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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紈與王夫人互視一眼,彼此都沒有說話。

【嘻嘻,大家都記不起來吧!那麼如果蘭蘭借著這個問題,再問一句:王夫人與李紈,看著像是真婆媳嗎?】

這回彈幕上不再是省略號了,變成了"!"感歎號。

李紈立即埋下頭,不再看向王夫人,也不說話。

而王夫人臉色一變,心想:不會吧,不會這天幕又要借點評珠哥兒媳婦的機會,實際上又是在批評我吧!

就聽蕭蘭蘭在天幕上笑道: 【先讓蘭蘭來賣個關子,這個答案會在我們的直播中一點一點地揭曉。來,大家一起先跟我進稻香村看看去。】

第126章 第十七次直播③

“哈哈哈!”"這關子賣的!""等等我還沒明白……"“李紈和王夫人難道不是婆媳嗎?”

這回天幕上的彈幕不再是整齊劃一的標點符號了,各種各樣的文字都有。

但是蕭蘭蘭卻沒有馬上開腔。隻見天幕晃動,已經不見了她的身影,卻見前方有一條道路,直通向那籬門而去。門前路旁有一塊石碣,上麵鐫著“稻香村”三個鮮亮的大字。與榮府大觀園中稻香村門前石碣,除了字體略微有彆之外,竟是一模一樣。

【蘭蘭來的季節略早些,大家看,遠處是一片幾百株杏花,現在剛有些花骨朵,還沒能如書中所寫,開得如噴火蒸霞一般。但是這稻香村還是它該有的樣子——】

天幕略略晃動,顯出遠處一片杏林,枝頭星星點點的花苞初綻,還未開得很盛。天幕接著又轉向眼前數間茅屋。就見這些屋舍的廊柱窗欞,俱是木質本色,無一上彩,配合著茅屋的茅草頂和牆頭的稻莖,滿眼都是質樸的農家氣象。

【——大家看,那邊還有水井和菜田。】

隨著天幕轉動,賈府裡眾人便看見了一口土井,旁邊還有桔棒轆韓,另有分畦列畝,土壟明顯整過,有些微綠意在探頭探腦。

眾人便都歎道:“稻香村果然是一派田舍風光。”

其中就隻有探春與鳳姐,是在王家村一帶親眼見過鄉間農舍天幕的,才知道自家稻香村的所謂“田舍風”和真正鄉裡比起,還是要嫌人工穿鑿、太過富貴氣了。

【原來這裡應該有雞鴨放養的。但我剛才請教了這裡的園林管理處,他們說原來曾經也養過,但是後來管理難度太大,就不再養了。大家可以自行想象一下,這裡應當還有些雞鳴鴨唱,交織在一起而成為一派田園牧歌。】

賈母院裡,人人都轉頭看著探春——他們這裡的稻香村原來也是養雞鴨的,後來全都被拔了毛去做羽絨服。現在也多是後來補的小雞苗、小鴨患兒。

【不過呢,稻香村的田園範兒,在書中可是並未得到作者的足夠青睞,這一片田園風格的園林在建成之初,就受到了賈寶玉的質疑。當時寶玉的意思是,這一片田莊雖擁有質樸的農家風韻,但是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顯得十分突兀。】

【畢竟我國的園林設計講究一個“天人合一”,人需要與自然和諧統一,因此在滿園錦

繡的大觀園裡硬生生植入一個農舍,便是“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①,終不得“天然”二字。】

這一番話,眾人聽得暗暗點頭,都覺得十分有道理,唯有寶玉不覺得什麼,畢竟這裡頭不少話就是當初他向賈政和一眾清客表達過的。

【所以脂硯齋也曾經在這一段裡提示過,曹公在大觀園裡設置這麼一座“稻香村”,也是有特彆意義的。賈政剛進園時,見此田園風光,便歎道:“此時一見,未免勾引我起歸農之意。”脂硯齋就在一旁點評“極熱之中偏以冷筆點之,所以為妙。”②】

【這句大概就是在說,在元春封妃這種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賈政突然來上這麼一句“歸

農”,預伏著這些高官厚祿的人物將來也會隻剩些鄉村農舍存身……】

“老二這真是……沒事偏要烏鴉嘴!”賈母頓時開始埋怨兒子。

王夫人也在暗暗怨念丈夫:你要真是個農人而不是榮國公的嗣子,我這堂堂王家嫡女能嫁了給你?這歸的個什麼農喲!

【但是呢,這樣一處沒有任何額外裝飾,比薛寶釵的蘅蕪苑還要質樸十倍的稻香村,卻正好適合李紈居住。這是因為,李紈青春喪偶,是一個守節的寡婦。封建時代的寡婦,便是這樣一群,幾乎被剝奪了一切正常女性權利的人物,她們既不能穿太過鮮亮的衣物,也不能出席各種喜慶和娛樂場合。她們的人生,就隻適合在稻香村這樣的地方慢慢消耗。】

"原來如此!"賈母聞言歎道,心道敢情今日是這天幕為珠哥兒媳婦打抱不平來了。

【大家剛才看到的是稻香村外景。現在,蘭蘭就和大家一起來看看李紈在“稻香村”裡的住處吧。】

隨即天幕晃動,顯然是蕭蘭蘭移動腳步,進了村中的一座“茅舍”。隻見那“茅舍”也是紙窗木榻,並無多少富貴氣象,且房內陳設極其素淨,與現如今李紈的居所是以個模子套出來的,完全是孀居該有的樣子。

天幕上,初春陽光淡淡,從窗欞外照進這座茅屋,屋裡的景象顯得既清冷又寂寥——一時令眾人猛醒:原來李紈的日子,竟過得這麼苦,他們竟從未怎麼留意過。

【好了,蘭蘭剛才帶大家看過了稻香村周圍的環境,稻香村的外觀和住所內部,現在蘭蘭就打算和大家好好聊一聊李紈。蘭蘭會先關一陣彈幕,開評論區,歡迎大家在評論去與

蘭蘭交流,也可以留言提出問題,蘭蘭會儘力解答。】

這一套流程賈府各位都已經很習慣了。寶玉聽聞,便以目注視祖母,似是在詢問有什麼需要問天幕的,而賈母則扭頭看了李紈一眼,見李紈一動不動,便也輕輕搖頭,示意先彆輕動。

天幕上,自右向左飛的彈幕不見了,下方的評論區開始出現字跡。

【按照國際慣例,蘭蘭應當先來說一下李紈的判詞和《紅樓夢曲》。但對於李紈來說,相較於她的判詞和曲子,在全書第四回 ,作者就以一段介紹性的文字,為李紈“作傳”。這一段文字也同等重要。所以我們這次先來看看李紈的“人物小傳”。】

【“這李氏亦係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監祭酒,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至李守中繼承以來,便說“女子無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時,便不十分令其讀書,隻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書,使他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罷了。”③】

【“因此這李紈雖青春喪偶,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帶誦讀而已。”③——小夥伴們,這段十分簡短的文字交待了李紈的出身、家庭背景、受教育情況和人設:她是一個受封建道德禮教迫害極深的女性。】

“是一個受封建道德禮教迫害極深的女性”這個蓋棺定論般的評價從天幕口中說出的時候,賈母等人俱是一驚。

【然後我們再來看看李紈的判詞和曲子。】

寶玉與探春這時都扭頭望向李紈,想要征求意見,問問這位大嫂子,是否需要他們幫著將這些都記下來。然而李紈隻一人站著,低頭聽著,一動不動,從她麵上也看不出絲毫表情。

寶玉與探春兩個隻得麵麵相覷,不知該怎樣做才好。

【李紈在《金陵十二釵》冊子上的那一頁,畫著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帔的美人。她的判詞是:春風桃李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④】

