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十八次直播①
那日天幕結束之後，賈母與李紈曾經有過一番深談。
當時邢夫人、王夫人、鳳姐……榮府中的這些太太奶奶們都不在場。誰也不知道老太太與珠大奶奶都說了些什麼。
但據說李紈曾經大哭一場，招得老太太也一起哭得傷心。總之應當不是一次愉快的談話。
但是在那之後，李紈卻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唇畔時不時帶著笑，步伐也變得輕快，走路帶著風。她對待妯娌小姑更加熱情有禮，待府裡丫鬟仆婦也更加慈和。
她的日常習慣依舊，銀錢上還是很謹慎，衣著打扮也沒怎麼改變，住著的稻香村依舊光禿禿的樸素無比。但人人都覺得這個菩薩似的珠大奶奶變了。可若真要深究到底哪裡變了，卻又說不出來。
又過了數日，李家寡嬸兒李嬸帶著兩個女兒進京來見李紈。李紈多年之後能與娘家來人重聚，自然彆有一番悲喜。
之後不久，榮府裡便漸漸傳出消息，說大奶奶動用自家嫁妝在京裡單獨置辦了一份產業，許是會交由娘家人幫忙照管，也可能會讓當初她嫁來時陪的那幾房家人打理，但若都不湊手，便向榮府借人料理。
如今榮府仆從之中卻已經形成風氣，爭著想要出府去——但凡有些能耐的管家仆婦，不管是不是家生子兒，都想求著府裡主子將自己一家子放出去，然後到府外頭那幾項產業去做事。
在外頭那幾處產業裡當個管事，拿的不比在榮府裡少，而且此外往後一家子子子孫孫都是自由身，沒道理自己坐慣了奴才，還讓子孫後輩代代都做奴才。
因此李紈這邊的消息一放出去，就有不少人成天在稻香村村口晃來晃去地獻殷勤，想要混個臉熟，好借此機會為李紈做事。而經過這次天幕，李紈在榮府內也是人氣躥升，人人都知道她的兒子賈蘭將來要出人頭地科舉出仕的，自然人人巴結，無人敢再得罪這位以前總被人忽視的母子。
唯有鴛鴦大致知道底細，悄悄地問過賈母：“老太太，您將那些個田產都劃到珠大奶奶名下，這……合適嗎?"
賈母樂嗬嗬地道：“有什麼不合適的?許是我明日便一閉眼去了，一個子兒也再花用不了，不如早早地都分到小一輩的手裡，讓他們各自都有盼頭，一家人也不必總這麼烏眼雞似的，成天你算計我我惦記你。"
鴛鴦頓時一陣心酸。她跟著賈母的日子久了，大致能
看出，賈母這般早做打算，竟是想要將偌大一個榮府拆成好幾份。
如今很明顯：獨門獨院住著的賈璉與鳳姐是一份；探春自己折騰出來的那些生意是一份，應當是將來要隨探春陪嫁出去的；李紈與賈蘭的是一份；迎春與惜春兩人，老太太應當也是留了些體己要給她們陪嫁；餘人剩下的，自然長房是一份，二房是一份；隻不知道寶玉是否還有單獨的一份。
“老太太……”
駕鴦很想再說一次，老太太是長命百歲的，卻無法再騙自己——如今賈母臉上早就不見了昔日老封君的富態，早已是皺紋叢生，白日裡也精神短少，晚間吃過飯隻是稍坐一會兒，就能坐著發出鼾聲.…
“天幕上總說賈府是百年的簪纓之家，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弊病。既然如此，那麼在我閉眼之前，乾脆將這個家拆開，讓大家各有各的奔頭，要真有事，也不至於一船人一起沉下去……"
許是這次天幕講李紈，反而提點了賈母，將綁在大船上的一船人彼此分開，這樣就算其中一些犯了事，也不至於被一鍋端了去。此外，如今結些善緣，萬一榮府真到了抄家的那一天，被保全的那些人，許是能心懷善念，等到安全的時候再出手相幫。
“對了，鴛鴦，上次寧府那邊珍哥兒媳婦說他們府裡烏煙瘴氣的，總是有些子弟在較射，這事兒後來怎麼樣了?"
賈母說了這半天的話，頗感疲累，但心裡兀自記掛著這件事，所以閉著眼睛緩緩將這句話問出。
鴛鴦忙道：“回老太太，如今那起子人都走了，不再聚在寧府了。”
賈母聞言鬆了一口氣，卻聽鴛鴦又補了一句：“聽聞珍大爺下月要帶蓉哥兒出京，說是有公乾。"
賈母聞言，猛地將眼一睜，眼中出現駭色，但細細思量之後，卻又不覺得自己能夠規勸得了賈珍父子，怔了半晌，方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緩緩又閉上眼。而她那張臉也已是皺紋深刻，老態橫生。
"看起來，各府有各府的緣法，憑人力當真左右不得……"
一想到自己耗儘心力，百般籌謀，最後還是有可能會被寧府所牽連，一敗塗地，賈母就隻有兩個字：心累!
