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2 / 2)

他動了下唇,李幼白走上前兩步,笑道: “馮姨母托人回話,說是王琰表哥用過藥,竟覺得有了力氣,也不知是他心理作用還是真的轉好,總之家人和他自己都看到了希望。回話時那小廝還說,王琰表哥早上吃了兩碗海參小米粥,意氣風發的跟往日截然不同。盧世子,當真謝謝你。"

她福了一福,看的出心思誠摯。

盧辰釗負手而立,微微點頭: “龐弼人雖輕浮,但醫術極好,從前隻給陛下和娘娘們看病,京裡達官顯貴若要請他,也得看緣分。國公府與他曾有舊交,這才叫他從家中趕來。”

"但龐公沒收診金,馮姨母那邊問,是不是能從你手裡將診金送給他。""不用,他是個古怪的老頭兒,既說不收,那便不收,也無需掛在心裡。"

李幼白嗯了聲,再三道謝,複又滿是憧憬地說道: “隻希望王琰表哥能徹底好起來,他那樣儒雅斯文的郎君,不該被折磨在病榻上。"

她笑靨如花,眼眸中想是念著王琰,此時露出些許小女兒家的憨態,笑的雖好看,但盧辰釗覺得

礙眼,遂默了少頃醞釀開口。

“年後複課,諸葛老先生同其餘幾位先生要講的內容,大都是圍繞秋闈估題,因此很是重要。你這雙手徹底好起來,恐至少十天半月。尋常人缺課如此,怕是會一落千丈,你不同,你天資好又勤勉,就算不用聽幾位先生的分析,也不至於螺顆,隻消在家好生休息,切莫著急。

著急二字他加重了語氣,唯恐李幼白聽不分明。

李幼白一愣: "不是遲些日子才講嗎,去年年底離開時,先生還說一月二月

講舊知識,轉到三月才揣摩估題的,怎麼提前了?"

盧辰釗心裡咯噔一下,麵不改色道: “先生的計劃往往出其不意,也非常人能夠理解。”

見李幼白似猶豫彷徨,便又補充勸慰道: “你不必勉強自己,天賦在,基礎好,晚些時間也沒關係。"

李幼白看著他,眼睛裡儘是不確定,她從不認為天賦能決定一切,後天勤勉反而更加重要,低頭看了眼手,像是下定決心: “你能等等我嗎,我現下便去收拾東西,一起回書院吧。”

馮氏進來聽到,忙阻攔: “不成,你的手沒好,去了也不能翻書,且沒人照顧你。遲一日早一日都沒關係,你好好的比什麼都重要,知道嗎?"

李曉筠做下的孽,馮氏始終覺得有愧。反觀這麼多年的偏愛,她雖清楚,卻無法控製,她不可能對兩個女兒一視同仁。曉筠是她辛苦懷胎生下來的,幼白不是。幼白乖巧溫和,上進懂事,可她越好,便襯的曉筠越一無是處,馮氏也說服自己不是幼白的錯,可她還忍不住怪她。

現下幼白離開了李家,日後考過秋闈,再考春闈。其實細細想來,她待在自己身邊,待在李家的日子越來越少了,甚至等進士授官,她或許會有一個新家,再不會住在原先的院子裡,等著她放下曉筠抱她一下。

她將再也不是那個可憐兮兮等愛的女孩了。

意識到此,馮氏拉住她的手臂,滿臉難受: “幼白,娘是真心希望你能多住幾日,娘從前做的不夠好,總想著找機會彌補,可…"

盧辰釗站得遠些,聽不清她們母女說了什麼,何況馮氏故意壓低了嗓音。但看麵色,像是慈母哀求,想讓女兒留在身邊。他不理解馮氏,雖說李幼白是私生女,但畢竟記在她名下,好歹將麵子做足了,但她偏偏給幼女定了門再好不過的婚事,反手又想將李幼白嫁給病秧子外甥。若非李幼白腦子清醒,知道反抗,恐怕早就抬到王家給王琰衝喜去了。

思及此,盧辰釗蹙眉來到兩人麵前,拱手一抱道: “龐公既說她的手無礙,想來隻需調理著便好,在李家能養,在盧家也能。半青伺候李娘子一向周到,白毫又能侍奉筆墨,屆時公府再調撥兩人到她身邊幫忙,想來應該無礙。