【前麵兩句就非常好理解了。首句“春風桃李結子完”,李紈曾經擁有的美滿夫妻生活,在生子之後就結束了,這句裡還嵌了李紈名字裡的“紈”字。】

【“到頭誰似一盆蘭”,自然是說賈家這麼多子弟,到頭來,誰也比不上賈蘭有出息。也是因為賈蘭“爵祿高

登”,才帶給李紈鳳冠霞帔,讓母親到老來終於成為誥命夫人…1

"哇——"

雖然旁人嘴上都不敢說,但是這一聲驚歎立即在所有人心中傳開。

誰能想得到,今日這天幕是為珠大奶奶撐腰來著的?府裡這麼多爺們,甚至還有個銜玉而誕有大造化的,到最後都比不上蘭哥兒?看來日後再也不能簡慢這位了。

賈母也喜不自勝,點著頭道:"好,好!賈家但凡多一個出息的,未來便多一分希望。"

李紈雖是一直低著頭,擺出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但她攥著帕子的手明顯緊了緊,麵頰上泛起一片潮紅,顯然是聽說了賈蘭的好消息,心中十分激動。

【但是後麵兩句話就不太好理解了。庚辰本這一句寫做“如冰水好空相妒","入冰水好”一般認為這是化用唐代詩僧寒山的《無題》:“欲識生死譬,且將冰水比。水結即成冰,冰消返成水。”寓意生死榮枯、變幻交替②。】

聽到這裡,寶玉黯然傷神,而探春乾脆動手先將一切都記下,到時候大嫂子要不要這些記錄再由她自己決定不遲。

【但其它古本裡,這句也作“為冰為水空相妒”。周汝昌周老的解釋是說冰與水本來就是同一種物質,冰與水相妒,指自家人反生嫉恨③。】

"這也屬尋常!"賈母極小聲地評論了一句。

偌大的一個府邸,上下足有三四百號人,子弟這麼多,嫉妒之事再常見不過。她偏疼寶玉和鳳姐兩個多一點,還有那麼多人嫉妒,甚至到要將他二人置於死地的地步。現在聽說賈蘭將來會出頭,李紈固然揚眉吐氣,但也必然遭嫉。

【而蘭蘭自己對此句的理解是,“如冰水好”是指雖然水結成了冰,比水好一點,但它到底還是水,所以實在沒啥好嫉妒的。】

【李紈這個人,她活著的時候,生活中並無半點樂趣,隻是為了兒子而苦熬。等到她終於熬出頭,賈蘭得到了高官厚祿,也為她掙來鳳冠霞帔的時候,她卻已經離死期不遠,於是引出了下一句——“枉與他人作笑談”。】

李紈剛剛漲紅的臉頓時又褪得慘白,似是一潭死水,剛剛被驚起漣漪,立即又被全然凍住。一生苦熬,好不容易誥命加身,卻命不久矣,這不是“枉與他人作笑談”是什麼呢?

【李紈的紅樓夢曲《晚韶華》基本上也是沿襲這個思路,寫她“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正是寫賈蘭這個好兒子令她“揚眉吐氣”的那天,她已經死期將近。所以“也隻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⑦。】

【珠大奶奶李紈的整條故事線就是這樣一條,並不複雜。但是十分發人深省。】

【她做的一切,都是符合封建道德要求的——矢誌守節,終身含辛茹苦,培養出了一個優秀得不得了的兒子,最後給自己掙來了鳳冠霞帔,還得了善終——這要不是紅樓夢,而是一個普通的話本小說,這就是大團圓結局,這是HE啊。】

【但是到李紈這裡,竟然就成了被嘲笑的對象,“枉與他人作笑談”。】

【她為了迎合封建時代對所謂賢女節婦的要求,恪守三從四德,將一個活生生的自己,變得毫無生氣、冷漠無情,到了“槁木死灰”的地步。然而,最可悲的是,當她的付出,終於得到回報的時候,她卻因為大限臨頭而無福享受這種回報。】

【因此,無怪乎李紈會被歸入“薄命司”。她的一生,在那些鼓吹程朱理學的封建衛道士們眼裡看來,可能是值得旌獎的,但對於她自己,則是徹頭徹尾的一個悲劇。】

這回真是先揚後抑——賈母院中眾人,還從未聽過天幕上用這樣沉痛的語氣,去形容一位將來要得誥命、要揚眉吐氣的人。

就聽一陣低低的啜泣聲傳來,眾人忙轉頭,就見是李紈哭了。

鳳姐機靈,一見賈母使眼色,便立即過去,遞了帕子,又抱著李紈的胳膊,低聲說些安慰的話。這時,天幕上評論區開始有字跡一行行向上滾動。

【紅樓吃貨大全:可我覺得李紈這樣挺好,至少吃喝不愁。】

【花開彼岸:主要她也沒有彆的選擇啊?】

【這兩位小夥伴提出的觀點非常好。可能很多人也都想問:李紈雖然是寡婦,但是她生活得很好啊,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而且我也非常同意,“花開彼岸”所說的,李紈彆無選擇。以李紈娘家那種出身背景和家教環境,是絕對不可能允許李紈有其他出路的。】

【但蘭蘭覺得,李紈的彆無選擇,才是當時那個封建社會最大的悲哀;甚至她的順從與麻木,才更是為這種悲哀罩上了最濃重的暗色。】

聽見這一句,李紈似乎再也忍耐不住,索性將帕子一捧,捂著臉便放聲大哭。

第127章 第十七次直播④

【剛才咱們聊到,曹公一上來就給了李紈四個字考語:“槁木死灰”,給她定下了這樣一個守寡節婦的人設。但是蘭蘭想要問問大家的感受:李紈在大家心目中,是真“槁木死灰”一般的人物嗎?】

【夢裡九重天:也不是吧,大嫂子感覺挺親切的。】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沒啥印象了其實。】

【二分無賴:李紈存在感很低啊,感覺像個透明人。】Уq?γ

【唔,看來是蘭蘭剛才問題問得太泛了,那麼咱們來問具體一點的。之前談到李紈的家庭教育:李氏便不十分令其讀書,隻不過使他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罷了。小夥伴們,李紈的學識水平真的隻是這樣的嗎?】

【天青色等煙雨:這題我會!】????

【賈寶玉拳打鎮關西:好像她搞過詩社.…】

【花開彼岸:海棠社!】

【天青色等煙雨:李紈是詩社社長!】

【東部地區有雨:李紈組織能力還是有的。】

就見評論區一片片關於“詩社”的文字向上滾動。寶玉又驚又喜:"原來大嫂子還起過詩社。"他記起上次娘娘省親的時候,大嫂子寫的應製詩,那可並不如何,難道也是藏拙嗎?

【沒錯,大觀園內的詩社由探春最先發起,李紈主持,並且轟轟烈烈地舉行了好幾次,佳作頻出。】

【李紈自己寫詩雖然並不擅長,但是,她對詩社這個活動非常熱衷,說“我作個東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來了"①,並且自告奮勇擔綱社長。大觀園詩社第一次結社,以白海棠為主題作詩,也是李紈建議的。小夥伴們有沒有覺得,到詩社這件事上的時候,這位寡居的珠大奶奶,竟爾一掃過去“無見無聞”的風格,熱心起來了呢?】

【23333:是因為真的喜歡呀!】????

寶玉看見這條留言,瞬間便明白了:“原來如此!”

【其次,李紈對詩歌擁有過人一籌的鑒賞能力。詠白海棠時,她就點評出林詩“風流彆致”,而薛詩“含蓄渾厚”,可見評價的功力不簡單。寶玉等人也都認為她評得公允。】

【此外,李紈的獨子賈蘭,入學後進展迅速,功底紮實,才有了後來的“到頭誰似一盆蘭”。通常來說孩子的成

就與家長輔導不無關係,卷孩子其實是卷家長。而李紈這個家長,又豈是隻知道讀《列女傳》的?】

李紈那邊,哭聲漸漸小了,似乎鳳姐已經將她哄得好了些。

【話說這詩社,還反應出李紈過人的管理才能——我們在之前的直播中曾經討論過,李紈與鳳姐管家誰厲害的問題,後來大家評選的結果是鳳姐更厲害……】

鳳姐聽見忙道:“那都是大嫂子讓我的。”

【……但是在詩社這件事上,李紈卻讓鳳姐吃了個憋。】?qь?

