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第31章 第六次直播③

元春封妃之事,在賈府不能全算是意外,畢竟賈母、鳳姐與寶玉那晚在絳芸軒看天幕,都曾猜出一二來。

然而封妃旨意降至賈府那日,賈府確實出了兩件意外之事。

那日本是賈政生日,榮寧二府諸人齊聚,要為賈政賀壽。正在那時,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前來賈府降旨,又有不少內監跟從。

但賈政一向不擅長與內侍交際,這位夏太監他一向沒什麼交情,且這位聽說慣常對待外感家冷淡,從不給熱臉,從不吃茶,一向隻宣旨,宣完旨就走了的。

然而這次,夏守忠到了榮府大門外,至簷前下馬,滿麵笑容,先拉了賈政去喝茶。

賈政已經被唬得心中亂跳,又不知這夏守忠到底是何意,戰戰兢兢地陪暮守忠喝完茶,才見夏太監走至廳上,南麵而立,宣賈政入朝,於臨敬殿陛見。

王夫人早已偷偷命人送出來封好的銀票,賈政覷了個空兒,便塞進夏守忠袖裡。夏太監也未推辭,隻捏了捏袖管,便笑著恭喜賈政,告知元春被冒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命賈政速速進宮領了封妃的敕令,再引著“府上誥命們進朝謝恩不遲”。

至此,賈府眾人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賈母鳳姐都知那隻懸著的靴子終於落下了。而賈政這邊,四處道賀的家人賓客,更添十分喜色,輪流道賀,沒完沒了。

誰知賈政那邊還未出門,宮裡又來一個太監,卻是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

這位賈政可是熟極了,前一陣子為秦可卿治喪,賈珍就是通過這位,為賈蓉捐了個正五品的龍禁尉,向寧府要了一千四百兩銀子。隔天聽說襄陽侯府也捐了一個,隻花了一千二百兩。

賈珍是無所謂,他為了秦可卿身後能夠風光大葬,花多少錢都無所謂。

賈政卻在心裡罵那戴權,"老東西""掉進錢眼裡的"。但他摸不清載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不敢怠慢,隻能滿臉堆笑。

誰知戴權向賈政行禮道喜,然後屏退而來賈政房裡的清客和賈氏族人,笑笑地道:"賈大人,賢德妃日後,怕是需要照應!”

賈政一聽就是在要錢,手已經伸到袖中,要將王夫人備下的銀票封取出來了,心頭卻還是有點不甘心,多嘴問了一句:"賢德妃現在宮中如何?"

就見戴權笑著道:

“在宮中自是一切安好,怕隻怕那‘濱海鐵網山’!”

賈政一聽,已是心神俱亂————"濱海鐵網山"乃是天幕上提及之事,且與義忠親王老千歲相關。

那次天幕是在深夜裡悄悄放出來的,事後賈府也四處打聽過,看到的人有限,不過是寧榮兩府中人,就連那街上更夫,徹夜在外頭打更的,都沒看到那次天幕。

賈府眾人的心就稍稍放下來些,總以為老天開恩,總算沒在大白天公開宣揚寧府的醜事。

誰曉得現在突然跑出來個權勢喧天的太監,暗示他也看到了天幕。

賈政便知:此人是訛上了賈家。

————個銀封並不夠。

他便把王夫人遞來的另一個備用銀封也一起遞了出去。

戴權將兩個銀封都拆開,將裡麵的銀票取出來,細細看了那票號的徽記,和上頭寫著的數字金額,這才滿臉堆笑,道:“賈大人,如今賢德妃在宮中,妥妥的是有人照應了。請,賈大人,我隨你一道進宮領旨謝恩去。”????

賈政臉都笑僵了,心裡又是氣急又是無奈。他知道遞出去的那兩個銀封恐怕隻是飲鴆止渴,以後還有無窮無儘的訛詐在後頭。但茲事體大,隻能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內院那邊賈母與王夫人對此毫不知情,都歡歡喜喜地各自按品級大妝。不多時,賈母便帶著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四位誥命夫人各自乘轎,總共四乘大轎一起入朝。

鳳藻宮中,賈元春心中正焦急萬狀,麵上卻又不能露出。她不曉得祖母與母親等人是否有機會進言見她,更加不知道見了麵,娘兒幾個是否有機會避開旁人,說點悄悄話。

少時賈母等人由夏守忠引著進來,元春心裡的石頭這才放下一半。她踉蹌下座,欲向祖母母親行那晚輩家禮,卻被身邊的太監宮女與賈母等人齊齊攔住,坐回貴妃鸞座上去,再由賈母與王夫人等行了國禮,元春方覺悲從中來——

一朝為妃,她便真的沒有家了。

元春正低頭垂淚,王夫人看準機會,忙道:“臣妾自請侍奉賢德妃更衣!”

這一嗓子喊得十分突然,連賈母也沒料到。

賈母呆在原地沒動彈,隻眨巴眼睛。倒是夏守忠反應快,忙迎著元春與王夫人起身,將她們母女二人送到側殿,

並道:“宜人賈王氏侍奉賢德妃更衣!”說畢,自己退了出去。

王夫人斜眼瞥瞥夏守忠的背影。

元春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提醒道:“他、也……”

說著微微抬起頭,望向斜上方,同時低聲說:"每一回都能。"

王夫人不算笨,馬上明白了:元春這是在說,夏守忠也能看見天幕。不止如此,元春在宮中,也一樣能看見每一次的天幕。

但她殊乏應變之才,不知道這宮中太監也能看見天幕意味著什麼,隻點頭示意知道了,打算回頭告訴賈政。

元春小聲道:“我已暫時將他穩了穩。”

王夫人頓時一陣驕傲,心想:不愧是我家長女,已曉得在宮中培植自己的勢力。

她按照計劃,悄悄向元春道:“娘娘,臣妾有一事,想要請貴妃成全!”

元春一聽,王夫人竟是想要撮合寶玉與林家姑娘的姻緣,想請元春賜婚。

元春頓時皺起眉,差點兒就張口說:"此事萬萬不可!"

原本她認為寶玉的良配就是那位林家表妹,畢竟那位家中三代列侯,要財有財,要勢有勢。

然而天幕第一次出來,元春就已心中明白:賈家不可能再與林家結親,天幕上連那"吃絕戶"三個字都說出來了,如果還由自己強壓著林家與自家結親,那就不是結親,是結仇了。

但難得親生母親能進宮一趟探視自己,元春不忍當麵拂逆了母親,於是隻淡淡地道:“如今林姑父是朝中重臣,與他家聯姻,不是我能做得了主,需得稟明皇上,且皇上未必樂見我們兩家親上加親的。”

王夫人不懂朝政,聽元春這麼一說,她就信以為真,想了想,小聲問元春:"如果給寶玉說薛家大姑娘,娘娘可做得了主?”

剛剛還惦記著林黛玉,現在王夫人立即將心思轉到了薛家頭上,這是元春始料未及的。

“薛家……薛家不是敗了嗎?”

“但薛家的產業有一大半還在,都掌握在薛大姑娘手中。”

元春立即明白母親的意思了,竟然還是個"吃絕戶"的念想,她忍不住伸手揉揉眉心,心裡煩難。

“娘娘不妨問問天幕!”王夫人小

聲提議。

“ 問 天幕?”

元春驚得一雙美目睜得圓圓,滿臉是難以置信。

“是珍珠偷看到的——”

王夫人便將那日夜裡的事兒全說了——那晚天幕講秦可卿時,寶玉寫了問題,托向空中,天幕就真的給了答複。

原本那日賈母帶了鳳姐、寶玉一起看天幕,沒帶王夫人,然而王夫人有耳報神珍珠,是珍珠偷看了寶玉向天發問的全過程,之後悄悄稟告了王夫人。

賈元春聞言,心中晃來晃去的全是"這樣也行"四個字。但仔細想想,那天天幕上的仙子確實提到了寶玉的名字,說有個叫“賈寶玉風雪山神廟”的提了問題。

“下次天幕出現的時候,娘娘何妨試試?”

王夫人真誠建議:“問問寶玉的姻緣。”

賈元春心頭一寒,心想你將我小小年紀就送到這見不得人的地方來,如今我好不容易略熬出頭了,你卻隻顧著你那鳳凰蛋兒子的姻緣。Уq??

元春也極其關心寶玉,寶玉比她小不少,一母同胞的長姐弱弟,元春在家時一直對寶玉照顧有加。

然而此刻元春在宮中,自身尚且不穩。皇上封她做賢德妃,未必便是看中她的家世容貌才學,多半是因為她能看見天幕,能知曉那些影影綽綽存於本朝背後的“清朝”之事。

而且言中像夏守忠這樣能看見天幕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這些人事實上都暗中拿捏著她賈家的隱私與把柄。

元春若是像寶玉那樣向天幕提問,萬一被人聽見“鳳藻宮尚書賈元春”,就又是一場麻煩,若是被皇帝知曉,她的處境便會更加艱難。

想到這裡,元春已經拿定主意,絕不能聽母親的,在宮中"做法"去問天幕。這樣的事,也絕不能讓宮中其他人曉得。

於是她溫言撫慰王夫人:“好,我下次試試,也不曉得成與不成。好在寶玉年紀尚小,不急於這一時。”

王夫人頓時喜孜孜地答:“娘娘有心了。”

這時元春已經換過一套禮服,扶著王夫人的手起身道:“母親,我們一起出去,在這裡留得久了,恐令人起疑。"

王夫人全憑女兒吩咐,小心地扶著元春的手出來。

外頭賈母和邢夫人的臉色都十分

精彩。

但元春也顧不上她們婆媳妯娌之間會如何想,隻問了一個對她來說很要緊的問題:“怎麼不見璉兒媳婦這次也進宮來?”