"老太太，您看這件事，請三姑娘出馬，給寧國府敬大爺那邊遞個信，可好?"鴛鴦悄聲
道。
賈母將眼一睜，頓時來了興致：“倒是將他給忘了。”
這位八旬老人眼神狡黠地看了看駕鴦，笑著道："還是你機敏!"
駕鴦雖得了賈母的誇獎，臉上透著高興，心裡卻十分酸楚。
就在這時，外頭琥珀在探頭探腦，鴛鴦知道有事，在賈母麵前隨意找了個借口，過來問時，卻是妙玉到了。
妙玉是住在賈府櫳翠庵中帶發修行的女尼，自元春封妃那一年入榮府，迄今已近三年。這三年裡妙玉極少出櫳翠庵的庵門，一應用度都由賈家供給。而她本人性子極其古怪，榮府中各人都不在她眼中，也就探春閒來無事，會去櫳翠庵找妙玉下棋。
後來探春被天幕點評過一回，便出府到京郊王家村賈家彆院去了。那闔府便無人再理會妙玉。妙玉也同樣不理會賈府中人，萬一自己用度有缺，也隻管打發兩個道婆直接去尋王夫人，她自己從不出麵。
話說，自從天幕出現之後，探春與惜春各自都曾前往櫳翠庵拜訪妙玉師父，向這位出家多年的女尼妙玉請教這天幕的來曆，而妙玉卻一向隻告訴探春與惜春：這天幕，隻姑妄聽之便罷。
可是今日，這位妙玉怎麼竟主動來見賈母了呢?
鴛鴦回頭，看看賈母精神不錯，便告知妙玉來訪之事，賈母聞言當然喜歡：“難得妙玉師父肯入我這等凡俗之地，快請，快請。"
見妙玉頭上梳著妙常髻，身穿月白色的衫襖綾裙，外罩水田長背心，手持塵塵與念珠①,麵容如
玉，不似凡塵中人。
入內後妙玉遠遠地衝著賈母施禮，說出自己的來意——
原來妙玉的先師會演先天神數，圓寂之前曾留話給妙玉，命他在京中靜居，等待因果②。而妙玉自己也會她扶乩占卜，今早剛好扶了一次，竟是先師降壇，留下的話也是令人驚駭，竟是告訴她，天幕今日會交待她的因果，因此命她來拜見榮府的老大太，並與榮府上下一道聽取。
賈母一聽，妙玉這等這世外之人竟也與天幕上所述因果相關?她一時更覺那天幕神秘莫測，便衝妙玉合什，開口便喚“仙師”,連忙命鴛鴦奉茶。
卻見妙玉手中塵塵輕揚，十分直白地拒絕了：“檻外人用不得凡俗不潔之器。老太太不必麻煩。”
賈母一聽：這竟然是
嫌棄她院兒裡用的器皿醃?——難怪住在這院子裡的好多人都不喜歡妙玉。
但老太太再想想，人家的先師竟能算出今日天幕會出現講因果，可見這一對師徒都是有大造化的，潔癖便潔癖吧。
就在這時，探春與寶玉匆匆進來，兩人甚至都還未留意到妙玉，探春便先匆匆地開口，道：“老太太，珠大嫂子的兩個堂妹，並大太太的一個侄女兒今天到園子裡來作客，我們相互聊了兩句，竟發覺她們也都是能見到天幕的。孫女與寶玉哥哥免不了便有一個猜測…"
原來，李紈的寡嬸帶了一對女兒李紋、李綺進京，邢夫人的堂兄邢忠夫婦也帶了女兒邢岫煙進京。這些親戚家的女孩子們聚在園子裡，寶玉這個“無事忙”也毫不意外地就要去湊熱鬨。
不知誰起的頭，先說到了天幕上。最終李紋、李綺和邢岫煙都說她們也能看見天幕。李家寡嬸兒則是有些能見有些見不著。而邢岫煙家更有意思，邢岫煙之父邢忠都能看見，其母卻不是時時都能看見。
若是換做以往，寶玉與探春等還會覺得自家的臉都丟到親戚家去了。可後來這天幕出現的次數著實不少，榮府裡的人都已習慣了，也乾脆破罐破摔，不再去管什麼丟不丟臉的。
寶玉與探春一商量，兩人便都有了個猜測，匆匆來告知老太太，卻都沒留意到妙玉竟也在這屋裡。
“老太太，世間因果，皆是相輔相成。但凡能看見這天幕的，便也都是這因果中人。今日天幕再現，老太太不妨邀這幾位一起觀看。"妙玉很篤定地道。
賈母頓時遲疑：主要以前幾回天幕，留給榮府諸人的心理陰影實在是太大了，自家娘兒們在一處，無論是羞愧難當還是抱頭痛哭，倒也罷了，但若在這些親戚們麵前……
但賈母轉念一想：反正那幾個自家親戚，都是能看見天幕的，要丟臉，那臉也早已丟光了，不如乾脆光棍一點兒，將人都邀來，倒是說兩句好話，沒準人還承賈府的情，在外頭也肯幫著說兩句好話。
於是賈母一點頭，鴛鴦便出去張羅，不多時，已經將李紈的寡嬸並兩個堂妹，邢夫人的侄女一起請到。
誰知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煙是妙玉的舊識，一見麵便喜不自禁，道一聲：“妙玉師父，原來您也在