鳳姐:"啊?.…"

賈母院兒裡的其餘人也都驚了:李紈這麼個菩薩似的人物,竟然也有讓鳳姐吃癟的時候?

【在詩社籌建的時候,李紈就提出了立規矩,詩社什麼時候舉辦,怎麼舉辦,各人分工如何,分派得有條不紊。她又提出邀請鳳姐入社,請鳳姐做個“監社禦史”,但其實真正目的是解決詩社的經費問題,讓每次起詩社的時候,都能有資金請客做東道。】

鳳姐雙手一拍:“瞎——”

【這鳳姐多機靈的一個人,一聽就知道大家是要他做個進錢的銅商。於是鳳姐與李紈就詩社的經費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鳳姐首先提出,李紈的月錢有二十兩,是她的四倍……】

“四倍?”

在座的所有人,除了賈母、王夫人、鳳姐與李紈之外,包括邢夫人在內,人人都露出驚訝——誰也沒想到,李紈竟然還是個財主?

但是誰也不好說什麼,畢竟李紈孀居,寡婦失業的。

那邊李紈的哭聲漸漸就小了下去,似乎有點兒不好意思。

【……隻要李紈稍微出點兒小錢,就足夠詩社開銷了。然而這時李紈展開了一場極其精彩的反駁:她先指責鳳姐談錢傷感情,說的是那“無賴泥腿市俗專會打細算盤分斤撥兩”②的話,然後又就鳳姐過生日打平兒那件事發難,為平兒打抱不平,將鳳姐說得十分心虛。最後鳳姐借家務想要脫身,李紈卻目標很明確:“你隻把我的事完了我好歇著去,省得這些姑娘小姐鬨我。”②】

【鳳姐麵對這樣的大嫂子十分無奈,隻說“我不入社花幾個錢,不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了?”②於是,乖乖地出了五十兩銀子支持詩社去了。】

鳳姐聽聞,驚得睜圓了眼,笑問道:"這真真是大嫂

子嗎?"

旁人也忘記了之前天幕說的儘是李紈的苦楚,聽著這一段,他們仿佛看見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李紈。不少人因為聽見鳳姐這樣的人也會吃癟,都偷偷笑了起來。

李紈漸漸地似乎也沒事了。她的大丫鬟素雲見狀,連忙叫人去打了熱水來,要侍候李紈淨麵。

【可見,一個人在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時,便能折射出真正的自我。李紈在大觀園中這些能詩善賦的姐妹們身邊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文雅氛圍,才令她如魚得水,因而煥發出完全不同的精氣神。】

【二分無賴:確實,感覺李紈住在園子裡比她在外頭的時候開心。】

【在詩社活動中,李紈表現出她文雅而機智的一麵,也泄露了她內心的喜好——大家還記得大觀園雪後聯詩,李紈讓寶玉去妙玉的櫳翠庵討兩枝紅梅的事吧?】

評論區的“留言”紛紛顯示:“記得!”

【除了紅梅,李紈也很喜歡白海棠,大觀園詩社第一次活動以“白海棠”為題寫詩,也是李紈提議的。】

【小夥伴們,李紈是一個因為丈夫早喪,而被剝奪了一切生活趣味的人。她隻有在大觀園裡,被這些同樣是不諳世事的小叔子小姑所圍繞的時候,才能稍稍透露自己的一點點喜好。】

這時,李紈剛剛用手巾將自己麵上的淚痕揩儘,正洗著手,旁邊素雲捧著漚子過來。李紈聽見天幕上這般說,忍不住又在發怔。

旁邊素雲便心道不好,彆是奶奶又要哭了吧,那剛才豈不是白洗了?卻見李紈咬了咬下唇,將已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又忍了回去。????

世人大抵如此,但凡這世上還有一點喜歡的,就像那暗無天日裡還有一星半點的亮色,日子再難熬,也總能熬過去。

【小夥伴們,大家再回想一下剛才在稻香村外麵看到的那一片杏花吧。元好問有詞寫“一生心事杏花詩”,而李紈住著這“竹籬茅舍自甘心"的稻香村,卻每年春天都要麵對遠處那一片“噴火蒸霞”的杏花。蘭蘭隻能說,曹公是懂對比的。】

聽到這一句,自賈母以下,人人歎息一聲。

這院裡除了寶玉都是女人,無論是賈母這樣的老嫗還是惜春這樣的青春少女,此刻或多或少都能體會李紈心中的苦楚。就連王夫人這樣麵慈心硬的,想起早逝的賈珠,也滿是同情地歎了一口氣。

【23333:我明白了。】

【23333:李紈雖然頂著一個槁木死灰的人設,但是她的內心並不是一片灰燼。】

【花開彼岸:所以她格外壓抑,格外可悲!】

【…:55555】

【天青色等煙雨:我也懂了!】

【好了,剛才蘭蘭給大家剖析了李紈人設中,並不那麼“槁木死灰”的一麵。接下來咱們再聊聊李紈的冷漠。】

"啊?"

“這……”

“什麼?”

人人都覺得猝不及防。

這便剛剛才同情心上湧的時候,那邊就又轉批評了?就連李紈本人也驚異萬分地抬起頭來,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天幕。

她是個寡婦,人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雖然這在門宇森嚴的榮國府裡略好些,可防不住那些下人們嘴碎。李紈一直都覺得,一直以來她處世的態度,與眾人保持的距離,都是最合適的。

卻沒想到天幕會說她冷漠。

【關於李紈是否“冷漠”,這個爭論一直存在,而且大家各執己見。有些人認為李紈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也有些讀者說她是對府裡其他人冷漠無情。大家各有各的看法。】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紅樓夢後三十回的散佚,令我們無從得知,李紈後來真正做過什麼。】

【唯一能夠留下線索的,是李紈那首紅樓夢曲《晚韶華》中,有一句:“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從這句曲子的意思來剖析,大致可以推想,後來賈蘭發跡,李紈也有了地位。但是她一毛不拔,守著自己當年辛苦積攢下來的那些財產,沒有半點援手榮府中其他落難眾人的意思,不肯行善積德,為兒孫積陰騭。】

李紈聽著,便深深地低下頭。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自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

【李紈的理財觀念一直是以儉省為主,隻進不出。剛才蘭蘭引述她與鳳姐因詩社而起的小小“衝突”,也正是李紈這種理財觀的體現。這也很可以理解,畢竟李紈是沒有其他收入來源的寡婦,為了撫養兒子,她必須儉省。】

【但這種儉省成為習慣之後,就逐漸成為吝嗇。因此才會有紅樓的研究者猜測,李紈應當是在榮府“樹倒猢猻

散”之後,曾充當過不光彩的角色,拒絕親族的求援,任其落難而不顧。】

【而她如此謹慎,又如此摳門兒,最後也確實給她帶來了好結果——賈蘭為她掙來了鳳冠霞帔。但是她卻大限已至,無福消受,終於竟成為一個被人嘲笑和貶低的對象。】

【因此,李紈這個人物,看似完美挑不出毛病,受壓迫且值得同情,但作者給予她的評價,除了同情之外,依舊有一部分嘲諷與貶損。】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這不公平啊!王夫人那麼壞,也沒見曹公怎麼貶損她呀。】【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那不一樣,王夫人是作者親媽…】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王夫人是曹雪芹親媽嗎?這算不算三次元影響二次元?】這幾行留言出現在天幕上,眾人都是看得雙眼直抽。

然而王夫人本人卻根本不認字,即使揚著臉望著天幕,她也一無所知,一無所察,直到天幕上,蕭蘭蘭親自開口——

【是呀,即使是以一支筆冷眼旁觀世情,將一切真實生活都融入故事的曹雪芹,也是無法做到不帶感情地評價一個人物。】

【就好比王夫人,這個人物我們成天看得牙癢癢的,一句話就令金釧兒跳了井,幾句話就令晴雯一條小命香消玉殞,這個人在曹公筆下,卻還有那麼多正麵與溫情的描寫。】

王夫人:……?