元春當日在宮中聽見天幕上的仙子點評王熙鳳,就覺這個本家嫂子本領手段皆有,唯獨行事過分大膽,無法無天。她深知亂世須用重典,賈府如今頹勢已現,若要力挽狂瀾,唯有用這等能力不凡之人,但又必須加以約束,免得真做出什麼不可挽救的錯事,帶累全族。???y

所以元春才有此一問,想要見見王熙鳳。

賈母一怔,著實沒想到元春竟會問起王熙鳳。

她老實答道:"孺人賈王氏品階不夠,非特旨傳召不能入宮。"

這個鍋得由賈璉來背——賈璉不喜讀書,就隨便捐了個同知的官兒在身上,所以王熙鳳也沒什麼品級,不像尤氏,因為賈珍是個世襲正三品的威烈將軍,尤氏一個填房,也有資格入言道賀呢。

而元春卻是真的想見見王熙鳳,隻是她剛剛晉升,一舉一動皆受人矚目,倒也不好專門為此事專門降旨宣鳳姐進宮。

"若是……娘娘有機會省親,"賈母想了想道,"必定命她們這些年輕媳婦前來聆聽娘娘鳳訓。”

省親?元春聽著,心裡微覺悲涼,也不知她有生之年是否有機會再回到熟悉的家中,看看全家親友……

誰知沒過幾日,宮中便傳出消息,太上皇與皇太後體察各椒房眷屬仁孝之心,特地降諭,諸椒房貴戚,凡有重宇彆院之家,可以啟請內廷鸞輿入其私第省親①。

榮寧二府得訊,喜不自勝,立即著手預備迎接省親。

闔府議定,從東府裡那座花園會芳園起,轉至北麵,一共三裡半大的地界①,蓋造省親彆院—————連名字都不用多想,天幕已經替他們都起好了,就叫"大觀園"。

賈璉事先與鳳姐議定,決意在預備雀親這件事上多出些力,也物色些得力可靠的子弟,將他們漸漸攏至自己身邊————賈芸便是其中一個。

這個賈芸原本想著要向他舅舅卜世仁開的香料鋪裡賒些香料,孝敬賈璉與鳳姐,感謝他們二位的提攜。誰知在卜世仁那兒吃而來閉門羹,幸得醉金剛倪二相助,總算置辦了些上好的冰片與麝香,送到賈璉處。

賈璉見了禮品便發笑,問賈芸是從哪兒現借來的錢買的孝敬。

賈芸沒辦法,隻得將事情從頭到尾都說了。賈璉聞言便大笑:“那當然是因為你舅舅名叫‘卜世仁’,卜世仁便是‘不是人’,又怎麼會念在親戚情麵上,給你們孤兒寡母好臉色看?”

賈芸:……!聽起來好有道理。

最終賈璉受了賈芸的“孝敬”,畢竟那些都是上好的冰麝,但是把錢都一文不少地退給賈芸,另借了他二十兩,補貼他們母子二人的生活。

這日賈蕾來尋賈璉。這個賈蕾,就是曾經被天幕親口提及,牽扯到秦可卿那一段公案中的風流公子。但如今他卻並未受多少流言蜚語的影響,依舊倜儻得意,這次更得賈珍委以重任,派他下江南去並下姑蘇聘請教習,采買伶人,置辦樂器行頭,為賈家辦個戲班子。

“叔叔,大爺派了侄兒帶著來管家兩個兒子,還有單聘仁、卜固修兩個清客相公一同去江南,命我來見見叔叔。”

善騙人,卜固修一

————不顧羞……這樣兩個人,哪兒能跟著賈薔出去辦事?

賈璉一聽:單聘仁一

一旦南下,賈薔約束不住,恐怕便要多指油水,中飽私襄。

他沒多說什麼,但是私下報與賈珍和賈政知道。賈珍有些無動於衷,但賈政還是勸賈珍先派人去查一下單、卜兩人的履曆過往。賈珍一查之下,發現果然劣跡斑斑,於是便將這兩人辭了去,另聘可靠誠實的管事隨賈薔南下。

事後,賈珍賈政問起賈璉:“你是怎地發覺那兩人有問題的?”

賈璉嗬嗬笑著沒多解釋,心裡卻道:“天幕上說過,紅樓遍地諧音梗。這名字起的不妥當的,雖然未必就一定是壞人,但查一查,總是沒錯的。"

蕭蘭蘭在南京休整一晚,見了幾個老同學和同行朋友,聽了聽他們的意見,微調了一下自己的行程。

她在高鐵上做的那一期直播,時長不算長,但因為選擇了"整體流量包",給她帶來了鋪天蓋地的流量。

【“蘭蘭的紅樓直播間”,完成直播次數:6次。】

【為您結算本期積分:完成一次直播,佩戴勳章兩枚,積分增加2000。】

【直播間積分:55400】

【主播等級:Lv8;主播頭銜:絳洞花主】

這次終於沒有拿到奇奇怪怪的徽章!——蕭蘭蘭一直覺得那些徽章是平台爸爸發錯人了,現在見到平台方不再出錯,但也沒把她已得的徽章都給收回去,蕭蘭蘭覺得十分滿意。

這一次在高鐵上的直播雖然時間很短,但僅僅是她得到的流量數據,就足以讓她躋身頭部up的行列。沒準到今年結束的時候她就可以參加百大up的評選了。

“蘭蘭,繼續努力,把‘紅樓’的魅力傳播給更多的觀眾們知道。”

她對著小旅店裡的穿衣鏡,衝自己做了個握拳的動作,這才去休息。第二天她還要早起,趕火車去嘉興。

【哈嘍大家好,歡迎來到"蘭蘭的紅樓直播間",大家是不是以為蘭蘭現在在南京?不是哦,今天蘭蘭來到了嘉興市海鹽縣,打算帶大家探訪一個與薛寶釵有關的外景地。】

第32章 第七次直播①

天幕出現的時候,寶釵正坐在薛家外書房裡勘對賬目。

這間外書房按說是該薛蟠使用的,可薛蟠在事發之前,從來都與這“書房”不沾邊,一味在外鬥雞走狗。

如今薛蟠終於沒法兒鬥雞走狗了,外書房也便騰出來交由寶釵使用。

就見她右手執筆,左手撥動算珠。隨著算珠撥動聲劈啪作響,寶釵則看似隨意在紙上寫寫畫畫,但一本賬簿子很快便翻完了。

薛家管事立在寶釵對麵,聽寶釵問了幾個問題,每個問題都切中要害,將管事驚出一身的汗。

自從寶釵之父薛老爺過世,他們這些人,好久沒被當家主事之人這般綿裡藏針地盤問過了。

大管事雖被問住,但他見寶釵如此心明眼亮,完全不似剛剛入行的新人,心中頓時對未來生出幾分希望,連自己出的那一背心的汗也顧不得了。

相互問答之後,那管事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大姑娘,鋪子裡的規矩原本就是如此,按您說的這般改……行嗎?"

寶釵冷笑一聲,道:“必是行的。如此一來,各間鋪子的掌櫃與夥計各自都能多得大約一成的利。你代我告訴他們,多餘的利是他們的,多勞多得,我不會克扣分毫。"

“但如果賬目上被我查出一絲差錯,又或是被發現了貪汙與挪用的罪責,我可不會管他們是不是三四輩兒都在薛家的老人兒,該逐出去便逐出去,該送官送官,到了那時,就彆再使人求情,我再不認的。”??Ь?

大管家聽得呆了。

寶釵先是予了一成的利,這一成利,足以將薛家各鋪子用慣了的老人都留下來。

隨後寶釵又放了狠話,杜絕貪汙挪用、監守自盜。

且不管旁人信不信,薛家的大管家熟悉寶釵的脾氣,他反正是信了,絕不敢造次的。

就在這時,外頭天幕出現,仙音響起:

【哈嘍大家好,歡迎來到“蘭蘭的紅樓直播間”,大家是不是以為蘭蘭現在在南京?不是哦,今天蘭蘭來到了嘉興市海鹽縣,帶大家探訪一個與薛寶釵有關的外景地。】

寶釵擱下手中的筆,走出外書房,仰頭望著天,心道:“終於來了!”

這個"仙音",毀人不倦,先是寶玉、薛蟠、鳳姐,現在終於毀到她頭上了。

寶釵心中對這天幕積怨不淺,此刻暗暗冷笑,心道:看你還能挑出我什麼錯處不能。

要知道,她可不是寶玉那樣的貴介公子,也不是鳳姐那樣,手中攬著兩府大權的管家媳婦,她隻是在侍奉寡母,打點自家產業。

自己這樣一個人——寶釵也很想聽聽,仙音究竟又會怎樣評價她,怎樣貶低她……現在她這樣,難道還怕什麼貶低嗎?

“姑娘,姑娘……”鶯兒腳步匆匆,進來告訴寶釵。“太太請你進去。榮府的姨太太也在。”

“姨母也在?”

寶釵眉頭一皺,心想這榮府的親戚杜絕音問已經有一陣了,怎麼姨母今日竟來自家探望了?———這還真是稀客啊。

薛家內院,薛姨媽堂上,王夫人與薛姨媽姐妹兩人對麵坐著。

王夫人在打探薛姨媽打算如何安排寶釵的姻緣,而薛姨媽則想通過賈家打點,爭取能將流放在外的薛蟠再給撈回來。雙方各有所求,談得很投契。

正在這時,寶光流動的天幕徐徐展開,仙音響起,將這對姐妹齊齊嚇了一大跳。

薛姨媽怕女兒受不了這個,忙將寶釵從外頭喚進來。

而王夫人也很想知道天幕會如何評價寶釵,因此腆著臉沒走,與薛家母女一道望著天幕。

【各位小夥伴們,蘭蘭今天在嘉興。這裡是位於海鹽的綺園,是一座典型的江南私家園林。現在是國家四A級風景區。】

【今天蘭蘭為什麼一定要到這裡來呢?先賣個關子。小夥伴們先看看蘭蘭手中這幾張《紅樓夢》的“美人畫片”,這些畫片上,繪製的是紅樓最美最著名的“四大名場麵”。大家來看看,都認出來嗎?】

寶釵等人仰頭向天幕中看,隻見那蕭蘭蘭手中總共握著四張畫片,每張畫片上都是一個女子,有站著有臥著,有手拿花鋤也有手執團扇,各自身姿靈動,意境十足。而那畫麵上的美人,更是比尋常行樂圖更加傳神,畫得惟妙惟肖,簡直就像是真人站在那畫片之中似的。

就見天幕上各色文字快速飛過,王夫人與薛姨媽都不識字,看不懂那個。就隻寶釵一人,望著天幕,眉頭微蹙,眼中生出疑惑——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寶釵撲蝶?”

按照她如今的心境,應該與“撲蝶”這種女兒家遊戲已經無緣了。

【對啦,小夥伴們都人出來啦!"冀玉葬花"、"寶釵撲蝶"、"湘雲眠芍"、"寶琴立雪",這幾個場麵,都是紅樓夢中的經典片段,是各種紅樓美術作品中最常表現的題材。而蘭蘭今天來的這座綺園,正是當初87版電視劇拍攝“寶釵撲蝶”這一段的外景地。】

王夫人大致聽明白了什麼意思,就半討好地對寶釵說:"寶姑娘,那天幕是在誇你呢!"