這裡。"
妙玉待邢岫煙也不同彆個，眼中多帶了一絲笑意，衝岫
煙略點了點頭。
賈母喜歡年輕女孩兒，見了李紋李綺和邢岫煙，也是歡喜得緊，一個個拉著手細細看了又看，連聲讚好，又命王夫人邢夫人鳳姐兒迎春惜春等一起出來認認親戚。賈母院中頓時熱鬨非凡，眾人相互見禮寒暄，互道姓名，敘起年庚——而妙玉隻一人站在屋角，神色漠然。
正在這時，鴛鴦進屋，報知眾人：“天幕出現了。”
賈母頓時記起妙玉扶乩的結果，心中暗暗佩服：“果然!”
妙玉卻根本不理會旁人的目光，冷著一張臉，自顧自走到賈母院中，往那階前的石磯子上一站，仰頭望著寶光流動的天空。
賈母也趕緊扶著駕鴦的手，由眾人簇擁著，一起走出屋子。
賈府中聽天幕的次數太多，因此東西都是齊備的。隻不過還是頭一回在這麼多人的情況下聚在一起聽這天幕上的言語，寶玉探春等人多少不太自在，再看看李紋李綺邢岫煙等人，其實也彆扭得很，似是深怕聽見親戚家什麼不得了的隱私。
就在此刻，蕭蘭蘭那張俏麗的臉龐出現在天幕上。
就見她手中拿著一塊粉紅色的糕餅，向天幕外舉來。那塊糕餅呈現銀錠形，兩頭闊，中間略窄，敦敦實實的，糕上印著兩個清晰無比的字跡：定勝。
說來也出奇，妙玉一向冷若冰霜，麵無表情，見到蕭蘭蘭手裡舉著的這一塊桃紅色小小糕點，竟爾唇角微微向上揚，露出一絲笑容。
【哈嘍大家好，歡迎大家來到蘭蘭的紅樓直播間，我是蕭蘭蘭!】
【今天上午蘭蘭去逛了蘇州稻香村，大家看，這是剛出爐的定勝糕，是這家店的名品，曆史可以追溯到南宋年間。蘭蘭剛才已經嘗過一個，這定勝糕外麵是紅豆粉做的皮，裡麵是豆沙餡，鬆軟香糯，十分美味.…】
寶玉與探春等人都明白了：聽聞妙玉師父本是姑蘇人氏，此刻是見到故鄉風物，所以才會心生感觸，麵露微笑。
【為了答謝蘭蘭的粉絲朋友們，蘭蘭會在今天直播間內的觀眾中隨機抽取二十位，贈送稻香村的糕點禮盒套裝。小夥伴們，請記得查看平台爸爸推送的通知哦!】
第132章 第十八次直播②
【蘇州也是一個與《紅樓夢》淵源很深的地方。畢竟《紅樓夢》全書一開篇就是蘇州，而書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林黛玉便是姑蘇人士，其他人如妙玉、香菱、邢岫煙等人，也都來自蘇州……】
聽見自己的名字，邢家女兒岫煙忍不住感到害羞，連忙低頭，脖頸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而寶玉與探春互視一眼——他們的猜測初步得到了驗證。
【……所以蘭蘭在選擇直播外景地的時候躊躇了好久，因為蘇州可以作為直播外景的地點真是太多了。蘭蘭考慮過玄墓山，也考慮過虎丘，還考慮過蘇州園林中的藝圃和耦園……】
邢岫煙聽聞天幕上蘇州玄墓山這幾個字，頓時連害羞也忘了，輕呼一聲。她身旁，迎春便問怎麼了。邢岫煙忙小聲小聲地道：“妙玉師父當年就是在玄墓山蟠香寺修行的，我小時就住在寺外不遠處，因此與妙師相識。"
眾人便瞧瞧妙玉，見對方麵上並無喜怒波瀾，似乎天幕上講到的玄墓山與自己並不相關。
【……但考慮到今天的主題，蘭蘭最後還是選擇了這裡——光福玄墓山。這座山上有一座寺廟，玄墓山聖恩寺，據說應是玄墓蟠香寺的原型。】
就見天幕上飄過幾行“蟠香寺是什麼地方?" "沒有印象” "冷門景點"之類的彈幕。
而天幕上，蕭蘭蘭卻似穩坐釣魚台，似是相信總有人會想起蟠香寺的。
就在這時，天幕上突然飛過一條彈幕，“我的老天鵝!妙玉!”。
這下紛紛有人想起：“好像是!” "妙玉是那個寺的。"
【哈哈，不知道最先發出妙玉彈幕的小夥伴是驚喜呢，還是驚嚇呢。但是，恭喜你，答對了，今天我們要講的人物就是妙玉。】
【這位妙玉，可以說是《紅樓夢》一書中最神秘的女子，而且她在《金陵十二釵》冊子裡的排名
出奇地高，竟排在第六位……】
聽到這裡，賈母院中驚歎聲四起。
天幕上時常提起那本《金陵十二釵》冊子，也經常講什麼判詞判詞的，但迄今為止，那本正冊上提到的人都是賈家人，至少是與賈家關係非常近的親戚。因此誰也沒想到，妙玉竟然也位列其間，而且排名還不低。
