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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鳳清掰著手指計算:“這天下人都能看見的天幕,第一回 出現是罵了拐子贓官,第二次是講了一本書的各種古本,第三回是講了講府上的胭脂水粉……玉兄,我說得沒錯吧?"

寶玉:……你都知道的那麼清楚了,還要問我什麼來?竺鳳清眼含笑意,自然是想要向寶玉打聽那些隻有賈府中人能夠看見的天幕。

寶玉正待思忖竺鳳清這話該怎麼接,忽然省起:"咦,今日天幕出現,似與往常不大一樣呀?"

以前天幕出現,蕭仙總是極其熱情地招呼一聲“大家好”。然而今日,蕭蘭蘭卻站在那裡,微笑著還未開口,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竺鳳清聞言,正待追問,忽然從天幕上聽見了一種很特彆的聲音,轉臉看向寶玉。就見寶玉也聽出來了:"這是……"

街麵上的京城百姓也有聽見的,十分好奇,拉著身邊的人問:“你聽聽,這天幕上傳下來的是什麼聲音?"

“我聽著怎麼像是打羅櫃篩麵的聲兒?怎麼,難道天上仙人家裡也要磨麵的不成?”"這你定是瞎三話四了,天上仙人,餐風飲露的,磨麵作甚?"

"你才瞎三話四,你細聽聽,這聲兒,真真的,就是打蘿櫃在篩麵粉的聲兒……"

爭論還未完,就聽天幕上異常響亮地傳下一聲,有若金鐘銅磬一般,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將地麵上還待爭論的人全都震住了,呆在原地。①

然而這聲兒還未將息,第一下響過之後,又響了二下、三下,聲震四野,驚得百姓們在街道中央亂走。

寶玉與鳳清都不動,待那聲音漸止,兩人相互對視一眼,似乎都在暗道:失敬失敬。——原來你也知道這隻是自鳴鐘而已啊!接下來,寶玉就聽見天幕上傳下蕭蘭蘭的聲音:

【哈嘍大家好,歡迎來到蘭蘭的紅樓直播間,我是你們的蕭蘭蘭。】

【新春第一次直播,蘭蘭特地挑了一個吉日吉

時。】寶玉:"原來今日蕭仙沒有直接發話,是在等到了時辰。"【大家剛才聽到的報時聲,是一具來自十八世紀的古董壁掛鐘。大家記不記得,劉姥姥一進榮國

府的時候,曾經在榮府中見到一座掛鐘,還曾聽到過掛鐘報時的?今天直播的一開始,蘭蘭也帶大家領略一下這種古董報時鐘的聲音。】

街麵上剛才的騷動漸漸平息,人們聽說那隻是“報時鐘”,便不再害怕了,停下腳步,繼續手搭涼棚,望著那寶光流動的天幕。就見天幕上一麵牆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懸著一枚秤砣般的一物,不住的亂晃①。

竺鳳清便笑道:“玉兄,看來天幕今日又要點評貴府中的器物了。”

寶玉心中卻想的是:點評器物總要比點評人物來得好。

【今天蘭蘭來到了上海,在一位老收藏家的家中作客。大家一定還記得那次蘭蘭複刻榮國府裡的“螃蟹宴”時,借給蘭蘭那些精美古董酒壺和筷子的老先生吧?就是我身邊這位,廖老。來,廖老,您現在在蘭蘭的直播間裡,和大家打個招呼吧!】

寶玉原本想著,既然被天上仙子都尊稱為“老”的老仙,一定是鶴骨鬆姿的神仙中人樣貌,至少不會比上次那個假仙“王大師”遜色。誰知老人家一出現在天幕上,觀者都嚇了一跳——廖老是一位滿頭白發,頭發與胡子都亂蓬蓬的糟老頭子,鼻梁上架著一副邊框異常沉重的黑框眼鏡,眼鏡腿兒上各自垂著一根黑色的繩子。

這位“廖神仙”身穿一件半舊的對襟立領係扣褂子,手中扶著一柄拐杖,望向天幕之外的時候總費勁地眯著眼。但是他卻十分自如地向天幕外揮了揮手,開口道——

【各位直播間的觀眾們大家好,我和你們一樣,是蘭蘭的粉絲。】

寶玉如今已經大概明白,這“粉絲”非彼粉絲,大概是擁躉的意思,便說與鳳清知道。鳳清聽得有趣,連連感謝寶玉的指點。

大街上的百姓們也都聽得興味昂然。他們見到神仙們各個和藹,也都不怕了,一起聚在街麵上,開始衝著天幕指點議論。

【廖老,您太客氣了。蘭蘭一直是您的粉絲才對,而且非常感謝您幾次對蘭蘭的無私援手,將您的藏品借給蘭蘭。小夥伴們,今天蘭蘭就在廖老私人收藏室裡給大家直播。請大家和蘭蘭一起,對廖老表示感謝。】

竺鳳清就見那天幕一角,有各種各樣的字跡

一行行地向上滾動。前麵都拖著一組長長的類似稱號般文字,然後是上下並列的兩個點,然後就都是“感謝”、 "謝謝廖老"類似的字樣。

寶玉這個“實心腸”的傻孩子,就又主動給竺鳳清講解,那前頭的一行字叫“ID”,是看著這天幕的其他人給自己起的字號。

竺鳳清當即望著那個以西洋數字“23333”作為字號的一行字跡出了神。

【今天蘭蘭特地聯係了廖老,想要給大家做的這一期專題直播,主講《紅樓夢》中的古董文玩、器物陳設。結果廖老給蘭蘭出了一道有趣的考題:他要蘭蘭講出《紅樓夢》中,至少十件海外舶來品,才能順利過關。而且老先生也同時誇下海口,說是隻要蘭蘭能說的出來的,他就能拿給大家展示。】

“海外舶來品?”寶玉聞言大為興奮,"這題我會啊!"榮國府中,西洋舶來之物難道還少嗎?

鳳清瞥了寶玉一眼:“那你若是知道,難道能幫到天上仙子嗎?”

寶玉:"當然……"

他突然住嘴,意識到自己與這個竺鳳清素昧平生,今日不過頭一回見麵。豈能因為旁人一句話,就把自己與蕭仙聯係的方法泄露出去?

於是寶玉改口:“當然沒有這個必要。蕭仙無所不知,我到如今都沒見她有什麼答不上來的。”誰知蕭蘭蘭在天幕上笑著開口繼續——

【各位小夥伴們,為了能給大家多看幾件《紅樓夢》中的有趣物件兒,蘭蘭這就勉力一試,答不上來的時候大家一定要幫蘭蘭一把啊!】

竺鳳清看向寶玉,寶玉隻得道:“蕭仙嘛,最是謙虛。”

【第一件,自然就是這西洋來的自鳴鐘。按照記載,自鳴鐘出自西洋,康熙年間始進中國。士大夫家皆用之②……】

這麼說著,竺鳳清連連點頭,道:“如今西洋自鳴鐘始進我國未久,知道的人不多,不過是世家與豪富,沒想到,今日天幕就來了個‘廣而告之’ …隻不過,康熙年間又是哪個年代?"

寶玉見竺鳳清一臉誠懇的求知欲,便壓低了聲音,道:"就是太上皇在位時……"

竺鳳清:!

“玉兄你果然淵博,對這天幕了解極深!”

寶玉:我是不是又說錯什麼話

了?

【賈府中,這種西洋自鳴鐘還是挺多的,王熙鳳在協理寧國府的時候就曾說過,她說過“素日跟我的人,隨身自有鐘表”,又說過“橫豎你們上房裡也有時辰鐘”③。寶玉的怡紅院裡也有一座,當初晴雯補裘一直補到早上四點,也是這西洋自鳴鐘提示的。】

這時,竺鳳清聞言立時震驚了:“玉兄,原來這天幕……真的都隻在說府上的事!”寶玉默默不語,心想這可不是嗎?