薛姨媽聽了也長長舒了一口氣——聽起來今兒天幕很客氣。

寶釵臉色凝重,不見喜怒,隻管盯著天幕上的景致,細聽那仙音在說些什麼。

隻見天幕上滿目濃綠中交雜著金黃,似是依舊在金秋時節。蕭蘭蘭正穿行於一片清新秀麗的山水園林之中,她麵前似有一道曲曲折折的九曲橋,身邊是一池碧水,遠處則有一道拱橋,高高立於水麵

上。

【好了,今天蘭蘭就打算親臨其境,帶小夥伴們回顧一下"寶釵撲蝶"這一名場麵。"寶釵撲蝶”這一段情節美則美矣,但卻是寶釵最為人所詬病的“黑曆史”之一,很多人因為這一段故事而指責她是“心機女”……】

王夫人與薛姨媽臉色都變了:敢情天幕是這樣誇人的嗎?

寶釵卻微微冷笑,心道:不奇怪,這不奇怪……

她認定了天幕看她不順眼,自然也不會給她太好的評價。寶釵自覺品行無缺,從不行差踏錯,因此便坦坦蕩蕩地聽著,單看天幕會如何"編派"她。

【在綺園這裡,我們基本上可以還原寶釵撲蝶的整個過程與路徑——這一點對理解寶釵當時的處境和她做出決定的原因非常重要。唯一可惜的是季節不對,寶釵撲蝶發生在農曆四月二十六,曹雪芹寫了大觀園群芳有"餞花神"這樣的民俗活動。而現在不巧是秋天。咦——————】

隨著天上仙音一聲輕呼,眾人忽見遠處九曲橋畔,沿著道路兩側,放著好多盆鮮花。

“難道仙界的芍藥竟是秋天開的不成?”

薛姨媽認出了道路兩旁的花朵,發出如是驚呼。

王夫人卻覺得妹妹太大驚小壞:都到了天上神仙那裡了,還不是要什麼花都有?

我估計是園林管理處為了增添這座園林的魅力,用一些溫室培育的芍藥裝點這道九曲橋……正好,這與當時電視劇裡寶姐姐撲蝶的場景更像了。】

【書中寫道:那天寶釵忽見前麵一對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編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①】

【寫到這裡的時候,甲戌本有一條側批:"可是一味知書識理女夫子行止?寫寶釵無不相宣。"②意思是:寶釵表麵上看著平和穩重,是一位知書識禮的"女夫子",但說到底,她也是個青春少女,愛玩愛美,因此那種天真活潑的情趣,就自然而然地會在她身上流露出來。】

這下王夫人臉色便也有些發沉,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繼續監讚寶釵。

倒是薛姨媽,熱情地讚了一聲:"我兒,為娘確是盼著你活潑些。"

寶釵不動聲色,心道:若是父親在世,兄長靠譜,不需她自己鼎力支持這個家,她確實希望自己能過得輕鬆些、活潑些,而不是現在這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我們來沿著當年電視劇中寶釵撲蝶這條的路徑,向前……書中寫的是,隻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倒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眼到池中滴翠亭上①……大家看,前麵那座亭子,正是劇中的“滴翠亭”。】

天幕中,出現一座四角亭子,這座亭子四麵俱是紅木雕鏤隔子,糊著紙。

【大家看,在亭子外麵,是看不到亭子裡麵有人的。同樣,亭子裡麵也看不見外麵的情形。】

【寶釵器著蝴蝶來到這座滴翠亭跟前,蝴蝶飛走了。她也正想走的時候,忽然聽見亭子裡小紅和墜兒在討論賈芸撿到小紅手帕的事。書中描寫的是“寶釵在亭外聽見說話,便煞住腳往裡細聽”①. 1

寶釵臉色一變,她已經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這小紅與墜兒把悄悄話都說完了,才想起怕外頭有人偷聽,於是把那些糊著紙的隔扇窗子都推開。】

【寶釵原本是誤打誤擅聽見小紅和墜兒說話,本是無心,但她此刻處於嫌疑之地,想要再避開小紅和墜兒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便想了一個“絕妙”的法子,但是這個法子也讓她背上了許久的罵名。很多人因此認定寶釵是一個心機深刻之人,道德感淡漠……】

這時一院子的人都聽愣了。

寶釵的貼身丫鬟鶯兒為自家主子抱不平,道:"我們姑娘這樣一個賢人,人人都說好的,這仙音怎麼還能挑出錯兒來!”

寶釵忙斥道:“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快彆瞎三話四,天幕哪裡是你能懂的。”

這是她考慮到王夫人在場,而王夫人是王熙鳳的姑母和嬸娘————鶯兒的意思,寶釵賢惠知禮,就不該被天幕批評,但這難免讓人聯想到上次王熙鳳被天幕罵得頭都抬不起來。寶釵一向周全,即便前些時候王夫人冷待薛家,她也循著一向的習慣,選擇了叱責鶯兒,而保全王夫人的麵子。

就聽天幕上繼續在說:

【寶釵想的法子,是"金蟬脫殼",將小紅與墜兒的懷疑引到黛玉身上。她故意放重了腳步,笑著叫道:"顰兒,我看你往那裡藏!",然後故意問小紅和墜兒兩人:"你們把林姑娘藏哪裡了?"①

【小紅與墜兒見到寶釵這樣逼真的演技,自然信以為真,以為巢玉早先從此經過去,而且把她們說的那些悄悄話都聽了去了。】

寶釵聞言震住——她自以為是個"賢人",卻沒想到自己竟會做出這等舉動。然而她順著天上蕭仙子所說的情境細細去想,竟然覺得,唯有仙音說的那種方法,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尷尬。

聽仙音口中所說,自己稱呼那林黛玉為"顰兒",料想應當與她是彼此相熟的手帕交。讓兩個丫鬟誤解一下,免得她們疑到自己身上來……寶釵想了想,覺得這是最好的法子,而且她也萬萬沒覺得,這竟然會被仙音稱為“嫁禍”。

【當時小紅便說:若是寶姑娘聽見,還倒罷了。林姑娘嘴裡又愛刻薄人,心裡又細,他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風聲,怎麼樣呢?——隨後小紅便哭了。】

【如果寶釵直說她誤聽了兩人交談,或者乾脆裝作剛剛撲蝶過來,什麼都沒聽到。小紅與墜兒也不會覺得怎樣,但偏偏寶釵說黛玉就藏在這附近……】

【但也有人據此認為寶釵心機深刻,偽善虛假。】

【小夥伴們要問蘭蘭是什麼看法,蘭蘭想要說:這件事寶釵確實是嫁禍冀玉了,沒的洗。畢竟孔夫子都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寶釵不想讓兩個丫鬟認為自己是在偷聽,就讓她們以為是黛玉在偷聽,這在蘭蘭看來,有點不大對……】

完鋼板到這裡深深地吸了

心靈威鬆鬆

玉權聽到這裡,深深地收了一口氣,心頭鬱悶全極。

但她卻不會像身後正在議論的薛姨媽和王夫人那樣,以"這事還從未發生""仙音是在說未來"這樣的話來逃避責任——她深知自己,如果被那樣的情勢所逼,她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就算不是集玉,還有寶玉,還有……她認識的任何其他人。

【在蘭蘭眼裡,寶釵這麼做,說明她是一個個性鮮明的“利己主義者”,也是一個“實用主義者"。她采取行動的目的,首先是對自己造成的傷害最小。】

寶釵聞言,低下頭,咬咬下唇,心裡兀自有些不服氣。

世上這樣的人多了,她就不信,難道還有哪個人不"利己"的。

【至於這件事到底給寶釵增加了多大的道德汙點,蘭蘭在這裡不做評價,每一位紅樓讀者心中都有一杆獨特的秤,蘭蘭就不越俎代庖了。】

就聽薛姨媽在那邊喊:“我的兒,你瞧,仙音對你可沒敢說什麼重話。依我看啊,那天上仙音就是偏向那林姑娘……”

這話說到了王夫人心坎兒裡去,這位夫人雙手一拍便道:"可不是嗎?記得有一回這天幕上說林姑娘前身是什麼西方靈河畔的絳珠草……她們仙仙相護,想必也是有的。”

寶釵原本就覺得天幕對她薛家有點不公,此刻仙音所說的"撲蝶"之事,令她並不能服氣。

誰知就聽那天上的蕭蘭蘭繼續說:????

【然而,“滴翠亭事件”隻是體現“寶釵式”實用主義的例子之一,另外還有一件事,也是一直為大家所詬病的。就是金釧兒投井而死後……】

金釧兒正是陪王夫人來薛家的大丫鬟,聽見這話,金釧兒頓時懵了,怔了片刻,聽天上仙音說的確實是自己,趕忙跪下,拽住王夫人的衣袖,

道:“太太……太太救我……”

王夫人忙將袖子扯開,道:“彆聽風就是雨的,天幕上說的,未必都是真的……”

這話剛說出口,王夫人就想起那可是“仙”,趕緊改口:“……不過是為了提點世人。”

【寶釵去見王夫人,那時王夫人正在為金釧兒賭氣投井而落淚。寶釵便安慰王夫人。她是這樣說的,先安慰王夫人,說金釧兒未必是自己投井:"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購頑,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頑頑逛逛。"③!