【蘭蘭拙見,這種情況是作者本人與王夫人、李紈等人物的原型之間,存在非常複雜的家族和血緣關係而造成的。】

第128章 第十七次直播⑤

【對於《紅樓夢》中王夫人這個人物,蘭蘭一向認為要“聽其言,觀其行”。因為曹公在講故事的時候,尤其是講到王夫人時,往往采取的是一種“皮裡陽秋”的寫法。】

【舉個栗子,王夫人一掌狠狠扇在金釧兒臉上,要將金釧兒攆出去的時候,書中文本卻在為王夫人辯白,說“王夫人固然是個寬仁慈厚的人”,她打金釧兒隻是“氣忿不過,打了一下,罵了幾句。”①】

【後來王夫人在抄檢大觀園之前,發難訓斥晴雯的時候,書中文本也說“王夫人原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出於心臆,不比那些飾詞掩意之人"②,表示王夫人隻是在說“大實話”。】

【但事實上,王夫人所做的這些,給她人造成了精神上的巨大傷害,並且最終導致金釧兒跳井自儘,晴雯抱病夭亡的慘烈結局。書中文本的“解釋”,其實都是一種“掩飾”,掩飾王夫人的殘酷狠辣。】

"老太太,您聽聽……"

王夫人聽見天幕這樣損自己,連忙向賈母剖白——無論是金釧兒還是晴雯,都好端端地去了寶釵那兒,天幕的指責也就不成立了。

賈母忙念了一聲佛,然後厲聲訓斥道:“老二媳婦,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天幕的用意在於點醒,你我、璉兒、鳳哥兒、寶玉……不都被這麼狠狠教訓過嗎?"

王夫人頓時訕訕地縮了回去,不敢再說。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多半是王夫人的原型是與作者關係非常密切、非常親近的人,而且很可能就是母親。】

王夫人轉頭去看寶玉,寶玉隻低著頭,不管與母親視線相遇。

【蘭蘭再舉個栗子:在賈環使壞用燈油去燙寶玉的臉那一次,那時寶玉從外頭進來,“命人除去抹額,脫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頭滾在王夫人懷裡。王夫人便用手滿身滿臉摩挲撫弄他,寶玉也搬著王夫人的脖子說長道短的。”③】

【無論是哪一位讀者,看到這裡,都會覺得這是一副溫馨的母子相處圖景。而對這一段,脂硯齋的評價是,“慈母嬌兒寫儘矣。”③可見王夫人就算一無是處,於母子天性之上卻並無虧差。隻是因為,曹公才會用比較委婉的筆法,一麵掩飾著,一麵又將她所作的惡一件一件都擺在讀者們麵前。】

【關於王夫人蘭蘭說了這麼多,並不是跑題哈,其實隻是想要說明一點:《紅樓夢》是

一部擁有自敘性質的作品,因此作者不可避免地在行文時夾雜了對人物原型的情感,他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客觀。】

【對李紈也是一樣,曹公對李紈除了同情,也有嘲諷與貶損,這是多半因為,曹公認為其原型的所作所為,本身就有值得嘲諷與貶損的地方。換句話說,就是大家心裡可能都有個解不開的疙瘩。】

【在給出結論之前,蘭蘭先帶大家一起看看關於李紈原型身份的幾個疑點:第一,蘭蘭剛才提到過,李紈每個月拿二十兩銀子的月錢,是書中妯娌鳳姐每月工資收入的四倍。】

眾人也不懂什麼是“工資收入”,都胡亂當做“月錢”來聽。

【按照鳳姐的說法,李紈的月錢本來是十兩,後來老太太、太太說李紈寡婦失業,又有個小子,就把她的月錢提到了二十兩,足以和賈母、王夫人比肩。】

【但事實上呢,李紈吃穿完全可以靠公中,不需要自己花錢。賈蘭讀書,有專門供賈蘭家學裡吃點心或是買紙筆的錢。所以李紈基本上是大觀園中收入最高的,雖然不像王熙鳳那樣,另有外快。二十兩的月錢,對於一個孫輩的媳婦來說,是一個高到不可想象的收入水平。】

眾人聽著都有些發呆:李紈隻有收入而不用支出,她……確實是偷著富。

【第二,是李紈不用承擔管家義務。這個我們在之前談紅樓打工人的時候就討論過,李紈隻有在鳳姐小月不能理事的時候,才與探春和寶釵這兩位一道,在大觀園中理過一次事。】

【這其實是非常彆扭的安排:鳳姐明明是長房的媳婦;住在榮禧堂的是賈家二房,而李紈是二房的長媳,為什麼不是李紈來掌家理事呢?】

【而且,從文化教育水平和素質上來看,李紈明顯要勝過鳳姐不少。李紈讀書識字能夠評詩,而鳳姐要靠彩明才能讀花名和在花名冊子上記名字。李紈是比鳳姐更合適的管家人選。可是榮府內為什麼不是由李紈管家,而是由單獨住在外頭小院子裡的隔房媳婦王熙鳳來管家呢?】

【夢裡九重天:不是因為李紈守寡嗎?】

天幕上,蕭蘭蘭笑著搖頭反問——【如果說寡居就不能理家,那麼為什麼後來又請李紈出山了呢?】

【……:那會不會是因為蘭小子年紀太小,李紈要養兒子沒時間管家?】

【很棒的嘗試,但是呢,榮國府公子小姐們的標準配置是:“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除貼身掌管盥沐兩個丫鬟外,另有五六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鬟”④。李紈畢竟是一個封建時代的貴族少奶奶,她與繁瑣的家務勞動是絕緣的。如果她想管家,那麼一定是能找到時間的。】

【小夥伴們,在賈家這樣一個封建大家族裡,李紈如果不願為王夫人分憂管理家務,甚至是可以被稱作“不孝”的一種行為。但她就這樣主動放棄了管家的責任,而且賈母、王夫人等還坐視了她的這種對家務“一概無見無聞”的行為,完全不認為不妥。】

一時間評論區漸漸安靜,似乎人人都在等待蕭蘭蘭說出真相。

【至於李紈的原型究竟是什麼人,這就要回到蘭蘭早先問過大家的一個問題。在整本紅樓夢中,大家看過李紈與王夫人的直接互動嗎?很少,對吧。】

【那麼,我們為什麼在書中看不到李紈與王夫人的直接互動呢?——蘭蘭個人的推測是,她倆的原型如果發生直接互動,便必然不是婆媳應有的樣子。】

【因此,蘭蘭同意一部分紅學家的推測:李紈的原型可能不是王夫人原型的兒媳,而是妯娌。】

"妯娌……"

賈母院中,人人腦中都亂得如同一團麻線似的:如果珠大奶奶不是二太太的兒媳,而是妯娌,那麼她嫁的應該是……誰?

"這回天幕說得不對!"

賈母強笑著道:“珠兒媳婦怎麼可能不是二太太的兒媳婦?”