【我們既然說到這自鳴鐘了,就不得不說說隨身的鐘表。除了鳳姐曾提到過她的人隨身都帶著鐘表之外,寶玉也是一個隨身帶著鐘表的。書上說他懷中揣了一個核桃大小的金表④。】

竺鳳清隻管看著寶玉,就見寶玉從自己懷中,掏出了一枚核桃大小的金表,在表緣輕輕一掀,那表殼便自動彈開。

【廖老,在您這兒,我們能看到實物嗎?.…果然!】

天幕上,就見廖老慢慢從身邊的一隻表麵是玻璃的櫃子裡取出一枚金表,也是核桃大小,表殼上除了雕飾著花草紋樣之外,並沒有過多修飾,與寶玉手中那一枚非常相像。

廖老手指一掀,那金表的表殼也立即彈開,露出裡麵的表麵與指針。

"這……"竺鳳清看看天幕,再看看寶玉手中,表示他終於領略到了天幕的神通,真是太神了!【廖老,《紅樓夢》中所說的鐘表,都是西洋舶來品吧?】蕭蘭蘭向身邊的廖老提問,但按照寶玉的了解,這多半是“明知故問”,是為了邀廖老也加入,

在天幕上多說幾句話。

【確實如此,康、雍年間以及乾隆前期,自鳴鐘與懷表都來自西洋進口,其中以荷蘭、比利時、法國進口為多。在乾隆中晚期,我國工匠開始能獨立製造鐘表,但是製作工藝較西洋還有差距,這些差距,要到了道光年間,才漸漸趕上。】

“道光?”寶玉又聽到了一個年號,是此前從未聽過的,趕緊默默記在心中。

【謝謝廖老解答。那咱算是答出兩件啦!除了西洋自鳴鐘與懷表之外,還有什麼西洋舶來品……讓蘭蘭想想哈!】

天幕上,蕭蘭蘭托著腮,做出神思考狀。旋即她雙手一拍——

寶玉驚愕萬分,失聲道:"連這都知道?"

這條西洋自行船到他房裡還未久,連寶玉自己都還沒研究出該如何把玩,就被天幕上的仙子得知了。

在寶玉身邊,竺鳳清聞言也是愕然。但那金西洋自行船,他也是從沒見過,當即打疊精神,望向天幕。

【果然,蘭蘭就說嘛。廖老這兒就是一個百寶箱,隻要是關於紅樓的古董物件兒,廖老這裡多半都能找得到。】

天幕上,廖老真的喜孜孜地捧出一隻通體金燦燦的小船,舉至蕭蘭蘭跟前。

【不知道小夥伴們還記不記得關於這條西洋自行船的典故了。蘭蘭給大家略提醒一下——當時是紫鵑為了試探寶玉,故意在寶玉麵前說林家人要將黛玉接走回蘇州去。寶黛兩人畢竟是打小兒一起長大的表兄妹,寶玉聽見這個消息,當時就變得瘋瘋傻傻的,見到十錦格子上有這麼一條自行船,趕緊讓人取下來掖在自己被中,說“這可去不成了”.…】

寶玉現在也聽傻了:他萬萬沒想到,林黛玉離去,“自己”竟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然而現在回想起黛玉被林姑父接走的那一刻,寶玉並不覺得特彆難過,可能那時兩人情誼還未太深。此刻他心中唯有一種隱痛,始終揮之不去。

但他身邊現在是那個比小鬼還要精明的竺鳳清,而且接近寶玉正是心懷鬼胎。見狀,竺鳳清便安慰寶玉:“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在那裡,乍一聽要分彆,必定是難過的。這麼說來,玉兄便是那位林家小姐的表兄?"

竺鳳清這竟是順理成章地找到一個借口,可以多向寶玉打聽打聽林家小姐的事,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詭計多端的追求者。

就聽寶玉含含糊糊地答道:“是呀……有緣無分的表兄,但能早早想清楚這是有緣無分,也不失為一種好處。"

竺鳳清頷首:“很是,很是!”他一邊點頭,眼珠一邊轉著,在盤算如何開口,向寶玉打聽林家小姐的其他喜好。

外頭百姓行人,聽見天幕這麼說,多有笑話寶玉的,把這麼一個小小的自行船掖被子裡,就能攔著不讓把打小一塊長大的姑娘接家去嗎?

寶玉:……我這無用之人也就隻能想出這種蠢辦法。天幕上卻還在繼續說——

【廖老,能讓我們看看

這“自行船”自行的樣子嗎?】

就見廖老點了點頭,伸手去那自行船下,捏住一枚鑰匙般的手柄,轉了兩轉,然後將那枚自行船交到了蕭蘭蘭手裡。

"咦,動了動了,這自行船真的能動!"外頭大街上一片喧嘩。

就見天幕上的蕭蘭蘭,雙手捧著那枚金碧輝煌的自行船,將它衝著天幕外靠近了些,眾人便能見到船上一個黃金打造的艄公,雙臂搖動,那船上的船櫓便有節奏地跟著搖動,那船由蕭蘭蘭捧著緩緩向前行進,便仿佛真能“自行”一般。

【哈哈,蘭蘭當初看書時看到這隻自行船,就在想,船兒啊船兒,快把林妹妹從賈府上帶走吧!紫鵑當時曾經勸黛玉考慮考慮寶玉,說:"公子王孫雖多,哪一個不是三房五妾?要一個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夕,也丟在脖子後頭了,甚至於為妾為丫頭反目成仇的。”⑤】

【然而蘭蘭想,寶玉自己,也未必是個乾淨人兒,身邊已有一個沒過明路的妾,房裡還有不少漂亮的大丫鬟作為妾室預備役。黛玉圖他什麼?不如早早地乘船回南,海闊天空,免得為了著一棵樹,放棄了一整片森林。】

竺鳳清聽見這句,頓時將雙手用力拍著,大聲道一句:"好!"

他見寶玉狐疑的目光朝自己這邊轉過來,連忙解釋一句,說:“小弟身邊就沒有個三房五妾,也就天幕上蕭仙不知道小弟這麼一號人物,若是知道,定然誇讚小弟一句。"

第117章 第十六次直播②

天幕上蕭蘭蘭捧著那隻能夠自己活動的自行船,引起了地上百姓的一片好奇之聲。"真的,看那艄公,真的能劃動船櫓!不知道將這船放在水裡,是不是也能自己走。""這不成吧,這船是金子打的,一擱水裡就沉下去了吧?"

“乖乖,不愧是寧榮街上的賈府啊,這麼一件小小擺件,便全是用黃金打造的,不愧是豪富之家,百年大族!"

因此便沒人在意蕭蘭蘭批評那些王孫公子們“三房五妾”之事,都隻管留意那條自行船了。

【咦,蘭蘭記得,除了自行船之外,紅樓裡還有自行人。廖老!】

蕭蘭蘭向白發蒼蒼的老收藏家轉過身,就見廖老先生笑眯眯地,右手中握著一件物事。

蕭蘭蘭一轉身,廖老便將右手攤開。就見裡麵是一個小小的人偶,頭上戴著禮帽,穿著西洋人常穿的齊腰短褂子和馬褲,腳上還蹬著馬靴。

蕭蘭蘭看得雙眼放光,連忙將那小小的人偶接過來,學著剛才廖老的模樣,將那小人背後的一柄鑰匙轉了又轉,然後將這人偶放在身前的桌麵上。就聽“鏗鏘鏗鏘”的聲音響起,這小人真的邁步走起來,隻是走了沒多久,那聲音的節奏便減慢,小人似乎關節生澀,越走越是艱難,漸漸也就停了下來。

天幕上飄過一片“好玩”、 “有趣”這樣的留言。

【23333:蘭蘭,當時就已經有這種玩具了嗎?】

竺鳳清以前在海外見過這個,自然知道是玩具。寶玉卻睜大了眼睛,看了半日,才搖頭道:"不,不是……這不是我們家的東西!"