這下眾人都聽出來了,金釧兒是被王夫人攆出去,離府“出去”,這才賭氣投井的。

金釧兒臉色已變成死白,身體輕輕顫抖,望著麵前王夫人與寶釵,竟不知求誰好。

【寶釵先做了這樣的假設,然後告訴王夫人:金釧兒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氣性兒呢?怎麼可能因為被攆出去而跳井自儘呢?“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

【如此一來,寶釵就將內疚自責的王夫人全然勸過來了,而且還答應王夫人,將自己做的兩套新衣服送給金釧兒做裝裹,給她發送。】

【這件事,我們從頭至尾細細讀來,會覺得寶釵十分體貼,善解人意,將王夫人討好到了極致。她做的一切都挑不出半點兒錯處。但是,小夥伴們,你們讀完這一段之後的感覺是什麼?】

寶釵彆開目光,她不用看天幕,也能想象到天上的那些飛來飛去的文字會如何評價她。

【對,冷血。】

寶釵死死抿住嘴,一排整齊的貝齒咬緊了下唇,留下一排深深的血印。

【她在這裡表現得太周到和功利了,因此讓我們體察不到任何人與人之間應該存在的溫情。她在這裡,根本就不像是在評價金釧兒之死——要知道,金釧l兒是一個與寶釵差不多同齡,彼此很熟悉的年輕姑娘,她活著的時候甚至還穿過寶釵的舊衣服……】

【大概在寶釵心中,金釧兒隻是一個丫鬟,她所失去的性命,與王夫人片刻的傷心,根本不能相比吧。】

【而早先“撲蝶”那一幕中的小紅和墜兒,在寶釵心中的評價也並不如何高:小紅是“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鑽古怪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①】

【於是,寶釵選擇毫不猶豫地將這事推到熊玉身上,因為這是最方便快捷有效的"金蟬脫殼"之法。】

【寶釵最大的優點,正是她的世故與圓滑,但隨之而來的便是功利和虛偽。】

【或許,占花名兒那一節裡,寶釵抽到的花簽上,那句"任是無情也動人",正是寶姐姐的真實寫照吧。】

第33章 第七次直播②

寶釵可不知道什麼是“占花名兒”。

但她知道,若是金釧兒真的投井死了,要她去勸慰王夫人,這些話她絕對是勸得出來的。

“世故與圓滑……功利和虛偽?”

寶釵沒想到的是,她一直壓抑自己、努力做到太太夫人們眼中最為“穩重的妥當人兒”,卻竟然在天幕上聽到如此評價。

“我隻是,我隻是……”

寶釵口中喃喃地說著,卻說不出來她"隻是"什麼。

【好了,以上我們已經把寶姐姐的“黑曆史”都扒完了。她最為人所詬病的那些缺點,主要來自於這兩件事造成的印象。】

“黑曆史?”

寶釵不解其意,但仔細想想,漸漸也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她隨即苦笑:天幕上說的那兩件…都還不是"曆史"啊!

【在其它時候,薛寶釵一向被認為是賢惠、通達的女性典範。甚至還有很多男同胞們將寶釵認為最適合做“妻子”的女性人選。】

“寶釵,快聽聽!”

薛姨媽一臉激動:敢情天幕這次走的是個先抑後揚的路子,先將糗事說完,再開始誇咱們寶釵啊!

王夫人望著天幕,更加堅定了心意:既然元春無法為寶黛賜婚,那就二寶婚事,也不錯啊!

【蘭蘭讀紅樓有一項心得:曹公塑造書中的人物是有好幾個步驟的,他的人物,在第一次出現在讀者麵前的時候,會給人一個很鮮明的第一印象。隨著這人物在舞台上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我們就會發現越來越多的細節,這些細節就這麼一點一點地將紙片人撐起來、撐起來……漸漸地,他或者她,就成為一個極其立體的,有血有肉的人。寶釵也是一樣。】

寶釵眼神淡淡:我本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什麼紙片。

【那麼在紅樓夢中,寶釵給我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呢?】

【是“冷”。這種“冷”具體表現為對自我個性與情感的壓抑。】

【首先,她姓‘薛”,按照“紅樓遍地諧音梗”的理論,她的個性就與“雪”脫不了乾係。】

聽到“紅樓遍地諧音梗”這幾個字,寶釵不知為何,竟覺得有點好笑:就因為姓了薛,所以就說她為人冷酷嗎?

【然後呢,

她吃"冷香丸"。】

心A應0Eatnwk.n

玉釵眼伸一跳:沒想到大幕連這等小事都知道。

隻不過……吃“冷香丸”就一定意味著“冷”嗎?

【小夥伴們還記得賈母造訪寶釵所住的蘅蕪苑時,看到的是什麼景象嗎?蘭蘭現在手邊沒有文本,但大致記得是這樣的————】

【“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隻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隻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①】

天幕上,蕭蘭蘭剛好走進那綺園中的一處亭台樓榭,屋裡似乎剛剛粉過,隻有一張桌案,桌案上放著一對空瓷瓶,上方掛著一個條屏,此外什麼都沒有。剛好與蕭蘭蘭口中所說的寶釵房間有幾分相像。

薛姨媽對王夫人道:“天幕上倒說得不差,這個孩子就是這樣,古怪得緊,也不知道為什麼。”

王夫人忙道:“孩子樸素儉省,不愛那花花綠綠的,也是一件好事啊!”

【這在我們現代人來看,寶釵的審美很高級啊!這是“斷舍離”,是“偉寂風”啊!可是在那個時代背景下,這不是年輕女孩子應有的樣子。所以當時賈母就評價道:“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淨,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①】

王夫人:……

【這說明,寶釵的審美至少不是當時的主流,太過壓抑,甚至有虛偽之嫌,而且不為賈母所喜。】

寶釵聽了越發暗暗不服氣,愛怎麼裝飾屋子都是她自己的事,外人原沒資格說嘴嘲弄。

可是再想想,那是俯瞰眾生的天上仙子啊,還真不是尋常“外人”。

【大家還記得太虛幻境裡《金陵十二釵》正冊上,寶釵與巢玉聯名的那首判詞是怎麼寫的嗎?】

待聽到這一句:寶釵、薛姨媽、王夫人,全都緊張起來,聚精會神地聽那天幕上的仙音。

原來在仙界,寶釵竟是與那林黛玉並列的嗎?

那林黛玉被仙音如此那般地推崇,寶釵為何又不能?

【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這首判詞裡,第一句和最後一句都是寫寶釵的。"可歎停機德",是說寶釵有如樂羊子妻一樣高尚的品德。樂羊子妻的典故出自《後漢書·列女傳》,說的是樂羊子的妻子用刀割斷織機上紡織的布匹,模擬學業中斷,以此規勸樂羊子不要半途而廢。】

【"金簪雪裡埋",前三個字暗指寶釵。這一句寓意寶釵結局孤獨,寶玉"懸崖撒手",寶釵孤零零地一人孤獨死去。】

薛姨媽聽到這裡,大惑不解,但母女連心,她連忙轉過頭,望著身邊王夫人。

王夫人連忙搖手,她不敢公開指摘天幕,隻得道:“仙音說的是未來,未必就準……人力或可左右。"

寶釵卻低下了頭。

一時之間她心中全是傷感:原來竟是這樣啊……

她天性聰穎,無須仙音解說,就知道判詞的完整意思。

通篇是將林黛玉與她薛寶釵相比: 敘之所長在於“德行”, 而巢令人稱羨的則是“才華”。在這段天幕給出的預言裡,林黛玉雖然最後離開了,但一直被人深深地記掛在心裡,而她寶釵,卻被一團冰雪所徹底掩埋。

這就是她一世藏拙謙抑的結果?掩飾自己諸多才能,儘量在人前體現自己的賢惠品德……最後隻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她一直以來這樣辛辛苦苦地壓抑自己,又是為了什麼呀!

【由此可見,寶釵的一生,都是由一個"冷"字貫穿的。但是我們想過一個問題沒有:她的內心,一直都是這麼冷的嗎? 】

【蘭蘭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大家:不是的。】

寶釵眼中蘊著淚水,抬起頭,望著天幕,心中有些不敢相信。

【寶釵為什麼要服用“冷香丸”,這是因為她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就有個禿頭和尚給了個海上方,也就是“冷香丸”,每當熱毒發作時,吃下去就好了。】

【在蘭蘭看來,這是一種相當高明的隱喻手法,寶釵從胎裡帶來的熱毒是什麼?結合我們之前對她“冷血”的評價,蘭蘭認為:這是人性、這是熱情、這是她身為一個年輕姑娘,與生俱來的那種對美好事物的向往與渴望。】

【但是她置身於封建禮教所營造的那種環境中時,她就生生將這種熱情全都壓抑在內

心裡——這令她幾乎成為一個外人看來無懈可擊的完人,甚至是所有男性同胞都認可的理想結婚時象……】

【……可是,她心裡的那些火,那些熱情,全都死了嗎?】

【沒有死……或許已經成了灰,但是那灰燼中偶爾會迸現一枚火花。所以我們才會看見"寶釵撲蝶”那樣動人的名場麵,所以我們才會見到洋溢著青春熱情的腳步與身姿。】

【也正是因為這些灰燼中偶爾會迸現火花,所以她才需要服用"冷香丸"來壓製。】

到此時,寶釵的淚水已經恣意地爬滿她整個麵頰。但她依舊不顧薛姨媽等人的召喚,連鶯兒遞來的帕子也不接,隻管淚眼模糊地望著天幕。

她從未覺得像此刻那樣痛苦:天幕似乎將她整個人都剖開,五臟六腑全展現給世人看著;

但她也從未像現在那般暢快:生平第一次她可以為自己正名——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內裡其實也恣意隨性,而外麵那張人人誇讚的軀殼皮囊,都隻是演給你們看的而已。

【大家還記得"蘅蕪君蘭言解疑庭"這一回嗎?林黛玉在說酒令的時候,一緊張,不小心說了兩句《西廂記》《牡丹亭》中的句子,之後寶釵就私下去找她,提醒她這些句子可千萬不能在人前說出來。】

【《西廂記》《牡丹亭》在我們現在看來,都是宣揚戀愛自由、個性解放的中國戲曲經典,都已經可以算是“名著”了。可是在《紅樓夢》成書的那個年代裡。這種書都是不正經的,是海淫海盜的作品,不是正派的公子小姐應該閱讀的。】

【寶釵在提醒冀玉的時候,也說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話,有助於讓我們立體地理解釵這個人物,了解她的個性是如何形成的。】

【蘭蘭這有正好有小抄,不用全憑印象了。】

就見天幕上的蕭仙子真的從口袋裡取出一枚“小抄”,對著上麵的字跡聲情並茂地念起來:

【“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諸如這些‘西廂’ ’琵琶’以及‘元人百種’……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②】

【小夥伴們,大家看,這就是寶姐姐性格的成因啊!她也曾和其他年輕人一樣,追求個性解放,閱讀那些勇敢衝

破封建禮教束縛的作品。然後怎樣?自然是受到封建家長的打壓,“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之後沒辦法,“才丟開了”。】

自從天幕仙音念起她年輕時那段經曆,寶釵的淚水就不曾斷過,而如今,那淚水裡又多了些委屈。

她成為今天這樣,分明也是被迫的呀!