唯獨妙玉站在院落一角，依舊不
動聲色，甚至眼中還流露幾許不屑，似乎位列《金陵十二釵》冊子，與鳳姐等“俗人”並列，並非她所願。
寶玉與探春低聲商量了一會兒，兩人都在努力回憶，想要恢複那《金陵十二釵》冊子的排序，然而天幕以前卻沒詳細提過排序的問題，似乎薛林排在第一，而小蓉大奶奶秦可卿排在最末，探春應該也排得挺前——如今又多知道一個人：妙玉排在中間。
【……在整個紅樓夢故事中，妙玉這位女性，出身不明，又因為後三十回散佚，她的結局也不明，所以帶給我們諸多謎團。因此蘭蘭今天就帶大家爬一爬玄墓山這座江南名山，帶大家見一見看一看蟠香寺的原型聖恩寺，然後再聊一聊妙玉這個人。】
“原來如此!"賈母連連點頭，"妙玉師父扶乩的結果果然應了今日的天幕。】
【除此之外，蘭蘭還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上次蘭蘭在廖老的收藏室提到過的，妙玉那幾件聽起來超級厲害嚇人的古董茶具，廖老雖然沒有收藏，但是他給蘭蘭介紹擁有這些品類茶具的收藏家，而且對方就在蘇州而且已經把東西借給了蘭蘭，所以，大家也可以在今天的直播裡，看到那幾件極品茶具：斑胞罵、點犀喬、綠玉鬥。】
這時天幕上出現的彈幕不外乎“哇塞”、 “好耶”、 “就等著開開眼”之類。
【好了，大家跟上蘭蘭的屏幕，咱們走著!】y???
這時，天幕轉開，蕭蘭蘭不再出現在天幕上，而是出現了一條道路，都是青色條石鋪成的世界，遙遙通向一座綠色覆蓋的小丘，拾級而上，遠處是一座石牌坊，牌坊後則是寺院山門。此刻天幕上有悠悠鐘聲傳來，果然是一座名寺古刹。
【玄墓山的海拔大概是230米左右，蘭蘭現在的位置就在聖恩寺寺外不遠處。這座聖恩寺位於玄墓東南，倚靠名山，麵對太湖，位置絕佳。大家彆看現如今聖恩寺不是世人皆知的名山寶刹，但在康乾年間，聖恩寺地位尊崇，曾是天下五大名刹之一。康熙、乾隆，這兩位特彆喜歡南巡的皇帝曾經多次駐蹕於此。】
【以前聖恩寺每年正月初九時會辦廟會，據傳在康熙五十八年，正是在正月初九這一天，康熙皇帝回憶起自己當年曾經在南巡時見過的聖恩寺美景，因此賜下了許多珍寶，由江寧織造曹頫和蘇州織造李煦等人親自護送至寺中。①】
【曹雪芹年幼時聽家中老人談起舊事，必定聽說過這件事。】
這時天幕再次轉動，從眼前道路和遠處的寺院移開，眾人便見道邊梅林一片，如今已開得如天邊彤雲一般。
【玄墓山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坐擁萬樹梅花。蘭蘭以前讀《紅樓夢》,讀到妙玉說她五年前住在玄墓山蟠香寺，曾經收那梅花上的雪，得了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蘭蘭當時還曾經想過，梅花花瓣那麼小，上麵的雪隻有那麼一丁點兒，區區幾株梅花，哪兒夠收一甕的梅花雪水呀?】
【但是現在，咱們看到了這裡成片成片的梅花。蘭蘭過去的疑惑也迎刃而解——這裡大片大片的梅花林，難怪妙玉能夠收滿滿一甕的梅花雪那。】
眾人都不語，單看著妙玉。賈母多少有些擔心，生怕她說出什麼怠慢了天幕神仙的話出來。
卻見妙玉手中塵塵輕輕一掃，嘴角略抬，竟露出些笑模樣，淡然道：“這天幕上的人，為了驗證我那一甕確是梅花雪，竟可親自去玄墓山一看究竟，也算是儘職儘責了。"
賈母聽了這話覺得眼皮直跳，心想：這位真是厲害啊!旁人是被天幕點評，而她妙玉是點評天幕。
但偏偏就是這妙玉推算出了今日會出現天幕，而且天幕還正好點評妙玉。因此賈母也不好說什麼，就讓這位“有造化”的人物自己去那天幕較勁吧。她隻帶著孫兒孫女和親戚們一起旁觀便是。
【好啦，現在我們到了聖恩寺的山門前，蘭蘭已經和這裡的工作人員事先打過招呼而且買過了門票，得到了直播的許可。來，大家和這裡的工作人員打聲招呼，問聲好。】
幾個短發、衣著乾練的仙人出現在天幕上，有男有女，也有老有少，一起衝著天幕外揮手。天幕上也立時飛過一片彈幕，大約都是問好和問辛苦的字樣。
到這時，妙玉終於露出些惶惑的模樣，眼神似乎在問：怎麼，這寺院裡竟沒有僧尼了嗎?