【是的,自鳴鐘、自行船,還有這種自行人,這一類用發條裝置驅動的物品,在《紅樓夢》成書的年代,已經傳入我國。如果小夥伴們去過故宮博物院鐘表館,應當對那些鐘表上能夠自動報時的小鳥、能夠自己出來敲鐘的小人有很深的印象。】

【那些技術,都是在康乾年間傳入我國,再由我國的工匠學習、吸收的。】

【剛才廖老所演示的這個自行人,在書中不是賈府之物,而是由薛蟠從蘇州帶回來的……】

"薛大哥哥……"

寶玉望著天幕直愣神,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天幕上的仙子應當還不知道薛蟠犯了人命官司,流放到三千裡之外

去了。

【當時蘇州也是對外聯絡的口岸之一,因此薛蟠能夠從蘇州帶來一些時興的洋貨。】

【廖老,我這已經是說了四件海外舶來的物品啦,您也都—一匹配上我說的了。現在蘭蘭繼續。】

【第五件——怡紅院裡寶玉房中的那麵大玻璃穿衣鏡。我猜您屋裡這一麵用來做隔斷使的大鏡子,就是這件,對不對?】

聽蕭蘭蘭說起這個,寶玉並不太意外,畢竟之前天幕說劉姥姥的時候,就提過一次,當時也是說那麵玻璃大鏡是舶來品,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然而天幕突然發生輕輕的抖動,緊接著蕭蘭蘭與廖老的人影都不見了。又過片刻,兩人重新出現在天幕上,隻不過與剛才不同,蕭蘭蘭此刻手中托著一柄長長的手柄,柄上架著一枚小小的,黑匣子似的法器。

寶玉陡然想起來他見過這件法器:而上次見到,也是蕭仙在天幕上照鏡子的時候。【蘭蘭,你去對麵摸一摸那鏡麵上的機括。】這是廖老的聲音。

就見天幕上,蕭蘭蘭手持那枚奇形怪狀的“法器”向天幕外靠近,並且向天幕外伸出手去,似乎摸索了一陣,就聽“啪”的一聲機括聲響。天幕上,蕭蘭蘭與廖老的人影突然間消失了,天幕正中隻剩一幅美人圖。

【——真神了!】

這是蕭蘭蘭自己的感慨。

與此同時,寶玉指給竺鳳清看過的那個“評論區”裡,一排排“666”正整齊地向上滾動。竺鳳清是認得這西洋數字的,但他也實在是想不出,這“666”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鳳藻宮。

難得今日天幕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而且話題輕鬆愉快,隻在說些稀奇的陳設玩器,後宮嬪妃便都湊到了賈元妃這裡來。元春在宮中人緣不錯,便借此機會,擺下茶水點心瓜果,請宮中姐妹們小聚,一麵說話,一麵觀賞天幕。

果然見天幕上隻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且又展示了精巧無比的自行船和自行人,惹得眾妃嬪們嬉笑不已。元春一顆一直高高懸起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隻見華蓋遙遙而來,眾人便都知道是聖上駕到了,都不敢怠慢,紛紛隨元春起身行禮。

元春看似最是殷勤,搶上前迎接——其實,她是想聞一聞,這位皇帝陛下身上,有沒有那股明顯的龍涎香氣味,以此來判斷

皇帝的心情。

自從上次火漆封緘之事發生之後,元春漸漸學會分辨皇帝陛下的“心情”了——不過,與其說是“心情”,倒不如說是“性情”,恐怕還更貼切一些。

如果皇帝陛下身上沒有龍涎香氣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幽幽的檀香味兒,那麼這位陛下便是異常嚴厲,但是說一不二,至少不會自食其言;然而若是身上突然帶有濃烈的龍涎香氣味,那這位陛下便會是個表麵上大度寬仁,可一旦稍有不虞便立即翻臉無情的可怕脾性。

元春便據此來判斷她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應對皇帝陛下,試過幾次,從未出過差錯。

今日也是這樣,皇帝陛下向元春伸出手,將她扶起。元春隻覺得一股子淡淡的檀香縈繞在身側,心下稍安,但她立即向鳳藻宮中掃了一眼,見沒有什麼違禁的情形,才放心地引著皇帝陛下向宮苑中走去。

"大家興致都不錯。"

皇帝陛下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天幕。當然,他那種冷淡自持的語氣已足以令宮中妃嬪們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朕也可以陪你們看一會兒的。”沒有受到禮遇的皇帝乾巴巴地補了一句。

“臣妾等叩謝皇上,撥冗前來鳳藻宮觀賞天幕。”賈元春大聲道。她知道這種情況下的皇帝陛下是吃這一套的。

果然,聽到這種冠冕堂皇的歡迎詞,皇帝陛下龍顏稍悅。元春忙命內侍們去重新去安置了座次,將禦座扶至院中,請皇帝坐下。元春這才賠笑著道:"好教陛下得知,現下天幕上兩位仙人正在打擂台呢!"

"哦?"

皇帝聽聞仙人也要打擂台,頓時來了興致。

吳貴妃嘴快,又仗著她比元春先入宮封妃,忙道:“正是呢,那位蕭仙今日棋逢對手,遇到了一位廖仙,廖仙要蕭仙說出十件海外舶來的物事,而蕭仙要廖仙將她說到的物品—一都變出來。"

雖然這說的簡直是一派胡言,但元春隻在一旁溫婉頷首,似乎吳貴妃說的一切都對。這時,蕭仙與廖仙兩人都已重新出現在天幕上。

【第六件……第六件是鼻煙壺,咱們在說紅樓夢裡醫藥一章時提到過的,晴雯用王太醫的藥沒起什麼作用,於是挑了一點兒子鼻煙,讓那鼻煙助她通竅。這裡的鼻煙也是舶來品,真正汪恰洋煙。而那盛放

鼻煙的盒子,是一個金鑲雙扣金星玻璃的一個扁盒,揭開盒扇,裡麵的鼻煙壺是西洋琺琅的,繪有黃發赤身女子,兩肋又有肉翅①,蘭蘭合理推斷那上麵畫的是一個天使……】

天幕上蕭蘭蘭說到這時,就見那廖仙又像是變百戲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個鼻煙壺,鼻煙壺上果然繪著一個黃發女子,身後有肉翅,然而她脖子以下,全部被一團肉色的煙霧所籠罩,看不清細節,因此不至於有傷風化。

【……哎呀,蘭蘭剛想說,今天選的是“整體流量包”,是不分年齡段一起推送的。誰知道平台自動給打了碼?】天幕上,蕭蘭蘭驚訝不已的聲音傳來。

皇帝陛下見此情景,不由得微微點頭,讚道:“不愧是天上仙人,鬥法時也不忘教化。”賈元春隻望著天幕上留言區快速滾動的一排排“666” “2333”,心裡也不知該作何評價。

【嗯,其他舶來品……舶來品!】

蕭蘭蘭說到這裡,似乎終於略出現一些捉襟見肘的樣子。她又想了好一會兒,才揚起頭道——

【我想起來了,賈母老太太還有一副眼鏡,應該也是舶來品?】

賈元春聽見天幕上提起祖母,連忙在皇帝身邊小聲說:“啟稟皇上,家祖母確實有那麼一副眼鏡,是西洋商人送的,說是叫‘老花鏡'',能助老人家看清細小的物品。"

【算是吧!康乾年間,老花鏡兒已經進入我國,但還遠不普及,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物事。賈母用的這一副,可能是舶來品,也可能是當時廣東匠人所製。但眼鏡最初產自西洋,這話不假——算你

答出了第七件。】

就見那天幕上,廖仙伸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沉重的鏡架。於是天幕上的"評論區"很快有新的“留言”出現。【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原來廖老鼻梁上架的那副眼鏡就是古董了呀!】

【23333:有趣有趣。】

賈元春便小聲向皇帝陛下解說:“兩位仙人鬥法,蕭仙已說了七件,廖仙變出了六件,然而他自己鼻梁上已有一件眼鏡,所以廖仙也是又接下了一招。"