【說到這裡,蘭蘭確實想為寶姐姐說句公道話了。在蘭蘭看來,薛寶釵的身世其實也很可憐。】

【我們時常拿她與林黛玉相比:林黛玉是父母皆無的孤女,寄人籬下,一切都仰仗賈府;而寶釵是否比集玉好多少呢?在我看來,也未必。她父親早喪,母親不足以支持門戶,哥哥薛靖又是那樣一個人。另外,我們不要忘了,薛家是皇商,寶釵是商家女,家世天然比士大夫氏族要低上一層。她需要進入世家大族,成為自己母兄的助力,困難還是比較大的。】

【恐怕正是出於以上原因,寶釵才放棄了所有她曾經擁有過的向往與熱情,壓抑自己的天真與才氣,令自己成為封建統治階級眼中"德容言功"俱佳的表率。】

【她自我壓抑得久了,萬一心底的熱情與不甘偶爾再冒出來,這時候該怎麼辦?】

天幕上頓時飄過一堆彈幕。

【大家說的都對:服“冷香丸”!】

【寶釵就是這樣一個人:曾經受到壓迫,然後轉向了自我抑製。一個人被迫關進牢籠,或許還情有可原;可是如果在牢籠裡住久了習慣了,自己再給那牢籠上多添幾道枷鎖,那就真正可悲了。】

聽到這裡,寶釵再也忍不住,捂著臉,轉身來到薛姨媽身邊,哭泣著投入母親懷裡。

薛姨媽原本因為薛寶釵出首薛輯,母女二人之間起了好大的芥蒂,人前雖不說,但薛姨媽心裡總是埋了個疙瘩。

但此時此刻,當寶釵徹底崩潰,將心中一切委屈都哭出來,薛如夷媽一顆心也如刀絞一般,痛哭道:“我的兒,委屈你了,若是你和你哥哥換一下,我這一輩子,該有多省心啊!”

王夫人在旁龍監尬萬分地看著,心裡暗暗後悔:早知今日天幕會出現,自己就不該到薛家來的。

【好了,說到這裡,蘭蘭覺得,咱們剛才這麼一分析,總算是將寶姐姐從一個薄薄的紙片人,吹成了一個相對比較立體的獨特人物。】

【而現在蘭蘭打算化身

“寶吹”,爭取再把寶姐姐的人物形象“吹”得豐滿一點兒。】

薛姨媽聽見,則大聲哭道:“什麼‘寶吹’,吹得豐滿一點兒,分明是將我的寶釵吹成了一個‘淚人兒’。”

聽見母親的話剛好和天幕上仙音說的對仗, "扣了環兒", 寶釵沒忍住, 竟笑了一聲, 自覺在王夫人麵前如此流露情緒著實有些失禮,忙慢慢地抬起頭,用帕子先將母親的淚都擦拭了,再自己——將淚痕拭去,然後命鶯兒去打水,給薛姨媽和自己洗臉補妝。

【在《紅樓夢》中,寶釵和黛玉是一對鮮明而強烈的對比,她們的性格似乎各自走向兩個極端,一個率性張揚,另一個便穩重收斂。但我們決不能因為喜歡林妹妹,就全盤否定寶姐姐。小夥伴們,你們說,對不對?】

天幕上飄過一堆“對”字。

【——細數,寶姐姐的優點其實很多的。她的學識十分淵博,詩歌、文學、繪畫、戲曲、佛學……沒有她不懂的。比如關於那“綠蠟”的典故,她曾經做過寶玉的一字師;在惜春為了畫大觀園而一籌莫展的時候,寶釵也曾侃侃而談,給出了非常實用的建議。】

【寶釵也精於底務,除了自家事務之外,在探春著手推動大觀園改革時,寶釵也曾給予探春大力支持,並能以“無為而治”的手段,減少這些舉措遇到的阻力。】

【另外,寶釵待人確實非常體貼。她曾經出錢出物幫湘雲張羅螃蟹宴,曾經幫沒錢的邢岫煙去當鋪贖回當掉的衣服,曾經給熏玉送燕窩和潔粉梅片雪花洋糖……最要緊的是,她默默做了這些,卻從未在人前大肆宣揚過。】

【這麼想來,紅樓故事裡的寶姐姐其實是人見人愛的。連蘭蘭都覺得,是不是因為她太完美了,所以我們忍不住想要從她身上挑毛病。】

寶釵聽到這裡,心裡也漸漸平靜下來,或許世人對她會苛求,但那些都無須理論,她需要把握住自己的本心。

【咦,彈幕上都在說燕窩和洋糖那件事啊……】

【這件事蘭蘭想為寶姐姐澄清一下:有些讀者認為寶釵與巢玉不合,因此寶姐姐特意去給舅玉送燕窩這類的補品,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寶釵一挑眉:竟還有這等事?

【首先,蘭蘭要提醒各位,這種猜測是沒有任何文本證據支持的。】

【其實如果各位真的去讀“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那一回,就能感受到,林黛玉與薛寶釵之間從那一刻起,確實存在友誼。這種友誼正是建立在惺惺相惜、彼此關懷之上。】

【87版電視劇在這一幕有一幅劇照,蘭蘭一直存在手機裡,試試看能不能召喚出來給大家看一下。小助手……】

那天幕上仙子似乎便施法念咒,片刻後真的召喚出一幅美人畫片,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就見兩位妙齡少女坐在一處,年紀略小的一個身體略傾,靠在另一名胸前佩著金鎖的少女身邊。那名胸前佩著金鎖的少女輕輕撫著對方的頭發。兩人相互依偎,彼此眼神都有些傷懷。

寶釵當然看得出畫片上那個佩著金鎖的少女根本不是自己,但與自己非常神似。

【蘭蘭喜歡這張劇照,正是因為它表達了那個時代裡女性之間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的心意。這不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girls help girls?】

寶釵驚得連連眨眼,心道:不愧是天幕啊,這聽著嘰裡咕嚕的,怎麼還說上洋文了?

【當然啦,你們可以不同意蘭蘭的感受———畢竟讀書是一件很私人很主觀的事,讀《紅樓夢》尤其如此,每個人對人物的感受和喜好都是不同的。】

【但是蘭蘭還是想強調一句,讀《紅樓夢》還是要以文本為基礎啊!就這麼白眉赤眼地說寶釵給黛玉送燕窩是為了給她下慢性毒藥……這是不是太胡說八道了?】

第34章 第七次直播③

寶釵還從未見過黛玉。

薛家還未進京,黛玉就已經搬出了賈府。而薛家進京未久,薛蟠就出事逃亡,薛家也成了人人避之猶恐不及的過街老鼠。

去認識一下被天幕大加讚賞的“姑蘇林黛玉”便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但寶釵從未想到過,在被天幕反複提及的那本書中,自己竟會被認為有可能向窠玉下毒?這……這真叫人從何說起。

【……在《紅樓夢》全書中,寶釵是與黛玉並列的"金陵十二釵"之首。蘭蘭在這裡放膽說一句,但凡寶釵生出了一絲一毫、想要暗害黛玉的心思,那麼,寶釵便根本沒有資格與黛玉並列。】

【這在蘭蘭看來,就是為寶姐姐辯護最強有力的證據!】

這……寶釵抬頭望著天幕——早先那幅美人畫片已經被撤去,天幕上依舊是蕭蘭蘭那張俏麗可愛的麵孔。隻見蕭蘭蘭嘟著嘴,表情堅毅,仿佛在說:蘭蘭說的,就是對的。

著實沒想到,之前著力批評的,現在又著力辯護。

寶釵心中苦笑,忍不住想:如果世上真的有個人能明白她,或許就是天幕上的那個女孩兒。

【其次,我們也不能看輕了林黛玉的識人之明,對不對?】

【畢竟第玉也曾經親口對寶釵說:“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隻當你心裡藏奸……往日竟是我錯了,實在誤到如今。”①】

【寶玉也親眼目睹了黑玉與寶釵和好的全過程,還曾經問過巢玉:"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②……]

寶釵自然聽得懂,"孟光接了梁鴻案"出自《西廂記》,這裡相比是比喻黛玉接受了自己的友情。隻是沒想到天幕竟然用這個來替寶釵辯護,這令寶釵竟對舅玉生出好感與好奇,對天幕也漸漸有所改觀。

【好了,蘭蘭化身"寶吹",已經終於快要把寶姐姐吹成個胖子了。那我們現在來看看寶釵的個人感情生活。】

聽見“個人感情生活”這六個字,王夫人與薛姨媽都暗道不好:當初天幕就是說要聊聊寶玉的“個人感情生活”,結果聊得寶玉都快沒臉見人了。

但寶釵很堅定,隻道了一句:“媽,放心吧!”

她原想再加一句:“仙音是明白我

的。”話到嘴邊還是縮了回去。

【小夥伴們想必都知道,寶玉與寶釵之間存在"金玉姻緣"之說。寶釵佩戴的那一枚金鎖,是個商業和當進的,上義新的字和寶王邢地跑田

癩頭和尚送印,上頭整印字,和寶玉那塊胎裡帶來的玉上八個字正好是一對。】

【但很顯然,大家更關心的內容是:第一,寶姐姐對寶玉究竟有沒有真感情;第二,寶姐姐與寶玉後來究竟有沒有成就事實婚姻。】

薛姨媽頓時道:“這如何說得……”

王夫人卻聽得饒有興致。

寶釵睜著一對哭腫的雙眼望著天幕,心裡竟然也有點想聽——

她曾告訴自己:這輩子是沒福分遇上任何良緣了,但要讓她嫁,必須她自己點頭,她自己看得上才行。

如今天幕上的預言,能不能實現還兩說,但寶釵確實很想知道,自己將來到底如何了。

【寶釵當然對寶玉有感情,他們也算是年紀不大便相遇了,住在一個大院子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是正常人都會有些感情吧。】

王夫人一時喜上眉梢:竟然會是薛家大姑娘倒貼……

【當然了,寶釵本人是一個迎合封建社會主流價值觀的人,她的所作所為,一定是"發乎情止乎禮”,連老學究都挑不出毛病來。】

王夫人連連點頭,心想:這就更加是好孩子了。

【但她有沒有真實情感流露的時候呢?有。具體就是寶玉挨打那一回,寶玉被賈政暴打之後,寶釵拿了棒瘡藥去看望寶玉,在那時忍不住說台了一句:“彆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疼。”③】

王夫人再顧不上歡喜,臉色全變了,心道寶玉怎麼就被賈政暴揍了?好好一個孩子,打出毛病來怎麼辦?

