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侍衛掀開馬車簾子,對馬車裡的人說:“陳公子,馬上就到了,下來透口氣吧,等會兒我們再上路。”
“好。”陳宿拖著病腿下了馬車,望見四周熟悉的景象,一種古怪的、欣喜的感覺,從他心底升起。
他終於回來了,這才是他應該擁有的。
陳宿出了一會兒神,轉頭才看見,送他來豐州的侍衛們,正在一處空地上挖坑。
陳宿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問了一句:“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侍衛們頭也不抬,也沒有回答。
這時,月出陰雲,月光皎潔,將野外荒原照得透亮。
一種可怖的、慌亂的感覺,迅速取代了欣喜,陳宿心知不妙,往後退了半步,還沒來得及逃開,就被侍衛抓住了。
就像是抓住一隻小雞仔一樣。
陳宿瘋狂掙紮:“我是陛下的孫子,我是皇孫,我是皇孫,陛下封我在豐州,我姓謝,我姓謝!”
侍衛們麵無表情地把他丟進坑裡,開始往坑裡填土:“你姓謝?你要是姓謝,陛下怎麼不讓你上宗親族譜?”
陳宿拂開迎麵落下來的泥土,厲聲似是鬼哭:“不會的,不會的,是陛下身邊的侍衛親口跟我說的,豐州是我的封地,你們這是謀害皇室宗親,我要告訴範大人!讓他治你們的罪!”
侍衛們隻是往裡麵填土,動作不停,陳宿也叫罵不停,終於,有一個侍衛忍不了了,一步跳進坑中,拽著他的衣領,把他提起來。
“範大人倒是托我帶句話給你,你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雜種混賬,一開始接近兩位殿下,就是圖謀不軌,緊跟著又差點害了兩條人命,陛下豈能留你?”
“不知道從哪裡的野史話本上看來的,陛下待兩位殿下好,那是因為兩位殿下好,你算個什麼東西?惡毒至極,心臟手臟,還真把自己當成個寶了。”
“你害死了人,還一心想著你的榮華富貴,你沒有想過殺人要償命嗎?”
陳宿被他哄得怔怔的,侍衛鬆開手時,便滑坐在地上。
不是這樣的,他從小到大看的大戲都不是這樣的,流落民間的皇子皇孫被找回去之後,就會順風順水的。
不該是這樣的,他是靠著自己爬上來的,他不應當……
陳宿還沒想完,就被一個鐵鍬打昏過去。
一個侍衛試了試他的呼吸,再一次舉起鐵鍬:“快點吧,早點辦完差事,早點回去複命。”
期間,陳宿恍惚醒來,他平躺在坑底,看見滿天清冷的月光,忽然想起,自己上回自導自演,喊了一群混混來使苦肉計,好像也是這樣的情形。
當時宋皎就像是他安排好的一樣,過來救了他。
他當時表麵淒淒慘慘的,其實心裡在笑宋皎傻,這樣簡單的計策也會上當,外邊傳的天資聰穎的宋皎殿下不過如此。
不過這一回,宋皎不會再來救他了。
事不過三,宋皎已經救他兩回了。
陳宿心想,要是他在第一回的時候見好就收,就聽從宋皎的安排,在石介堂做一個小工,這樣有多好?
他可以在石介堂裡看書,柳宜和江憑的學問都不差,指點他綽綽有餘,名滿天下的柳先生看在柳宜的麵子上,肯定也會指點他兩下。
他讀書讀個兩三年,就去參加科考,就算考得不好,也沒關係。
他閉上眼睛,心如死水。
*
過了幾個月,二夫人的身體也養好了,謝夫人日日陪著她,兩個人就住在宮裡,同吃同睡,謝夫人片刻不敢離開,就怕她出事。
這天謝沉和宋皎下了學去探望,才進門,就看見謝二爺跪在殿門口。
他經常過來跪著,有空就來,整個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可是二夫人一次都沒見過他。
兩個人也見怪不怪,繞過他就要進去。
可是這會,謝二爺破天荒地喊住他們:“沉哥兒,卯卯。”
兩個人回過頭,謝二爺繼續道:“你們進去勸勸,二嬸要走了。”
宋皎氣不過,回了他一句:“姨姨要走就走,要留就留。”
兩個人進去的時候,果然看見床上堆著些細軟,二夫人在收拾東西,謝夫人在一邊幫她收拾,還想著要勸勸她。
“你彆管這件事情,我幫你處理好不好?反正你現在是卯卯的乾娘,我再認你做乾妹妹,你和二爺和離,還能名正言順地留下來,好不好?”
宋皎喊了一聲:“姨姨?”
二夫人這才回過頭:“卯卯和沉哥兒來了?”