寶玉提醒祖母:“老太太,天幕上說的是‘原型''……”

這話當著邢王兩位夫人的麵一提,一時間人人都想起來了:天幕上曾經揭露過榮府一件大隱秘。

即賈政與賈赦都不是賈母老太太親生,而是隔房的,賈政是過繼在賈母膝下,因而擁有榮禧堂的繼承權。

但是這一回.…

賈母、王夫人和李紈三人,相互看看,麵麵相覷。王夫人也強笑著道:"珠兒就是我肚裡生出來的,這怎麼可能……"

忽而有一種疑問似霧氣一般湧上心頭,令王夫人將後麵半句話吞回肚裡。

王夫人再看看她人,見眾人臉上也都是迷茫,似乎人人都迷迷糊糊的,關於賈珠這個人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了?"

【有位紅學家曾經指出,李紈的原型,有可能是曹顆的遺孀馬氏。而賈蘭的原型,是曹顆的遺腹子。】

聽見這一句,眾人多半隻覺有雷聲在空中隆隆滾過,但天空中卻又並無濃雲,一片晴朗。天幕上這麼說,眾人聽得似幻似真,心中那層濃霧似乎罩得很甚。

【我們上一次講榮禧堂由二房住著這件事的時候,曾經提過,賈政的原型極有可能是曹頫。曹寅的獨子曹顆過世之後,曹家暫時斷了香火,老太太李氏無人奉養,於是由康熙皇帝下旨,由曹家老太太李氏從隔房侄子中過繼了曹頫。】

【但曹顆英年早逝,卻並非沒有留下子女。按曹氏族譜所載,曹顎留下了一個遺腹子,名叫天祐。】

【康熙皇帝下令李氏老太太過繼曹頫的時候,馬氏應當還未生下這個遺腹子,因此是男是女還不知道,不能保證給曹氏添個繼承人繼承香火。再加上有康熙皇帝親自降旨,所以在馬氏臨盆生下天祐之前,曹頫就已經過繼過來了。】

【那麼,等到馬氏生下曹天祐,她們母子在曹家,地位就非常尷尬。雖然馬氏確實是賈母的親兒媳,曹家的正牌長媳,織造夫人,掌家奶奶。但是因為她丈夫的過世,以及隔房堂兄弟曹頫的過繼,馬氏母子就被排擠到一邊,失去了對織造曹家的繼承權。對馬氏來說,教養天祐,令他成才,便是她殘生中唯一的希望了。】

【這個理論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李紈一個月能有二十兩月錢。因為她和王夫人其實是一樣的地位,所以待遇自然應該比肩。】

【而且也解釋了為什麼王夫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肯把家務交給李紈代管:畢竟人家是才是這個家的正經主人,自己鳩占鵲巢,還要讓人家幫忙管家,這個實在是說不過去。】

【但是,《紅樓夢》也並不是一部紀實文學,它有很多藝術加工。比如馬氏這麼一位寡居的嬸嬸,就有可能被曹雪芹改換了輩分,寫矮了一輩。讓她以李紈的形象,存在於榮國府中。】

【所以我們才說,李紈與王夫人之間,為什麼沒有出現過那種婆媳之間的互動,這正是因為,她們本來就不是婆媳。】

【這個理論也很好地解釋了第二十二回 榮國府元宵家宴中的一幕。當時是賈政突然發現沒有賈蘭,於是趕緊讓人去問李紈。李紈回說“他說方才老爺並沒有去叫他,他不肯來。”】

【除了李紈這句回複之外,還有一句話:眾人都笑說:“天生的牛心古怪。”】

賈母院中眾人細細回想,似乎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那次正好是娘娘做了燈謎送入府裡,隨後大家一起湊趣猜燈謎。賈政因沒見賈蘭,特地命人將他喊來的,讓他坐在賈母身邊吃果子說笑。

【賈蘭如果是賈政的親孫子,這樣的舉動,在封建大家庭裡是非常出格的。因為他竟然不願參加曾祖母與自己祖父一家舉行的家宴。然而賈蘭的原型是曹天祐,曹顆的遺腹子,就說得通了。】

【賈蘭年紀小,但已有了些自尊,知道這是隔房過繼在祖母膝下的叔伯一家正在開家宴——要不是我父親不在了,才輪不到你們占我們一家的位置呢!現在你們既然不叫我,我又何必湊你們的熱鬨?】

天幕上評論區裡一排排的“原來如此!”紛紛向上滾動。

然而賈母院兒裡眾人,心中卻依舊懵懵懂懂的——似乎被天幕說中了什麼,但仔細一想又全不是那麼回事。

【當然啦,蘭蘭剛才說的這些,都沒有直接文本證據。所以隻是“猜測”,做不得準。但是在這幾位紅學家所有的猜測之中,蘭蘭認為隻有這個是最靠譜的,最為可信的。】

就在天幕將“做不得準”這幾個字說出口的時候,眾人心中,似乎有一股清新的風吹過,蕩去了剛才他們心頭籠罩的迷霧。

李紈還是那個李紈,賈政與王夫人長子賈珠之媳,青春喪偶,獨自撫養一個蘭小子。

“哦,原來隻是猜測呀!”

賈母與王夫人等紛紛歎道。

她們心頭好像明白了點什麼,但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李紈依舊垂著頭不願說話,旁人也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

【在真實的曆史之中,曹家犯事被抄家之後,李紈與賈蘭的原型能夠獨善其身,這種可能性非常高。因為他們畢竟與曹頫一房是隔房的,曹頫一房的罪責,牽連不到這對孤兒寡母身上來。】

【也許正因為這一點,李紈在後三十回中對榮國府中落難之人可能表現的無動於衷才令人感到無比心寒。畢竟這位珠大奶奶在府中一直受人優待,沒有人真正願得罪她,也沒有人要求她為府裡付出,做些什麼。】

【她多年來囤積的財富,都是賈府眾人給予的,而她從未承擔過義務。因此,當她在本有能力出手相助,卻y?Ъ?

因為自私或者是吝嗇之類的原因殘忍拒絕,這便注定了她不是一個正麵的、值得褒獎的對象,而是一個可憐的,落人笑柄的婦人。】

【而我們也能隱隱約約地體察到,作者對於李紈,也抱著著一種“皮裡陽秋”的態度,去寫她苦難而壓抑的一生。】

院內,啜泣聲又響了起來。是李紈又哭了。旁人也都明白她為什麼而哭。

賈母歎了一口氣,對鳳姐點點頭,示意鳳姐將李紈帶到自己身邊來。賈母便拉著李紈的手,低聲道:“我說呢,這麼多孩子,我獨獨將你給落下了。”

此刻要是換了鳳姐,怕早已順勢鑽進賈母懷中,連聲叫著“老祖宗”便這麼哭開了。

但李紈卻隻是默默垂淚,似乎寡居之人,連撒嬌的權力都沒有。

“你的心,我豈有不懂的呢?自從國公爺過去,就永遠是那幾個色兒的衣裳,襠子、褂子、襖子,秋香色、鴉色、石青色……但凡稍微豔一點兒的都再也穿不著了,隻能都送給孩子們裁衣裳,讓孩子們穿給我看。"

在這滿院子裡,就隻有賈母和李紈一樣,是寡居。

眾人實在沒想到,老太太心底竟也有此苦楚。

“但我隻顧我自己,隻管這麼糊塗著混兩年過去就能去見老國公了,卻忘了你,忘了你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老太太眼中滾落兩滴渾濁的淚。

至此,李紈終於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如賈母懷中。老太太的淚水也隨之撲簌而下。

旁邊王夫人與邢夫人連忙也舉起帕子,不痛不癢地乾嚎了兩聲。

第129章 第十七次直播⑥

李紈難得像鳳姐一樣,趴在賈母身邊哭了個夠,將賈母身上那件錦緞襠子哭濕了一大片,賈母也不心疼——反正是秋香色的。

終於,李紈能夠抬起頭來,哽咽著道:“老太太,不是孫兒媳婦不想幫著府裡,我是怕……是真的怕……"

就算是天幕,那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誰能為她設想,她一個沒有任何進項的寡婦,唯一的希望是膝下那丁點大的小兒…