【後來就為這寶玉挨打之事,寶釵還曾經受過林黛玉的奚落————我們林黛玉同學真不愧為“紅樓段子手林愁愁”,曾經當麵取笑寶釵:“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不好棒瘡。”③】

寶釵想想,竟覺得這話有些道理。

【不得不說, 黛玉這張嘴確實太刁鑽了一點, 不過寶釵也確實寬宏大量, 沒和巢玉計較。】

【但從這件事上來看,我們能得出結論,寶釵確實對寶玉是心存好

感的。但她並未因此將自己放在黛玉的對立麵上——因為她認為,女兒家的婚姻大事應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們做子女的原是沒有發言權的……】

就聽王夫人笑道:“這話就對了,這是為人子女。寶玉若有寶姑娘這樣的良配,是他的福分。”

誰知薛寶釵馬上轉頭對薛姨媽道:"媽,如今哥哥不在,女兒的事,一定要由女兒自己做主。你可千萬彆稀裡糊塗就將女兒許出去了。”

王夫人:……

薛姨媽:……

【那麼,寶釵最終的結局如何,她有沒有實現與寶玉的"金玉姻緣"呢?】

一時間眾人的注意力又全被天幕勾回來。

【我們在聊黛玉命運的那期直播裡提過,在程偉元、高鶚為曹雪芹續的後四十回續書中,黛玉與寶釵兩個人的命運是“林黛玉焚精斷癡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賈府使了掉包計,安排寶釵頂替巢玉之名,嫁給寶玉……】

寶釵這時保有了應有的風度,靜靜地聽著。倒是王夫人臉上撐不住了,汕訕地道:“仙音自己也說了,那不是真的,是那個叫高鶚的瞎寫的……"

【蘭蘭上次也說了,後四十回續書裡的這一出,狗血程度堪比地攤文學。不是曹公本意。】

【那麼寶釵真正的結局是什麼呢?——上次我們說過,《紅樓夢》後三十回散佚,真正的結局我們現在看不到了。但根據《金陵十二釵》判詞、《紅樓夢曲》和各種“草蛇灰線”推測,寶釵的命運很可能是———守活寡。】

寶釵臉色很平靜,心裡直接罵出一句臟話。

【按照原書脈絡,林篇玉"淚儘而亡",因此沒能與寶玉成為譽屬。寶釵遞補,與寶玉成效暫。】

【但是寶玉心裡隻有巢玉,他就像是《紅樓夢曲》那首《終身誤》裡唱的那樣: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④因此冷落寶釵,令寶釵婚後在寂寞中苦熬……】

聽到這裡, 薛姨媽又開始哭了。

王夫人慌得不得了,連忙去安慰妹妹: "不,這不可能……往後斷斷不會這樣。寶玉現在都沒怎麼見林姑娘了……”

薛寶釵眼中卻沒有淚水,相反,她聚精會神地望著天幕————剛剛她在心裡偷偷

罵出一句臟話,罵完之後,竟然覺得心情瞬間舒暢了。

既然寶玉對自己全然無心,自己又有什麼必要剃頭挑子一頭熱呢?

何況如今薛家家世大不如前,卻依舊有偌大的一個攤子要她去一力支撐,還有薛姨媽需要侍奉養老,她哪裡還有多少心思去顧念這些兒女之情?

就算是做個自梳的老姑娘,難道還能比天幕上說的那結局更壞嗎?

【按照判詞,"金簪雪裡埋",寶釵應該是在孤獨寂寞中病逝了。】

【如果我們看的是“通行本”,在續書者高鶚的筆下,寶釵的命運其實也不怎麼樣——寶玉與寶釵結合了,寶釵還懷了孕。然而寶玉中了舉之後直接出家,"懸崖撒手",丟下寶釵獨自撫養她腹中

的孩子的孩子。】

【“通行本”的最後甄士隱預言賈家“家道複興”,蘭桂齊芳。蘭,指的是賈蘭,桂應該就是指寶玉留下的那個孩子,叫做“賈桂”。】

【在這個版本裡,就算是賈桂長大,考科舉中功名,讓寶釵到老來做個老封君又如何?寶釵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已經都失去,她付出的和所得到的完全不對等。】

【所以啊,如果我能見到寶釵,我會對她說一句:"防火防盜防寶玉!"】

【“不要對寶玉動心,會變得不幸!”】

王夫人在旁氣得差點兒捂著心口厥過去。

寶釵卻實在沒忍住,用帕子掩口,悄悄地笑了出來。

薛姨媽在一旁一個勁兒地使眼色,但寶釵隻當是沒看見,最終她將帕子一丟,哈哈哈地笑了出來,一麵笑還一麵對王夫人道:“太太千萬勿怪……這天幕上說的……真真實在是太好笑了……”

王夫人能怪寶釵嗎?———畢竟天幕上預言了她家寶玉把人娶去守活寡,現在人家姑娘笑兩聲,是不是意味著……沒把這預言放心上?

王夫人便無話可說,臉皮熱辣辣地訕訕望著寶釵母女。

【好了,今天蘭蘭帶大家在浙江海鹽參觀當地的綺園,這裡曾經是87版電視劇拍攝的外景地。“寶釵撲蝶”一幕曾經在此拍攝。】

天幕上仙音如此說,眾人便都知道這是那位蕭仙子開始收尾,對寶釵的這段公開"折磨",應當是很快就要結

束了。

【我們順著“寶釵撲蝶”這一名場麵,聊起了寶姐姐兩樁”黑曆史”,在這兩件事上,她性格中功利與實用的一麵被放到最大,難免令人感到不快。】

【然而在其他時候,寶姐姐表現得博學、體貼、善解人意……她對很多人都表達過善意——當然,小夥伴們可以不同意蘭蘭的觀點,咱們求同存異哈!】

【對了,我們千萬彆忘了她還很漂亮,“寶釵撲蝶”這一幕被譽為紅樓最美的場景之一。】

【這就是今天蘭蘭為大家介紹的,有關寶姐姐的內容。希望大家心中也都有一個立體的寶釵形象畢竟紅樓之中沒有絕對的完人,就算是林黛玉,也還是個刻薄小能手,是能把人懟到氣都生不出來的“林懟懟”呢! 】

至此,眾人齊齊地鬆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鶯兒、金釧兒等大丫鬟口上不敢說,心裡卻道:比起寶玉和璉二奶奶,這天幕對寶姑娘真是客氣得多了啊!

誰知那天幕上的景象卻並未就此消失,眾人眼前依舊是那片精致園林,假山、九曲橋和不遠處的拱橋都是曆曆在目。

忽聽天幕上"哎呀"一聲,將沉思中的眾人都嚇了一跳。

【忘了給大家介紹這一處拍攝外景了。】

天幕中的蕭蘭蘭伸手指向遠處那座石拱橋。

【這座橋是綺園的鼉畫橋,在87版電視劇中,襲人在橋上送扇子給寶玉,結果寶玉對她說了那些“訴肺腑心”的話,沒多久,襲人就向王夫人告密去了。】

就連寶釵母女,都忍不住側目向王夫人看去。

無論是哪家女兒,但凡聽說未來婆母對未來夫婿身邊特地設了個眼線,都會心裡膈應的吧?

偏偏王夫人確實說過讓珍珠繼續盯著寶玉的話,這時隻能紫漲著臉皮,乾咽吐沫,沒法兒解釋分辨。

【當時,襲人還在這座橋上遇見了寶釵,兩人沒說兩句話,就有個婆子來報,說是金釧兒跳井了。

【好了,這回真的要結束了,喜歡直播的小夥伴們千萬彆忘了關注主播!小夥伴們,下次直播見!】

就在這時,金釧兒“撲通”一聲跪下,道:“太太,金釧兒絕不敢忤逆太太,求太太莫要將金釧兒趕出去啊!”

王夫人萬萬沒想到,仙音都說

完了竟還提起這一茬兒,她覺得在親戚麵前丟了麵子,陰沉著臉,不願說話。

這時薛寶釵卻慢慢地開口: “姨母可願將這個丫頭給了寶釵?”

她這話說出來,薛家院中,所有人都是一怔。

金釧兒其實舍不得王夫人身邊首席大丫鬟的位置,如果讓她到薛家來,月錢不知會不會減,但麵子上肯定沒有以前光彩。

可一想到自己可能隨時會被王夫人趕出去,自己還會跳井——那得是丟了多大的人才會這麼想不開啊!

金釧兒想想自己的小命,覺得還是待在寶釵身邊好些。

“不是寶釵想要討去姨母用慣了的老人,實在是早先那天幕上說寶釵”冷血’,令寶釵心中著實不安,才會想起將金釧兒討去,略補償一二。姨母身邊,寶釵再給您孝敬幾個好的。您看如此可好?”

王夫人還能說什麼:日後金釧兒若是留在她身邊,她估摸著一句重話都不敢講了。生怕哪話說得不對,金釧兒就跑去投井……倒不如將人給了寶釵,反正金釧兒這丫頭一向說話輕佻,王夫人對她也個算是十分待見。

“寶姑娘要人,說一聲就是,哪裡還用提什麼孝敬不孝敬的?”

王夫人忙道:"金釧兒今日就留下吧。你留在府裡的衣裳釵環首飾,等明兒叫你妹妹一件不剩地全送過來。府裡再給你多一個月的月錢。”

金釧兒不說話了,這樣的結果她覺得還挺滿意。

“寶姑娘,來日賢德妃娘娘省親,務請你入府,與娘娘見上一見兒。”王夫人又提出新的要求。

薛姨媽一聽這話,心思又活絡了,問:“姐姐,這話是娘娘說的嗎?”

其實元春哪裡說過這等話,此刻王夫人卻隻有硬撐,忙點頭道:"當然!"

寶釵聞言,不動聲色。

不曉得天幕是不是也早曉得了賈家大小姐元春封妃之事。如果天幕此事也早將算中,卻依舊預言賈家會一敗塗地……那這賢德妃,拜見不拜見,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影響。

然而薛姨媽卻十分熱衷,一力攛掇,當場答應下了。

不多時王夫人告辭, 薛姨媽喜孜孜的盤算著: 賈家的省親彆墅什麼時候能修完, 賈元春什麼時候能夠回府省親。

寶釵卻在有一搭沒一搭地

與金釧兒說話,了解她在王夫人身邊都是什麼職司,到了薛家之後,能讓她做什麼。一路聽下來,寶釵覺得還好,金釧兒這個丫頭,說話清楚,略有些腦子,除了性格輕浮一些,倒也沒有什麼彆的缺點。

“金釧兒,林姑娘原先住在賈府的時候,你與她相熟嗎?”寶釵冷不丁問金釧兒。

金釧兒忙應道:“熟的,熟的。老太太疼她和寶玉兩個,是以日常起坐都在一處。我們與林姑娘都是相熟的。”

寶釵便出了一會兒神,突然轉頭對薛姨媽說:"媽……我想找個機會去林府,拜訪一下林姑娘。”

薛姨媽當即愣了神:“去拜訪林姑娘?這……”

薛姨媽其實很想說:剛剛那天幕上將你二人說得那般針鋒相對的,你若是就這麼去了,會不會被人家趕出來喲!

