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一往無前(1 / 2)

謝二爺提了刀, 謝老當家竟然也沒有讓人阻攔,反而吩咐範開:“去,把陳宿看緊了, 就讓他倆對著砍,彆讓他們再過來, 什麼東西?”

謝老當家把宋皎和謝沉拉到自己這邊來:“明天就打發走, 你們兩個不許見他,再被帶壞了。”

沒多久, 後殿傳來陳宿的慘叫聲, 殿中也重新傳來二夫人的哀嚎聲。

謝老當家又厲聲道:“範開,讓他彆嚎了,堵上嘴!”

陳宿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謝老當家緊緊地抓著謝沉和宋皎的手, 把他們兩個都抓疼了,顯然已經氣極怒極。

宋皎反過來握住他的手:“爺爺, 會沒事的。”

這時候,宋皎才察覺到,原來謝老當家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謝老當家很少有天家威嚴的這種想法,他隻是用自己極其樸素的土匪思想, 擔心兩條人命。

畢竟是相處了十餘年的兒媳婦,她又不曾犯錯,都是被自己的兒子害得。要是她真有什麼三長兩短, 這條人命, 謝二爺難辭其咎。

不知道過了多久, 謝夫人才滿手鮮血,跌跌撞撞地從裡麵走出來。

她朝謝老當家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開口, 謝老當家就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宋皎和謝沉連忙扶住他:“爺爺?!”

*

二夫人的孩子沒保住,二夫人還昏迷不醒,謝老當家也倒下了。

二夫人那邊,謝夫人在照顧,宋皎不懂得怎麼照顧產婦,隻是進去看了一眼,就被趕出來了。

他和謝沉今天一整天都沒去上課,就和謝老當家待在一起。

謝老當家頭疼得厲害,大夫開了藥也不見好,說是年輕的時候氣血太盛,總是上頭,現在老了,就留下病根了。

宋皎就坐在榻邊,把浸了熱水的巾子擰乾,一遍一遍地給他敷上,巾子冷了就換,足足換了十來盆熱水。

謝老當家一會兒咬緊牙關,一會兒又大口喘氣。

宋皎擔憂地看著他,再要給他換一條巾子,卻被他拽住了衣袖。

宋皎附耳過去,謝沉見狀,也上前聽吩咐。

宋皎問:“爺爺有什麼吩咐?”

謝老當家微微抬起頭,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消息……封鎖……”

宋皎即刻會意:“爺爺是說,爺爺生病的事情,還有二嬸的事情,不要傳出去,是嗎?”

謝老當家點了點頭,宋皎也點頭:“好,那我現在就去告訴範開叔,讓他告訴今天在偏殿侍奉的人。”

謝老當家稍微鬆了口氣,很快又提起聲音:“下午……書房……”

宋皎和謝沉對視一眼,宋皎還不太明白的時候,謝沉卻明白了:“爺爺,下午書房裡朝臣議事,你不能去,讓我爹去,是不是?”

謝老當家點了一下頭,卻又勉強抬起手,拍了拍謝沉的肩膀。

謝沉又問:“爺爺讓我和卯卯也去。”

謝老當家不再說話了,抬手捂著額頭,翻身朝裡,要睡覺了。

謝沉拽了拽宋皎的衣袖:“爺爺,那我們去了。”

他拉著宋皎,兩個人就這樣退出去了。

書房裡,宋丞相和幾個文臣都已經等著了,見他們兩個來了,都不免有些疑惑。

宋皎扯了扯嘴角,勉強笑著掩蓋過去:“今天中午和謝爺爺一起吃飯,謝爺爺說,讓我和沉哥過來鍛煉一下,他自己喝了點酒,現在正頭暈,就不來了。等一下乾爹也會來的。”

這確實是謝老當家能做出來的事情,就是偷懶。

所幸今天的事情不是那麼要緊,幾個大臣也都認得他們,對他們都和善,就讓他們留下來一起了。

宋皎走到自己爺爺身邊,和爺爺一起坐著:“爺爺。”

宋爺爺大約知道了什麼,但是也沒有戳穿:“嗯,你去年不是還幫爺爺批折子嗎?等會兒看看你退步了沒有。”

“是。”

*

謝沉和宋皎一走,原本背對著外麵的謝老當家就捂著腦袋坐起來了。

他大喊道:“範開!範開!”

範開跑進來:“陛下有什麼吩咐?”

“那個小畜生,立即送去豐州,給他娘守墓。”謝老當家咬著牙,壓低聲音,“就說是給他的封地。到了地方,再直接打死,敢在我眼皮底下耍心眼,他也配。”

範開低頭:“是。”

謝老當家特意囑咐一句:“不許走漏風聲,特彆是對沉哥和卯卯,他們兩個從小寵著長大的,也沒見過這些肮臟東西,兩個光明磊落的孩子,都被那個小畜生給惡心了。”

“是。”

“再看好二爺,他愛砍自己就砍自己,反正他死不了。等慧靜醒了,跟她說,這件事情……”謝老當家深吸一口氣,“是我謝家對不起她,她要是想讓二爺給她當牛做馬,就讓二爺伺候她;她要是想和離,我謝家也虧待不了她。什麼時候她願意了,我親自帶著二爺給她賠罪。”

“二爺手裡沒辦完的事情,讓老大接手,讓老大看著點,分給沉哥和卯卯去做,他們兩個也好試試手。”

