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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這丫頭是嫉惡如仇,原做得沒錯。手腳不乾淨的丫頭,府裡原是不該留。日後言語收斂些便是了。”

一旁王夫人便木著一張臉,心道:反正我做什麼都是錯的,老太太說是什麼便是什麼吧。

【晴雯還有一件為自己招來怨恨的行為——她總是明裡暗裡嘲諷襲人與寶玉有染。比如有一回,寶玉房裡另一個大丫鬟秋紋,得了王夫人賞賜的兩件衣服。晴霎便笑話秋紋,說王夫人把好的給了襲人,挑剩下的才給秋紋,後來又諷刺襲人暗中巴結王夫人,好讓王夫人一個月多分二兩銀子給她。】

【這就屬於背後與當麵說人是非了。然而這些晴雯看來不妥的行為,都是在王夫人那裡過了"明路"的。】

【如果把這個情況搬到現代職場上,就好比你的同事是你上司的小蜜,她因此被提拔一級,每個月工資還要多加兩萬塊。你不服氣,於是人前人後宣揚你的同事與上司的地下戀情。然而你上司單身未婚,與你同事的辦公室戀情也是你情我願,不是一方強迫……】

【最要緊的是,你的公司其實是家族企業,你上司的頂頭上司就是上司的媽,已經認可了你上司和你同事的關係,每個月工資還要多加兩萬塊也是那位老媽的主意。然而你一直在背後說嘴,你覺得公司裡的上司們,會對你有好臉色嗎?】

“這……”

睛霎堪稱是怡紅院裡伶牙俐齒的第一人,聽見天幕上如炒豆子一般冒出來這麼一大串,竟然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都知道,睛霎跟在寶玉身邊多年,一直自珍自愛,從未有過任何"過界"的行為,不像襲人會與寶玉“偷試一番”,麝月讓寶玉來給她篦頭,碧痕給寶玉洗兩三個時辰的澡……】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兒,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照樣被王夫人下令,由兩個婆子架著,直接攆出府去。她病成那樣的狀態還被攆,王夫人那就不是攆人,而是直接要命了。】

賈母聽到這裡,也不再掩飾對王夫人的責備,剜了兒媳一眼,然後低頭念了一聲佛。

天幕卻沒有半點為王夫人保留顏麵的意思,而是繼續說:

【王夫人清洗怡紅院,打著的旗號是“寶玉漸知人事”,要把那些“教壞了寶玉”的丫鬟都給攆出去。然而襲人、麝月和碧痕這等人都一個

未動,偏偏卻攆了晴霎出去。這個結果諷刺固然是諷刺,但無法不令人反思。】

【性格決定命運,晴霎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例子。她聰明、靈巧,卻又恃寵而驕,眼裡又容不得半粒沙子,最後逃不過被摔病天的劫數。因此曹公才會像白居易一樣感慨: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第76章 第十二次直播⑦

天幕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晴雯已經聽得呆了,怔怔地望著天幕,一語不發。

寶玉擔憂不已,輕輕拉拉晴霎的衣袖,擔心這姑娘聽說了自己未來的悲慘命運,心中憂懼。事實上但凡曾被天幕點評過的人大多都要經曆這樣一遭,寶玉自己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見到旁人如此,寶玉還是十分不忍心。

王夫人卻在一旁抽動嘴角,心想:之後少不得又要被賈母數落一頓。

【……:唉!】

【23333:白瞎了晴雯,拚了老命給寶玉補裘!】

【天青色等煙雨:明明知道有她自己的性格原因,可還是覺得很難過,腫麼破?】

見到這樣一條"留言",蕭蘭蘭顯然也沉思了片刻,緩緩開口。

【這可能就是曹公的高明之處吧,他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並不是天降隕石那樣毫無來由的毀滅,而是讓我們這些旁觀者,親眼看著她們,一點點地自我毀滅,這種痛才是真正的銘心刻骨。“天青色等煙雨”,我懂你的感受。】

【天青色等煙雨:抱抱蘭蘭!】

【紅樓吃貨大全:主播,原諒我看書不仔細哈,請教一下,睛雯與寶玉之間究竟有沒有愛情?她不顧病痛地去補裘,難道不是“為愛補裘”嗎?】

【紅樓吃貨大全:還有,睛霎被攆出去之後,寶玉呢?寶玉竟然幫不了她嗎?】

【這位小夥伴乾萬不要太客氣,有問題隨時向蘭蘭提出。你提的問題非常好。曆來很多評書人點評《紅樓夢》,都探討過晴霎對寶玉存不存在愛情這個說法。】

【他們提出理由和你的問題差不多,睛霎竟然可以連性命都不顧,去幫寶玉織補那雀金裘——難道這還不算愛?】

【但蘭蘭個人的觀感是:晴霎與寶玉之間,更像是兄弟情。】

【23333:哇……】

【……:兄弟情?這……】

【天青色等煙雨:蘭蘭,你成功將我又逗笑了!】

天幕上,蕭蘭蘭說到這裡的時候,剛好停下來喝了一口茶。她看見天幕上一行行“兄弟情233”“哈哈哈哈”的字樣迅速向上滾動,驚得差點兒一口茶噴出來,連忙以手掩口,拚命把茶咽下去,這才再次開口。

【不,不不,我可沒開玩笑!是真

的,大家如果仔細品味晴霎和寶玉之間的那種感情,也許會和蘭蘭有一樣的感受。】

【最直接的證據是:第七十七回 ,晴霎臨死的時候,寶玉偷偷溜出去看她,睛霎對寶玉說的那番話。他說“我雖生的比彆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①】

【這是晴雯的自我剖白,可見她與寶玉之間,確實清白無涉。】

寶玉聽見天幕上轉述的話,活脫脫就是晴雯的口吻。他一時聽著心中難受至極,轉頭去看晴雯,卻見睛雯並沒有也望向他,而是滿目困惑,望著天幕。

【之後她又說:“今日既已擔了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①這意思就是,晴霎認為,既然其他人誣陷自己與寶玉有染,早知如此,就應該另做打算。她的意思看起來像是在說自己要像襲人那樣,早早為自己鋪下一條路,但是憑睛霎的性格,這樣的事她真做不出來。】

【然後晴雯又說了一句,她說:“不料癡心傻意,隻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不想平空裡生出這一節話來,有冤無處訴。”①小夥伴們,睛霎話裡的“大家橫豎在一處”,是指她與寶玉嗎?蘭蘭不認為是這樣,因為如果這裡指的是她與寶玉,晴震就該說“你我橫豎在一處”了。】

【從當時的語境來判斷,睛霎這一句話,是說的怡紅院裡的眾人,包括寶玉,也包括襲人麝月秋紋這些大丫鬟,也有四兒芳官這樣的小丫頭。這是晴雯"恰紅院集體意識"的又一次體現。大觀園裡的怡紅院,對於她們這些女孩兒們來說,就像是一片無人打擾的淨土一般。而晴雯的最大理想,就是“大家橫豎在一處”,並不過多涉及男女之情。】

【大家帶著這個"惟伯紅院集體意識",再去看晴雯補裘那件事,便能大致理解,這件事也是一樣————】

【當時寶玉隻是說,這個衣服頭一天穿就被火燒了,令人掃興。晴霎聽見了,說“沒個福氣穿就罷了,這會子又著急。"寶玉已經被她勸了下來,睛霎卻發現他可以用界線的法子織補這件衣服,於是說:“說不得,我掙命罷了。”②】

【這聽來像什麼?——這一點兒都不像情人之間,或者是一方對另一方存在單相思,這像是“為兄弟兩肋插刀”的哥們情誼啊!既然這東西對你來說如此緊要,而我又有這本事能幫到你,那我自然不惜一切代價,無論如何也要幫到你。畢竟如果你明日挨罵,那就是我們整個怡紅院臉上無光。】

“原來是這樣!”