轉過年來,書院進度加快,講的又都是考試要點重點,貿然落課影響甚大。若李娘子決定同行,我必安排府中下人照料妥當,

決計不會出任何差錯,也請夫人安心。"

馮氏愣了下,隻一瞬,李幼白的手臂從她身邊拿開。

“娘,你對我已然很好了,不要胡思亂想。我去書院,是怕耽誤課業,沒有彆的原因,我走後,會時常給家中寫信,待得空時,我會回來的。"

馮氏抹淚,李幼白想了想,伸出手將她抱住,腦袋埋進她懷裡。馮氏的身體驟然僵硬,隨後慢慢抬起手來,輕拍她的後背。待李幼白收拾好東西,啟程已然是晌午之後。

這一程卻也平安無事,隻蓮池有點反常,時不時騎馬來到車簾外,殷勤得過了頭。李幼白能看出,饒是盧辰釗再好修養也受不了,故而在蓮池又一次過來時,倏地一把掀開車簾。

蓮池彎腰探出來的腦袋正好對上他的眼,圓溜溜透著股莫名的歡喜。

“你到底想說什麼?”

“世子爺,咱們走了一日,是不是該歇歇腳了。”他琢磨了好幾回,尋思世子爺真是不解風情,他是郎君,日夜兼程都沒問題。但車上有個小姑娘,且雙手還傷著,哪能受得了舟車勞頓,世子爺不知憐香惜玉,他做奴才的便少不得要多操心。

誰叫他自小跟著世子呢,雖是主子,但對自己著實夠好,每回月銀都給的豐厚,他總要對的起這份高看吧。

蓮池笑眯眯地看著車內,兩人對坐,卻是離得遠遠,伸開腿也夠不到對方。遂又皺了皺眉,世子爺當真不行,

盧辰釗看向李幼白,她窩在一隅,因手的緣故連書都看不成,隻合著眼在那假寐,確實該下去活動活動,便讓蓮池找就近的驛館停車。一行人去往後院添了草料,他則手持公府官憑於驛卒處登記,驛卒看完,態度甚是客氣,轉手又叫來驛丞,驛丞亦是恭敬有禮,發了上好的歇腳房間,又囑咐廚房做了些可口飯菜。

李幼白回屋小憩,半青從外麵端了盆熱水進來,合上門便道: “姑娘,廚房有閹人。”

她說話聲音很小,躡手躡腳走到床前,李幼白睜開眼,茫然地看過去: “閹人?會不會看錯了?"

半青搖頭,俯身說: “我接水的時候不小心灑到他身上,他叫了聲,嗓音又尖又細,我抬頭,他的手忽然放在嘴巴上麵胡須上,眼睛直直盯著我看。我沒敢聲張,端了水趕緊回來。"

李幼白坐起來,見半青有點被嚇著了,

便用手肘拍拍她的手,道: “你仔細想一下,進去的時候他在做什麼,除他意外可還有彆的閹人同行?"

"廚房不大,就幾個廚娘和小廝,他比那些人穿的都要乾淨,站在那兒半晌都沒剝完一棵菜,奴婢偷偷看了眼,他手指乾淨的很,連泥土菜汁都沒有,奴婢這才注意到他。"

閹人出現在驛館,也就是京裡的宦官,千裡迢迢到這兒,會是為了什麼,是恰巧路過辦事,還是彆有所圖,

李幼白不得不多想,李家自然不會招來宦官盯梢,那麼會是鎮國公府嗎?不管是不是,她都得跟盧辰釗通口氣,不是還好,若真是了,他也能有應對之策。

想來半青的舉動已經引起他的注意,此時也無需藏著掖著,她起身讓半青幫忙套好外裳,出了門徑直左拐,叩開盧辰釗的房門。

蓮池也在屋內,見狀瞪圓了眼睛: "李娘子,快進快進來!"

盧辰釗站在花鳥插屏後,聞聲往外瞥了眼,整理好衣裳緩步出來: “休息好了?”