【那第八件,黛玉曾經用過一把西洋小銀剪子,用它來絞那風箏線,說是叫“放晦氣”。這是正文裡明說是西洋物品的。】

廖仙再次像是變戲法兒似的,手心中變出一柄還不

到巴掌大的小銀剪子。

【連這也能?嗯,第九件……第九件!】

蕭蘭蘭的聲音裡透著為難。忽爾她又支棱起來,開口問廖老:【後四十回裡的算不算?】

廖老果斷搖搖頭:【後四十回裡胡編亂造的太多,那可不行。②】

鳳藻宮中,賈元春連忙為皇帝陛下解說那前八十回、後四十回的區彆,不過很難分說清楚就是了。

賈元春還在解釋的時候,蕭蘭蘭突然雙手一拍,臉現喜色——

【我知道了。廖老,您說隻要是舶來品就行的對吧?海外來的都行,對不對?】廖老似是胸有成竹,繼續一個勁兒地點頭。

【廖老,我記得《紅樓夢》裡,寶玉是會時常吃一吃西洋葡萄酒的?這個也算舶來品吧!】

廖老愣了愣,沒想到蕭蘭蘭會說到飲料上來。但好在他也確實有。於是從櫃中取出兩瓶用小玻璃瓶裝的葡萄酒出來。

至此,天幕上蕭蘭蘭那張小臉,笑得就像是一隻小狐狸似的。

【那我還記得——有一回寶玉與薛蟠聚會,薛蟠生日時,正好得了一個用靈柏香薰的暹羅豬,這個也算是舶來品的,對吧?】

就見廖老聞言,舉頭“哈哈哈”地大笑了一陣。

【對,當然算,暹羅進的薰豬——不過我這兒可真的拿不出一隻整豬出來了。蘭蘭,這一局算你贏了!】

隻見蕭蘭蘭開心得在天幕上轉了一個圈兒,但是突然停下來,問廖老——

【對了,廖老,您說過的,今日開篇我們講“舶來品”,是有些深意的。您為什麼會一上來先拋出“洋貨”這個話題呢?】

【蘭蘭啊!這確實是我這老頭子這些年收集古董洋貨時,感觸頗深的一件事。各位印象中,《紅樓夢》成書的年代,清廷統治者施行的是“閉關鎖國”的政策對吧?可是,為什麼我們還能在書中看到那麼多、那麼高級的洋貨呢?】

【廖老,蘭蘭也有這個疑問。】

【明清之際,我國的好幾任封建統治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好理由,長期禁海,禁絕商貿。但是,在那個年代,我國與海外是真的沒有任何貿易往來了嗎?答案是:有!不僅有,而且還有很多這種關於奢侈品的小額貿易。】

【蘭蘭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想說,當時我國與海外的貿易往來,進口的卻都是這些高檔奢侈品。帝王們一麵說西洋貨都是奇技淫巧,不許民間與海外往來,但又私下裡默許了權貴們紛紛入手這些新奇的高檔貨。甚至他們自己也很依賴這些物品:眼鏡、玻璃、西洋鐘……以使用和收藏這些洋貨為榮,對嗎?】

聽到這裡,鳳藻宮中人人變色。

誰能想到,這明明是一處花團錦簇,神仙們打擂台的天幕遊戲,怎麼轉眼就突然轉到了批評朝政,而且點名直接批評到當今帝王頭上了呢。

就見皇帝陛下仰頭目視天幕,眼神肅然,臉色頗為陰鷙。吳貴妃用憐憫的目光望著賈元春,大約在想:這天幕,成就了賈妃,看來也連累了賈妃。

然而賈元春卻麵色如常,一如既往的溫婉,並於無人處偷偷向抱琴使了一個眼色。無人知道她一顆心正砰砰亂跳著暗叫僥幸——

眼前這位,應當是聽得進天幕這些話的。

第118章 第十六次直播③

【對,這就是我這老頭子想要說的。當時代封建帝王,格局狹隘,見識短淺,妄自尊大,隻曉得接受外國朝貢,引進這些奢侈品,以滿足自身與權貴的一己之私,而完全禁絕民間與外界的正常科技文化交流。如此一來,便使得我國的科技發展水平從原本的遙遙領先,變為漸漸落後於西方……】

聽著這毫不留情麵的批評,皇帝陛下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賈元春也將頭低下,表情也似乎越來越惶恐。

其餘眾妃嬪也許還抱有幸災樂禍之心,但現在也都心驚膽寒,暗自盤算,當帝王之怒如疾風暴雨而至的時候,她們應當如何自處。

【就拿這自行船與自行人舉例吧!它們是作為閒時用來賞玩的奢侈品進入宮廷和權貴之家的。但是有人真正留心到它們所應用的技術了嗎?當時又何嘗有人想到,將來真的會出現能夠浮在水上的鋼鐵巨輪,能夠自己行走的機器人呢?】

這話似是肺腑之言,而天幕上那位廖仙也說得十分激動——

【孩子們呐,切記切記。我們讀紅樓時固然應該去欣賞這些琳琅滿目、花團錦簇的洋貨,但也不能忘記它背後折射的曆史和對時代的影響。】

然而聆聽的眾人卻都隻覺得匪夷所思,都是麵露驚異,相互看看。

能夠浮在水麵上的鋼鐵巨輪,能夠自己行走的機器人……這些聽來都似全不可能的事,然而,說出這話的,是天幕啊!

【廖老,我理解您,以您的年紀,想必曾經曆過我泱泱中華因為落後而挨打的年代。我想,今天您這一番話,即使是對我們這一代年輕人來說,也具有重大的意義。在對外交流中,一味隻玩物喪誌、貪圖享受,顯然行不通,加強科技交流,不斷追求科技領先,才是強國之本。】

聽見蕭仙也附和天幕上的廖老仙,眾妃嬪頭低得更低了,個個心裡默念著“要完”。

果然,就聽皇帝陛下一聲厲喝:“賈妃身在何處?”

就著眾人都以為皇帝陛下的怒火就要燒來的時候,卻聽這位九五之尊怒道:“如此金玉之言,因何不予記載。"

就聽賈元春的聲音穩穩地傳來:“臣妾在此。”

眾妃嬪回頭,就見賈元春正跪坐在一幅矮幾跟前,抱琴早已備齊紙筆等物,元春正奮筆疾書,要將天幕上剛才廖仙、蕭仙所說的話憑自己那“過耳不忘”

之能快速記下來。

吳貴妃身體一個翅趄,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誰能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她原本還以為賈元春會因為天幕上這一番批評從此見怪於皇上,就此失寵了呢。

京城內外,街市上人人熱議,都在討論那天幕上說的,能夠浮在水上的鋼鐵巨船,能夠自己行走的機器人。

竺鳳清聽得目瞪口呆,道:“若是真的能做出兩樣,我朝應是能在寰宇內橫著走。”

他所知很清楚,海外技術如今雖有起步,但還遠未能做到天幕上所說的這地步,中華憑借千年傳承,依舊有不少優勢。然而朝中一直下令海禁,嚴控民間進口,雖然一直向外輸出絲織品、茶葉、瓷器,換取白銀,然而外界到底如何,各國都是何等樣風土,卻少有人能像自己一樣,親身去走一走,看一看。

"竺兄,這便是我羨慕你之處。"

寶玉指著桌麵上那兩本海外舶來的書冊,“能夠往來中華與海外,知己知彼,總好過一味自大,任由旁人超越而不自知。"

“如此一來,竺兄日後想必更加要被重用了。”賈寶玉在交際應酬上也不全是個呆子,這時趕緊向竺鳳清道賀。

竺鳳清謝了寶玉,謙虛兩句,又望著天幕略吐了吐舌頭,道:“隻是小弟第一次領教,敢如此直言不諱批評人君的天幕,心中更加……佩服了!"

【好了,說完了《紅樓夢》裡的舶來品,咱們再來說說紅樓夢中的“工藝品”。】天幕上,蕭蘭蘭仍舊是那個掌控話題走向,把握節奏的。

【廖老,蘭蘭聽說您的收藏室裡,還專門設有幾間房間,在這些房間裡放置古董文玩,用來模擬《紅樓夢》中一些人物的居所。據說當年拍攝87版電視劇時,劇組也與您討論過室內裝飾。是這樣嗎?】

就見廖老點點頭——

【是啊,當年有幸參加過一些討論。不過,我老頭子總覺得你們這些後起之秀研究紅樓也研究得非常透徹。蘭蘭,我考考你,紅樓夢中總共出現過哪些材質的工藝製品?】

【哎呀,您怎麼一言不合就又考我了?讓蘭蘭想想看哈:以材質論,紅樓夢中出現的工藝品有青銅器、金器、銀器、銅器、木器、漆器、玉器、瓷器、石雕,尤以凍石雕為特色……嗯,還有琺琅、黃楊木雕、竹根雕……甚至還有一些冷門的,比

如風箏、泥塑、竹編……啊,還有,還有,讓我想想.…】

這時,茶樓的夥計來給竺鳳清和寶玉這一桌續水,聽見蕭蘭蘭在天幕上這麼說,頓時笑道:“這天上仙子真是好剛口,比那些說書的女先兒還要厲害。"

竺鳳清便笑斥道:“怎麼還編排起天幕上的仙子了?”