“嗯,城裡新來了一批水果,我和沉哥中午排隊去給姨姨買了。”宋皎從書包裡拿出一大包芒果,“因為運過來,路上太久了,皮有點皺了,不過還是很好吃的。”
宋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和沉哥偷偷吃了一個。”
“行,那姨姨路上吃。”二夫人朝他們招招手,然後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包裹,“姨姨也送你們點東西。”
她在榻上坐下,打開包裹,先拿了一塊紅寶石,要塞給宋皎:“這個給卯卯,我還記得,姨姨頭一回見卯卯,卯卯就喜歡這顆紅寶石,還問我寶石是不是燙的。當時姨姨還很喜歡這個寶石,就舍不得送給卯卯,現在送給卯卯吧。”
宋皎不肯接:“我不要,小時候不懂事,還是姨姨留著吧。”
二夫人把寶石塞進他手裡:“就給你了,姨姨以後去找更好的寶石。”
宋皎搖頭,快要落下淚來:“姨姨,你留下來也不會有人敢欺負你的,我認你做乾娘,我以後會保護你的。要不然,我再安排一下,姨姨要去哪裡?我派幾個人陪姨姨一起去,姨姨一個人怎麼能行?”
“不用了,姨姨一個人去倒也清淨。姨姨在雲州還有點田產地產,都是年輕的時候攢下來的,沒事的。”二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緩了緩神,繼續發禮物,“這個是沉哥兒的,沉哥兒小的時候可喜歡這個小木劍了。這個步搖給大嫂,我之前戴著這個在大嫂麵前炫耀過,現在想想,真是慚愧。”
一個包裹都快分完了,忽然,殿門猛地被人推開了。
謝二爺就站在外麵,原本氣勢洶洶的,在幾個人的注視下,很快就熄了氣焰:“你彆走了,我走。”
二夫人就那樣冷冷地看著他,謝二爺似是有幾分焦躁:“我去求爹,讓他放我去做和尚,做乞丐,好不好?”
二夫人沒有什麼反應,隻是默默地收回目光,把桃木雕的小鴨子放到宋皎手裡:“這個也給卯卯,你小的時候可喜歡唱那個鴨子歌了。”
謝二爺看了她一會兒,見她真的沒有要理會自己的意思,也轉身離開了。
這天晚上,謝二爺就請了旨,找了個窮鄉僻壤,說要去修行,連夜就收拾東西,滾過去了。
臨走的時候,留下了和離書。
再過了一陣子,二夫人也要走了。
她留在這裡,難免觸景生情,出去散散心,也不算壞事。
宋皎幫她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路上的事情、沿途落腳的地方,還有伺候的人都安排妥當了,才放心她離開。
二夫人笑著說:“我都多大了,還要一個小娃娃幫我操心,我又不是真傻,從前在閨閣裡也學過管家的。”
這天天氣好,鳳翔城城門外,二夫人看起來氣色好些了,站在馬車邊,同他們道彆。
宋皎看起來蔫蔫的:“姨姨要是路上遇到什麼事情,就讓人告訴我們。每到一個地方就給我們傳信,不要在外麵住太久,早點回來。”
“知道了,怕什麼?姨姨什麼都不怕。”
她和家裡人一一道過彆,就連謝老當家也在。
謝老當家一身便裝,背著手,站在她麵前,什麼話也說不出,最後還是二夫人朝他福了福身:“爹。”
二夫人登上馬車,就這樣離開了。
馬蹄揚起滾滾煙塵,車隊就這樣消失在了煙塵之中。
*
之後好久,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層烏雲之中。
很快的,又是一年的六月二十七,謝沉的十五歲生日到了。
西北特有的習俗,十五歲是小成年,二十歲是及冠。
謝老當家特意在宮裡大辦了一場,給他慶祝生辰,這場宴會,把宮裡慘淡的氣氛也衝散了不少。
最近學業緊張,功課不能落下,宋皎和謝沉下了學,就立即從蘭台趕回小東宮,換衣裳要去赴宴。
隔著一道屏風,兩個人在兩邊換衣裳。
謝沉纏上玉腰帶,道:“卯卯,快點。”
“噢,來了。”宋皎從屏風那邊轉出來,手裡捧著一個用旺旺雪餅堆成的蛋糕,一邊唱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好幾天被爺爺派給他的公務弄得脾氣有點差的謝沉看見宋皎的傻樣,沒忍住笑了一下:“你發什麼傻?都十幾歲了。”
宋皎繼續唱歌,唱完了,才說:“今天晚上爺爺給你辦宴會,肯定弄到很晚,到時候又累又困的,我怕忘了,就現在給你,恭喜沉哥又長了一歲。”
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想到這一年來,經曆的各種不太愉快的事情。
宋皎鼓了鼓腮幫子,道:“長大可能有點不好,但是我們一起長大,應該還是很好的。”
謝沉笑著彈了一下他的腦袋,拿起一塊雪餅,哢嚓哢嚓地咬掉半塊。
少年英武,一往無前,不論怎樣的難關,都會闖過去的。
隻要謝沉和宋皎在一起,就是武俠話本裡的天下無敵。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的沉哥:小傻蛋
現在的沉哥:沉穩!可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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