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1 / 2)

屋內炭火足,進門後便覺得渾身發熱。盧辰釗將氅衣解開,半青去接,隨後抱著往衣桁處掛起來。

王琰始終站著,早在他脫衣那會兒便將人上下打量了個仔細,來人很健康,眼睛黑白分明,漆眸聚著光,鼻梁高挺,唇微微抿著,身段極好,肩背厚實卻不臃腫,恰到好處的挺拔,比自己高半頭,跟他站在一塊兒,王琰的背不覺又佝僂了兩分。

他生來體弱,性子又軟,但身為王家嫡長子,又不得不背負責任。母親隻他一個兒子,父親除母親外還有三房妾室,陸續生下幾個庶子庶女,眼見著都長大成人,父親對那三個庶子的指望也日漸加深。為鞏固地位,母親不得不強硬狠絕,事事為他出頭,便也造的他愈發軟弱,毫無男人氣魄。

他自小時候見到李幼白後,便很喜歡她,表妹長得雪膚水眸,又愛讀書,他不能跟小郎君去外頭奔跑,便隻好窩在屋裡。那時幼白表妹總坐在一旁,手裡握著書,看的專注,像是怕他難受,時不時抬頭衝他笑笑,她笑起來極美,眼睛彎彎盛著清水似的,他看一眼便覺得渾身發顫。表妹還會寬慰他,道莫要灰心,身子會好,一切都會好的。

那時他很高興,覺得她說的話都能成真,即便有時咳得上不來氣,也堅持忍著,大夫開過各種苦藥,大人都咽不下去,他連眉頭不用皺,他想早點好,像表妹說的,長大後成為那些健康的小郎君。

他喜歡表妹,是當做未來妻子的喜歡。

但他知道,他配不上表妹,故而從不袒露心聲,隻把念頭埋在心底最深處,像是不可見人的隱秘,隻等著有朝一日他徹底好了,才敢有底氣同她告白。

他一直默默等著,矯情而又忐忑,做賊一樣小心翼翼守著秘密。

直到母親告訴他,姨母答應把表妹嫁過來,那一刻,他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像是偷來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既滿足又時刻擔心著失去。

果然,偷來的,遲早都要物歸原主。

母親說,表妹要去齊州讀書,不肯嫁人。為了安撫他,母親甚至許諾,日後給他找個更好的娘子,他什麼都沒說,隻點了點頭,然後把自己關到房裡,水米不咽,一連三日,身子垮塌,母親在床前哭的兩眼腫紅,他又覺得自己混賬,便爬起來硬撐著給母親提氣。

他病著,又不敢去死,他若死了,母親便也活不成了。

如今看著這個格外

硬朗的男人,他心裡像被刀捅穿了一般,都是男人,也就看的清對方的眼神,雖端著架子,可他目光總是飄落在表妹身上,偷偷摸摸卻又理直氣壯,個中含義他比誰都明白。

心很疼,麵上還要擠出得體的笑,王琰略一拱手,行文人揖。盧辰釗也回禮,隻是逡巡的目光嵌了幾許審視和不悅。

“盧世子,你怎麼來了?”李幼白靠著軟枕,青絲搭在胸口,皙白的臉上滿是詫異,她不知自己此時何等狀態,那小臉白裡透著紅,任何男子看了都難免心馳蕩漾,何況還是個跟她有過婚約的。

絲毫不知避嫌。

盧辰釗心裡這般想著,麵上卻是一貫如常: “照禮,你該問我一聲過年好的。”

李幼白笑: “盧世子過年好。”

上元節都過了,他卻是要求頗多。

盧辰釗不冷不熱嗯了聲,瞟了眼床邊的圓凳,正是方才王琰坐過的,他轉過身,朝王琰客氣禮讓: “王公子坐。”

尾音卻上揚起來。

王琰後退一步,掩著唇咳嗽起來,李幼白跟鞋下床,走到桌案前,看著茶盞中的水,剛要彎腰用手臂捧起茶盞,那人比她更快一步,手指圈到盞沿時,眼睛倏地抬起,對上李幼白。

隻一瞬,便轉頭將茶送給王琰,王琰頷首致謝,喝完茶,這才緩和了喉嚨的乾癢。

"多謝盧世子,我便不坐了。想著母親快要辭行,我需得去前廳再同姨母說些話。你既迢迢趕來,必是有重要的事與表妹商量,我且告辭,不必送。"