那夥計頓時吐了吐舌頭,末了又笑道:“我們這些升鬥小民談論天幕上的仙子,仙人也從不生氣計較的。”但到底是不敢再說,趕緊托起茶盤去了。

【好啦,好啦!過關啦!】再次扶上拐杖慢慢行走的廖老笑容燦爛得像個孩子。

【《紅樓夢》也幾乎是我國工藝美術製品的一部百科全書,你們年輕人能知道這麼多品類,已經非常厲害啦!】

【廖老您過獎了,說實話,蘭蘭期待得不得了。因為《紅樓夢》中對任何一處室內陳設的描寫,都是有其功能性的。要麼是為了烘托氣氛,要麼是配合人物的“人設”來寫。】

【舉個栗子,林黛玉是詩書大家,所以屋子裡汗牛充棟,壘著滿滿的書;探春是個書法家,她屋子裡就掛著顏真卿的真跡,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①。看陳設就像是看人物一樣。廖老,我們先從哪裡看起呢?】

竺鳳清:又多知道一件關於林妹妹的消息。

【蘭蘭,今天由你來決定我們從哪裡看起——】

【讓我來決定?讓蘭蘭想想,我們就從最極簡的看起吧!】"極簡?"竺鳳清尚自覺得這個詞兒好新鮮,寶玉已經知道天幕說的是哪一位了。

【我們先參觀一下薛寶釵寶姑娘的房間。蘭蘭之前曾經給大家說過,她住的蘅蕪苑是極簡主義、佬寂風格的典範。後來被賈母看到,賈母老太太還按自己的口味給布置了一下……咦,您還能再現賈母給布置之後的蘅蕪苑風格?那蘭蘭太期待啦!】

說著,就見天幕上出現了一扇門,廖老扶著拐杖過去,率先打開門——

“真素淨!”竺鳳清情不自禁地出口評價。他可從來沒見過天幕,不曉得天幕之前是如何評價的,但眼前這景象給他的直接觀感就是這個。

【書中正麵描寫蘅蕪苑中的陳設,是透過劉姥姥進大觀園的視角,看到寶釵的房間裡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隻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句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

已。床上隻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①】

天幕上的景象也大抵如此,整個屋裡因四壁都刷著“一白到底”的白牆,故此看起來像是“雪洞”。

【蘭蘭稍許解釋一下,寶姐姐的那種裝飾,也不算能是太“廉價”,因為她那個土定瓶,是宋代定窯的出品,“定窯土釉”,即使是在清代,也值不少錢了。所以寶姐姐這雖然非常低調,骨子裡依舊是奢華的。】

"但是看起來還好,沒天幕上說的那麼素!"竺鳳清將天幕上的陳設——看完,做出評價。

【當時賈母看到寶釵的房間,就滿心不樂意,覺得年輕姑娘都住得這麼素淨,那她們年紀大的豈不是更該搬到馬圈裡去了?而賈母老太太自認為審美非常了得,“最會收拾屋子” "如今讓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淨”①,所以直接插手,接管了寶釵的室內陳設裝飾。】

【我記得老太太是給了寶釵一個石頭盆景兒,一架紗桌屏,一個墨煙凍石鼎,然後給寶釵換了一幅水墨字畫白綾帳子。總共這四件物品,就能讓寶釵的房間“舊貌換新顏”——】

【哎呀!小夥伴們隨蘭蘭的鏡頭看一看——這是石頭盆景,這是紗桌屏,這是墨煙凍石鼎……廖老,您果然再現了賈母老太太給寶姐姐裝飾的蘅蕪苑!】

竺鳳清連連點頭:“加了這幾件,果然是又大方又素淨。隻不過……這間屋子的主人,總給人一種冷豔而不可親近的感覺。不曉得玉兄是否認識這位薛姑娘,是否也作此想。"

寶玉連連點頭,心想:誰說不是呢?那可是寶姐姐啊!У??γ

【那麼,下一位我們看誰的房間陳設呢?還是由蘭蘭做決定?那麼好,蘭蘭想要看一個反差比較大的。蘭蘭想看——秦可卿的房間,廖老這裡能夠看到嗎?】

天幕上,就見廖老伸出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想必也是可以。

而寶玉頓時麵紅耳赤,倒抽一口涼氣:秦氏的房間,他可是印象太深了。

一旁竺鳳清見狀,連忙關懷地問:“玉兄,玉兄,你怎麼了?”

寶玉搖著手示意自己沒事,但說不出來話。他知道天幕上會怎麼說——

【《紅樓夢》中描寫秦氏的房間,是通過寶玉的視角。寶玉當時是要找睡午覺的地方,一進秦氏的房間,便覺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

來。入房之後向牆壁上看,見是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和秦太虛寫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對聯。②】

天幕上,一道房門徐徐被推開,果然見屋內正中高懸著一幅《海棠春睡圖》,以及一副對聯。

【廖老,請問這是真跡嗎?】

【哈哈哈,如果是真跡,老朽一定會捐給國家,陳列在博物館裡的。現在這畫與對聯,都是時人仿造古人的畫風和筆意重新繪製的。】

【有道理,然而除了秦可卿房裡的書畫之外,最讓人感興趣的,莫過於那裡麵的幾件陳設,蘭蘭記得是:“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麵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製的聯珠帳”②.…】

寶玉伸手捂著臉,自己也沒想到,天幕上竟毫不留情,將這些—一都說了出來。

【……對了還有,榻上是“西子浣過的紗衾,紅娘抱過的駕枕”②。這麼一個地方,用秦氏的話來說,“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

至此,寶玉從心底深處發出一聲歎息——他這又是,出洋相出到全天下人跟前了。

然而,置身屋內的蕭蘭蘭卻並不覺得寶玉是出了什麼洋相。她在天幕上,將幾案上陳設的寶鏡、金盤、盤中的木瓜等物都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去看那懸掛著珠簾的臥榻。

【蘭蘭其實很想問廖老,木瓜什麼的……您明知這些都是不可能留存至今的“假古董”,在將它們作為室內陳設,擺在這間房間內時,您又是怎樣考慮的呢?】

就見天幕上,滿頭白發蒼蒼的廖老,像個孩子似的笑得神秘。

【蘭蘭啊,我聽過你說寶玉的那一期直播,我相信你也非常清楚:其實物品就是這些物品,鏡子、金盤、木瓜、木榻、珠帳。為何曹公在書寫這些室內陳設的時候,要加上這麼多曆史上名氣響亮的女子和典故呢?】

寶玉的臉已經紅透。

而竺鳳清也已經漸漸聽明白過來,輕抿著嘴,思索著不說話。

【嘻嘻,這個蘭蘭知道,是為了刻意營造一種“香豔”的氣氛,為寶玉的“春夢”做準備。這其實是為了鋪墊寶玉從“少年”到“青年”,身心發展成熟的這麼一個過程。畢竟接下來就是他在夢中進入太虛幻境,見到警幻仙

子,翻閱《金陵十二釵》冊子,聽眾仙子演唱《紅樓夢曲》……再在這之後嗎,就是寶玉做的春夢了。】

一旁竺鳳清聽聞,悄悄湊上來,問寶玉:“玉兄,所以你在這麼漂亮的房間裡午睡,做了一個夢,夢中就醬醬、釀釀了?"

寶玉額頭上都是汗,微微點了點頭。

竺鳳清安慰地拍了拍寶玉的肩,道:“這倒也還好,哪個正常的男人沒經過這一遭?隻要玉兄之

後沒有真的找個房裡人去偷試,便也算不得什麼。"

賈寶玉:這……

第119章 第十六次直播④

鳳藻宮中,賈元春執筆,仰頭望著天幕。

剛剛天幕講了一些發人深省的道理,元春趕忙去記。誰知天幕上兩位仙人話鋒一轉,竟又轉回了器物陳設上頭,而且說著說著,竟又說到了秦氏與寶玉身上。

鳳藻宮中其餘妃嬪,聽見那位蕭仙說得香豔,又是飛燕又是太真的,都禁不住相互使眼色,掩口而笑。

而賈元春卻提心吊膽。那次天幕說秦可卿,是在她封妃之前——那晚雪夜,賈元春觀看天幕直至清晨,被皇帝陛下撞了個正著。之後她將天幕上看到的記下來呈給陛下禦覽,自然是用了春秋筆法,將秦可卿的神秘身世和與義忠親王老千歲的可能關聯都給“隱晦”去了。

但萬一天幕又在這裡當著世人的麵將這一切都“漏逗”出來,那該如何是好?