寶玉聽見天幕上的仙子幫助剖白睛霎的心意,又為她當眾洗清"勾引"自己的嫌疑,難免又驚又喜,扭頭望向睛雯。

卻見睛雯呆立著,如石像一般,麵上卻有兩行清淚緩緩落下來。此刻她聽了天幕的話,竟如萬箭攢心一般。畢竟她對寶玉足夠信任,她信自己能夠豁出命去,為寶玉補裘;即也是信任寶玉能夠同等對待,能夠護著她們這些人。

可是天幕上卻說,寶玉任由她在"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時候被攆出府去?

寶玉嚇住了,想要再勸晴雯的時候,天幕卻還在繼續往下說。

【將這幾件事放在一起我們便能看出,睛霎確實是一個胸無城府,也從不去預想以後的姑娘。她很天真,天真到以為將來會“大家橫豎在一處”。這一點上,她與襲人的性格是完全相反的。襲人永遠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按照自己給自己預設好的職業路徑,一步步向上攀登的……】

寶玉聽到這裡,難免想起珍珠——珍珠近日總是避免在他麵前出現,料想是聽上次天幕說了"窩心腳"之事,便有意識選擇避開自己。

而晴雯,永遠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從來不考慮以後,脾性卻暴烈如火——天幕上真是形容得一個字都不錯。

【好了,我們再回頭,看看"紅樓吃貨大全"問的第二個問題。睛霎被王夫人攆出去,寶玉竟然不幫她不救她嗎?】

【蘭蘭的答案是:不是不想幫,而是幫不了。】

【首先,二門以內的人事管理權,的確在執掌中饋的王夫人手中。此前王熙鳳隻是代管,王夫人依舊掌握著真正的權力。】

【另外,王夫人作為賈寶玉的母親,完全有權力幫助寶玉處理他房中的人事,無需經過寶玉同意。而寶玉如果公然反對,那便是忤逆母命,是有違孝道的。】

蕭蘭蘭說到這裡,天幕上似乎靜了一會兒,那些原本應該不斷滾動的"留言"並未再頻繁出現。

而賈母和她身邊的人,也似乎嗅到了一點兒不尋常的味道。

什麼時候聽見過蕭蘭蘭這麼站在王夫人的立

場上,偏幫著王夫人說話了?——眾人想了想,紛紛從中品出一絲譏諷的意味。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可是……就連賈璉都曉得在小花枝巷裡買個房子,把尤二姐藏裡頭呢!】

除了ID之外,鳳姐完全看懂了這條留言,"哦"的一下直起身,連忙告訴自己:"莫生氣,莫生氣,賈璉現在已經全都改了。”

就聽天幕上蕭蘭蘭用一種無奈的語氣回複:

【是呀———】

【如果寶玉像賈璉那樣通曉麻務,他隻需要尋個靠得住的管家,用點錢,將晴霎安頓在一個適合養病的環境裡,給予晴雯醫治與妥善的照顧,晴霎未必就這麼會死。】

寶玉聽見這句話,臉頓時漲得通紅。

【但是寶玉沒有。】

【睛雯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前八十回就交待了完整結局的《金陵十二釵》人物。而在那之後,寶玉還會見證很多名女性的淒涼命運,比如在第八十回 的時候,見證了他的二姐姐迎春誤嫁中山狼孫紹祖,受到對方的虐待……】

“哎呀!”

這是賈府眾人還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賈母與鳳姐麵麵相覷,探春與迎春姐妹連心,聞言趕緊將這一條記下來。

在同一回 寶天也聽說了秦苦受到百全枯虐待

就隻能去城外天齊寺燒他萬般無奈之下,自我們自我們會立任台上市場地下,香還願,討來一個“療妒方”。】

寶玉聽到這裡,自己也覺得聽不下去了。合著他身邊的姐妹丫鬟,認得的親戚,受到劫難,他竟隻有燒香拜佛討方子的份兒?

這也難怪天幕上的仙子說得如此諷刺啊!

【當然了。這也是很符合寶玉人設的。書中一開篇就說了,當年女媧補天時,於大荒山無稽煉成了用來補天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隻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隻單單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這剩下的一塊修煉通靈之後,幻化為一塊通靈寶玉來到人間!】

王夫人噌地站起身,對賈母大聲道:“老太太,寶玉,這是寶玉的來曆!”

寶玉銜玉而誕,人人都說他是個有來曆的,王夫人作為生母更是深信不疑。誰知今天在天幕上聽見了

確切來曆,一時竟激動萬分。

賈母尚在暗自品味:"媽皇當年用來補天的巨石,隻有一塊未用……這意思是……"

就聽天幕上蕭蘭蘭用一種平淡而略帶冷漠的語氣說道:

【這就是作者為賈寶玉樹立的人設:寶玉是個好人,但沒有用。】

這一句話落在賈母院兒裡,就像是憑空落下了個炸雷似的。

睛霎聽見這句話,眼中忽而迸出淚花,一扭頭,轉身便走。

原本在賈母與王夫人跟前如此,是極其無禮的行為,然而此刻院中一片大亂,竟無人留意到晴雯離開———

就見寶玉呆地立著,滿頭是汗,滿臉紫漲,竟似不認得人一般。

賈母等人都驚得失了魂一般,一時間誰也顧不上天幕了,都衝寶玉圍上來。賈母拉著寶玉的手,一連叫了好幾聲,王夫人則已經哭出聲來。

這時寶玉突然又醒了過來,衝著祖母和母親哭道:“老太太,太太,你們白養寶玉了。”

賈母方知這傻孩子是因為聽到了天幕上八字考語“是個好人,但沒有用”,結果一時失去了心魂,被魔住了那麼一小會兒。

第77章 第十二次直播③

賈母院裡為了寶玉而雞飛狗跳的時候,珍珠正獨自一人守在怡紅院裡,望著那天幕。

她看不懂天幕上評論區裡的那些"留言",但是蕭蘭蘭說的那些,足夠讓她意識到不少人再將睛雯與她這個"襲人"作比較。

當聽見天幕說寶玉“是個好人,但沒有用”,珍珠傷心地想:她和晴雯,兩人走得截然不同的路子,自己是一味溫柔體貼,還早早走了王夫人的“明路”,結果還不是要挨“窩心腳”,將來還得出去嫁個戲子?

再看舊青雯,時能說慣道,處處指尖要強,寶玉待她好時好得什麼似的,最後被王夫人攆出去,寶玉還不是什麼都做不了?