他又作揖,隨後轉身跨出門去,半青打簾,道了聲: “表公子慢走。”

王琰的身影從窗外透進來,背曲著,走的卻是極快。

炭盆裡的火發出劈啪聲,半青用鐵鉤勾起蓋子,填了幾塊木炭進去,啥時間火猛地竄起,爐灶裡嗡喻作響。

"盧世子喝什麼茶,奴婢去倒。"半青實則是想看熱鬨,從盧辰釗站在門外聽動靜時,她腦子裡就有個大膽的想法,盧世子肯定是因為思念姑娘,所以才趕到齊州城來的。

他連衣裳都沒換,眼睛底下發青,路上必沒舍得休息,日夜兼程,直等著早些看到姑娘。

思慕之情,著實叫人眯了眼睛。想當初,世子爺可是鼻孔朝天,誰也瞧不上的,如今卻巴

巴過來探望姑娘,癡心可見。

她雖這麼想,但姑娘曾再三囑咐她不要亂說話,遂嘴巴閉的嚴實,隻敢在肚子裡腹誹。"你先下去,這兒用不著你。"

盧辰釗原是想坐在床邊的圓凳上,但李幼白既下了地,他隻能等她先坐,自己再找位子。半青遺憾地出門,又在外頭把耳朵豎起來。

"複課你沒去,諸葛瀾先生遣我看個究竟。"雖不屬實,但聽著沒紕漏,盧辰釗負手站在李幼白麵前,從他的角度,能看見李幼白烏黑的發頂,紅寶石玉簪襯的肌膚勝雪,尤其她低著頭,露出的那一截纖細白膩的頸,像是一朵芍藥花枝,伴著恰到好處的幾顆汗珠,叫人想好好疼惜。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盧辰釗咬了咬腮幫,暗歎美色誤人。

李幼白想拉開圈椅,盧辰釗看見她裹得粽子似的雙手,趕在她之前將那椅子拖了出來,兩把挨得有些近,他坐下後,李幼白用腳踢了踢,隨著哢噠聲響,距離隔開許多,她也坐下。

盧辰釗不大歡喜,明明方才她和她表哥同處一室,都不怎麼避諱的,那圓凳就挨在她身邊,觸手可及。

如是想著,心裡忍不住哼了聲。

“我寫的假條沒有收到嗎?”李幼白嗓音有些啞,此時盧辰釗才聽出來,她坐在那兒,雙臂垂在

膝上,碧色麵料下那肩膀顯得圓潤溜滑,自然,溜滑二字是他遐想出來的,冬日麵料便是再薄,也套著中衣隔開,隻他腦子裡全是廢料,總把現實同那夜的夢境聯想到一起,甚至能真切感知到她肌膚的柔軟。

雖坐在這兒是正人君子的端方模樣,可內心的躁動荒唐隻他自己知曉,他覺得,這種無法克製的潛意識,全因李幼白胡亂拋出的那番鬼話,是她叫自己生出這等非分且有失節操的念想。

就像個荒/淫無度的紈絝貨。

他一動不動,腦子裡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沒有,若是收到,我怎會親自過來。"李幼白哦了聲,又道: “年時約莫人手不足,信送的慢些,給書院添麻煩了。”盧辰釗點頭: "的確。"

李幼白:.…

"喝茶嗎?"盧辰釗見她嘴唇發乾,有點起皮,便主動詢問。“不了,多謝。”她手不便,當著他的麵不想用茶。

辰釗倒了盞,在她錯愕的注視下,遞到她唇邊: “喝吧。”李幼白堅持: “我不渴,真的。”

"你不用多想,我根本沒有彆的意思,喝就行。"想來是不好意思,臉頰愈發紅潤,盧辰釗往前遞了遞,幾乎抵到她唇邊。

李幼白忽然想起分彆時自己說的話,再看他此時神色,暗道:雖還是目中無人的矜貴傲慢樣子,但好像輕了點。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或者是那番話起了作用,總而言之他今日的表現比往常平靜許多。

盧辰釗見她遲遲不動,不由擰眉抬眸: “你表哥剝的橘子,你不也吃了嗎,吃的時候有說有笑,快活的很。怎喝盞茶磨磨唧唧?"