因此,元春聽其餘妃嬪笑話寶玉,又隱隱約約譏刺她賈家“家風不正”,元春一點兒也不在意,隻在心裡默默祈禱,天幕說多少“風月之事”都沒關係,隻要不說那些犯忌諱的就行。

誰知,元春忽然聽見皇帝陛下爽朗的笑聲傳來。她一抬頭,就見皇帝剛剛與吳貴妃頭湊著頭說了些什麼,皇帝俯仰長笑,而吳貴妃正用一把團扇掩著櫻桃小口,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吳貴妃人衝著皇帝,卻眼神得意地朝元春這邊瞟過來。

元春卻突然警覺:年輕的皇帝竟變得如此和顏悅色。

這令她陡然有些緊張,可是此刻卻沒法兒湊到皇帝身邊,去聞一聞陛下身上是否有龍涎香的味道

天幕上,蕭蘭蘭將這間屋子裡那些據說來自武皇、飛燕、太真的“假古董”們各自賞玩了一遍,轉頭問廖老。

【對了廖老,蘭蘭還想問問,妙玉那裡幾件用來飲茶的器皿,什麼“斑胞罵”、 “點犀喬”,究竟是什麼器皿呀?】

"妙玉?"

賈元春聽見這個名字,忍不住又是驚詫。

她知道這個妙玉,因前次省親時,在自家園子裡見過山環佛寺,曾進去拜過佛,因此知道妙玉這個女尼,聽王夫人說,是從蘇州進京的,在自家園中櫳翠庵帶發修行。

隻沒想到,天幕竟連這名女尼的名字也知道。隻是……元春聽聞妙玉連用茶都是那名字都沒聽過的不凡之器,心想,這莫不也是有一個有造化的,上了那個天幕每每說起的冊子的?

而皇帝陛下聽見“斑胞罵”、 “點犀喬”這兩個名字,竟也有些上心,微笑道:“沒想到朕富有四海,竟連天幕上提到的這兩種茶具都從未聽聞。"

【哈哈,蘭蘭,你也知道的,那“斑胞罵”,很明顯也是曹雪芹藝術創造出的“假古董”,畢竟不可能有葫蘆器從晉代一直傳承至今,而且上麵還刻著“王愷珍玩”、 “蘇軾見於秘府”的字樣①。】

這時,皇帝終於露出舒心的笑容:"朕明白了,天幕上說的那是匏器,非金非玉,果然不俗。"

“匏器”即是葫蘆做的器皿,這位皇帝陛下也是聽到天幕上那位廖仙說到“葫蘆器”,才想明白了那件“斑胞翠”其實是葫蘆做的。

一時間,嬪妃們紛紛出聲,送上各種奉承。皇帝陛下便現出洋洋得色。

元春心中便越發覺得不妙。

【不過呢,蘭蘭,雖然你在我這兒見不到“斑胞罵”,但是妙玉奉給賈母等人用的瓷器品類,你在我這兒都可以見到。】

蕭蘭蘭立即雙手一拍:【就知道廖老是一位收藏名瓷的大家!】

【然而,老頭子今天要先考考你哦:《紅樓夢》中,出現了那些瓷器品類,還是剛才的老規矩,你要是都能答出來,我就都能拿出來給你在直播間裡展示。】

這時,就見天幕左下角一塊區域裡,又迅速浮上好幾行字跡:

【天青色等煙雨:又比賽了,好耶!】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一個能說,一個有料!】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所以最後得了實惠的是我們觀眾。】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準備好大飽眼福。】

就見那蕭蘭蘭略微沉吟了片刻,表情胸有成竹地開口。

【那我們就先從妙玉請賈母老太太喝茶的用具說起,當時妙玉是給賈母呈上了一枚成窯五彩小蓋鐘。】

就見廖老似是打開了一枚抽屜,真的從抽屜中取出一枚五彩瓷盅,放置在光滑如鏡的酸枝木桌麵上。那杯子的表麵色彩柔和明麗,給人以賞心悅目之感。隻是在賈元春等人看來,那瓷色古舊,竟似保存了多年的古董一般。

“成窯上品,莫過於五彩,這蓋鐘式樣,比宣杯要好得多了。”皇帝陛下放下手中茶盅,隨口點

評著,眾嬪妃頓時又是一陣奉承。

【然後……榮府中也有好幾件汝窯瓷器,一是王夫人與賈政房內的汝窯美人觚。】

廖老略彎了彎腰,似乎從一個位置較低的抽屜裡拿出了一隻長身細腰、形如美人的瓷器,看那色澤,還真是宋時汝窯所出。

【除了汝密美人觚,探春房裡還有一個汝窯花襄。】

就見廖老再次彎腰。這次是用雙手抱出來一個圓球狀的大花瓶,瓶口處封閉,表麵有好幾個圓孔。

元春見到,驚訝地“咦”了一聲。皇帝陛下聞聲轉過頭來。

元春忙硬著頭皮道:“這一枚汝窯花襄臣妾曾見過,原本是臣妾祖母的心愛之物,想必是新近又給了臣妾的妹妹,以裝點書房之用。"

皇帝便又笑著點點頭:“賈妃族中以詩書傳家,有這等名器,自然是相得益彰。”

元春謝了陛下的誇獎,心裡暗鬆一口氣,心想:要是這一幕早出現一會兒,許是會被批評是過分奢侈。

【接下來是定窯。咱們剛才已經說過了,寶釵房間裡遠本的陳設是,案上放著一個土定瓶。除了這個是定窯之外,寶玉生日時在怡紅院裡開壽宴,桌上放了四十個碟子,是一色白彩定窯的。】

廖老手中,便出現了一個老象牙色的花瓶,以及一個釉色白色滋潤的小碟子,正是那“土定瓶”和白彩定窯的碟子。

【還有什麼……對了,宣窯!那自然是寶玉用來盛胭脂的宣窯瓷盒了。】

片刻後,蕭蘭蘭手心中頓時多了一枚青花纏枝紋的小瓷盒,她看起來對此愛不釋手,舉起來衝天幕外晃了晃。

【小揚州,你看到了沒,和你從花鳥市場淘來的那個真挺像的。】沒過多久,就見天幕上的“評論區”出現一行字跡:???у

【二分無賴:哈哈哈哈,我那個也鑒定過啦,竟然也是真的。】

鳳藻宮中,氣氛重又恢複為輕鬆愉快,皇帝陛下手中輕搖禦扇,自然是覺得天幕上這些雖然都是名瓷,可對於皇家而言,還真的算不上什麼。

而其餘妃嬪,則在相互說笑與攀比,說著諸如“這個花囊我也有一個差不多的”、 “那個土定的瓶子我挺喜歡"之類。

【除了蘭蘭剛才說的那些,下麵一種,就比較複雜了——官窯。妙玉在櫳翠庵給賈母等人奉茶

的時候,奉給的賈母的是成窯五彩小蓋鐘,但是給其餘人的是一色官窯脫胎甜白蓋碗①。】

【官窯在我國曆史上,有一段時間內專指宋代的官窯,汝哥官定鈞,乃是宋代五大名瓷。但到後來也泛稱各朝各代專為皇帝燒造瓷器的窯品。所以蘭蘭僅靠書中的描述,就覺很難判斷到底是哪個年代的。廖老,您怎麼看?】

【蘭蘭,既然是脫胎甜白蓋碗,它就至少是成化年之後的工藝。】

【我明白了,“脫胎”這一瓷器技藝,在成化年間才有大的突破,達到脫胎的效果。所以可以判定妙玉捧出來的官窯蓋碗至少該是成化之後的。】

廖老大約覺得蕭蘭蘭孺子可教,不斷點頭。

【是呀,蘭蘭。成窯的脫胎甜白瓷相當有名,但到後來,一直進入清代,康熙、雍正、乾隆官窯,都能燒造優秀的脫胎甜白瓷。】

【喏,這就是成窯的脫胎甜白蓋碗。】

一隻似乎從中透著光線的甜白釉瓷蓋碗出現在天幕上。蕭蘭蘭將它向著天幕捧起,讓鳳藻宮中聚著的人們能看見那薄如蟬翼的杯壁。

【對了,廖老,蘭蘭聽說,我國燒造瓷器的技術,在《紅樓夢》故事發生的康乾年間,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地步。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中國瓷器的燒造,能在乾隆中期取得大成,全要靠當時的督陶官唐英。這位唐英與曹雪芹家還有些關係,他與曹家一樣,也是出自內務府正白旗包衣。包衣嘛,就是滿清皇室與權貴的家奴。】