然而寶釵自幼就很有主意,薛蟠出事之後,薛家之事都是寶釵在——主張。相比之下,薛姨媽反而是個毫無主意的軟腳蟹,隻得——都隨寶釵自行其是。

第35章 第七次直播④

“去,將那紅玉叫進來。”鳳姐板著臉,一本正經地對平兒說。

不多時,平兒帶著小紅,走進鳳姐所坐的堂屋。小紅很明顯有些局促,見到鳳姐,先求饒似的叫了一聲:“二奶奶……”

鳳姐也不理她,抬手拿起桌麵上的一盞茶,湊到麵前,細細地看那茶盞中的湯花,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前兒個的天幕你都看到了,有什麼想說的?”

小紅張口結舌。

前兒個的天幕,榮寧兩府的人都看到了,主要是講薛家大姑娘寶釵的,卻與小紅有一些關係。

天幕上講到薛大姑娘撲蝶,來到一個叫做“滴翠亭”的地方,在這個地方聽見小紅與墜兒的一番對話,因此才會“金蟬脫殼”什麼的。

小紅自然知道自己從未去過滴翠亭,也從未在那裡與墜兒說私房話,更加不可能被寶釵撞見。

但是那天幕上的仙音無意提到一句,"賈芸撿到小紅手帕",這件事倒是實打實地發生了。

如今鳳姐已經將小紅從寶玉那裡討來,視作心腹,不少重要的事都交由小紅去辦。

而賈芸則跟著賈璉操辦元妃省親之事,四處奔走打點,因其勤快好學,一點便透,因此深受賈璉器重,經常出入賈璉鳳姐的院子。

就因為這個,小紅與賈芸便也偶爾碰麵。小紅知道賈芸是個得二爺二奶奶器重的本家爺們;賈芸則認得小紅是個說話簡便的俏麗丫頭。兩人彼此都有些好感,但礙著男女大防,見了麵也不怎麼敢說話。

後來賈芸在賈璉院子附近撿到了一塊女兒家的帕子,不知是誰掉的;

小紅丟了一方日常用的帕子,不知被誰撿了去。

誰知這回天幕評說薛寶釵,兩人竟都知道帕子是怎麼回事了。隻是既然如此,兩人就越發不便,不敢當麵將帕子交回/討還,更加不敢托人私下傳遞授受。

就在這當兒,鳳姐將小紅叫了去,擺出一副要嚴審小紅的模樣。

“這……奴婢,確實是丟了一塊帕子,但並不知道是芸二爺撿到的……”

鳳姐“嗯”了一聲,反問:“你如今該是知道了?”

小紅可緊張壞了:畢竟天幕上說她在薛大姑娘心頭可沒什麼好評價,什麼"眼空心大",什麼“頭等刁鑽古怪的東西”。她聽

過不少丫鬟因與本家爺們糾紛不清而被摔出去的故事,此刻心頭惴惴不安,忍不住出聲懇求:"二奶奶,小紅可從未動過什麼私相授受的歪心思,就隻想跟著您,將您交下來的差事——辦妥當……”

她見鳳姐板著臉,一言不發,隻得又轉頭看向鳳姐身邊的平兒與豐兒。

“平兒姐姐、豐兒姐姐,好歹也幫我說一說話兒……”

就在這時,鳳姐再也繃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身後平兒豐兒也忍俊不禁。

小紅:……?

就聽鳳姐向花廳西麵的屋子笑道:“二爺,我可摒不住了,你帶芸哥兒出來吧!”

小紅頓時紅了臉——她哪裡能想到,鳳姐竟是與賈璉事先安排好的,將賈芸藏在隔壁屋子裡,聽她這般說話。

賈璉第一個走出來,他身後跟著賈芸,正紅著臉,低著頭,也不敢看小紅。

賈璉便笑道:“說話呀!”

賈芸低頭盯著腳尖,用細如蚊納的聲音道:“姑娘的帕子我撿著了……”

小紅則低著頭,用同樣細細的聲音道:“多謝芸二爺……”

鳳姐便在旁邊說:“芸哥兒聽聽,剛才人家說了,從未動過什麼歪心思,可見對你全然無意,芸哥兒不必惦記著了,早些散了吧!"

賈芸頓時失望地抬起臉,正好見到小紅也漲紅著臉抬起頭,急得說出一句:"奶奶,小紅不是那個意思……”

“哈哈哈…”小花廳裡笑成一片。

賈芸大喜過望,站在原地傻笑。

而小紅現在什麼都明白了,紅著臉,低著頭盯著腳尖,手中的帕子被她擰成了麻花兒。

賈璉拍著手,笑道:“不是”那個’意思,想必就是‘那個’意思了!”

鳳姐則得意洋洋地道:"我可算是把我們紅姑娘的實話給逼出來。"

敢情今日這一出,是賈璉與鳳姐察覺賈芸小紅這一對彼此有意,才做的刻意安排,好讓他倆自己捅破這一層窗戶紙,

這邊賈芸在賈璉的示意下,雙手托著小紅的帕子,恭恭敬敬地送到小紅麵前。

小紅不及接過帕子,臊得轉身就要跑,連忙被鳳姐叫住。

“你可

千萬彆想著和芸哥身份有差,我現在就認你做乾女兒,定要叫他風風光光地娶你進門。”說著瞄了賈芸一眼。賈璉在旁笑吟吟地點頭。

賈芸聽說他們兩人的婚事竟有璉鳳二人做主,喜得說不出話來。

誰知這會兒小紅反倒回歸她的伶俐本色,笑著回應道:"這可不成。奶奶可千萬不得認我做乾女兒……”

鳳姐一挑眉,就聽小紅道: "我是說奶奶認錯了輩數,我媽現是奶奶的乾女兒①,芸二爺若是從我這邊算起……”

這小紅是榮府大管事林之孝的閨女,林之孝家的曾經認過鳳姐做乾娘。她說到這裡,一張粉麵已是紅透,但是卻異常勇敢地說下去:"……芸二爺若是從我這邊算起,就得矮上一輩兒了。"

賈芸忙點頭應道:“矮上一輩兒又如何?”

他轉身就要向賈璉和鳳姐拜倒,要叫“祖父祖母大人在上”,被賈璉趕緊攔住。

鳳姐則得意地望著賈璉,似乎在說:你瞅我說的沒錯吧!

原來,賈璉與鳳姐這兩個,已經大致將賈芸和小紅的脾性與才乾都摸清楚了。

天幕上曾經提過賈芸和小紅日後對鳳姐和巧姐都有大恩,如今賈璉夫妻也願信任他們兩人,但就看著芸、紅之間那一層窗戶紙討厭,索性借著這次天幕"說漏嘴"的機會,撮合這一對。??Ъ?

按照鳳姐的說法,小紅那脾性,必定不會扭捏,願意就一定會點頭。

如今鳳姐見自己說中了,正得意洋洋地望著賈璉,隻見賈璉也正滿麵春風地望著自己,突然間眨眨眼,使個眼神過來……

鳳姐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也微微有些熱,似乎也不能總把賈璉一個人扔在上房裡了。

這邊賈璉正一手操辦芸、紅的婚事,一邊享受著與媳婦兒重歸於好的樂趣。一直跟著他的長隨鮑二可不樂意了。

“二爺,您說這叫什麼事兒?上回那天幕隻提了一句 鮑二家的”,就讓您和二奶奶鬨翻了。可您也曉得,鮑二根本就沒娶妻啊!”

上次天幕上評說王熙鳳,曾經提到賈璉在外尋花問柳,在鳳姐生日的時候去勾搭一個叫跑二家的,結果被鳳姐發現,那鮑二家的便上吊死了。

可事實上,榮府唯一的"鮑二",都還是個光棍兒。鮑二家的"此人並不存在。

賈璉想起舊事,也覺得好笑。如今他絕了那些沾花惹草的念頭,日子過得反而順溜多了。

“爺,您說,我鮑二這豈不是……都還沒娶妻呢,先戴上了綠帽子?”

鮑二滿腹委屈:“如今就算是說親,也沒人肯嫁我跑二了。二爺,您說說,這該如何是好?”

賈璉出歪主意:“要不,你改個姓?”

鮑二:……

也不是不行。

“或者你先跟爺好好乾兩年事業,等這兩年過去,爺派你到外地去做大管事。到時候你再娶房娘婦,就沒人喊是 鮑二家的’,人人都喊 飽二奶奶'' 了。那時不就再沒人嫌棄你了?”

鮑二一聽,覺得很是,頓時精神百倍,渾身是勁兒,真的打算跟著璉二爺乾出一番事業出來。

隻不過賈璉長於庶務,不擅長讀書,他能想到的,貼補賈府的營生都是那些尋常生意,不是特彆來錢的買賣,甚至比不上鳳姐以前放印子錢。

璉鳳夫婦自此每天籌謀,卻一直還沒什麼頭緒。

薛家的馬車泊在林府宅邸後的一條巷子裡。

寶釵將車簾揭了一條縫兒,問外麵的鶯兒: "你確知香菱……賈姑娘是住在這裡?"

鶯兒很肯定地點了點頭:“上次我陪文杏一起出來看她老子娘,就是在這裡望見的香……甄甄姑娘,還彼此打了聲招呼,我們才曉得甄姑娘如今就住在林府後頭的院子裡。姑娘,要我去叫門嗎?”

“等等……”

寶釵到得此處,心裡竟然生出幾分怯意:雖然天幕上說那林黛玉和自己是並列的。可對方那是什麼家世?自己不過是一個商戶女,"豐年好大雪"說得厲害,細看卻不過幾個臭錢。

就這麼貿貿然地來造訪林家,而且是通過以前從拐子手裡買的良家少女牽線搭橋……

寶釵自己也覺心氣兒不足,怔了一會兒,低眉斂目道:"算了,咱們還是回去……"

她正打算打道回府,就聽英蓮的聲音響起:“這不是鶯兒姐姐嗎?”