“其實孫媳已經……”

李紈想說她近來已經改了些了,史大妹妹添妝她也出了挺大一份子了。但想到鳳姐忙脂粉生意,探春忙那些蔬菜和羽絨服的生意,自己什麼忙都沒能幫上,李頓時又覺開不了那口。

【李紈的原型馬氏,她與曹家其他人之間的隱形矛盾,其根源在於封建大家族畸形的繼承製度與倫理觀念。對於曹家其他人來說,我們供你吃供你喝,供養了你一輩子,到頭來你卻一毛不拔,不願將親人伸手拉一把,確實令人心寒。】

【可對於馬氏而言,卻是你們鳩占鵲巢,奪去了我的根本,既然我能獨善其身,為什麼還要冒著風險再幫彆人呢?——所以這本身是一個社會原因造成的家庭倫理悲劇。】

【再回到書中的李紈,蘭蘭倒是認為,曹公對於李紈的態度略有些過苛。她一個寡居之人,眼界與膽識都有限,我們也不應對她過分苛責。】

【其實,賈府最後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是因為賈府沒有人才,也不是因為沒有人早早意識到賈府的危機。秦可卿一早就托夢:“登高必跌重!”林小紅一早就說:“千裡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最主要就是府裡的人各懷心思,有勁兒也不能往一處使。】

【蘭蘭再舉個栗子,當賈家遇到財政危機,賈璉夫婦要尋鴛鴦去借當的時候,鳳姐卻一開口就要上一二百兩的抽頭①.…】

鳳姐聽聞,連忙舉起手叫屈:“老太太,您這可得替我作保。孫媳婦這是真的,貪一文錢的心都不敢有了。

賈母正要嗔她,天幕卻還未說完。

【……後來這事兒叫邢夫人聽說了,也找到賈璉,道:“連老太太的東西你都有神通弄出來,這兒子二百銀子,你就這樣。”②】

邢夫人聞言僵在原地,一字不敢說,也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賈母素知她就是這樣的人,也不計較,隻是笑了笑——諒是以後再沒

有這種機會了。

【探春也說過,“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不象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③】

探春頓時滿臉慚色,但仔細想想,她也還沒機會說過這種話呢。

【這到底是為什麼人心無法凝聚起來?恐怕還是因為這隻是一個聚在一起的“府”,而不是自己的小家。像李紈這樣的人,無法在大家中感到一絲一毫的溫暖,自然會隻顧著自己和賈蘭的小家,最後也才會有冷酷決絕的選擇吧!】

【好啦,這就是蘭蘭今天想要說的主要內容。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對了,不限於李紈,關於上海大觀園的任何問題,關於園林建築的任何問題……隻要是你們感興趣的,蘭蘭都會儘力解答。】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蘭蘭蘭蘭,我想再看看稻香村的田,有多大捏?】留言區忽現這樣一條評論。

【好,大家稍等,我調整一下雲台。】

就見天幕一轉,蕭蘭蘭本人那張俏麗的臉龐就從天幕上消失不見了。隨即出現的是稻香村裡的景象,正通往稻香村那道籬門。

寶玉與探春忽然心有靈犀,兄妹二人彼此對視一眼:原來仙子手中那枚法器的名字叫“雲台”?

【現在蘭蘭正在從稻香村裡出去,正好帶大家看一下稻香村外的這片菜地。上海大觀園的建園麵積是1500畝,其中水係麵積和陸地大約占一半一半。稻香村的占地麵積大約在五六十畝,附近還有杏林和假山等景觀,菜地的麵積大約是十多畝這樣吧。】

【至於原書中,對這片菜地的描述非常簡約,隻有十二個字:“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所以我們無法確定這片地到底有多大。】

【但是《紅樓夢》裡有對整個大觀園麵積的記載。當時興建大觀園時,是說“借著東府裡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丈量準了,三裡半大,可以蓋造省親彆院了。”】

【清代的營造裡一裡合我們今天的576米。如果從東至北,轉一圈,周長是三裡半的話,整個園林的麵積大約是300多畝。就算是計算有誤差,也應在百畝起步。這個麵積在古代私家園林裡算是非常大了。但是與我們現在看到的上海大觀園相比,隻有這裡的五分之一。】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主要我想問問,這片地裡的出產,夠不夠養活榮府裡的人一年的。】

"啊?"

半眯著眼望著天幕的賈母聽見寶玉轉述這個問題,鼻梁上扶著的眼鏡差點要掉下來。

指著稻香村跟前那塊地的出產,也就養活一下園子裡養的那些鳥雀野獸。府裡這麼多人,每天吃的米,都還是要靠北麵那八個莊子上送來的出產啊。

【嘻嘻,蘭蘭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問了。】

天幕輕巧地一轉,蕭蘭蘭的形象重新出現。她的唇角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似乎那位“葡萄”問的是非常有趣的問題。

【你是不是想問,某個“橫空出世”的古本裡,寫著元春上陣殺敵,林妹妹帶領家丁,抵抗流民的襲擊,保衛大觀園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對吧?】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對對對!】

【花開彼岸:我聽說過這個本子。】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真……棺材板壓不住了。】

【夢裡九重天:蘭蘭說說唄!】

聽見天幕上仙子這麼說,賈府眾人儘是相顧愕然。大夥兒都還記得,當初天幕曾經費了老大的勁兒解說這《紅樓夢》的各個古本,最後還曾以林妹妹的眉眼舉例,解說研究古本的重要性。

但這最大的問題,難道不是林妹妹能帶領家丁抵禦流民的事嗎?

那般嬌弱的美人燈兒,吹吹就壞了……哦,不,不對,林妹妹如今不嬌弱了。

【嗯,這麼說吧。首先,網絡上放出來的這個版本,公眾都沒能親眼看到真本——它並不像是庚辰本等抄本那樣,現在都躺在圖書館的古籍部。】

【第二,蘭蘭還沒有通讀過這個版本,所以很慚愧,並沒有資格點評。】

【蘭蘭隻知道,這個版本在八十回後,有一個情節完全不同於程高本後四十回的後二十八回,且最後一回有一個“情榜”。但是呢,在這個版本出現之前,學者們已經研究出曹雪芹所寫真本應當是總共一百零八回,最後一回是“情榜”。所以這個結構並不能幫助這個版本排除其是偽作的可能。】

"原來是偽作呀!"

賈母等人稍稍鬆了一口氣,心想:元春總算不用上陣殺敵了,也不用指望

林妹妹帶著她們一起守大觀園了……

想到這裡,眾人才猛醒:總是聽天幕上說那本書那本書,他們現如今甚至都覺得那本書上寫的就是他們自己。總要天幕確認是偽作了,才能確定,不必麵對這麼嚇人的未來。

【另外,蘭蘭大致聽說過其中的一部分情節,其中有元春像寶玉筆下的林四娘一樣領兵上陣殺敵,林黛玉帶領家奴院工保衛大觀園等等“奇特”的情節。】

賈母:是夠奇特的……

【蘭蘭隻想說,曹公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作者,你們看他寫烏莊頭過年給賈家送的那張租單,一筆一筆,多少石米,多少頭豬,各是什麼樣的豬全都寫出來了。】

【所以,大觀園裡有多少地,能養活多少口人,曹公沒有不曉得的。所以我想,他是怎樣也寫不出,林黛玉帶著賈府闔府的人舞刀弄槍,而且靠著大觀園裡的出產自給自足過上一年吧。】

聽見這句,眾人都忍不住想要偷笑。

榮國府上下總有三百口人,就算是將大觀園裡那些地全平了,上上下下都種上糧食,養上豬羊,塘裡養上魚,也很難養活這麼多人。更不用說就憑大觀園那院牆,能抵禦什麼實在是太難了。