就聽皇帝從鼻孔裡輕輕地哼出一聲,似乎覺得天幕上這位“廖仙”說的沒有多少道理——瓷器燒造藝術達到巔峰,這功勞自然該先算在人君頭上,然而天幕卻先誇了一個小小的督陶官。

也難怪天幕上這話皇帝陛下不愛聽。

賈元春很警覺,低下頭假裝記錄,不想與這位皇帝陛下有太多交流。

【這位唐英於雍正六年前往景德鎮主持瓷器燒造,經曆兩代帝王,他忠實地將兩代帝王的審美轉化為現實。】

【但是蘭蘭記得,雍正與乾隆這兩位帝王的審美差彆很大啊!唐英竟然都能照顧周全。廖老,咱們直播間裡的小夥伴們對這也挺感興趣的,您要不也給大家講講?】

天幕上便又是一連串字跡迅速向上滾動。

【我在直播間追星:廖老講講唄!】

【天青色等煙雨:想聽!】

元春低著頭,不聲不響:她聽天幕上的仙子猜測過,或許曾夜夜伴她枕邊的君王,是“二位一體”,是兩人合二為一的化身。而她也親自體會過,兩種性情差彆確實不小。此刻元春私心裡盼望著天幕上能多說一些關於這兩位帝王的差彆,以助她在緊要關頭,能準確辨彆皇上究竟是哪一種性情。

【其實各位對乾隆的“農家樂”審美也了解得挺多了……】

“農家樂”審美?

賈元春十分錯愕地抬起頭:怎麼會用這樣的詞形容一位帝王的審美?但她忽然福至心靈,有點明白天幕上廖仙用這個詞的意思了。像那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喜歡姹紫嫣紅地戴上滿頭的花,那大約便是"農家樂"審美的了。

皇帝陛下……有時確實是這樣的,但有時也不是。

【我這兒確實有一件乾隆年間的粉彩花鳥碗,和一件雍正年間的琺琅彩墨山水碗,都是官窯出品,隻要將這兩件放在一起比對,便能看出這種審美的差彆了。】

下一刻,天幕上果然出現了兩件瓷碗,而且距離天幕外很近,兩個碗都顯得格外大,滿滿地占據了天空。

就見其中一枚表麵繪的是簡單素淨的山水畫,雖然是琺琅彩,但用色不過是墨色和淡淡的赭色而已。

另一幅則鮮豔粉嫩,色澤豔麗,花朵瓣翔分明。

元春心想:果然是能夠一望而知的差彆。

這兩隻瓷碗的差彆太過明顯,幫助鳳藻宮中其餘妃嬪也了解了“農家樂”審美究竟是什麼意思。就聽吳貴妃嬌媚地笑起來,便笑媚眼如絲地望著皇帝:"皇上,您看看,真真好笑……"

"夠了!"

忽聽一聲厲喝。

賈元春手中的墨筆都被震得一抖,筆尖留下在紙上一個小小的墨團。

但她反應很快,立即擲筆起身,繞過幾案,老老實實地在皇帝麵前跪下。其他妃嬪見賈妃如此,全都有樣學樣。

唯有吳貴妃,不知是不是嚇傻了,沒反應過來,被皇帝吼了一嗓子之後還愣在原地,驚愕萬狀地抬頭望著滿臉怒容,站起身的皇帝。

“區區兩個小仙,便口出狂言,妄議人君!”

眾妃嬪都傻了。

之前天幕上批得那麼狠,皇上卻當是金玉良言一般命人記下來。如今不過是說了一句“農家樂”審美,這位卻又炸毛了?

那位吳貴妃看似是真的嚇傻了,呆了半天,忽然道:“可是,這是天……”她自己也知不對,連忙住口,卻已晚了。

就見皇帝陛下的眼神如鷹隼般凶狠,盯了她半日,忽然道:“吳貴妃,未來三個月閉門思過,免去椒房眷屬入宮探視之權。"

朕治不了天幕,難道還治不了你嗎?

第120章 第十六次直播⑤

誰也沒料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

皇帝陛下站在鳳藻宮中,周圍烏壓壓跪了一圈。然而這一幕的背景,確實天幕上正展示著的兩個碗,一個琺琅彩水墨,一個粉彩桃花。皇帝陛下身形高大,正好站在兩個碗之間——這一幕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吳貴妃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自己真的是將皇帝給狠狠得罪了,頓時泣不成聲,梨花帶雨地膝行上前,要向皇帝陛下請罪。

然而皇帝卻當真擺出一副絕情到底的模樣,長袖一揮,便自有夏守忠帶著兩個小太監過來,要送吳貴妃“回去”。

而皇帝陛下顯然也再沒有任何心情觀看今日這出難得的,人人都可看見的天幕了。

他在轉身離去之前,回頭深深地看了賈元春一眼。

元春正極其謹慎小心地跪於眾人之間,低著頭,然而她也感受到了這道視線帶給她的威懾,心頭一陣急跳。

——陛下這是恨上了她。

天幕冒犯到了皇上,而天幕又與她賈家有關,甚至宮中隻有她能看見全部天幕,因此皇帝便恨上了她。一想到這裡,賈元春便是一陣頭暈目眩。

皇帝既然離去,其餘到鳳藻宮來看熱鬨的妃嬪也忙不迭地紛紛告辭,唯恐惹禍上身。

夏守忠送了吳貴妃回去,很快折返,回到鳳藻官中,向元春賣好:“娘娘今日真是太厲害了,兵不血刃,便削去了吳貴妃這般囂張跋扈的氣焰……"

元春心裡苦:吳貴妃不過被關三個月,而她這裡,後果恐怕更加嚴重,徹底失寵也未可知。然而這時天幕卻還未停。

那位廖仙似是將他前前後後展示的那些成窯、汝窯、定窯、宣窯、官窯的器物全都陳列在一張大長條桌上。

兩人似乎又談到了另外一件,乾隆皇帝命人燒造的器物上,而天幕上此刻出現的也並不是蕭仙廖仙的形象,而是一隻五彩斑斕的大瓶。這隻大瓶周身自上而下全部裝飾著各色各樣的釉彩,瓜棱鼓腹上交替裝飾著寓意吉祥的寫實圖樣與花樣①,一眼看去,令人眼花繚亂,似是一瓶子的各種釉彩直接撲麵而來。

【……我這老頭子倒認為,這枚“各種釉彩大瓶”的燒造,將十五種釉彩、十七種紋飾集於一身,審美上固然是糟糕了一點,但是對於工藝而言,確實是登峰造極,無法仿製。這在我們後人談起來,的確是一件很有民族自豪

感的事。】

【然而,我們也要認識到,這件瓷母所展現的我國勞動人民的聰明才智,絕不在西洋各國之下。然而這些帝王為了維持他們自身的封建統治,生生阻斷了海內外正常的、健康的經貿往來與科技交流,使華夏的科技發展無可挽回地變緩……】

賈元春怔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回到了她原先用於記錄的矮幾旁側,提筆快速地開始記錄。

夏守忠納悶地道:“被皇上如此批了一番,您怎麼還在記?”

元春便道:“許是皇上過兩天又改主意了,想要聽聽天幕上到底是怎麼說的,問到我這裡,我說沒記,豈不糟糕?"

