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塵埃落定【一更】(1 / 2)

帳篷裡, 江憑平躺在榻上,雙眼緊閉,眉頭緊蹙, 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仿佛正做噩夢。

又是那天晚上, 他們遇見狼群的那天晚上。

在見到狼群的那個瞬間, 一種詭異的感覺就湧上他的心頭。

他用柳宜的弓箭射中頭狼,引開狼群, 在草原上慌不擇路地狂奔。

後來他眼前一黑, 再醒來時,渾身劇痛無比, 一匹狼的鼻息就噴在他的臉上。

他屏住呼吸,保持不動,那匹狼又在他身邊嗅了許久,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狼咬斷脖頸時, 那匹狼卻轉向了同樣倒在他身邊的馬匹。

他忍著劇痛,偏過頭去, 借著冷冷的月光,看見那匹狼從馬鞍處扒拉出一捆草藥。像是瘋了一樣,那匹狼將一捆收得緊實整齊的草藥, 用爪子扒拉開,養得滿天都是。

江憑忽然知道那種詭異的感覺是什麼了。

是李煦陰惻惻的目光, 是李煦陰鷙晦暗的表情, 還有李煦從馬廄出來,撞見他時,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是江憑的第一匹馬, 柳宜送給他的, 他視若珍寶, 每天都親自刷馬喂料。

也正是這天中午,他去馬廄牽馬時,撞見了李煦。

他應該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他特意檢查了一下柳宜的、宋皎的,他所有的朋友的馬匹,卻唯獨忘記了檢查自己的。那時候來不及了,朋友們都到了,他不想跟他們說這種掃興的事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李煦這回會讓他出來。

江憑轉回頭,心想,要是自己現在就死了,也算是解脫了。

要是被找到了,帶回去,齊國那邊的人也會查出來,是他把狼群引來的,他百口莫辯。

他閉上眼睛,準備靜靜等待死亡的時候,忽然,風中傳來嗖嗖兩聲箭羽破空的聲音。

江憑支撐著上半身,回頭看時,柳宜正騎在馬上,準備射出第三支箭。

兩個人把落單的這匹狼製伏,都掛了點彩。

柳宜要喊人過來,卻被江憑製止了。

柳宜心細,不用他說,再看看馬匹上散落著的草藥,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他看著江憑,問道:“是你嗎?”

江憑強撐著坐起來:“我說不是,你會信嗎?”

柳宜點了頭,於是江憑目光堅定:“不是我。”

柳宜想了想,起身把草藥都撿起來,一揚手,就把藥草都丟進風裡。

他握住江憑的手臂,想要把他從泥潭裡拽出來,語氣堅決:“站起來。”

江憑從夢中醒來,長舒了一口氣,掀開帳子,想倒杯水,可是帳子外麵,卻站著一個他厭惡至極的人。

*

事情到這一步,已經十分明晰了。

可是宋皎一行人,卻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溫知道:“這種藥草人人都認得,李煦要拿到也不難。要知道是誰給他的東西,隻能問他自己了。”

宋皎抱著枕頭:“怎麼辦?”

溫知站起來:“這件事情太大了,不能再瞞了,我去回稟陛下。”

“都這麼晚了,謝爺爺可能已經睡了。”宋皎想了想,“我們先把柳師兄喊過來,如果我們的猜測都是真的,那我們一起去說。謝爺爺肯定不會冤枉江憑哥的,也不會放過李煦的。”

溫知想了想,點點頭:“行,我去喊柳師兄。”

他說完這話,便轉身離開。

宋皎揪了揪蓋在腿上的被子,轉頭看向身邊的謝沉:“你懷疑我們這兒有內賊?”

謝沉身上的傷還沒好,剛換了藥,用細布包著傷口,身上蓋著毯子,裹得嚴嚴實實的——

這是除了宋皎外,還有彆人在場時,他的裝扮。

“或許會有。”謝沉道,“那人既然知道指給他看藥草,一定也知道這藥草是做什麼用的。尋常人不會那樣沒心眼。”

“可是這次打獵人這麼多,要找到這個人,好像也不太容易。”

“嗯。”謝沉歪了歪肩膀,“卯卯,毯子滑下去了,扯一下。”

“好。”宋皎幫他把毯子拽上去,重新蓋好,“你不會熱嗎?”

謝沉梗著脖子:“不熱。”

宋皎用手心和手背貼了貼他的手臂:“明明就很燙,你這樣悶著,傷口也會長得慢吧?”

謝沉仍舊梗著脖子:“不會,沒關係。”

坐在一邊的牧英幽幽道:“沉哥,你又不是小姑娘。就算是小姑娘,那我們也全都是和你一樣的,看看有什麼?”