【當然了,研究紅學這種事,大家都有權利表達觀點。蘭蘭也不能說自己的觀點就是一定準確的。一定程度上,關於紅學研究,根本就沒有對錯之分。關於紅樓的各種續書與同人,蘭蘭也希望各位能夠發散思維,展開有趣的腦洞。至於鐵血林妹妹、大觀園種田這種類型的情節,讀者們其實也很喜聞樂見啊。】

【但蘭蘭的觀點是,發現一個本子,完全可以拿出來大家研究,這沒問題。但是為了名利,到處強調自己是真本,是曹公……不對,是吳公“真意”,就有點不厚道了。④】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這回棺材板終於蓋上了,壓實了。】

【這位“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小夥伴,還有其他對此有興趣的小夥伴們,不知道蘭蘭的回答你還

滿意嗎?】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蘭蘭麼麼噠!】

賈府眾人今日萬萬沒想到今日的天幕竟會有這樣一個收尾。原本眾人因為天幕對李紈的預言而心中沉重,但臨了,天幕卻以一個很有喜感的例子,說明了那本書不靠譜的本子能有多不靠譜。

接著便是天幕例行總結收尾,

空中流動著的光影散去之前,蕭蘭蘭額外提了一句:

【各位親愛的小夥伴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說過華夏文化up直播PK大會的消息。蘭蘭目前收到了邀請,但正在為了滿足參會條件而努力中。因此未來一段時間裡,會儘自己的最大努力,給大家準備精彩的直播。而且蘭蘭這次外出采風直播的足跡也會跨出包郵區,前往西部的某個省份。】

"什麼……什麼大會?"

賈母聽得出了神。

鳳姐等人也都沒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麼大會,隻好告訴老太太:那是個神仙大會總歸沒錯。

"難怪……"

賈母扶著眼鏡,道:“這就是天蕭仙一會兒又是‘竹蜻蜓'',一會兒又是‘鳥槍炮''的緣故吧!"

眾人想笑都不敢笑,隻得——稱是。

【希望大家能持續關注蘭蘭的直播間。蘭蘭也努力給大家帶來高品質的節目,另外還會有更多禮品贈送。好了,今天先到這裡,大家,下次不見不散哦!】

賈母輕舒一口氣,悠然出神:若是蕭仙在天幕上再多現幾次身,是不是就能多再透露點兒令賈府趨吉避凶的法子?

她一瞥眼,見到李紈兀自在一旁默默垂淚,賈母略略回想今日天幕上所說的,立時已想好了一套說辭。

總要想個法子,將這一大家子的力量都聚起來才行。

第130章 第十七次直播⑦

寶玉受竺鳳清之邀,前往竺家作客。他剛在鳳清外書房中坐定,外頭便有人來訪,竺鳳清隻得請寶玉在房內少坐,自己匆匆出門去。

寶玉在竺家書房內四下裡打量。就見鳳清的書房與尋常大戶人家中的書房並無二致。

房內僅置一座十錦多寶格,格內多是各種文玩,瓷器、玉雕、竹雕之類,足夠雅致,卻並不顯豪奢。除此之外便都是書架,架上壘著滿滿的書。

鳳清雖是從海外遊曆歸來之人,他房內卻並不見太多西洋玩器,隻有一座掛式自鳴鐘,用以報時。

也不知等了多久,鳳清還未回來,寶玉漸漸百無聊賴,剛好見到鳳清桌上放著一整套書冊,封麵上是印製的《莎氏樂府本事》六個字,又貼著一張小箋,箋上寫著“校樣”二字。

"鳳清這麼快就尋到書坊,將這莎氏文稿刊印出來了嗎?"

寶玉又驚又喜,一時好奇,便翻開冊頁,細細開始閱讀。一讀之下,他才發現這本不是上次竺鳳清借給他的書稿,而是經人潤色過文字,使其文辭優雅而流暢,讀來竟似滿口餘香。

寶玉讀著讀著,竟拍案叫好:“這究竟是誰人文字,難道鳳清也有此大才……”

他剛感慨了這麼一句,忽見下一頁有兩處錯處,被人用另一種靛藍色的墨筆圈出來,並且在旁邊標注了正確的詞句。

寶玉一見那字跡,頓時呆在原地——

那筆跡他再熟悉不過了……畢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寶玉就這樣呆看良久,終於將那一冊校樣緩緩放回原處,心中記起坊間聽到的傳聞:聽說竺家在向林家求親,兩家似乎已經有了默契。隻是因為林小姐是縣主之尊,婚事需要皇家點頭,因此還未放在明麵上來。

但如今寶玉置身於此,突然間親身感受到了這竺鳳清恐怕確實是與林妹妹心有靈犀的一對,日後夫唱婦隨……不對,婦唱夫隨,已可預見。

寶玉頓感惘然若失——仿佛他失去了極其緊要的一件珍寶,但心底卻又生出一絲釋然:自己這麼個人,根本不值得有什麼人來為他流眼淚。如今林妹妹終身有托,他這個做表兄的,便隻有欣慰的份兒。

這時,書房外腳步聲響起,進來的不止一人。“玉兄可認得這位殿下?”

跟在竺鳳清身後的,是南安郡王世雍。寶玉當然曾

經見過,連忙上前見禮。世雍的態度也頗為殷勤,但殷勤中透著尷尬——寶玉略想一想便明白了:是因為探春。

如今賈家借口迎春親事未定,所以拖著不肯應承南安王府的提親,然而南安王府竟似沒有半點放棄的打算。

而今日,世雍見到寶玉,這等既主動又熱情的態度,令寶玉心領神會。

“今日小王來鳳清這裡,是為了打聽那四腳竹蜻蜓。”世雍溫言告訴賈寶玉。

寶玉一聽:四腳竹蜻蜓?擁有“四隻腳”的竹蜻蜓,他可是隻在那天幕上見過。

"難道王爺也見到了那天幕上的‘無人機’?"寶玉忙問。

一旁的竺鳳清頓時又顯出那又羨又妒的神色,道:“真是太羨慕二位了。為何小弟就沒有這等眼福,見一見那天幕上展示的新奇物事?"

寶玉:"這……"

他與世雍相互交換了一個“懂的都懂”的眼神。兩人心照不宣。天幕這一次沒有令世人都看見是有道理的——畢竟說的是賈家一位守節的孀婦。

“是啊,”世雍答道,“我與太妃都看見了。之後太妃進宮赴宴,許是宮中人多嘴雜,總之宮中幾位如今都曉得天幕上仙子有一件形似‘四角竹蜻蜓’的法器,能直上九霄。"

"各位也都知道,這天幕是有些人能見到,有些人見不到的。總之那宴席上便爭執起來,有人說這就是天幕點化世人,指點世人也有人說那是天幕上的仙人在炫寶。最後,皇上為了討太上皇皇太後伉儷的歡心,便讓我們幾個去琢磨琢磨,是否真能做出有四腳,且能上天的竹蜻蜓來。"

“我想著鳳清曾去海外遊曆,見識比旁人要廣博些,所以特地來問問他,沒想到卻遇上了賈世兄。”世雍對寶玉可不敢怠慢。

鳳清一邊聽寶玉與鳳清細細解釋那“四腳竹蜻蜓”,一邊馬上叫人開箱,將他小時玩過的那些玩意都取出來。

“市麵上常見的那些我都搜羅了一些。”世雍一揮手表示不用麻煩了。少時,三人便聚到竺家院落後的一片空地上。世雍從隨從手中取過一枚竹蜻蜓,雙手一搓令其旋轉,然後手一鬆,就見那片竹蜻蜓悠悠地飛上了天,停留了一小會兒,再慢慢落下來。

"你這個不行!"