天幕上這句評價,真是太準不過了。

【“無才可以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①,寶玉這樣一個”無用好人”的人設,同時也是原書作者對於自己的定位,在經曆了那麼多變故之後,作者恐怕也深悔自己,竟隻是這麼一個"無用好人",隻能看著親友愛人們隨著時運沉浮,一個接一個地離去。這裡既是寫寶玉,也是在表達作者的自毀自傷之情。】

【東部地區有雨:主播,再問個問題,是誰向王夫人毀謗晴雯的,又是襲人告的密嗎?】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啊!小夥伴們,蘭蘭在這裡可以給大家較為肯定的答複,根據《紅樓夢》的文本,向王夫人告狀因而導致晴雯死亡的,應該不是襲人。】

珍珠心頭一凜,她沒想到,天幕上那些"留言",竟然又將話題轉到了她頭上。

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天幕竟然又一次選擇了幫她說話。

【因為紅樓文本中寫的很清楚。王善保家的去趁勢告倒了睛耍,本處有人和園中不睦的,也就隨機趁便下了些話。這些是什麼話呢? "因竟有人指寶玉為由,說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裡的丫頭們不長進教習壞了。”②】

【這也正是晴雯說她"擔了虛名兒"的原因。】

珍珠聽聞,心頭猛地一縮,知道這樣的毀謗太很,無論哪個丫頭,攤上了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23333:……但我記得寶玉好像也懷疑過襲人的。】

【沒錯!書中文本確實有這麼一段,寶玉疑心疑到襲人身上的文字。那是睛雯被摔

出去之後,寶玉曾說:“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扇月秋紋來?”襲人細揣此話,好似寶玉有疑他之意,竟不好再勸②————就是這樣一段文字,令很多人都認為是襲人向王夫人進讒言,告了睛霎的黑狀,直接導致了晴雯之死。】

【但蘭蘭認為,不是襲人告的黑狀,雖然她確實有告黑狀的“前科”,但這一次確實不是襲人告的。】

【原因有二,第一,說寶玉已解人事,被丫頭帶壞了雲雲。這件事本就直接與襲人有關,襲人不會沒腦子到告狀告到自己身上來。】

【第二,襲人是一個利益至上主義者,她行事的標準是,這件事會不會給自己帶來好處。她很清楚晴雯在寶玉心中是什麼地位,晴雯若是被攆出去會對寶玉造成多大的影響。如果這件事的後果會令寶玉疑心到她,襲人就不會去做。】

珍珠苦笑:雖然這天幕是在幫自己說話,可聽起來……還是在損自己啊!

【另外還有一點,那是襲人寶玉姨娘的地位已穩,她著實沒有必要再兵行險著,想法子將晴雯攆出去,這不符合襲人的最大利益和性格特點。所以蘭蘭認為襲人不是這件事的"幕後黑手"。】????

【寶玉懷疑襲人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有人將四兒說“同一日生辰就是夫妻”的話泄露給了王夫人,這顯然是怡紅院裡出了內鬼。然而蘭蘭卻認為,這也並不能證明是襲人所為。賈府裡人多口雜,一件事能傳很快傳很遠。寶玉房裡某個小丫鬟不留神閒說一句,第二天府裡就可能全都知道了。】

【所以呢,你們都知道蘭蘭的,如果沒有文本證據,蘭蘭是不會主動去猜測襲人是告密者的。至於告密者,應為王善保家的,和曆來與晴雯不睦的那些婆子媳婦。】

聽到這裡,珍珠心中喟歎,重又抬起頭—————就在這時,她忽然見到——個俏麗的丫鬟自外走進來,剛好與珍珠打上了一個照麵。

珍珠愣了:來人正是晴雯。此刻滿麵淚痕,正捧著帕子從外頭匆匆進來,迎麵正撞上珍珠。兩人都是說多尷尬有多尷尬。

"晴雯,我明白你……也請你信我,絕無害你之意。"

珍珠的意思是,她明白睛霎的那些眼淚——這一道她老早就經曆過了,由相信寶玉到完全失望,其實就隻是一線之間。而她自覺與晴雯其實是同病相憐,她們的命運造化,都隻在那些主子們的一

念之間。

“不……”晴雯此刻已經收了淚,站在怡紅院院門處,剛好迎著日光的方向。在珍珠看來,晴雯淚痕猶在的麵孔上似乎有種奇異的光彩。

“啊?”珍珠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聽錯。

“不是疑心你。”睛雯望著珍珠,定定地說,言語裡有一股傲氣,”天幕上說過,女人和女人,不該為了討取個男人的歡心而鬨彆扭。”

珍珠:……這是天幕上哪次說過的?似乎是……說璉二奶奶那次?

"我是說,你從來就不明白我。我也不需要你明白。"晴雯說著,自顧自從珍珠身邊越過。

珍珠無語,但細細想來,她也確實是不懂。她無法理解天幕上說的,睛霎把寶玉當成兄弟那是怎

——人都不該都是為了自己去攀高枝兒的嗎?麼回事,也不懂什麼叫做“恰紅院集體息識

賈母院裡,寶玉好不容易醒過神來,賈母與王夫人早就唬白了臉,見狀這才放下心來。

王夫人抱著寶玉大哭:“那什麼天幕,仗著仙人身份又如何?如此瞎三話四,驚唬我兒……”

賈母在一旁望著寶玉母子,心中著實悲從中來,暗想:人都說寶玉生得像當年榮國公的樣貌,但天幕上說的沒錯,寶玉是個好孩子,但是“沒用”。

但這話不便明裡說,她自己親手處置了賈環,如今二房的子弟就隻剩寶玉和賈蘭兩個。如果這倆都沒法兒支撐門戶,那將來,恐怕要考慮將榮禧堂交給賈璉夫婦。

隻是這些話現在還不能說,說出來太過傷人心。隻盼著寶玉日後能略長進些吧。

這麼一番折騰,賈母等人便錯過了蕭蘭蘭解說是誰檢舉了睛雯的那一段。好在探春囫圇聽了個大概,都匆匆記下來了。

【好了,蘭蘭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占用了茶社老板的雅間,隻付了一壺茶的茶錢,蘭蘭也不太好意思打擾太久。小夥伴們,大家看看,關於紅樓中出現的各種紡織品,還有什麼問題嗎?】

【明月梅花一夢:啊,有!】

【明月梅花一夢:爪機打字有點慢,主播等等!】

【彆急,蘭蘭這一會兒工夫還是等的起的。】

【明月梅花一夢:我其實是想問,寶玉身上穿的那些衣服,一會兒是什

麼二龍搶珠,一會兒是什麼大紅金蟒……這是明代衣冠還是清代服飾,為什麼這麼誇張啊!】

這一行"留言"一出,不一會兒,天幕上就開始刷起"對對"的字樣。

【23333:哎呀,提醒我了,我其實也想問,紅樓裡的女眷們平時貼不貼銅錢頭……】

【……:銅錢頭2333!】

【花開彼岸:我也想問!】

【賈寶玉拳打鎮關西:想問+1!】

【明月梅花一夢:主播彆給帶跑了,我沒問銅錢頭呀……】

天幕上,蕭蘭蘭思索片刻,笑著說:

【看來這還真是困擾大家的一個問題。我在這裡非常簡短地回答一下。其實蘭蘭今天說的主題是紅樓裡的各種料子,沒有涉及到服飾,更加沒有涉及發飾。蘭蘭也在考慮以後是不是專門做一次直播,來講講紅樓裡姐姐妹妹們穿的漂亮衣物、發飾和各種各樣好看至極的飾品。】

【但今天大家既然問起,我就簡略地回答一下。】

【賈寶玉一出場,他的服飾就給大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什麼"束發嵌寶紫金冠"、"二龍搶珠金抹額”,簡直是漂亮是漂亮得不像話,但也確實很誇張。究其原因,是作者曹雪芹為了避免嚴格的文字審查,采取了"真事隱去"、"假語村言"的敘述方式,用一種非常戲劇化的服裝,來刻意模糊時代背景。】

【所以,賈寶玉穿著的,其實是戲服。】

賈母忍不住“哎呀”了一聲,想起戲台子上扮著的那些帝王將相,說不得,寶玉平時那些衣服,和那些戲服還真有點兒像,隻不過衣料材質要好得多。

【我們今天如果到影樓裡去拍寫真集,應該也能拍到這種穿戲裝的寫真。】

【至於10版電視劇裡的銅錢頭,或者我們叫"帖片子",又或者說是"額妝",蘭蘭相信,造型師的出發點,一定程度上也是想把這種“戲劇化”的華麗舞台效果體現在電視劇中的。】

