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1 / 2)

雨勢漸小,衝刷著道路兩側樹木,葉子如同抹了一層蜂蠟,光潔油亮。水珠沿著葉尖不斷往下滴,周遭仿佛驟然安靜起來,滴答滴答的響聲敲打在神經上一般,一行人各自藏匿好身形,將當中的那位護的嚴絲合縫。

所有人都繃緊著神經,豎起耳朵聽遠處的響動。

道路儘頭衝出一輛馬車,風馳電掣般駛來,他們握緊手中劍,目不轉睛盯著來人,卻見那馬車慢了下來,輪子陷入泥濘中發出沉悶的吱呀聲,車轅下橫軸再也承不住重量,“哢嚓”一聲,馬車瞬間栽倒下去。

車夫急著去穩定受驚的馬,車簾劇烈搖晃,裡麵人緊緊抓著車壁,然數次險些甩出車來,雪青色長袍掩映其中,他側著臉,看不清麵容。

“去幫明旭!”伏守的認出他來,起身指揮,繼而闊步走出灌木叢,朝著馬車急奔過去。

馬被控製住,車內人重重摔在地上,鋪平的雪白裘毯上,露出點點猩紅,他捂住肋骨下方,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在看見對方的刹那,戒備鬆弛下來,唇微啟,喚道: "殿下。"

此二人正是燕王劉識和閔尚書之子閔裕文。

自打從京中啟程,沿途已經遇到了三次襲擊,幸好他們打算的早,在閔裕文的提議下,劉識扮作扈從模樣混在人群中,而閔裕文扮作他著雪青鬥篷上車,繼而率先離開。果然刺殺的人趁機追出,等過了半日之後,劉識才沿著另一條小道離開。

饒是如此,有一次襲擊仍不可避免,那便是臨近入城時,近乎瘋狂的密集型刺殺,但幸好有閔裕文在明麵上引走大部分刺客,才給劉識可乘之機,突圍闖出。

如今麵對閔裕文的傷,劉識深感憂慮,將人扶起來靠著車壁坐定,又徑直扯開他的衣裳,將傷藥撒在血水湧動處。閔裕文是個文人,此時咬緊了牙關硬是沒有吭聲,隻蒼白的臉暴起的青筋能看出他的疼痛,傷口插斜了兩寸,避開致命處幾乎捅穿腰側肌肉。

劉識親手幫他處理好傷口,捆紮起紗布後抬頭,見他倒吸了口氣虛靠在車壁上,不由拍了拍他肩膀,低聲道: “明旭,你的這份情誼我一輩子都會記得。”

閔裕文微微拎唇笑: "臣子護主,乃是本分,殿下無需放在心上。"

入齊州城後,行刺的人悉數不見,馬車壓著青石磚慢悠悠往前駛動,街上攤販的吆喝聲不時傳入耳中,

他們的車子再尋常不過,漆色雕花青帷車,路上隨處可見。

劉識看了眼閔裕文,問: “刺殺你的人可有留下線索?”

“殿下覺得呢?”閔裕文神色淡淡,捂著胸口往上挪了挪位置, "即便留下,可能是真的嗎?還是對方故布迷障,設計陷害。臣以為,不管有沒有線索,都不要相信,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劉識笑: “咱們想到一處去了。”

他心中有猜測,卻不能說,同父皇辭行後,他特意去了趟母妃宮中,母親是個慵懶的性子,去時她正坐在碩大的纏枝玫瑰紋方椅上,一手搖著團扇,一手捏著石榴籽,廣袖拂在案麵,聽他進門連頭也沒抬,就在那兒緩緩咀嚼石榴籽。

母妃生的極美,年逾三旬仍膚白如脂,體態婀娜,烏黑的發鬆鬆挽在身後,隨意搭了支步搖,便是傾國傾城的顏色。父皇寵愛她,一月有半月都待在母妃宮中就寢,雖新進了不少年輕妃子,可父皇仿佛毫不在意,隻將人晾在那兒,理都不理。

聽他要去齊州,母妃掀開眼皮,囑咐他沿途注意安全。

劉識答是,母子二人靜默了少頃,當他起身要走時,母妃卻又抬頭衝他招手,他過去,單膝跪在母妃身邊,殿中分明沒人,她又像避著誰似的,附唇於他耳畔小聲道: “路上防備著些,你那兩個哥哥不是壞心眼的,但你得小心你姑母,她不是好人。"