又過了一陣，寺中終於出現了著僧袍、頭上燙著戒點的僧人，也不理人，隻匆匆走過。妙玉這才稍鬆了一口氣，道："這才是真正的清修之所。論理，不該有外人打攪才對。"
眾人聽得都是側目：那是天幕上的蕭仙啊!再說，她也說她買過了門票……啊喲，門票是什麼，為什麼天上仙子進佛寺要買這個?
【小夥伴們，既是是在寺院中參觀，我們也最好不要打擾僧人和居士們的清修。所以蘭蘭在這
裡隻是帶大致觀賞一下這裡的環境，待會兒就帶大家到旁邊一個安靜的禪院裡，在那裡不會打擾到其他人。在那裡蘭蘭會給大家好好講一講今天的主題：妙玉。】
聽到這裡，妙玉點點頭，終於換上一種漠然的口吻道："這還差不多。"
賈母聽得眉毛直抖，而其他人也大多不敢插口。眾人心裡都道：這妙玉，莫不是將天上仙子當成與自己一樣的修行之人了?……那可是蕭仙呢。
天幕上，蕭蘭蘭顯然對於妙玉對她的“評價”一無所知，腳步不停，一會兒去看看寺中數人才能合抱的古柏，一會兒又在視野清朗處指點遠處的太湖景致。
【好了，我們到地方了。小夥伴們稍等一下，讓蘭蘭把彈幕關上，評論區打開。】
天幕隨著蕭蘭蘭的聲音漸漸穩定下來。仰望天幕的眾人都能看見蕭蘭蘭從自己背上解下一個大大的包袱，放置在禪院內一張石桌上，手一勾，包袱上便出現一條裂縫，蕭蘭蘭從裡麵取出三枚小小的匣子，放置在石桌上，順序排成一排。
然後她又從那個裂開一條縫的包袱裡取出一隻帶蓋的茶盅，旋開茶盅上扣得嚴絲合縫的蓋子，就見杯裡竟騰出白色的水汽。蕭蘭蘭低頭，抿了一口，舒心地歎了一口氣。
【天氣有點冷，蘭蘭喝點用保溫杯背上山的熱水，養生一下哈!】
妙玉頓時一怔，似乎在想，這般的神通她可做不到，這般能夠在寒冷天氣裡保持水溫的“保溫杯”她也沒有。若是比較喝水上的神通，她著實無法與人相提並論。
於是妙玉向後退了半步，往院中角落深處縮了縮。
【紅樓吃貨大全：蘭蘭嘗過梅花雪嗎?】【天青色等煙雨：梅花雪是什麼味道的?】【花開彼岸：.…同好奇!】??Ьy
就見蕭蘭蘭用手背擦了一下嘴，然後笑著回答——【沒，沒有嘗過梅花雪，就是那舊年蠲的雨水也沒嘗過。】妙玉挺直腰板，又向前邁了小半步。
【但是接受過九年義務製教育的小夥伴們都知道，無論是什麼形態，那些本質上都是水，一氧化二氫嘛!如果說梅花雪和舊年蠲的雨水有什麼不同，充其量也就是其中所含的雜質不同。】
"雜質?”妙玉聞言頓時道，“這越發胡說八道了。梅花雪輕浮無比，與舊年蠲的雨水根本無法
相比。不知道不要渾說。
她旁若無人地這般開口，旁人也不知該如何表態，隻能悶聲發大財。
【自然界形成的雨雪水，是由空氣中的水蒸氣冷凝成為液態或者固態落到地麵上來的。因此與泉水和井水相比，雨雪水缺少礦物質。我不知道妙玉說的“輕浮”是不是就是因為礦物元素造成的口感差異。】
【但是呢，雨雪水與井水和泉水相比，確實可能會含不少雜質。水汽冷凝的過程，下落到地麵的過程，落在梅花花瓣上再由人收集過程……都可能混入較多雜質。】
【所以蘭蘭提醒大家，在大氣汙染相對較嚴重的地區，大家千萬不要附庸風雅，去嘗試什麼梅花雪、舊年蠲的雨水，可能會重金屬或者有害物質含量超標，沏出來的茶味道也不會好。】
聽見天幕上說自己是“附庸風雅”,又說沏出的茶味道不會好，妙玉頓時緊緊地抿著唇，臉色十分憤憤。
而院中不乏不喜妙玉那副做派的人，其中之一便是李紈。自從上次天幕之後，李紈與賈母老太太一番長談，之後便不再像以前一樣死氣沉沉的了。
如今聽見妙玉被損，李紈實在沒忍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趕緊閉嘴，然後板著臉，假裝不是自己笑的。
【至於古人熱衷飲用雨雪水，這一來是因為大氣汙染較少，二來也是缺少淨化與處理手段。】
【所以他們才會將梅花雪和雨水存儲在罐子裡儘量長的一段時間，因為長時間靜置沉澱，"蠲"這種手法本身也是一種澄清水質的方法嘛!】
聽到這裡，妙玉待要反駁，卻不知該從何反駁起。
