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沉沒之城(2 / 2)

裡維斯開始忘記從罐頭廠回家,媽媽去懇求他,但他沒有聽。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告訴我他錯了,我不該害怕家族的不幸,那是這個世界送給我們的禮物,現實不值得他,不值得我們所有人,他屬於他幻想中的那個世界,他早就該去那裡。

他已經不屬於我們了。

“2010年11月21日

裡維斯死了。

他們說他把頭伸到了切魚的鍘刀下,就像他每次切斷魚頭那樣,這一次他切斷了他自己。

我想知道他現在去了他幻想中的那個世界了嗎?

到底是離開的他不幸,還是留下的我們更不幸?

“2010年11月30日

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但是這一次我不害怕它了。

媽媽以前也聽過這個聲音嗎?

我能活多久?”

日記零零散散,時間也跳躍,傑森隨便翻了幾篇,隨著,他翻頁的速度越來越慢,目光膠著在那些幼稚的筆跡上,拉妮婭能在他的眼睛裡看間夕陽一點點融入海水,最後餘暉也漸漸消失在啟明星閃耀的夜幕中。

手邊的啤酒已經放溫,傑森合上日記,握住易拉罐,喝了口溫涼的啤酒,沒有說話。

他並不是沒有猜想過小紅的過去。和他的過去不一樣,拉妮婭的童年裡沒有毒品和犯罪,她生活在平靜的小島上,有深愛她的家人,過著和哥譚的傑森·陶德截然相反的生活。

然而這隻是表象。

這個家族就像是生活在沼澤之中,從外麵看不出任何波濤洶湧,如同波瀾不驚的死水,所以沒人知道,她周圍的人正在緩慢溺斃。

寫下最後一篇日記的時候,伊蒂絲還不到十一歲,遣詞造句並不成熟,就連悲傷也隻是孩童式的悲傷,但是傑森能從字裡行間看出她的恐懼,想象得到那個小女孩和家人住在墳墓般的房子裡是什麼感受。

日記隻截止到十一歲,傑森記得資料顯示那之後因為龍卷風來襲,伊蒂絲的母親帶著伊蒂絲離開了西雅圖,不久後,她的母親去世,伊蒂絲·芬奇的行蹤就此變成了一個謎。

之後的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她會被取走大腦,殺死在布朗克斯區的公寓裡?

他沒有說話,但是拉妮婭自顧自開了口。

“這應該是一種家族病,”她慢慢說,“大部分芬奇都患有這種遺傳性的妄想症,一般發作時間很早,通常在他們成年之前就會發作,但有的人都能夠堅持更久,所以他們去世時的年齡也並不相同。”

人總會被感情所影響,但拉妮婭的反應總是和常人迥異,越是能夠引起情緒波動的情況,她反而會表現得格外平淡疏離,像是突然間另一套係統開始運行,取代了正常的情緒係統,確保了她不會被情緒影響失去理性。

“但這不能解釋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傑森說,“按照日記的說法,這個世界不像是討厭你們……至少你們不這麼認為。”

拉妮婭點了點頭,指尖在日記本表麵敲了敲:“嗯,所以我覺得還需要知道之後五年她去了哪裡。”

她把日記本翻到某一頁,隨手在掌心按了下,點亮自己給傑森照明:“看這裡。”

傑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是一篇之前漏過的日記。

“2009年7月7日

今天下午我們的房子有了一個客人。

澤維爾先生和艾迪一樣坐著輪椅,有一雙矢車菊一樣的藍眼睛,笑起來很好看。媽媽和艾迪似乎都認識他,但是我覺得媽媽並不高興看到他。

媽媽讓我回房間去,我躲在書櫃後麵,聽他們在房間裡交談。

‘我為你的遭遇感到遺憾,芬奇女士,’澤維爾先生說,‘但是我想你已經認識到一個無法控製自己能力的孩子會麵對什麼樣的情形了,你們擁有的能力非常特彆,也非常危險,隨時會吞噬你們。你還有兩個孩子,如果你願意相信我,我們可以努力嘗試保護他們。’

媽媽沒有回答他。

可惜之後我就被發現了。媽媽把我關進房間裡,我躺在床上,想知道她最後怎麼回答的。”

拉妮婭收回卡著書頁的手指:“我猜我見過這個澤維爾先生。”

“查爾斯·澤維爾?”傑森說,“我大概知道他。”

剩下的不需要多說。

——查爾斯·澤維爾是目前已知最強大的心靈能力變種人,也是變種人的領袖之一,所創建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院至今仍然在招收無法控製自己能力的小變種人。

拉妮婭和查爾斯有一麵之緣,那時候她覺得他的態度友善得不可思議。幾乎是甫一見麵,他就開始討論起拉妮婭的能力問題,並且表示自己可以儘力提供幫助……甚至沒有對她的能力進行過多的探究。

至今為止,拉妮婭依舊不理解他當時為什麼會出現在彼得家,為什麼看到她之後立刻提議和她一起走一走……但如果他早就知道伊蒂絲·芬奇的存在,知道這個家族綿延數百年的詛咒,這些疑點就都有了解釋。

如果是這樣,拉妮婭覺得她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需要解決。

她垂著眼睛,視線一寸寸描摹著封麵上歪歪扭扭的名字,輕聲問:“我真的應該知道我是誰嗎?”