繼而便又如常坐回去,塗了蔻丹的手指點在石榴籽上,慵懶如舊。

姑母。

劉識閉眸回憶,臉上除了疲憊之外多了些許惆悵。

姑母是個很能乾的女人,從劉識有記憶起,姑母便隨父皇處理政務,同閱奏折,她提出的很多建議可行性高,利民且費用周期短,甚至連男子都自愧不如。父皇信任姑母,如同信任自己的左膀右臂,從未生疑,而母妃雖不關心朝局,也不在意後宮,卻唯獨對姑母很是厭煩。

劉識幼時不懂,現下卻有點明白。

母妃周而複始的提醒,叫他對姑母格外留意,正是多了幾分警惕心,才會在看似尋常的生活中找出端倪和破綻。他一麵驚訝母妃的直覺,一麵又感歎姑母的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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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太子也無法與之對抗。

意識到此,劉識生出一股強烈的恐懼和後怕,如若母親沒有察覺,沒有警醒他去防備姑母,他或許還把姑母當成親人,畢竟自小到大她都會撫著自己的頭微笑,說他聰明峻拔,與父皇相貌很像,脾氣性格也比兩個哥哥更像他。在姑母的言語間,劉識感受到的是來自親人的關愛,因為太真切了。

長大後讀了書,有先生教導,他也漸漸明理起來,加之母親不斷的灌輸,叫他提防疏遠,他便真的能窺出姑母的意圖,她隱藏在慈善麵孔下的真正野心。

姑母對權力有著極大的熱愛,但她知道隻要父皇活著,她便沒有能力起勢,轉機便在父皇的子孫身上。而今姑母越發大膽,連他也一並設計起來,她以為做出太子和昌王刺殺他的假象,便能讓三人反目成仇,便能忽視她的存在,達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結果。

劉識睜眼,抬手挑開車簾往外看去,快到鎮國公府,這廂也逐漸安靜下來。鎮國公府位於齊州繁華且治安好的城中,遠遠快看見時,道路便比之前的寬敞許多,兩側栽種著槐樹高楊柳,再往前便是粗壯的海棠,朱紅大門威嚴壯闊,此時從內打開,管事的和小廝在吩咐說話,回頭冷不丁看了眼門外,又轉過頭來繼續,誰知半晌反應過來,倏地又把頭瞥去。

便見那輛普通的黑漆青帷馬車上走下一人,墨發金冠,麵若暖玉,著雪青色圓領長袍,腰間束著一條月白嵌玉帶子,通身上下寫著兩個字“尊貴”。

管事的打了個顫,忙小跑著下來,躬身作揖問,那人身邊的扈從右手皆搭在劍柄上,似乎隻要他動手,那劍便能立時拔出抹了他的脖子。

"敢問貴人是?"

劉識看了眼,溫聲道: “稟你們公爺,吾乃燕王劉識。”

鎮國公盧俊元,世子盧辰釗以及書院上課上到一半的學生悉數出門相迎,整個公府內雍容之外儼然有序,丫鬟小廝紛紛駐足原地跪下。

劉識走在當中,盧俊元與盧辰釗走在左側,右側是一身玉白襴袍的閔裕文,繞過漢白玉雕如意虎紋影壁,他們步入廊下,因勳爵門戶見上可不跪,故而除了國公爺和世子之外,書院的學生皆跪在旁側,無不恭敬。

李幼白在第二排,方才隔著遠,她沒看真切,但有一人的麵孔很是眼熟,此時他們近在咫尺,隻要她略微抬頭便能看見他的。她捏著拳,屏住

呼吸向上抬頭,雨後的空氣浸著濕意,磚上冰涼,她卻覺得又熱又緊張,喉嚨不斷下咽,她睫毛輕顫,便看到兩丈之外,左側的那個人。

那人倏地投來目光,極輕極淺的一瞥,對上她的後,又不帶任何情緒的略過,襴袍從她耳邊拂過,若有似無的墨香味與那潮氣一並湧來。

她手指蜷曲觸在磚麵,神情冷凝如水,望著烏青色的地磚一眨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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