【但我們需要注意的是,曹公的本來目的是將“真事隱去”。因此,他在文中刻意“戲劇化”的,全部都是男性的衣物和發飾特點。因為清初規定男人一律改

裝,女人則不改裝。曹雪芹如果寫明代衣冠,那就成了"追思前朝",如果寫清朝服飾,就成了"影射本朝",都行不通,所以他給文中的男人,尤其以寶玉和北靜王等人為代表,都選擇了非常戲劇化、根本無法辨認朝代的冠帶。】

【而對於紅樓中的女性,曹雪芹則選擇了描繪她們在生活中真實而美麗的服飾衣冠,沒有那麼戲劇化。】

【感覺10版的處理方式正好和曹公反過來……所以蘭蘭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賈母聽到這裡,越發覺得這天上的仙子了解諸多內情,知曉賈府闔府諸人的命數,因此也就越發心熱,想要找個機會,將自己所收藏的那幅”慧紋”瓔珞,交給寶玉去“獻給”天幕。

【我們這次直播由江寧織造博物館開始,蘭蘭向大家展示了榮國府女譽那些精美絕倫的衣飾衣料,和她們對各種強烈色彩的對比運用。】

至此,天幕開始進入每次必進行的"直播總結"環節。

【蘭蘭也給大家介紹了《紅樓夢》中那些我們聞所未聞的拘口名字衣料,比如"雀金呢",也聊到了為寶玉織補“雀金裘”的晴雯。】

怡紅院裡,珍珠吃驚地看見睛雯正打開她的箱籠,在收拾東西。

“晴雯,你,你竟要……”

珍珠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晴雯難道是要,要走?

【請雯的確是一個心地純澈,如水晶般透明的女孩子。她在怡紅院那樣人人向寶玉獻媚的環境裡,始終自珍自重,甚至與寶玉建立起了兄弟義氣一般相互信任、兩肋插刀的感情。】

就見睛雯隻往自己包袱裡收拾了一兩身衣物,平日穿戴的體麵衣裳與頭麵首飾,儘數留在原處。

聽到天幕上這句話, 晴雯怔了怔, 最終從包袱裡取出一條她日常常用的汗巾, 留在怡紅院的桌幾之上。珍珠看了便心知,那是留給寶玉的。

【但是因為她性格鋒芒太露,從不向他人收斂或是妥協,而且她也從來不為自己的將來籌謀,最終蒙受了不白之冤,被王夫人攆出賈府,病死在府外。】

這時晴雯已提著包袱站在怡紅院的門口,轉過頭,眼中似帶留戀,看了看怡紅院中的陳設。

而一直怔怔在遠處的珍珠,此刻正淚眼模糊,望著

晴雯——後者有勇氣去做的事,是她連想都不敢想的。

【好了,這就是蘭蘭今天直播的全部內容。親愛的小夥伴們,感謝大家的陪伴,也感謝各位今天的“仗義執言”,幫蘭蘭說話,真誠地謝謝大家,咱們下次再見。】

晴雯對珍珠輕輕地道了一聲:“珍重!”

隨後她提著自己的東西,走出了怡紅院。

第78章 第十二次直播⑨???γ

榮禧堂後院,賈母等人還沒有機會討論那副"慧紋"珞的事,先遇上了這棘手至極的一出

天幕一結束, 晴雯便直接跑上來求老太太、太太的恩典, 要自請出府。

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像睛霎這樣有頭有臉的大丫鬟,連尋常人家的小姐都多有不如,一出府就再也沒有這等養尊處優了。上兩位出府去的大丫鬟,還是茜雪和金釧兒,然而茜雪是被攆了出去,而金釧兒是被天幕上預言了要跳井,所以被寶釵討去了的。

寶玉先傻了————請雯一上來便衝賈母老太太跪下,直截了當地說了求恩典出府,根本沒與他事先商量,連挽留的餘地都沒給他。

可是寶玉又能怎麼樣呢?

這又是一個被天幕上預言了會因自己而死的丫鬟,被批了是“沒用好人”的賈寶玉,隻能站在老太太身邊,眼看著晴雯自請離開,隻覺得唇齒似有乾斤重,他連一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來。

然而坐在賈母身邊的王夫人卻不要太稱心如意。

她原本就覺得晴雯格外礙眼,然而被天幕這麼一說,她日後就不好再拿晴雯做筏子,如果硬要攆睛雯這丫頭出去,恐怕還會落人口實,說她違拗天幕的指點。

如今,晴雯這丫頭竟然一時想不開,要自請出去——王夫人實在覺得稱願,連帶天幕在她心裡也不那麼討厭了。

於是,王夫人便假慷慨: "原本府裡放人到外頭,那隨身的衣物首飾,都是不準帶出去的。但念你在寶玉身邊有些年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次便準你將日常的衣服頭麵都帶出去。出府之後,切忌再用府裡或是寶玉的名頭招搖,記住了嗎?”

這話說得十分刻薄,最後一句更是借故敲打晴雯,指她沒準兒出了府還要壞寶玉的名聲。

睛雯憋了片刻,沒有馬上出聲,過了片刻,伸手去將耳墜上僅剩的兩枚米粒大的玉塞子也摘了下來,雙手捧著,由王夫人身邊的玉釧兒接了去。至此,晴雯周身,再無半點首飾頭麵,唯獨鬢上簪一朵鮮豔的芍藥,襯得她容色極美,勝過一切首飾。

緊接著晴雯揚起頭,正色對王夫人道:“回太太的話,婢子自從由老太太指了去服侍寶玉,並無一絲一毫勾引寶玉的心。蒙太太的恩典放出府去,從今往後,太太也可以放心了!”

王夫人第一次聽見有丫頭這樣當眾頂

她的嘴,險些沒氣昏過去。

然而賈母卻望著王夫人,眼神裡帶著幾分責備: "老二媳婦,這是怎麼說的來?這個丫鬟從未犯過什麼錯處。模樣、秉性、女紅都是一流,寶玉有她服侍一場,原是寶玉的福氣。如今你說放出去便放出去吧,又何必說這些話?"

王夫人是胳膊拗不過大腿,見賈母責備,忙站起身道:"是媳婦不回說話……不過, 請賈自幼進府,一直在府裡長大,副小姐一樣的人物,到了外頭怕是一時過不慣日子,沒準還會再回來的,到那時…"

賈母被乾夫人這一席話氣得悶在胸口

便道: "罷了,她若是有臉再回來,我隻讓她跟著我,不

口足育旅書中不,*人讓****

會讓她再去耽擱寶玉。你如今便去尋了這孩子的身契,交給她,讓她自己走吧!”

賈府總管房的效率算是高,沒過多久,晴雯的身契就被找出來,交到王夫人手上,再由她居高臨下地遞給晴雯。

睛雯懷裡揣著身契,給賈母連磕了幾個頭,又勉強給王夫人磕了兩個頭,最終強忍住了沒去看寶玉,便慢慢從賈母院中倒退著出去。

榮府的仆人出去,走不得前門,隻能從後角門離開。

睛霎一時顧不上道路旁兀自有榮府下人望著她指指點點,腳步輕快,來到後角門前,見有個人已經立在那裡,手裡拿著個包袱等她。

“秋紋——”

難得她離了怡紅院,還有人來相送。

秋紋卻一臉嗔怪,對晴雯說: "你還是那樣兒,急起來恨不得化成一陣風。這多早晚都能出府,你倒好,姐妹幾個都還沒工夫告彆,你就跑了……”

睛雯一時心裡就想起天幕上說的那"恰紅院集體意識"來,她一點兒都不留戀賈府這般富貴,然而一想起住慣了的怡紅院, 晴霎終於才覺察出乾般舍不得, 一時間儘數湧上心頭, 原本早已哭乾的眼淚,此刻竟又汨汨地湧出來。

秋紋連忙給睛雯遞帕子,不防自己也紅了眼圈,哽咽著道:“你告訴我那衣服,太太將好的給旁人,挑剩下的才給我。我其實也自知道,隻是不像你那般,敢當眾說出來……”

想那怡紅院裡,有多少人佩服睛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

勇氣啊!