一口氣說完這話,謝老當家就“砰”的一下,腦袋砸在枕頭上了。

範開扶了他一下:“陛下還是少動氣,大夫說了,這頭疼的毛病,就是年輕時常上頭才落下的病根。”

“我死了得了,這一大家子,個個兒不讓人省心。”謝老當家握住範開的手,“你想,我這輩子,年輕時意氣風發,到了老了,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範開在榻前地上坐下,低聲道:“陛下放寬心。”

“你想,我年輕時娶老婆,花了渾身上下僅有的一點兒錢,還不夠,還是跟你借的。”

“後來做了土匪,一會兒聽說張員外家的小妾和老婆鬨起來了,一會兒又聽說誰家的五六個兒子爭起來了,把老父親的棺材都劈開分了。我都怕死了,老婆死後,愣是沒再娶,就守著這兩個兒子過活,也沒強求他們做什麼,我以為我們家能好些。”

謝老當家一癟嘴,幾乎要帶了委屈的哭腔:“結果呢?老大算是像我一些,可也沒什麼心眼;老二……我還以為老二是個好的,聰明,懂進退,可是這怎麼是他裝出來的呢?他怎麼就裝了幾十年呢?”

範開握住謝老當家的手,安慰他:“不是還有兩位殿下嗎?兩位殿下都是好的,太孫殿下近來沉穩了許多,也有帝王氣象了;宋皎殿下也聰明。他們若是不好,陛下又怎麼會派他們去書房呢?”

謝老當家搖了搖頭:“來不及,我怕來不及,我這陣子時常在想,我要是死了,留下這兩個孩子,他們怎麼辦?老大指望不上,他們兩個……”

“陛下身強力壯,隻是頭疼的毛病要控製,往後我監督著陛下,陛下動怒,我立即就勸,陛下一定會長命百歲,直到幫兩位殿下掃清障礙的時候。”範開想了想,“還有宋丞相,宋丞相……”

“他的身子也不大好了,我隻怕是要比他還先走。”

範開再勸慰了幾句,幫謝老當家換了額頭上的巾子,謝老當家說著說著話,就這樣睡著了。

範開讓人在門外守著,立即去了關押陳宿的地方。

陰暗的偏殿裡,陳宿坐在牆角,麵無表情。他的腿被謝二爺砍了一刀,簡單地包紮著,沒有什麼用處,還在不斷地往外淌血,浸濕了他半麵衣裳。

範開看著他,眼底也儘是毫不掩飾的憎惡:“陛下開恩,給陳公子封了豐州做封地,好讓陳公子長伴在母親身邊,已儘孝道。”

陳宿聽見這話,猛地抬起頭,連眼睛都亮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謝老當家現在隻有他和謝沉兩個孫子了,他還是長孫,尋常富貴人家都求多子多福,謝老當家一定也不例外,他絕對舍不得處死自己。

隻是去封地,去幾年,等謝老當家消了氣,他就能回來了。

這一步棋他走對了。

陳宿扶著牆,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範開麵前,俯身作揖:“謝過陛下。”

範開看見他臉上淡淡的笑意,沒想到他到現在還能笑得出來,一抬手,就把他按在了地上:“陛下賞賜,跪下謝恩。”

陳宿也不掙紮,就那樣輕易地跪下了。

範開瞥了他一眼,又道:“陳公子不便在宮中久留,這就送陳公子上路。”

陳宿對鳳翔城的一切,對這裡的一切,都是從書上、鄉野年間上演的大戲與傳聞得來的。

有了封地,不應該有儀式嗎?

他有些懷疑,但是卻不敢懷疑,他害怕自己失去轉瞬即逝的機會,於是他忙不迭磕頭謝恩。

就這樣,陳宿連腿上的傷口都沒有重新處理,就這樣被送上了一輛用黑布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馬車,前往他的封地。

豐州,那個他生活了十來年的窮鄉僻壤,讓他受儘屈辱的地方,與鳳翔城天差地彆的地方。

他衣錦還鄉,陳宿忍著腿上的劇痛,這樣想著。

*

二夫人這回,不比從前燙傷刀傷那樣的皮外傷,宋皎也不敢隨便從係統商城裡拿東西給她吃,怕把事情弄得更糟,隻能時不時過去看看。

第三天的時候,二夫人才悠悠醒轉。

謝夫人原本還想拖一陣子,等她把身體養好了再說,可是事情終究是瞞不住的,二夫人流著眼淚追問她,謝夫人隻能放輕了語氣,斟酌著詞句,把事情都跟她說了。

“你彆難過,你還年輕。你沒醒,二爺都絕食三天了,爹也說,隨便你怎麼處置他,他就當沒這個兒子了,你先彆難過。”

謝夫人看了看周圍,又附在她耳邊,輕聲道:“那個小畜生,爹讓人拖出去結果了,這會兒都埋了。”

可是不論他說什麼,二夫人都是一臉怔怔的,眨了眨眼睛,兩行眼淚便從眼眶中滑出。

謝夫人隻能把她抱進懷裡,幫她擦淚:“好了好了,這時候可不興哭,你彆哭了。”

謝夫人哄了好一陣子,二夫人才終於哭出聲來,她帶著哭腔,隻是喚了一聲:“大嫂。”

“好好好,沒事沒事。”謝夫人握住她的手,隻覺得她的手冰涼涼的,“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大嫂都支持你,你彆怕。”

*

也是在這天夜裡,押送陳宿的馬車,抵達豐州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