這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寶釵對英蓮心存愧疚—————按照天幕的說法,薛家也是

害她的惡人之一。因此寶釵最怕碰見的人就是英蓮。

“呀,寶姑娘也在!”英蓮的聲音卻是歡欣鼓舞。

“一直想著該上門拜望寶姑娘,多謝姑娘的照顧,卻一直未得便。沒曾想姑娘今日竟親自來了。”

寶釵心想:天幕竟真的評價得一字不錯,英蓮雖然自幼經曆磨難,卻保存著一顆赤子之心,從不把彆人往壞處想。她隻是順手照顧一二,但說到底,她薛家就不該將英蓮當小丫頭待的呀。

“這怎麼好意思?多有麻煩甄姑娘了。”寶釵見英蓮盛情難卻,便扶著鶯兒的手下車。

她進了甄家的小院子,這才曉得:過去自家哥哥買來的那個小丫頭,如今已是獨門獨戶住著的好人家姑娘,且還是禦史林家的座上賓。

寶釵心中愧疚,她自己的來意越發難以啟齒,好不容易吞吐吐地說完了,就見英蓮高興地道:“姑娘怎麼不早說?林姑娘前些日子還在念叨你,說很想與你見一麵,認識認識……”

寶釵有些震驚:沒想到林黛玉竟然抱著與自己一樣的心思?

英蓮立即找了個婆子,讓她到隔壁林家去遞個信。

“薛大姑娘,快請!甄姑娘也一起來呀!”

不一會兒,一個麵相溫柔敦厚的姑娘穿過月洞門,快步走來,卻是紫鵑。紫鵑笑著對寶釵道:“難得薛姑娘今日撥冗前來,怎麼也不事先遞個信兒?我們姑娘多好做些準備。”

寶釵著實沒想到她會在林籬玉這裡受到如此禮遇——她可是被天幕指責“嫁禍”過林黛玉的人啊。

於是紫鵑當先,英蓮跟在後麵,兩人一起引著寶釵和鶯兒,越過甄林兩家之間的一道門戶,進入林家內院。

寶釵便見到林黛玉早早地迎出來,此刻正立在正房跟前的石磯子上,翹首向她這邊看。

寶釵第一次見到第玉,就見她身量還未長得很高,但姿容秀美,讓人見了就心生親近。寶釵留意集玉的眉眼,隻見她兩道如煙似霧的秀眉淺淡,一對大眼睛明亮如水晶,又似蘊含著清澈的晨露。

寶釵頓時覺得,上回天幕上說“兩宵似乎鷺胃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這真是形容到了絕妙,一個字也改不得。

就見黛玉凝神望著寶釵,忽然道:“真像啊!”

寶釵方才醒悟,就見巢玉與那天幕上曾經展示

過一次的“美人畫片”並不完全肖似,但是那種神似,令寶釵覺得黛玉就像是從天幕上的“美人畫片”裡走下來似的。

想必對方看自己,亦是如此。

寶釵與巢玉之間頓時少了好些疏離感,畢竟天幕上那張"美人畫片"裡,"她們"兩人相依相偎,彼此扶持,那種姐妹情誼著實令人動容。

寶釵趕緊上前,與巢玉見禮,道:“寶釵今日來見林姑娘,是來道歉來的。”

林黛玉眼中流露疑惑不解:“道歉?”

“為天幕所說那‘滴翠亭’之事…”寶釵頗為羞慚,囁嚅說著。

黛玉眨眨眼,頓時都明白了: "姐姐可是要為……還未發生之事道歉?"

確實,天幕上所說之事,其實並未發生。但寶釵今日執意來此,並且執意要向黛玉道歉,就是因為—————天幕上說的,雖未實際發生,但寶釵推想自己平日為人處世之道,覺得若是將自己置於那般境地,必然會那麼做,就算不是黑玉,也是會其他人。

她為了警醒自己,莫要再行這般"功利"、"利己"之事,因此特地要當麵向巢玉道歉。

“那妹妹也應向姐姐道歉。”林黛玉雙手虛握空拳,上下交疊,也向寶釵福了下去。????

“如此說來,妹妹也是個不懂事的,嘴上刻薄奚落,冒犯了姐姐,請姐姐念在顰兒年紀小,隻知道說 不知道輕重不予怪罪②"道況,個和通控重,個了性非②。

寶釵這下子也想起來了,那天天幕上也提過,林黛玉有一回奚落自己,說“就算哭出兩大缸眼淚,也醫不好棒瘡。"

這麼一想,就連寶釵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若按我說,妹妹說的,其實也不無道理。眼淚確實是不對症,治不了棒瘡。”

這麼一說一笑, 巢玉便也明白寶釵了, 知她確實是個爽朗寬和的性格, 斷斷不會把那些還從未發生過的小姐器放在心上。

再者,兩人若是都住在賈府,都心念著寶玉,可能還會了寶玉而生氣吃醋。但如今,薛林兩家,似乎都與賈家沒什麼關係。

既然如此,她們有什麼理由不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呢?

林黛玉尤其歡喜,喜孜孜地挽著寶釵的手走進她用來待客的書房:“久聞姐姐是個才女,快來幫妹妹看看,妹妹謀劃的這個,可有什麼值得修改的地方沒有……”

蕭蘭蘭在海鹽綺園完成了關於寶釵的一期直播,又在嘉興逗留了一天,準備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她在旅店收拾行李的時候,突然收到了平台方發來的通知。

【恭喜獲得“義結金蘭”徽章。】

【直播時佩戴"義結金蘭"徽章,每次直播積分額外增加1000。】

“義結金蘭’?”蕭蘭蘭頓時念叨起平台爸爸,“完了完了完了,這徽章係統徹底抽風了!”

“義結金蘭”,真不是隔壁三國區才應該佩戴的徽章嗎?

蕭蘭蘭這麼想著,放下正在收拾的行李就準備給平台助手發消息:她是個拾金不昧的好up,雖然每次多增加1000分積分令她很高興,但絕對不能隨隨便接受這些發錯的徽章。

但是……將消息發到一半,蕭蘭蘭突然想起:

不止有男人能“義結金蘭”啊!

紅樓裡“金蘭契互剖金蘭語”也是在表達女孩子之間相互投契,結下深厚的友誼。就像她上次說的, girls help girls。

蕭蘭蘭漸漸覺得平台方有可能沒有發錯徽章。再結合她此前收到的“十四級浮屠”。蕭蘭蘭第次察覺到……好像有什麼,正在發生。

可到底是什麼呢?

一時間蕭蘭蘭竟然很想聯係一下那大荒山青壖峰下“新太虛幻境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警幻仙姑…不對,景歡先生,問—問。

第36章 第七次直播⑤

寶釵望著麵前稿紙上譽寫清楚的《標點符號使用範式》驚訝不已。

當她聽黛玉說起說,這是受了上次天幕上那位蕭姓仙子"展示"書冊的啟發,寶釵又是欽佩又是羨慕,不斷翻看著這份“範式”,口中不斷讚歎:“我怎麼就沒想到,我怎麼就沒想到的呢?”

黛玉也不隱瞞,將她如何看了天幕上書冊字裡行間的符號,又是如何向“天幕”發問,儘數一五一十地告訴寶釵。

寶釵驚訝於黛玉竟然能夠與“天幕”溝通,更驚訝於黛玉與她今日初次見麵,就能將這些隱秘也一告訴她知道。

“對了,寶釵姐姐,” 巢玉與寶釵熟了, 就直接以“姐”相稱, “冀玉為紫鵑茜雪她們準備了蒙學課本,想幫著她們讀書識字的。想請你也幫忙看看,有什麼可以再改動的。”

黛玉又將她與英蓮一起準備的蒙學課本取出,雙手遞給寶釵。

寶釵一見便拍手叫好:"如此一來,我少不得也要為鶯兒和金釧兒向姑娘討一本去。"

黛玉這才知道寶釵向王夫人討了金釧兒。

寶釵細細看那一整套蒙書,見那是在《三字經》、《千字文》、《幼學瓊林》等書的基礎上,專門挑選了那些女兒家日常書信、管家、理事時常用的文字與道理,彙成的一整套蒙書。

書中插入了很多圖樣,多是常見的物品和花樣,這套蒙書便是借著這些來注音釋義,學起來極是簡便。

更要緊的是,這書裡也用了"標點"來標明句讀。與市麵上其它蒙書相比,這套蒙書上手竟是要快不少,讀著也簡便。

巢玉見寶釵捧著這套蒙書沉思不語,心裡也有些緊張,連忙問: "寶姐姐可是覺得這套書有什麼不妥?”

寶釵將書一合,道:“我隻恨今日沒拖個刻印坊的店東到你這兒來。你這書若是刊印,我要最先訂上個一百套,給我家上上下下的婦孺每人都買上一套。”

黛玉至此方知寶釵對她這套書極其推崇,心中一喜,唇畔便浮起一對若隱若現的梨渦。

她也笑道:"前日裡我也命人去市麵上那些書坊裡問過,尋了一家能排木活字的,一次印了大約二十多套,一氣兒全送人了。後來想想那一版還是不夠好,不如現在這般,引入了標點,讀起來更容易些。”

沒想到這話引出了寶釵的生意經:"若是印書,百千本地印,銅活字的比木活字好,銅活字印得清晰,字形也好看。書坊鑄一套銅活字所費不菲,然而可以用很久,因此印書的費用也低。然而你這套書裡配圖也不少,這些圖可以用蝕刻的法子,在銅版上刻出來,倒兩次版子,便可以用來印書了……"

黛玉早已有將她這套蒙書多印幾本的打算,便認認真真地請教寶釵。漸漸地,她也覺得天幕上說得不錯,寶釵十分淵博,幾乎無所不知,黛玉對她也生出十分欽羨之心。

“對了,我家有個夥計,是從刻印鋪子裡出來的,刻銅版和排銅字這些他都會,但是想要自己開一間書坊,卻又不夠本錢。故此求了我,想問問哪家店東願雇他的。”

寶釵說到這兒頓了頓:"我家前些時候出了些事…"

她沒具體說是什麼事,但在座的有英蓮在,人人便都知道定是薛蟠那件事。

"……要再操持一間書坊實在是力不從心。但若是妹妹日後想要印書,且印得多的,依我所見,竟是自己盤一家書坊,更加便宜些。”

巢玉聞言大喜:"姐姐說的是。若是能儘快多印些這樣的蒙書,送給天下想要讀書認字的女兒家,那我便盤下一家書坊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