說著,秋紋將手裡一個包裹塞到晴雯手中。晴雯一接過來,掂了掂重量,便驚訝地看著秋紋。

就見秋紋笑道:"是珍珠姐姐帶著我們一起收拾的,你平時穿用的衣裳頭麵首飾都在裡麵,還有我們一起湊份子湊了幾吊錢,大家一點點心意。”

睛雯心中感動,說不出來話,隻是眼淚肆意亂淌。

"珍珠姐姐說,茜雪是咱們中第一個出府去的,你是第二個,沒準兒以後大家的結果都在府外頭,往後還有再見的日子。”

睛霎萬萬沒想到,這話竟然是從珍珠口中說出的。珍珠難道不再打著寶玉姨娘的主意了?

“將來總是能互相照應著要好一些,”秋紋最終強笑著對晴雯說道,“聽聞茜雪在林家日子過得甚好,想必你出去了也不會差。將來沒準兒會是姐妹們的倚仗。”

說著,兩名同齡少女四手相握,互相道了一聲"保重"。晴雯便出了府,而秋紋站在那後角門之內,望著晴雯離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當晚,晴雯姑舅哥哥多渾蟲家裡,晴雯正與哥嫂兩個置氣。

睛霎本是賴嬤嬤所買,後來孝敬了賈母的。晴雯自幼被賣,也不記得家鄉父母,隻曉得有這個姑舅哥哥多混蟲,能夠庖宰,也一樣淪落在外,所以求了賴家的把多混蟲也一起買進賈府。

這多混蟲生性好酒,過一日混一日。而多混蟲的媳婦,人稱多姑娘的,生性風流,賈府上上下下,多是與她有些首尾的。前些日子多姑娘還打上了賈璉的主意,沒事就上去賈璉那外書房前頭走兩趟招惹。然而賈璉之前為了那牛痘之事忙得腳不沾地,連正眼看人的工夫都沒有,令多姑娘隻能哀歎時運不濟,以往風流成性的賈二舍如今竟是從良了,令她竟有這閒功夫要來安置小姑子。

多混蟲擔心睛雯出來,自己的差使日後也沒著落,衝著晴雯就是好一頓埋怨。

多姑娘說話聽著客氣,但態度也是一樣,也是覺得晴雯自己從府裡出來實在是太孟浪了。

“你不就是擔了個虛名兒?”多姑娘不客氣地問,“再說,天幕不是還幫你剖白了?”

多姑娘入幕之賓多了去了,那點兒名聲她根本就不在意,因此根本想不通晴雯怎麼就那麼大氣性,非要從府裡出來的。

“你從那等金尊玉貴的地方出來,到這裡你還能住得慣不曾?”多姑娘指指門,門上懸著草簾,又指指炕,炕是蘆葦土炕。與晴雯日常所坐臥之處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根本無法相比。

睛霎不答話,隻是伸手去取過桌上一個黑沙吊子,從裡頭斟了半碗茶出來。隻見那茶茶色絳紅,也不太成茶。晴雯在怡紅院裡日常飲的茶,比這好得太多,她尚有不如意,嫌這嫌書陽的,如今偏偏是自己選了要出來的,怨不得誰,隻能悶著頭將茶水飲下去。

多姑娘冷笑道:“看看!說你過不慣這樣的日子吧?日後該怎麼了局。我與你哥可養不起你這金尊玉貴的副小姐!”

晴雯放下茶碗,道:“不用你們養。”

她從賈府裡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將一切都想過了,心裡已有七八分成算。

“倒是哥哥嫂嫂,隻有依附著府裡才能討生活,萬一真有那樣一天……打的打殺的殺賣的賣,到時是個什麼成算,你們心裡也得有個數才是。"

多混蟲與多姑娘一聽,齊齊變了臉色。他們總聽天幕上說“抄家”二字,卻一向渾渾噩噩,從來不想以後,反正天塌下來,也會有高個子頂著。

可如今在寶玉身邊當大丫鬟的晴雯竟然主動求了出府,多渾蟲夫婦,竟然覺出了一絲絲的不對勁。

第二日晴雯換了一件素淨的家常衣裳,就出門去街上找活做。

她旁的都不會,唯一能乾的就是女紅,因此一出門便央求那算命的先生幫她寫了兩個字: "繡坊”,她沿著街巷慢慢地找過去,見到這兩個字,就停下來問問人家要不要繡娘。

功夫不負有心人,睛霎問了七八家,還真問到了一家,有官牙主持,正在那裡招繡娘,給的工錢也高,然而卻要先考較一回。

晴雯心想:考便考吧,又能難得到哪裡去?

於是,她和十來個年輕姑娘,由一個婆子領著,來到這繡坊中一間敞亮的大屋子裡,人人麵前放著繡架,繡架跟前則是考較她們的內容———

晴雯一瞧,咦,這繡活兒……看起來竟有點兒高級?

就見麵前放著的樣子,是工筆畫畫的這枝花卉,格式配色皆十分典雅,另一邊則明顯是行草寫就的詩詞。晴雯雖然認不得那是什麼字,但她旁觀寶玉寫字看得多了,曉得那些筆跡當在

何處轉,在何處折,此刻端詳這些繡著的行草字跡,睛霎盯著那幅草字看了半晌,竟然又多出幾分心得出來。

與她同在一間屋子裡的繡娘,從官牙那裡取了用於刺繡的一應物事,便匆匆忙忙開始描花樣子,準備開始繡。

然而晴雯卻一動不動,隻是坐在那裡,一味盯著看,引來旁人側目。

很快,不止是晴雯身邊的繡娘們心中起疑,就連主持這考較的牙人,也不免心頭打鼓,心想這個相貌出挑的繡娘,來參加考較卻總不動手,難不成是來騙吃騙喝的?

“上頭給了你們一整天,雖然沒說繡得越多越好,可到這會兒都不動針線,很難說主家會賞識你們。”牙人雖然沒有指名道姓,然而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在敲打睛雯。

睛雯卻依舊一動不動,雙眼緊緊盯著麵前的花卉與草書。

這時卻聽一個清麗的女聲對那牙人道:“大娘,你莫要去打攪她們,反正已經說了一整天的時間,能繡成什麼樣便是什麼樣,到掌燈的時候再看結果也不遲。”

睛雯依稀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但她全身心都沉浸在麵前的花樣上,無心旁顧。

漸漸地到了正午,正是日光最好的時候。不少繡娘已經繡了幾個花瓣,或是一兩個字出來,睛雯麵前的繡架上卻空空蕩蕩,連花樣都未描。

官牙搖搖頭,心想這姑娘沒救了。

豈料就在這時,晴雯忽然起身,將繡架調了一個角度,然後去向官牙討了一麵鏡子。

“鏡……鏡子?”這回輪到官牙吃驚了。

“你真的要用鏡子?你真的會……雙繡?”