李幼白:看來還是自己想多了,但凡有個郎君在她身邊,盧辰釗就覺得她彆有用心,意圖誘引。"那是我表哥,我們之間坦坦蕩蕩…""定過親的表哥?"李幼白怔住:…!!!!!

她覺得盧辰釗著實自負,正月裡不該與人鬥氣,但瞧著他,總也忍不住,遂斂起笑,一本正經地歪頭問: "盧世子,你介意嗎?"

盧辰釗被她問的猝不及防,他介意什麼?他憑何介意。

李幼白靠近些,膝蓋差點撞到他的: “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我不喜歡彆人,我就想跟你在一起,盧世子,我和王家表哥,什麼都沒有的。"

盧辰釗噌的站起來,避之若浼地退了好幾步,唇打著哆嗦,手也發抖,便背在身後義正言辭地瞪著她,半晌擠出兩個字: "胡鬨!"

說罷轉身踏出門去,背影顯得甚是慌亂緊張。

李幼白噗嗤一聲笑起來,便不該與他太客氣,省的又來發瘋,在公府呆久了便以為誰都想去高攀,想抱他大腿,做他娘子,自以為是到昏頭,便該這般作弄一下。

如此他便會保持距離,不再頻頻伸頭刺撓自己。

半青神秘兮兮湊到她跟前,雙手托著下頜笑道: “姑娘,新年新氣象,屋外簷上喜鵲叫的歡暢呢。"

李幼白看了眼: “半青,那是麻雀,不是喜鵲。”

半青才不理會,側著臉問: “世子爺方才說什麼了,有沒有說彆的無關學業的事,比如…”她故意挑了桃眉,

>李幼白認真想了想,抬頭衝半青說道: “你跟白毫是一年生的吧?”“是啊,我倆還是同年進的李家,姑娘問這兒作甚?”半青迷茫。

“你年歲也不小了,該配個人家成婚生子了,你覺得白毫怎樣,若是喜歡,我做主,成全你們好事。"

半青腦子轟隆一聲,臉立時滾燙,她站起來,跺了跺腳: “姑娘,你不正經!”說完轉身一溜煙跑了出去,再不進來擾她。

李幼白這話是促狹不假,但也未必不是動真。白毫和半青算得上青梅竹馬,兩人時常打嘴仗,可關鍵時候都護著彼此,尤其是白毫,就算半青擰他胳膊,也絕不還手,任憑她如何胡鬨,最後總淡笑了之。

半青是個粗心的,不點她一下,她怕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思。馮姨母和王琰走後,前廳來傳話,道留盧世子用膳,叫李幼白晚上一起過去。

李幼白沒換衣裳,一來是穿脫不便,二來在家中覺得沒必要,外頭罩了件鬥篷,半青幫她重新梳理頭發後,裹上兜帽就去了。

馮氏原想叫李曉筠出來的,但轉念細想,生怕她嘴上沒有把門的,說錯哪句話惹人嫌,便打消了念頭,隻叫李幼白過來,但膳桌上擺的滿滿當當,珍饈美饌皆是濟州本地特色。

盧辰釗謝過款待,又見桌上隻馮氏李幼白和他三個人,便問李家小妹在何處。馮氏笑: "她染了風寒,不好見客,彆傳染給你。"

盧辰釗嗯了聲,餘光瞥見李幼白悶頭喝湯,侍奉的半青是個粗魯的,一勺一勺盛的每每溢出來,李幼白卻不抱怨,扭頭與她示意,半青便取出帕子給她擦拭嘴角。

她側臉時,為了遷就半青,嘴巴便微微嘟起,跟平常不同,顯得煞是可愛,她還穿著白日裡的衣衫,清水芙蓉般。

隻那雙手實在礙眼。

“走路是沒看著,還是怎麼了,摔成這副模樣。”他知道李幼白左手腕骨斷裂,右手脫臼,便想

知道是如何傷的,但馮氏麵有難色,三兩句話推說天黑看不清路,便摔著了。

盧辰釗不大信,李幼白在家裡住了十幾年,就算不掌燈,也不至於摔成這副慘狀,因而故意當著馮氏的麵,在膳桌上又問了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