李幼白沒說話,卻扭頭看向蓮池: “你先出去,我有話同你家世子爺單獨說。”

蓮池心裡明鏡似的,一溜煙兒跑出門去,反手合上,從門縫裡,他看見李娘子走向世子爺,那麼近,仿佛腳尖都碰上了。

李幼白勾了勾手,示意他低一些頭,盧辰釗不解,卻還是照做。"廚房有閹人,動過菜。"

盧辰釗蹙眉,不動聲色走到窗牖邊,挑開一角往外逡巡,果真看到斜對麵廊柱後站了個人,似乎沒料到自己開窗,一時沒來得及躲避,便徑直對上盧辰釗的。

片刻後,那人扭頭走向廊柱後的房間。

“放心,飯菜沒毒,每次用飯我都會查。”盧辰釗定息想了想,大約猜出此人為何跟過來,怕是長公主和陛下的人。

自從令各勳爵門戶送郎君入京受職的旨意傳達到各地,他便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日,皇權要收攏各方勢力,自然要派眼線盯著,防止一切可能出現的異樣。

盧辰釗和父親猜過上意,但仍有些弄不明白此舉究竟為何。陛下大權在握,根本不必如此興師動眾,不僅容易引得諸勳爵貴族動蕩起疑,還對加強統治沒有實質性的增強。

前朝不乏挾質子令諸侯的例子,也隻在各方勢力均衡製

約的前題下,絕不會在天下安穩,權力大統之時。要知道,陛下手握四十萬兵權,而今駐守各方邊境的亦是他從前的部下,家眷都留在京中安置照顧,照理說,陛下不該行此舉動。

“他是來監視你的嗎?”李幼白沒見過宦官,也不知宮城裡那位心思。

盧辰釗看著她漆黑的眼睛,像兩顆璀璨晶亮的寶石,他把之前中貴人到國公府的事告訴了她,李幼白的臉上漸漸浮起詫異。

“陛下是要為公府郎君和其他勳爵門戶的郎君直接授職。”見他神情懨懨,便又問: “你不喜歡?"

她知道世子可憑蔭封得閒散官職,雖說沒有實權,但是食君俸祿,日子悠閒,且鎮國公府曆來如此。隻是這一回唯一的例外,要到京中任職。

她覺出一絲詭異,仿佛有挾製之意,再看盧辰釗,便覺得猜測大約是真的。

散官歸散官,但在彆人眼皮子底下做散官,著實艱難。

“會是四郎嗎?”整個盧家,唯一沒有希望上榜的,便隻有盧辰瑞了,他喜歡玩,不把心思放到課業上,每回都是最末一名。其實去京裡做官,於他而言未必不好,也是公府的最佳選擇。

盧辰釗沒說話,默了少頃道: "公府已經回信給京裡,入京的人,是我。"

李幼白驚了瞬: “你是世子,日後是要繼承公府的人啊,你不是一直秉持祖訓,要明哲保身的嗎?何況,你若走了,誰來撐起國公府?"

“我去京城,才是對整個公府負責。”

平靜而又充滿使命感的一句話,從他嘴裡稀鬆平常的說出來,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準備了許久,從他知道自己是鎮國公府世子,是日後要為兄弟姐妹擋風遮雨的那刻起,他就決定好了。

不管發生什麼,他會走在最前麵。"所以,你還考試嗎?"李幼白問。他低下頭,看得出仍在猶豫。“李娘子,你可知我心中抱負?”

“我不知,但我想,你應當不願做一個閒散逍遙按時點卯的官員。”"事難兩全。"

"盧世子,人定勝天。"

盧辰釗望著她,久久沒有移開視線,她就站在自己麵前,神色從容,眼神帶著股倔強和堅定。他輕咳一聲,道: “今日一時感慨,情難自控,與你講這麼多

全無旁的意思,你莫要誤解。”李幼白笑, “我知道的。”

盧辰釗: “就算麵前是根木頭,今時今日此種情境下,我也會說出這番話來,跟對方是誰沒有一點乾係,希望你能真的明白。"

“嗯,我明白的。”李幼白鄭重其事點了點頭,隨後走出去開門,人剛跨過門檻,又忽地回過臉來,衝著盧辰釗似笑非笑: “可是盧世子,我好像更喜歡你了呢。”

門關上,盧辰釗滿臉驚愕,半晌擠出四個字來。

“冥頑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