【就好比妙玉那一鬼頭青的梅花雪，她肯定也隻是喝甕了的大部分水，而不會把甕裡最後一層那點帶雜質的水也烹出來沏茶——不然那就真的是“欲潔何曾潔”了。】
"這……"
妙玉一時想起幼年時師父便教過的：甕裡最後一點水總是不飲的——原來竟是這個緣故?!
第133章 第十八次直播③
【這很有趣啊!蘭蘭還沒來得及向大家—一展示妙玉那幾枚精妙絕倫的茶具，已經先將和大家將沏茶用的水先討論了一遍。】
【紅樓吃貨大全：都怪我嘴快!】
【沒事沒事，很明顯這是大家非常關心的有趣話題嘛!好了，現在蘭蘭再來談談妙玉那幾件精彩盛器。上次在廖老那裡咱們其實隻說了一半，說到了妙玉給賈母老太太奉上的是成窯五彩小蓋鐘，給其他人的則是官窯脫胎甜白蓋碗。】
【後來，妙玉又將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將這二位請去了她自己的耳房裡，寶玉也跟了去。妙玉便單獨為這幾位烹“體己茶”。這“體己茶”,就是私下裡自己喝好茶，有點“開小灶”的意思。】
【這時候，妙玉便往外拿了三件茶具，就是蘭蘭今天想要給大家展示的了。】
聽到這裡，就見天幕上蕭蘭蘭放下了保溫杯，取過麵前的第一枚匣子，打開，取出的卻並不是某個杯子似的盛器，而是兩個半月木範，這木範外頭一層是漆彩，而裡麵卻雕刻著細致而繁複的花紋。
那天幕上拿出的第一件顯然不是茶具，但妙玉見了卻並沒說話。
【我們要向大家解說的第一件茶具，名叫斑胞罵，斑這個字的字形其實應該是“左分右瓜”,現在已經屬於生僻字，蘭蘭就算是想要打在公屏上也一時打不出來。它指的是一種葫蘆。】
【其它兩個字呢，“胞”字，通"匏”,也是葫蘆的意思。也就是說，這件茶具，是用葫蘆做成“犟”形狀的一種飲器。匏器的具體做法，就是拿事先準備好的模子，套在剛剛結出的小葫蘆上，讓小葫蘆遵循模子生長，不止是形狀，甚至連葫蘆上的花紋，也和模子內部雕刻的花紋一模一樣。】
【等到小葫蘆長成型之後，再摘掉外麵的模子，將其修整為可以用來飲茶的葫蘆器，這就是所謂的匏器了。】
【小夥伴們，現在蘭蘭給大家看的，就是製作匏器的模子，也叫木範。大家看看這裡麵如此繁複的花紋，都需要嚴絲合縫地出現在長大的葫蘆身上，才能算成功。所以古代製作這種匏器的成品率非常非常低。】
【大家想象一下，古代製作匏器的工匠們天天就像是在開盲盒。打開一個：這個長得不錯；再開
一個：這個長得不行；再開一個：這個怎麼凹進去一塊……】
天幕上，蕭蘭蘭語氣輕快，呱唧呱唧一陣描述，倒是令賈府眾人弄明白了什麼是“開盲盒”。
【至於“罵”,它是一種酒器，長相有點兒像爵，圓體、三足，最早見於二裡頭文化，後來一直延用至西周①。】
【按照蘭蘭剛才說的那種方法，用木範強製小葫蘆生長，然後又要將它做成“罵”的形狀。那麼這枚“斑胞罵”究竟該是什麼樣子呢?】
就見蕭蘭蘭伸手，從剛才她取出木範的第一枚匣子裡又取出一枚盛器，隻見它呈現琥珀色，表麵凹凸不平，像是被硬生生壓出的一圈花紋。除此之外，這枚盛器底下安著尖尖的三足，一旁有手柄，供飲者握持。這杯足和手柄，看著也都是葫蘆製品，應是另外做好之後，安到這“斑胞罵”上來的。
【我們千萬可彆忘了，這隻斑胞犟上鐫著“斑胞罵”三個隸字，另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②。這兩行小字，一下子將這斑胞罵的曆史往前抬了一千多年，抬到晉代去了。】
【天青色等煙雨：王愷就是那個和石崇鬥富的王愷嗎?】【是的，還會有哪個王愷呢?】
【23333:蘭蘭，蘇軾見於秘府，秘府是什麼意思啊?】
【“秘府”就是皇宮大內的意思。換成現代白話就是：元豐五年我蘇軾到皇宮大內珍寶庫一遊，正好看見了這枚器皿。】
【實際上呢，這種以木範製作葫蘆器的做法，到了明末清初時才被發明。所以根本不可能有這樣一件“斑胞罵”曾經大富豪王愷收藏過，也不可能由蘇軾在宋代官家的皇宮寶庫宮中所見。這說明了什麼呢?】