夏守忠頓時大讚元春謹慎。

然而元春卻在想著,記下來的這一份明顯有些“冒犯”的金玉良言,是不是該趁著皇上身上帶著檀香味兒的時候再想個由頭遞出去。

【廖老,您說得太好了。蘭蘭還記得以前讀文獻時讀到過,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英法聯軍攻進北京,縱火焚燒號稱“萬園之園”的皇家園林圓明園的時候,曾經發現了百年之前,英國人馬戛爾尼代表英王贈給乾隆皇帝的禮物,裡麵包括全尺寸的天文與科學儀器、兩門十二磅英國榴彈炮和數箱彈藥。而這些禮物完全原封不動,就這麼在圓明園封存了將近一百年,沒有人著手研究,沒有人對此感興趣,甚至沒有人去拆封①……】

賈元春運筆如飛,在紙上留下一行行工整娟秀的字跡。但同時她心中卻不斷回想皇帝陛下臨彆時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在那以前這雙眼總不乏情意綿綿的時候,可這一次.…

元春心中一時大慟,心道:許是不久龍椅上那位就會對賈家動手——賈家,賈家這一回,得是有一番拿得出手的功績才行啊。

茶樓上,寶玉與竺鳳清兩人都是站在敞開的窗戶跟前,眉頭深鎖,背著手細聽。

而窗外街道上,有些人還在嬉笑——某個不知何朝何代的皇帝竟然擁有“農家樂”審美,和那鄉下人似的喜歡花裡胡哨;另一些人已在激烈討論,洋人應當都是茹毛飲血的化外之民,又怎麼可能那麼厲害,攻入京城?

天幕上兩次提及科技不可落後,顯然是一片殷殷深意,希望他們這些人能夠領悟、采納。

竺鳳清便喃喃地道:“若是這泱泱華夏,也如一個百年大族、簪纓之家一般,落到任人欺淩,

全無力還手的時候該怎麼辦?"

寶玉:…?

他連自家的事都還想不出該如何是好呢,更不要提這種國家大事了。

但隻要一想到,就連泱泱華夏,也會如天幕上所形容的一般,任由英吉利、法蘭西那兩個西方小國之人,明火執仗般攻入自家京師,縱火焚燒天子行宮,寶玉便握緊雙手,義憤填膺地道:“萬萬不能如此!"

然而義憤過來之後他又發愣:嘴上說得輕巧,自己難道還能做些什麼嗎?

誰知他卻也激起了竺鳳清的豪情:“確實是如此——玉兄,我如今信你了!這天幕的確非常有用,提點的都是關鍵!我們,必須想法子扭轉局麵,令科學昌明、文化繁盛。玉兄,你我一定有望能看到這一天的,對不對?"

寶玉愣了片刻,也奮力答道:“對!”

就算是做不了什麼,也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對不對?

寶玉竟漸漸覺得自己也被竺鳳清的熱情所感染,不再那麼悲觀畏縮了。

【好了,今天就是蘭蘭與廖老合作完成的這一次直播……】

“這是天幕上仙子的慣例,在每次說完之前,都要給一番總結,說說今日都說了哪些。”寶玉繼續指點竺鳳清,而竺鳳清看向寶玉的眼光也越發感激。

【我們從《紅樓夢》中出現的“西洋舶來品”開始,由廖老為我們展開了一幅有關康雍乾年間仕宦人家器物陳設的風情畫卷。隨後,我們隨廖老布置的幾間屋子,領略了與紅樓人物的性格、審美息息相關的室內陳設藝術。】

【我們今天直播的最後一段,說的主要是紅樓夢中出現的各種精美瓷器。在此過程中,蘭蘭與廖老也順便聊了聊清代的閉關鎖國政策對國家實力所造成的損害……】

竺鳳清聽了這幾句,由衷感慨道:"怎麼感覺在天幕上,人間帝王根本不算什麼呀…"

寶玉不敢接茬兒,默默地想:以前總是聽天幕貶損自家人,如今竟然也直言不諱地貶損起人間帝王來了,而且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麵,可見這天幕的確是公平無私。

【……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裡啦!新春第一次直播,蘭蘭非常感謝大家的觀看……】

寶玉心想:你也能算小民?

但表麵上他還是點頭表示同意:“蕭仙一貫如此。”

【另外,蘭蘭也要真誠感謝廖老對蘭蘭的無私幫助。小夥伴們,拿出你們的熱情,讓我們再次讓廖老看到我們發自內心的感激!】

這時候天幕似乎略抖了一抖,蕭蘭蘭不知動了哪裡。

就見天幕上出現文字的形式變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感謝!" "謝謝廖老!”諸如此類的字樣迅速自右向左飛過。就好比天空中突然飛過一大片鴉群,將竺鳳清嚇了一大跳,向後猛地一退,才看清楚天空上那些原來都是字跡。

他轉頭看向寶玉,見寶玉沒有任何驚訝之色,連忙道:“失敬失敬!看來玉兄對此是早已見怪不怪了呀!"

竺鳳清本想借此機會,再好好向寶玉打聽打聽林家小姐的事,但在這份心境之下,他又有點問不出口了。於是竺鳳清隨手向桌麵上擲下兩人的茶錢,便向寶玉拱手告辭——

“玉兄,小弟剛剛想起,認得的一名西洋行商船上有幾門最新的榴彈炮。我這就去看看能不能軟磨硬泡借一門來研究研究去。"

寶玉咋舌:這行動力呀!他可真是自愧不如呀!

眼看著竺鳳清下樓,寶玉一眼瞥見桌上那兩冊一套的《王子複仇記》,想要再提醒一句什麼,卻聽竺鳳清又遠遠地留下一句話:“玉兄勿急,那《莎氏樂府本事》,隔日就會使人送到府上……”

蕭蘭蘭登出直播間,長舒了一口氣,便過來與廖老握手。

“廖老,這次直播由我們合作完成了!”

她覺得完成得順利無比,兩人配合得十分完美。尤其是當廖老說到清政府禁絕正常的商貿往來,卻獨獨給進口奢侈品開了一個口子,以供帝王與權貴享樂——那時蕭蘭蘭覺得廖老說得情真意切,發自肺腑。

"直播就是需要這樣真誠的感染力,蘭蘭要向您學習!"

與蕭蘭蘭握著雙手的廖老滿麵紅光,經曆了一場直播的他精神矍鑠,就像是剛剛親身參與了一場精彩遊戲的小孩。

"對了,正好有一件事,蘭蘭想要請您幫忙!"???у

蕭蘭蘭想起腦哥給她發的快遞裡夾的附言,趕緊將東西拿

出來。

"您還記得蘭蘭上次直播‘茄鯗’的時候,曾經有一位粉絲給蘭蘭送了一罐子真正的‘茄鯗嗎?"

廖老的眼神就像是開了開關的燈一般馬上就亮了。

"蘭蘭,你是也想請我幫你品嘗這道‘茄鯗’嗎?"

“啊不是……”

蕭蘭蘭有些臉紅,她確實考慮不周,應該事先想到的。

"……我下次一定聯係腦哥,讓他給您郵寄一些。他說他已經成功仿製出來了,味道一模一樣。但是蘭蘭今天需要您幫忙,是想請您幫我看看這兩件器物。”

腦哥已經把那件剔犀梅花形食盒和那隻瓷罐快遞給了蕭蘭蘭,並且告訴她,在罐蓋上找到的那個“大明成化年製”的年款。他自己在網上搜索了一下鑒定古瓷的方法,實在是不得要領,後來蕭蘭蘭給他留了上海這邊廖老收藏室的地址,腦哥趕緊將他的疑問都一五一十地寫給蕭蘭蘭知道。

蕭蘭蘭:還有這種事?

正好她要與廖老合作一起直播,正好借此機會來問問。

於是她趕緊從隨身攜帶的各種器材和資料堆裡往外拿東西,先拿了一個剔犀梅花形食盒出來。廖老光是看見表麵的雕漆紋路,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嘖嘖嘖,這雕工……這般燦爛成紋,這般圓轉如意,這般回旋生動?蘭蘭,這是哪家漆器廠的工藝,能做的這麼好?"

蕭蘭蘭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乾脆又拿出了第二件需要廖老幫忙堅定的器物——"廖老,就是這件想請您幫忙看看——這件成窯瓷罐,究竟是真品還是仿品。"蕭蘭蘭捧著那個曾經盛著滿滿一罐“茄鯗”的成窯瓷罐,有些忐忑。"這還說什麼仿品?"

廖老一見那瓷罐的器型和上麵的五彩,已經飛快地給出結論。

蕭蘭蘭也沒想到專家竟也是這麼個結論,忍不住“啊”地驚歎了一聲。卻見廖老衝她一擺手:"等一等,還不能就這樣下結論!""如果說這是成窯,那未免也太新了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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