謝沉轉頭朝他甩了個眼刀:“滾,你不懂就閉嘴。”

他這叫守男德。

隻有卯卯能看他,其他人都不可以。

沒多久,溫知就帶著柳宜回來了。

大約是溫知已經把他們的猜測告訴柳宜了,柳宜在一群人麵前,根本沒辦法撒謊,隻能點著頭認下了。

“好了好了,你們猜的基本沒錯。”

宋皎有些埋怨,小小聲問道:“師兄怎麼一開始不告訴我們?難不成是信不過我們?”

柳宜笑了笑:“不是,你們年紀還小,我不敢跟你們說這件事情,是怕你們害怕。況且……”

他轉頭拽了一下溫知的衣袖,溫知麵無表情,隻有嘴角抽了抽。

“這位是天下第一正直人,要是給他知道了,以他追根究底的性子,江憑隻怕是逃不過去的。”

溫知平視前方,把自己的衣袖收回來,走到宋皎那邊,在他身邊坐下,握住他的手。

謝沉:???

他使勁盯著兩個人交握的雙手,目光欻欻帶火光。

撒開!你給我撒開!

柳宜想了想,又歎了口氣:“這件事情隻能變成一樁懸案,江憑一個伴讀,指認主子,本來就是行不通的。再加上李煦做這件事情,根本也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我自己查了幾天,也沒能查到,隻要他咬死不認,就算是陛下強行處置他,最後也會落人話柄。為了一個江憑,不值當。”

宋皎道:“不會的,我去找謝爺爺,謝爺爺會信我的話的。我們繼續往下查,肯定可以查到結果的。”

柳宜目光一暗:“卯卯,陛下會信你,卻未必會信江憑,天下人也未必會信江憑,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好不好?”

“不會的,隻要查清楚……”

兩個人還沒爭辯出個結果,外麵卻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叫喊。

幾個人對視一眼,迅速起身。

這是李煦的聲音。

幾個人跑到門前一看,緊跟著又傳來一聲殺雞似的刺耳叫喊。

是從江憑的帳篷裡傳出來的。

*

一行人推開侍衛,隻見江憑兩隻手抓著長弓,弓弦緊緊地勒在李煦的脖子上。

李煦平日裡總是陰沉得很,這倒是頭一回露出這樣驚恐的表情。

他無力地朝人群伸出手:“呃……來……來人……”

江憑額頭上還帶著傷,傷口裂開,鮮血流進他的眼睛裡,更顯得猙獰。他麵對著人群,往後退了幾步,麵色堅定,一分一分地收緊弓弦。

他低頭,看著眼前的人,咬著牙,低聲呢喃:“你去死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能在死之前,替柳宜他們除掉一個惡人,真是我這輩子積福了。”

李煦伸出來的手漸漸落下去,眼看著就要被他勒死了。

他們這邊安靜得很,帳篷門前早已經亂成一片了。

不行,李煦絕不能死在江憑手上,更不能死在這裡。

到時慶國要算賬,第一個就要算到江憑頭上,第二個就是齊國。

但是一群侍衛怕激怒江憑,猶豫著不敢上前。

正猶豫的時候,柳宜一個箭步上前,握住江憑的手,把他手裡的弓箭拿過來。

柳宜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還給我。”

不錯,江憑也隻有一柄弓,是柳宜送給他的那柄,他用來殺人的這柄,正是柳宜送他的這柄。

江憑聽見這話,有些許的晃神,趁著他出神,柳宜猛地將長弓從他手裡拽出來,然後把李煦往邊上一推。

李煦往前一撲,幾乎趴在地上。

宋皎最先反應過來,上前裝著要扶他,卻在暗中使勁推搡了他幾下。隨後朋友們都反應過來,全部圍上前,擋住侍衛的視線,一人給他來了兩下。

活該。

等到柳宜把江憑安撫好,把他扶起來的時候,一群人也把李煦扶起來了。

李煦的脖子上還套著長弓,他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還在出神,看起來怔怔的。

宋皎想了想,拽了拽溫知的衣袖,兩個人達成一致。

溫知轉回頭,對外麵的侍衛道:“沒事了,你們都先出去吧,這件事情先不要驚動陛下他們。”

一群人都有些猶豫,最後還是謝沉和宋皎開了口,他們才勉強離開,就守在外麵不遠處。

等外人都離開了,宋皎緊盯著李煦的眼睛,朝溫知伸出雙手。

溫知會意,把手帕包著的、乾枯的草藥葉子,遞到他手裡。

宋皎接過葉子,將它放在李煦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