妙玉聽到這裡，將雙唇抿得緊緊的，胸口一起一伏，顯然很不服氣：剛才這天幕上的蕭仙狠批了梅花雪，現在又批了她的斑胞罵不可能存在——這難道真的是同行相輕，同時修仙修道之人，就要彼此貶低嗎?
就見那片天幕上的“評論區”裡，不少留言紛紛追問，“說明了什麼”。蕭蘭蘭當即在天幕上爽朗一笑——
【這當然說明了，曹公這本《紅樓夢》是貨真價實的架空小說，架得空空的。】
【大家看看，曹公寫斑胞犟，其實是寫了一件材料並不昂貴，但是工藝手段複雜無比的工藝製品，然而僅僅靠著王愷與蘇軾這兩個名人，立即製造出一件膾炙人口的“古董”,而且材質非金非玉，實在是非常雅致。曹公寫故事的功力可見一斑啊。】
妙玉聽到這裡，方才覺得好些，覺得天幕聽著不像是在刻意貶損她。
【除了“斑胞罵”,之外，另外一件妙玉給黛玉的盛器，叫做“點犀喬”,書上說它形似缽而小。這件盛器與剛才那斑胞罵以葫蘆為材料不同，它的材料是極其極其珍貴的。】
天幕上，蕭蘭蘭動手，從第二隻匣子裡取出了一枚形似缽的茶具，色澤泛黃而透，邊緣則有些發黑，看起來顏色深沉潤澤，看著就很昂貴。
【因為最上等品質的犀牛角，從根部直到尖端，橫剖麵上一直有一枚白點，實際是這犀角中央的白色物質連成了一線，這就是所謂的“點靈犀”③——用這種犀牛角製成的牛角杯，聽起來好像還不是很厲害，但是曹公在這裡又用蘭蘭打都打不出的生僻字“喬”,是“喬”這個字下麵再加一個器皿的“皿”字，意思就是“盂”。】
【當“犀角杯”變成了“點犀喬”,這枚器皿立即變得高大上起來了有沒有?】
【蘭蘭今天借來的這一隻點犀喬，所用的是用合成材料仿製的犀角。畢竟犀牛是現今的珍稀保護動物，“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嘛，蘭蘭也在這裡順帶提醒一下大家。】
賈母聽聞，忙招呼寶玉與探春記下來——既然天幕都說了，那榮府以後也就不買那犀角杯或者犀角入藥便是了。
妙玉在一旁，臉色依舊不大好看：剛才那斑胞犟，天幕說隻是葫蘆器而已，現在這枚點犀喬，材質是昂貴了不假，這天幕卻又說是什麼“保護動物”。
——總之她橫豎都落不是罷了。
【最後這一枚，就是綠玉鬥。它就比較簡單了——材質是綠玉，製成鬥狀.…】天幕上，蕭蘭蘭一麵說，一麵從第三隻匣子裡取出一枚通體碧綠，四四方方的盛器。
寶玉一聽這話頓時心知不妙，忙向妙玉那裡看去，果然見妙玉站在那院落一角，正衝著自己嘿嘿冷笑。
【妙玉當場誇口，說：“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隻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②】
天幕上，蕭蘭蘭以自己之口代妙玉說出了妙玉想說的話，妙玉頓時對天幕有些改觀，立即評價："這天幕果然不俗。"
眾人：…
【最後寶玉隻得用“金玉珠寶”一概是俗器，這等話搪塞過去。妙玉這才轉怒為喜，又尋了一隻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一個大盒出來，給寶玉做盛器。】
【至於這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大盒，蘭蘭就實在是沒能借來，就算是借來，應該也背不上這玄墓山。】
【23333:哈哈哈哈!】
【但是蘭蘭從收藏家朋友那裡要到了圖片，借此機會剛好給大家展示一下。語音小助手，請替我把那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大杯打在公屏上。】
下一刻，果然見那天幕上出現了一隻竹根雕的大海，就見這枚大海周身共有十環，十環之間自是共有九曲，蟠虯形象隨著天然竹節的分布隱約可見，而一百二十個竹結則—一現於天上，清晰可辨。
這時妙玉才點了點頭，認可地道：“是了，這隻和我那隻相差仿佛，天幕上也不全是俗器。”
