英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但最終還是敢怒不敢言,轉頭走了。
沒一會兒,牧英就回來了。
“智多星,李煦趁著彆人不注意,跑進江憑哥的帳篷裡,說是探病。那時候江憑哥正睡著,結果一醒來看見是他,差點跳起來把他咬了一口。”
牧英撇了撇嘴:“要我是江憑哥,我也要咬他。這麼些年不見他有一點好心,現在來探病,肯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溫知點了點頭:“我們去找卯卯。”
*
宋皎還在發熱。兩個人去的時候,他和謝沉兩個病號傷員,並排躺在床上。
謝沉是因為兩個肩膀都受傷了,隻能平躺著。而宋皎是因為額頭上還敷著手帕,一翻身就會掉。
兩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謝沉道:“你是小傻蛋,連自己發燒了都不知道。”
宋皎不服:“我都已經提前吃過藥了,誰知道還是會發燒?”
“你是小傻蛋。”
“你才是小傻蛋。”
……
重複一百遍,中間還夾雜著“汪汪汪”的聲音,這是係統在幫宋皎。
第一百零一遍的時候,謝沉道:“小傻蛋,我要喝水,口渴了。”
宋皎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才是小傻蛋。”
謝沉笑道:“你果然是小傻蛋。”
小傻蛋宋皎剛要坐起來,就被溫知按住了:“你彆亂動了。”他轉頭吩咐牧英:“鸚哥,倒水給沉哥喝。”
牧英轉頭去倒水,宋皎當然知道溫知來是什麼意思,便問:“智多星,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有了。”
宋皎眼睛一亮:“怎麼樣?”
溫知麵露難色,朝他搖了搖頭:“什麼問題都沒有。”
“怎麼會?”宋皎摸了摸下巴,然後用手肘碰了碰謝沉,“沉哥,狼是不是還會被其他東西吸引過來?除了氣味。”
謝沉想了想,正色道:“還有獵物。”
“比如說呢?”
“像小兔子、小卯卯、小貓貓……”
謝沉話還沒完,宋皎就飛快地掀開被子坐起來,用手肘壓他的腰腹,壓他的腿。
這是這些天,宋皎總結出來的經驗。謝沉其他地方都受傷了,隻有這幾個地方能打。
宋皎因為生病,聲音還有點小:“你再胡說!”
謝沉求饒:“不說了,說錯了!”
溫知坐在床邊,牧英端著剛倒好的水,不知道該不該打斷他們,想了想,最後還是抬頭看著帳子,開始數帳子上繡著的小花。
“一朵、兩朵、三朵……”
溫知頓了頓,開始加入他:“四朵、五朵……”
數到第三十七朵的時候,兩個人安靜下來,宋皎放過謝沉,拍了拍手,重新躺回去。
謝沉捏起早已滑下來的手帕,重新蓋在他的臉上。
溫知收回目光:“所以還有其他東西能吸引狼嗎?”
宋皎轉過頭,氣鼓鼓地看著謝沉,凶巴巴地問:“還有嗎?”
謝沉正經回答:“沒有了,當時他們那種情況,不可能有其他東西會引來狼。”
“那就奇怪了。”溫知小聲嘀咕了一句,很快就打起精神,“我已經讓大夫重新查一遍了,等有了結果我再來。”
他說著就要走,宋皎忽然問道:“智多星,你是不是有懷疑的方向了?”
溫知點頭:“嗯,我懷疑江憑身上有問題,不過我不覺得他是故意的,他很可能是無意間被人利用了。”
“這麼多年,柳師兄求了他多少次,他從來不肯放江憑出來,今年有了例外,我不覺得這是李煦大發恩典。”
溫知很快又歎了口氣:“不過說到底,這些還都隻是我的猜測,我還沒有找到證據。”他又問宋皎:“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宋皎道:“你沒把這件事情告訴柳師兄。”
“是。”溫知笑了笑,“被你看出來了,柳師兄和江憑關係好,我怕柳師兄會走漏風聲。”
“嗯。”
“我懷疑江憑已經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剛才他和李煦打起來了,動靜很大。”
“那……”
溫知正色道:“我暫時不會把我的猜測告訴陛下,我想等江憑坦白。”
“也好,本來就是我們猜的,又關係到慶國,還是穩妥一些好。”
“行,你休息吧,我和鸚哥先回去了。”溫知的目光在宋皎和謝沉兩個人之間轉了一圈,“卯卯,其實按我說,你和沉哥還是分開來住……”
謝沉騰地一下就坐起來了:“說完了就趕緊走,智多星,你話很多,出去。”
溫知不怎麼怕他,看著宋皎:“你自己決斷。”
宋皎朝他笑:“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方便大夫們集中看病,還方便你們集中探視。”
“行。”溫知咬著牙說。
他越看宋皎,越覺得宋皎的笑傻裡傻氣的。
溫知和牧英走到門口,不知怎麼,溫知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宋皎也坐起來了。
“智多星,我知道了……”
“卯卯……”
兩人異口同聲:“江憑騎的那匹馬!”
溫知立即轉身出去,暗中派人去找江憑當時騎的那匹馬。
江憑說,那匹馬在江憑引開狼群後不久,就被狼群殺死了,他隻能棄馬逃脫。江憑回來時,是被柳宜找回來的,兩個人共乘一騎。
之後所有人都忙著救人,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馬匹?聽江憑說死了就死了。
那匹馬還在草原上,是唯一一個沒有被驗過的東西。
溫知派人在方圓五十裡找了一圈,卻一無所獲。
最後,溫知站在離他們遇到狼群的地方的不遠處,一低頭,忽然發現腳下的泥土是新翻過的。
他忽然福至心靈,把士兵們都喊過來,讓他們把自己腳下的泥土挖開。
沒多久,地麵就被挖出一個大坑,坑中赫然就是那匹馬。
讓大夫過來查驗,沒多久,幾個大夫就從馬鞍處,摘下一片早已乾枯的草藥葉子。
*
溫知帶著人回來時,已經是夜裡了。
他沒有先去找謝老當家,反倒先去找了宋皎。
宋皎看過溫知包在手帕裡的草藥:“就是這個?”
“是這個,引狼的草藥。”
“可是,那匹馬是被埋在土裡的。”
“是。”
“當時江憑哥傷得厲害,他不可能自己把馬被埋起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仍舊是異口同聲:“柳師兄。”
宋皎把草藥重新包好,還給溫知:“引來狼群的草藥應該會有更多,但是江憑哥在引開狼群之後,忽然發現自己就是引來狼群的罪魁禍首。”
“柳師兄找到江憑哥的時候,江憑哥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他了,柳師兄也知道江憑哥是被利用的,但是這種事情,江憑哥一個人根本說不清楚,隻要李煦咬死不認,被處置的就隻有江憑。”
“所以,柳師兄想著,幫江憑哥把這件事情給瞞下來,他幫江憑哥把草藥丟了,又把馬匹給埋了。”
溫知頷首:“是。”
宋皎十分為難:“又牽扯到柳師兄了,怎麼辦?”
溫知抱著手,冷哼一聲:“要不是牽扯到柳師兄,我早在懷疑江憑的時候,就會一五一十地把我的猜測告訴陛下了。”
謝沉忽然道:“李煦一個好幾年不出門的人,是從哪裡拿到這種草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