最開始他們探尋過去的初衷是解決拉妮婭現在天怒人怨的壞運氣,畢竟對她來說被世界厭惡這種事不是什麼中二的漫畫台詞,而是切切實實的災厄體質,一天不解決這個問題,天災就會追逐她一天,就算拉妮婭離開地球也一樣,說不定在宇宙裡還會變成遭遇伽馬射線暴。

可惜世界不是一個壞脾氣的小女友,拉妮婭不可能去問它為什麼討厭她,隻能一頭霧水地在無儘的迷宮裡徘徊,從自己身上尋找問題的出處。

平心而論,拉妮婭並不喜歡這種交流方式——事先為自己定罪,就算對象是世界,她也等於把自己先釘死在了被告席上,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

但……如果的確是她的錯呢?

清淡的酒水順著喉嚨滑下去,像是點燃了血液,燎原大火順著血管蔓延,將心臟燙得蜷縮起來,傑森默不作聲地喝完了一整罐啤酒,把易拉罐端端正正擺在一邊,沒有急著打開第二罐。

“你認為你是被選擇的嗎?”他嗤笑了一聲。

拉妮婭思索了一會,搖搖頭。

“我認為我是選擇的那個人。”她認真地說。

這句傲慢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卻奇妙的合適,連傲慢都像是打磨晶亮的珠寶,讓人心甘情願咽下去,哪怕被寶石的棱角刮穿胃腸。就好像天生的公主,天真,無辜,不諳世事,卻沒人能夠否認那是她與生俱來的權柄。

她敲了敲筆記本:“所以我不覺得我是她。”

好像隨著這句話出口,那些沉悶詭秘的過去都被她輕輕鬆鬆抖落進塵埃,再無翻身之力。

傑森左手支頤著頭,偏過臉端詳著身邊的女孩,莫名笑了笑。

“那你還打算去找澤維爾嗎?”他開了第二罐啤酒,“我記得澤維爾學院在西徹斯特,還算順路。”

不知是不是這罐啤酒在上來的路上打了幾個滾,拉環剛打開,一蓬白沫冒冒失失衝了出來,傑森猝不及防之下隻來得及伸長手,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易拉罐口小股小股地往外吐著白沫,溢出來的啤酒順著罐身滴滴答答灑了一地,沿著線條分明的手往下滑落,眼看就要浸濕他的襯衣袖口。

就在這時,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舌尖在手腕內側的皮膚上輕輕一滾,把那滴奮勇爭先的酒液卷進了唇間,那一小塊皮膚上的濕潤在風中迅速蒸發,變成絲絲縷縷的的涼意。

拉妮婭這次也是一觸即離,舔了舔唇,回味了一下味道,忍不住皺起眉。

……還是難喝。

她正想直起腰,卻感覺頭頂投來一道灼灼得讓人很難忽視的視線,不禁有些疑惑,自下而上抬起眼睛,無辜地望過去。

從傑森的角度看過去,小姑娘微微仰起臉,唇瓣被酒液潤濕,泛著誘人的水澤,眼睛亮晶晶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在索吻。

“……”他喉結滾了滾,無意識地歎了口氣,順理成章地放任自己被迷惑,低下頭,捏著她的下頜吻了下去。

也隻有這種時候,拉妮婭會禮貌地站在壕溝的另一側,等他越過停火線攻城略地,而不是像言語來往時那樣理所當然地占據主動。但是她學得很快,至少比傑森想象得還要快一點,她又學得很好,讓他沒時間去懷念最開始時她不太熟練的生澀的反應。

她的親吻總是讓傑森想起他以前養過的狗狗,卻又並不完全相似。

並不是單純的一無所知,她似乎隻是……無法被侵染,仿佛她身上有種不屬於人間、絲毫不會被情.欲沾染的特質,簡直像是河流裡的黃金一樣罕見。

“可以去一趟,”等他們分開,拉妮婭說,“之後就該去紐約了。”

她偏了偏頭,忽然看到長椅那邊的啤酒箱裡似乎還有些形狀不像是易拉罐的東西:“那是什麼?”

小姑娘趴在他的肩膀上,半邊身體都掛在他身上,伸出了脖子,試圖越過他的肩膀去看那邊的紙箱。

傑森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小紅會摔倒,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但他的保護欲總是在這種奇怪的時候發作,等他注意到時,他已經把她抱進了懷裡:“大概是煙花吧,我在路邊看到的,應該是你們之前留下的,放了這麼多年不知道能不能點燃。”

可能是因為她隻有五英尺,他要低下頭才能吻住她的唇,也可能是因為她現在太輕了,看起來像是一隻細腳伶仃的小伯勞,不知道她是怎麼提著刀和各種敵人死戰的。

拉妮婭用數據視野觀察了一番,得出結論:“還能用。”

“那我去試試?”傑森問。

拉妮婭坐在長椅上,看著他蹲在山崖邊,對著一箱煙花搗鼓了半天,站起身,後退兩步,重新在她身邊坐下。

數秒的等待之後,一串串璀璨的流光點亮了沉寂的夜空,將他們的眼眸映得五光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