第79章 第十二次直播⑩

雙繡或是透繡都要用到鏡子。

但這兩種繡法都是難度極高的活計,北方很少有繡娘習得此技,所以那牙人才會如此驚訝。

睛雯隻管了一眼那牙人,就傲然轉開頭去不看她,將那牙人氣了個倒仰,磨著牙道: "倒看你能繡出什麼來。”

卻見睛雯運針如飛,她根本無需去描那花樣子,似乎花樣早就在她心中,隻需要偶爾將樣子與繡出來的結果比對一下即可。

然而晴雯在下每一針時,都需要看一眼鏡中的情形,似乎這一幅繡作的背麵也極其緊要,不能出現半點瑕疵。

時光飛快流逝,待到下午,日頭西斜的時候,睛霎麵前的繡架上,繡出來的花卉與行草字數,已經趕上了其他人,且她所挑選的絲線,顏色搭配得格外雅致,仿佛是一幅唐宋元明時的名家畫作。

這晴雯卻又突然停手,不再飛快地運針刺繡,而是又討了一柄小刷子,去那繡出的字跡上,將那絲線一點點地剔出細絨,再將這些細絨的方向理順,看起來那字跡便真的有了筆鋒,似乎與用毛筆蘸著濃墨寫出來的字跡一模一樣。

很快天色漸黑,到了掌燈時分。那牙人喊了讓眾人停手,繡娘們紛紛停下手中的針線,伸手扶腰背,揉揉後頸。

唯有晴雯忙著將她所繡的繡架立起,將繡架上繃著的絲緞兩麵現給人看——隻見那幅薄而通透的淺色絲鍛兩麵,都是精工繡出的花卉與題字,毫無差彆,也毫無瑕疵。除了那牙人,就連其她繡娘見了,都目瞪口呆,連連讚好。

睛雯那雙巧手是一向被人誇的,此刻她也毫不在乎周圍繡娘們讚賞與羨慕的眼神,隻是得意洋洋地望著那牙人,不說話。

那牙婆趕緊笑道:“晴姑娘一手好夥計,主家見了一定賞識。你且稍等等,主人家馬上就出來了。”

就在這時,遠處回廊儘頭傳來一個年輕女聲,正一邊說話一邊往這邊過來。就聽她道:“江南那邊,織機改良一定要提上日程。畢竟天幕上說過的……”

睛霎一呆:這位她還真認得。

“那不是薛大姑娘嗎?”

遠處快步走來的年輕姑娘停下與身邊管事的交流,將視線轉過來。她一時沒能認出睛耍,是她身邊一個模樣俏麗的大丫鬟湊過去提醒,寶釵才將晴雯認了出來,頓時又驚又喜地走上前,道: “真沒想到,你竟然從賈府

裡出來了。”

晴雯連忙向寶釵行了禮,然後轉向寶釵身邊那個大丫鬟,見不是彆人,正是金釧兒。

此時此刻,兩個姑娘都是麵麵相覷——金釧兒與晴雯,她們兩人都是被天幕預言,將來會死在王夫人手下的,然而兩人也都是沒想到,竟然會在寶釵這裡聚頭。

那名牙人見到睛雯竟然是認得寶釵的,連忙上來獻寶,指著晴雯繡出的那一幅成品對寶釵道:“姑娘果然有識人之明,認得的都是手最巧的繡娘。”

寶釵看了晴雯繡的成品,一時也感慨不已,道:“我該想到的!你從小跟著榮府裡老太太,見識自然勝過她人一籌。老太太那幅 ''慧紋'',你也應當是見過的,又見過寶玉寫字畫畫,知道該如何繡這些也不奇怪,隻是……”

隻是昨天天幕上一說,今日就在府外頭見到了晴雯,而且穿著如此素淨的衣裳,到繡坊來找差事……

寶釵又看看身邊的金釧兒,心想:這晴雯與金釧兒又不一樣。當日金釧兒是擔心留在王夫人身邊,不知道哪一天就被摔了。而自己又是因為天幕指責自己對金釧兒太冷血,才把金釧兒要過來的。

而晴雯,竟是甘願舍棄榮府裡那般優渥的生活,跑出來到個繡莊裡尋差事做。

“晴雯,你願來我這繡莊裡做活嗎?”

睛雯便似插蔥似的在寶釵麵前福了福,行了一禮,道: "隻要薛姑娘不嫌棄晴雯笨手笨腳的,又不會說話……"她見身邊那牙人使眼色,趕緊將自己身上揣著的身契取出來,要遞給寶釵。

誰知寶釵連忙搖手道:“不,我不要你的身契。你是我雇工的自由身,每日有工錢,繡品賣得好了還有分紅,你賺來的錢都自己收著…我管你吃住,可好?”

晴雯聽見,喜得隻拍手,連連點頭,笑道:“好!這可太好了!”

晴雯做慣女紅,所以深知她們這樣的人一雙手需要保養,若是她像在多渾蟲家裡那樣,日常勞作,洗衣做飯都親自動手的話,那用不了多久,她那一雙手就會變得粗糙無比,沒法兒再駕馭最細的絲線和最精致的繡品了。

所以寶釵意意管她的食宿,對晴雯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

這時,寶釵才在那牙人的陪伴下,慢慢看著其她繡娘繡出的成品,有的尚可,有的不行,有的雖然工夫還未到,但頗有靈性,

看起來是可造之才……

睛霎陪著寶釵——看過去,寶釵有時候會問晴雯的意見,儼然是將晴雯當成是個刺繡的行家,令晴雯一時得意不已。

“沒想到寶姑娘竟然起心開一家繡莊。”

寶釵聽晴雯提起,便笑答道:"這是家裡本來就有的產業,但是近兩年沒人打理,就不怎麼賺錢了。我原本已經有計劃要將這裡裁撤掉,另外再設彆的營生。但是昨兒個受那天幕啟發……”

晴雯本是極聰明的一個人,而且她的命運與昨天那次天幕息息相關,因此晴雯昨夜幾乎是將能記起來的每一個字,都在心裡回想一遍,又咀嚼了一遍。

所以此刻寶釵一提,晴雯便明白了寶釵的意思:"難道寶姑娘想要經營''慧紋''?"

寶釵頓時歎道:“好你個機靈的姑娘啊!怎麼就將你藏在賈府裡了呢?這真是太屈才了。沒錯我想要重振這間繡莊,正是想要仿著‘慧紋’,繡一些精致的繡品。”

寶釵一邊說,一邊挑,已經將其餘那些繡娘中,手藝尚可且有靈性的全都挑了出來。

最後她對晴雯道:"我留你在這裡,未必要你親自繡多少,而是要你多多指點這些和你一樣的姐妹,讓她們也能繡出像''慧紋''那般的精品,你可願意?"

還沒等晴雯答話,寶釵也似有滿腹的心事想要找人傾吐一般,自顧自說下去。

“昨日天幕上說到咱們的紡織業,確實是真知灼見。如今南方紡織業雖然興旺,但就是仗著人工便宜,一向還是用那些老式的織機。然而外頭的洋布洋料子成本已經越來越低,質地又堅實耐用,眼看咱們自己的織機就要比不過了。”

"所以改進織機,降低成本乃是當務之急。然而如此又勢必裁撤人工。所以我就想著,慢慢將人工都引向這些 ''無法用機器替代''的活計上來,借著洋人眼饞咱們絲綢刺繡的機會,將咱們的繡料賣給洋人,去賺洋人的錢……”

睛要萬萬沒想到寶釵竟然有這麼一番大道理在背後,她一時半會兒沒聽懂,隻曉得寶姑娘誌向遠大,要去賺洋人的錢。

“寶姑娘願意收留晴雯,已是感激不儘,”晴雯經曆了天幕那一出之後,說話已漸漸能做到圓熟有禮,不再那麼鋒芒畢露了,“隻是姑娘乾萬莫嫌棄我

脾氣不好。”

寶釵正色道: "怎麼會?隻是,你需要聽我勸你一句:發怒傷身,但凡你聽過天幕上讚我懂得一丁點兒養生,就也該聽我一句勸兒,不要時常動怒生氣。”