竺鳳清

搖頭大笑,還是命人去將他盛放舊時玩具的箱子取出來,在裡麵找了半天,竟也拿出了一枚竹蜻蜓,隻是那竹蜻蜓翅葉下的竹柄上還另有一枚支架,那竹柄上還纏著一卷繩子。

鳳清將這一整套東西都看了看,笑道:“小時候的營生,到現在竟然還都好好的。”

於是他擺好架勢,左手持那手柄,右手拉著繩子用力一抽,隻見這枚竹蜻蜓迅速旋轉,隨即從支架中自動飛出,飛向空中。

鳳清的這一枚竹蜻蜓當真飛的是又高又穩,在空中停留的時間很久,好半天才力竭落下。

世雍與寶玉都鼓掌讚好,兩人竟似都被激發了童心,分彆從鳳清手中接過這枚更加“高級”些的竹蜻蜓,分彆飛了一回。

“可是,那四腳皆安著翅葉的竹蜻蜓,又是怎樣製成的呢?”開開心心地玩過一回之後,世雍又想起了困擾他的大難題。

"這一腳的竹蜻蜓好做,四腳的卻該如何是好?"

鳳清想了想,道:“我們去找些高手匠人,讓他們將這四枚葉片,都固定在一個四腳架子上,然後將一條線分出四股,一繩抽動,便能同時帶動四片翅葉,不就成了?"

世雍憑空想象了一會兒,道:“那這四枚翅葉不就向四處各自飛去了,帶不動那架子啊?”

鳳清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頓時搓手哀聲歎氣。

世雍想了想:"所以我在想,天幕上這件法器本身就不是人間之物,一定要我們仿製,豈不是強人所難嗎?"

寶玉卻深受探春熏陶,內心更傾向於認為:天幕上那些蕭仙,其實是“後人”。聽了世雍的話,

寶玉搖著頭道:“我覺得未必不能仿製.…有了!”

在這一瞬間,寶玉想到了他屋裡那條西洋自行船。當時天幕上提過一嘴,說賈府這樣的勳貴人家隻曉得以舶來之品裝點居室、炫耀豪奢,絲毫不曾意識到其中其間蘊藏的是何等樣的技術。自那之後,寶玉就曾經不止一次將那條自行船拆開,看裡麵究竟是怎樣的機關。

世雍與鳳清聽到這裡,各自想了片刻,頓時都抬起頭,各自用驚歎的目光望著寶玉。“玉兄!真沒想到,你竟有這樣的巧思!”竺鳳清絲毫不吝惜自己的誇讚之詞。

世雍則一邊點頭一邊心想:以往這天幕總是嫌棄榮國府這個銜玉而誕的子弟“沒用”,看來再沒用的子弟,點撥點撥也是能被點醒的。以後不能再小覷此人。

寶玉卻被兩人的眼光看得心中慚愧:他能想出這個主意,一來是先入為主,總覺得天幕上蕭仙可能是“後人”,既然後人能人力為之,那便不是什麼仙家秘術;二來也確實是經天幕點醒,拆過西洋自行船,對於發條構造略微有些了解。

“事不宜遲!”世雍當即拍板。他立即命手下去尋巧手匠人,而寶玉則很慷慨,主動將自家那條西洋自行船捐出,供匠人們拆開,觀察其內部構造。鳳清則幫忙繪製精密圖紙,他在西洋時見過這種名叫“圖紙”的畫法,比界畫還要更細一些。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更何況,一個郡王加兩個仕宦子弟,能調動的資源人工比臭皮匠多了不少,隻在數日之間,這“四腳竹蜻蜓”就被製出來一架。

三人再度聚在竺家後頭那一大片空地上,由鳳清托著那隻“四腳竹蜻蜓”,寶玉上發條,世雍背著手在一旁等著效果。

就聽寶玉咯吱咯吱地上完發條,對鳳清道:"竺兄,我要鬆手啦!"

鳳清點點頭表示他也準備好了,於是寶玉一鬆手,這架竹蜻蜓上的大片翅葉全都朝著一個方向同速旋轉,頓時帶動竹製的整個器械,緩緩向上飛去——在寶玉看來,這還真挺像當初天幕上蕭蘭蘭使用過的那駕“無人機”。

“哇——”

世雍也驚歎良久,半日方道:“玉兄,按你說的法子,竟真的成了。這……也許就是天幕上說的, 科技’了吧。"

當日天幕上每每提起“科技”二字,時人其實並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事後才有人漸漸想明白:這當是“科學”與技術簡稱。科學,被不少人理解為“科舉之學”,也有人不同意這個理解——畢竟科舉取士不考這些個旁門左道。後來才有人漸漸聯想到致知格物之學,聽起來或可與那天幕上所說的對的上號。

聽見世雍的誇獎,寶玉卻無甚喜意,想了想道:“我等固然能將這‘四腳竹蜻蜓’照著天幕上的樣子依葫蘆畫瓢地做出來,然而這竹蜻蜓

因何會上升,我們卻完全不明白其原理,因此無法舉一反三,不可謂不遺憾……"

他剛說到這裡,就聽身後有人擊掌叫好。

三人轉身,卻見一人,蟒袍玉帶,麵如美玉,目似明星,正是北靜王水溶。

此刻水溶站在他們三人身後,雙眼望著那枚正緩緩降落的“四腳竹蜻蜓”,在大聲稱讚:“賈世兄說得不錯,所謂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天幕諄諄相誘,未必隻是為了讓我等能仿製出一件玩器而已。"

水溶如此說,有點拆世雍的台,南安郡王臉上頓時精彩起來,反問道:“水老弟,是什麼風將你給吹來了?"

水溶也笑:"這裡是鳳清居所吧?難道我不能來麼?"

世雍與水溶同為郡王之尊,一南一北,爭鋒相對也沒什麼。但寶玉和竺鳳清都不敢怠慢,一起上來拜見水溶。

水溶卻似對寶玉多關注些,微笑道:“賈世兄,上次路祭時相見,已有兩年,如今見世兄風采一如往昔,我心甚慰。"

寶玉唯唯諾諾地應著,忽然想起上次路謁北靜王時,對方曾贈了一枚鶺鴒香念珠,他至今仍帶在身上,連忙雙手捧出,舉過頭頂,道:“殿下教誨,寶玉從不敢忘。”

水溶見狀,十分滿意,勉勵了幾句,又道:“那天幕與你家大有關聯,可見世兄是有個大造化的。小王亦盼著世兄在天幕指點下,能有所成。"

寶玉身後,鳳清則在向世雍擠眉弄眼,示意北靜王竟然跑到你南安王麵前來籠絡人心了,看你還有多少臉麵,能經得住旁人這樣當麵削落的。

世雍也一樣黑了臉,然而顯然水溶早年間就曾拉攏寶玉,這時舊事重提,他也奈何不得人家,隻得眼睜睜看著水溶與寶玉越談越投機,不久,寶玉就來向世雍與鳳清告辭,說是要受邀前往北靜王府小聚。

世雍與竺鳳清都沒什麼話好說,隻得與寶玉作彆,目送他帶著榮國府小廝家仆等人,隨那水溶離去。

隨即世雍與竺鳳清對視一眼,兩人都沒說話——這個北靜王水溶,年紀雖不大,但是政見卻頗為特彆,在朝中獨樹一幟,堪為異類。

今日竟見他明著拉攏榮國府。

一想到榮寧二府有可能倒向北靜王那一方,世雍臉色頓時十分難看。鳳

清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北靜王府,水溶將寶玉當做上賓相待,兩人詳談甚歡。其間提到那枚“四腳竹蜻蜓”,寶玉對他們仿製的過程並不隱瞞,而水溶聽到精彩處則拍手叫好,並目光灼灼地望著寶玉。

“玉兄,相較於皇帝陛下,隻想將這作為一件討好太上皇的玩器,我,更願意資助你精研其後的原理,以探索天幕欲傳授於人間的大道!"

賈寶玉一聽頓時被嚇到了,差點當場搖手拒絕:“我不行,我不可,我……就是個沒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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