睛雯聽著直抿嘴,心想這寶姑娘也真有趣,竟將天幕上誇她的話也用來給自己臉上貼金———不過,連天幕都讚過的,這確實很可信。

就聽寶釵繼續道:“你需知道,這世上,懂你的人自會容忍你、寬待你,但不懂你的人會認為你狂傲,認為你掐尖要強,從而嫉妒你、詆毀你。要避免這些不必要的麻煩,就要少發脾氣,動氣之前,先想一想後果。”

睛雯聽著寶釵的話,——時隻覺得雙眼發熱: 可不是嗎?昔日在怡紅院裡,寶玉和其她丫鬟,懂得她,明白她沒壞心,所以多次容忍了她的壞脾氣,即便吵過了嘴,之後也能把話說開;而暗中使壞的總是那些外頭的人。但是外頭那些人小動唇舌,卻也是能要人命的。

“多謝寶姑娘教導!”晴雯這回再沒覺得好笑,而是端端正正地向寶釵福了福,鄭重向她致謝。

這時有個管事模樣的人匆匆進來,對站在一旁的金釧兒說了幾句,然後就轉身出去。

金釧兒臉現喜色,上來對寶釵說:“姑娘,之前這繡莊裡收藏的‘仿慧紋’已經賣了一幅出去,得了這個數。”

睛霎就見金釧兒衝寶釵伸出右手五枚手指,也不知道是多少,但是金釧兒不是個眼皮子淺的丫頭,想必不是個小數目。

寶釵聞言也很振奮,笑道:"果然有人吃這一套。"

她想了想,又道:“隻是這個名字還不夠好,’仿慧紋’。咱們得自己有個響亮的名號才是。該叫什麼好呢?那天幕上倒是提過幾個名字, ‘顧繡’張繡’ ‘韓媛繡’’韓媛” ……”

金釧兒拍馬屁,道:“那就叫‘薛繡’?”

寶釵噗嗤一聲笑了:"又不是我繡的。"

她看了一眼睛雯,心道若是這個丫頭,曉得自己的家鄉姓氏,以睛霎的名姓來命名,倒是無不可。

“叫‘閨繡’!”

晴雯忽然冒出這樣一個提議。

寶釵一聽,也覺得好:"這叫什麼來著的?諧音梗?"閨繡'',來自閨秀。確實是個很響亮的名號。”

她想到這裡,唇角情不自禁地浮上笑容,道:“如今雖然‘閨繡’還及不上那‘慧紋’的水準,但往後咱們的人越來越多,繡得越來越好,總有一日也會在這刺繡名家中占上一席之地。”

睛要想了想道:“若是教繡娘們一起像 ‘慧紋’那樣繡,最好的方法是讓她們親眼見見’慧紋''。榮府裡老太有一副絕佳的,幾年前我親眼見過一次,隻可惜就那麼一副,現在總是想借,也未必能借得出來。”

寶釵卻笑: "這個倒不用太操心。 ''慧紋'' 世所罕有,但林家有好幾件。"

原來那位蘭心惠性的慧娘,乃是姑蘇人氏,與林家是同鄉。所以林家所藏的"慧紋",較之彆處都要多些。

"我昨日見過林妹妹,已經定下來能從她那裡借到幾件。你們就等著大開眼界吧!"

正當寶釵與晴雯在談論著從黛玉那裡借“慧紋”來觀摩的時候,兼蘭蘭正在她住的旅店房間裡,望著一副十六件的小幅圍屏發呆。

“難道是……難道這竟是……‘慧紋瓔珞’?”

第80章 第十二次直播11

早些時候,兼蘭蘭收到一條平台爸爸發來的消息,提示收到粉絲禮物。

【請輸入您的地址,小助手將為您安排轉寄。】

蕭蘭蘭心想:感情平台也知道自己現在不在家啊!

她算了算,之後兩期直播都會在南京,因此會在這座六朝古都多逗留幾天。於是蕭蘭蘭果斷輸入了自己住的旅社地址和名稱。

然後兩個小時之內,快遞就到了,將近一米見方的一個大箱子,是快遞小哥幫兼蘭蘭扛到房間裡的。

蕭蘭蘭看得傻了——她著實沒想到竟然是這樣規模的“禮物”,早知如此,該讓平台爸爸幫她寄回住所才對啊。

然而打開之後,蕭蘭蘭越發震驚———

這是……一副一組十六件的小型圍屏,每一幅圍屏的高度在一尺左右,寬約八寸,邊框都是紫檀透雕,圍屏裡牽著大紅紗上透繡著的花卉和草字詩詞,每一枝花卉旁,都是用黑色絲線繡的草字詩詞,都是題寫相應花卉的①。

每一幅圍屏上方都有狹長的一行紫檀屏沿,兩側垂下用絲線打成的華麗流蘇,顏色與圍屏中所嵌的花卉繡品顏色相襯,十分和諧。

這些圍屏每一幅都用透明塑料膜牢固包起,外麵套著一層用蜂窩紙板做成的外殼,嵌在泡沫塑料托盤裡,包裝的倒是都很穩固。

可是……蕭蘭蘭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會有一天從粉絲那裡接到那樣的禮物啊!

蕭蘭蘭盯著她親手拆出的兩件圍屏,外麵包裹著的透明塑料薄膜她根本就不敢撕,但這足以讓她見證生平所未見的工藝精品了。

那圍屏中央的刺繡用的是透繡工藝,正麵和反麵看去,都是繡的花草。這些花卉用的是中國古代工筆花鳥的畫法,其繡如畫,線條簡約、優雅,色澤不甚華麗濃豔,但配得極其舒服,看得蕭蘭蘭賞心悅目。

而那些詩詞歌賦也全都是用黑線繡上去的,筆劃連接之處,隱隱約約可以見到筆鋒。

蕭蘭蘭越看越是心驚——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好像在直播中曾經提到過的,世間有“慧紋”這樣的精品,而自己從未有機會親眼見到……

“啊,這難道是榮國府藏的那一套慧紋瓔珞?”

所以她的粉絲就把這一套瓔珞給她寄來了?

這究竟是什麼神通廣大的粉絲啊!

“小助手,寄來禮品的粉絲有沒有留下信息?那位粉絲的ID是什麼呀?”

過了一會兒,平台爸爸給了回複:【如有信息,應與禮品在一起。該粉絲ID未提供,為匿名贈禮。】

原本蕭蘭蘭還不想把所有十六件精美工藝品全從箱子裡拆出來的,現在沒辦法了,隻能將所有這些圍屏一幅一幅地全拆出來,一件一件都放在她的床鋪上。蕭蘭蘭自己則是整個人“投身”箱子裡,裡裡外外翻找了一遍,最後找出了一章灑金箋,上麵幾行豎寫的的簡約文字:

“致紅樓主播蕭蘭蘭,謹具菲禮,敬祝

萬事順意———

禮品計開:

慧紋瓔珞————副共計十六扇

知名不具“②

“真的是慧紋瓔珞?”

蕭蘭蘭看見這幾行字險些驚得跳起來。然而她的旅社房間裡空間太小,堆放了那個將瓔珞送來的大箱子之後,就沒什麼空間讓她亂蹦了。

“果然是匿名贈送,禮單上寫了 ''知名不具''!可我哪兒知道這是哪位呀?”

可是仔細一想,兼蘭蘭又豈有不知這"慧紋瓔珞"的主人是誰的?《紅樓夢》裡寫得清楚,這一副十六扇慧紋瓔珞的主人:榮國府老太太賈母。

難道說,榮府老太太通過平台爸爸,把自己珍藏的一副十六扇慧紋瓔珞送了給自己?

蕭蘭蘭:這說出去誰信啊?

再仔細想了想,蕭蘭蘭覺得這很可能是自己哪位粉絲,是紅樓工藝紡織品的重度愛好者發燒友,正好收藏有一副根據紅樓中的文字描述所“複原”的瓔珞。

而上次蕭蘭蘭在直播的時候說了,想要親眼見證一下這瓔珞,這位超級粉絲就將整副瓔珞打包,給送了過來。

“這——”

蕭蘭蘭心想:她何德何能,怎麼能接受這麼好這麼美的一整套絕美工藝品?

光看材料,看那一水兒的紫檀透雕,就已經價值不菲了,更不用說中間鑲嵌的透繡。難得它竟按照《紅樓夢》中描述的,一絲不苟地全都複現出來了。

“不行,這太珍貴了,想必也是人家的心愛之物,不能因為我就這麼好奇一回就送給我了。”

蕭蘭蘭自言自語幾句,快速用手機

打字:

【平台客服,請問粉絲寄給主播的禮物是否可以退回?】

過了一會兒,客服回複:

【可以退回,請問您是否需要退回服務?】

蕭蘭蘭剛想說要,就見客服又推送了另一條消息過來。

【如果您確認收下粉絲贈予您的這份禮物,即可獲得"日進鬥金II"徽章。】

“啊——”

蕭蘭蘭這回真的被嚇到了。

【難道這份禮物竟這麼值錢,可讓我"日進鬥金"嗎?】

隔了一會兒,平台客服回複了:【確實如此,這份禮物可以讓您日進"鬥金"。】

蕭蘭蘭:啊這……

她在獲得一枚"日進鬥金"徽章,和獲得一枚自我想象的"拾金不昧"徽章之間搖擺了一會兒,最終選擇了後者。

【我確認,退回這份禮物。它想必也是這位粉絲的心愛之物。寄來給我,可能隻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不一定就是真的要送給我。】

君子不奪人所好,蕭蘭蘭覺得她能退回還是儘量退回吧。

【確認退回請按“1”,撤銷請按“0”。】這回平台客服倒沒有什麼二話。

蕭蘭蘭沒有多想,很堅決地按了“1”。

按完回車鍵之後,她突然又想起什麼,趕緊飛快打字:【在退還之前,我能拍照留念嗎?】

【在退還之前,該物品為您所有,自然可以合影留念。服務人員將在一小時之後抵達,協助您退還。留影請從速。】

蕭蘭蘭見狀,立即行動起來,她沒有拆開那些包裹在每一扇瓔珞外的透明塑料薄膜,就這樣把每一扇都放在旅社房間那小小的書桌上,正麵拍一張,反麵拍一張,好看的細節也拍一張……

等到十六扇瓔珞全部拍完,平台服務人員也到了,是三個穿著印有平台Logo的工作人員,進來幫她將所有的瓔珞又重新裝回箱子。

其中一個圓臉的小哥哥還主動問了蕭蘭蘭: "請問你是古代工藝美術的up主嗎?我們以前經常要為這類博主和粉絲之間傳遞物品。"

蕭蘭蘭否認了,告訴對方自己是文學科普區

的,紅樓up主。

對方點了點頭,還記下了蕭蘭蘭的直播間名字,在帶著東西離去之前沒忘記對蕭蘭蘭說:"你粉絲好寵你,這件東西,看起來很貴重,價值不菲哦!"

“啊,原來你也覺得這些都很昂貴?”

這回不止是那位小哥,三個人一起點頭。

“雖然看起來不一定是文物,但是這麼精美的繡品,既典雅又大氣,難得還是一整套。你竟然舍得將它退回去。”另外一名年長一些的工作人員笑道,“是個有良心的阿婆主,不占粉絲便宜。”

蕭蘭蘭:“那當然!”

將這三人和一個大箱子送走之後,她很快收到了平台的確認短信,確認物品已經由平台接收,將返還向蕭蘭蘭贈送此物的用戶。

可這時,蕭蘭蘭滿腦子裡晃來晃去的,卻還全都是那一副十六扇”慧紋瓔珞”的影子。

最後她實在沒忍住,發了一條夥伴圈,附上了一組慧紋瓔珞的九宮格,配上文字: "傳說中的‘慧紋’珞,感謝我的粉絲朋友。”

她把這條夥伴圈發出去沒多久,很快收到了消息轟炸。

原來那一組九言格,竟然作出了一直躺在她夥伴列表裡的幾位研究型的大佬——這些人可都不是粉絲,而是蕭蘭蘭以前“取經”的時候請教的對象。

有一位古代工藝美術方麵的專家立即將給蕭蘭蘭發來消息,請她發幾張高清原片。蕭蘭蘭一點兒沒保留,把十六扇瓔珞的全部細節圖片都發過去了。

另外一位則是專門研究紅樓文本的學者老師,也給蕭蘭蘭發來消息,想要借那十六扇瓔珞,親眼看一看。蕭蘭蘭隻能無奈地告訴對方,這是粉絲寄來給她看看的,因為她手太快,已經把東西還回去了。

那位老師隔了好一會,才萬分無奈地發來了六個句號。

到了晚上,兼蘭蘭突然發現自己被那位老師拉進了一個討論群。一群大佬在群裡熱烈地討論。

“從工藝看,這種透繡確實是清代前期的文人繡工藝。而且極富美感藝術性。”

“好想看看實物啊!”

“想看實物+1!”

蕭蘭蘭實在沒想到,大佬們平時群聊,也喜歡用“+1”,“+1”的。

“但是從絲織品氧化的程

度上來看這不可能是清初的東西。”另外一位絲織品研究專家在群裡發言,“還有其它高清圖嗎?”

蕭蘭蘭趕緊表示,她在那一個小時之內左右開弓,拍的一大堆照片原片已經全部共享給大家了。

“就是因為它不可能是清代的東西,這才是難得的好消息啊!這說明,如今已有堪比當年的技術與審美,能幾乎完美複原三百多年前的清初文人繡工藝。"

“雖然我們並不知道是這一副瓔珞的擁有者到底是誰。但這種技術肯定存在,對不對?”

蕭蘭蘭看見這一條消息,趕緊跳出來承認錯誤:“我的鍋,我的鍋!我的這位粉絲選擇了匿名,我也不便追問。”

但是大佬們顯然都沒把這當一回事,繼續熱烈地討論。

“這一套‘珞’的出現啟發了我。”說話的這一位是專門研究古代文玩與陳設的。

“以前說到瓔珞,總是想到佛教中各種造像的頸中飾品。但是按照《紅樓夢》文本裡的說法,這珞分明是圍屏一類的擺件。③”

"今天看到實物我更加確認,確實應該是圍屏,否則賈母不可能將它和花瓶香爐等物放在一處。”

“不過它也確實啟發了我,圍屏上方兩角分彆垂下穗子,使其與頸飾一般,擁有華麗的流蘇狀裝飾的裝飾,或許正是其區彆於一般圍屏的原因,所以它才會被命名為 瓔珞’。”

蕭蘭蘭見到這個分析,也感震驚。她看過不少關於慧紋瓔珞的分析文章,但苦於沒有實物,所以學者們大概很難想象這件物品到底是怎樣形象。

所以,這次她的粉絲是幫了專家的大忙?

“蕭蘭蘭!你這次是給了我大大的啟發啊!明天一大早我就要趕去故言博物院,看一看絲織品陳列部裡那些紫檀架的繡花卉寶座是否也同樣有懸掛流蘇的地方。"

蕭蘭蘭趕緊回:“吳老師,能幫到您我很榮幸!下次務必來我直播間作客。”

“一定!”x

這些專家大佬們自顧自興奮地討論了半天,蕭蘭蘭一邊旁觀大佬們的討論,一邊著手準備下一期直播的腳本。

而怡紅院,寶玉則望著他此前放在香案上的一整套十六扇瓔珞發怔——

之前他明明……看見這套瓔珞從香案上消失的。

怎麼現在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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