眾人聽妙玉這評價的，一時個個頓時心虛——什麼叫“不全是俗器”?。
這時探春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許是此前蕭仙在廖仙那裡看到的，什麼自鳴鐘自行車，各色瓷器，還有那枚“瓷母”,在妙玉看來，就必然都是俗器啊。
天幕上光影一收，那枚竹根雕的大海便不見了，蕭蘭蘭那張俏麗麵龐重新出現在天幕上。【好了，咱們基本上把櫳翠庵品茶這一段說完了。大家關於這一段還有什麼問題嗎?】【夢裡九重天：舉手!有!】【夢裡九重天：剛才主播說妙玉用過的杯子，妙玉是不是說過，用過的杯子就算砸了也不給劉姥
姥的話?】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對對對!】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妙玉是不是歧視底層勞動人民……】
天幕上，蕭蘭蘭有條不紊地將她早先取出的那三件“名貴”盛器——再放
回匣子裡去。
【各位，蘭蘭是不會特彆幫某個紅樓人物說話的。但是呢，在這裡蘭蘭還是要說一句——妙玉並不隻是歧視劉姥姥這樣的底層勞動人民.…】
其實此刻院中諸人大多聽不懂“歧視”是什麼意思，但都知道劉姥姥，是個鄉下上來到榮國府打抽豐的貧婆子，因此大致也能推想，知道這“歧視”應當便是看不起人的意思。
但凡曉得的妙玉的為人，便可知說妙玉“歧視”劉姥姥並不奇怪，但誰也想不到，天幕上蕭仙似乎要為妙玉翻案。
【……而是平等地歧視她認為俗氣的所有人。】
眾人頓時絕倒。
而天幕上也是一行行的“哈哈哈”、 “有道理”,整齊向上滾動。唯有妙玉，聞言怔了怔，竟點了點頭，道：“我確是這樣的。”
【大家想想，是不是這樣?就連她自己邀來吃茶的林黛玉，隻因為沒能吃出那泡茶的水究竟是梅花雪還是舊年蠲的雨水，就被妙玉直言不諱地斥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
②】γ??у
【小夥伴們，那可是林妹妹。如果林黛玉也是一個大俗人的話，那麼整個紅樓世界裡，除了她妙玉之外，就全都是俗人了，對不對?】
【天青色等煙雨：果然是平等地歧視所有人。】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情商為負。】
第134章 第十八次直播④
【蘭蘭的個人看法：妙玉不喜歡劉姥姥，不是因為對方太窮，而是確實是與劉姥姥有過一點點小小的過節。】
【大家還記得嗎?妙玉捧給賈母的那一盞茶，賈母吃了半盞，就遞給劉姥姥，讓她嘗。劉姥姥是個莊戶人，吃茶無非是為了兩件事：一是解渴，二是提神，所以劉姥姥就說： “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濃些更好了。”①】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劉姥姥和妙玉，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既和她不是一個階層，也不能與她分享同樣的喜好。所以妙玉自然不喜歡劉姥姥，嫌她是個貧婆子。帶著這份成見，妙玉自然連劉姥姥用過的杯子也不願意收回來。】
【但是呢，妙玉這個人畢竟不是徹底的冷血無情，在寶玉的勸說下，她還是同意將那個成窯五彩小蓋鐘送給劉姥姥，劉姥姥隻要找個收古董的地方，應當能換不少錢回來。】
【其實大家可以想一想，對於劉姥姥這麼一個上門打抽豐的貧婆子，榮國府裡有多少人心裡是真正看得起的呢?——蘭蘭想，應該幾乎沒有吧?但是因為賈母喜歡劉姥姥，想要找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大家便都將這種輕視，憋在心裡，所有人都順著賈母的意思，誰也不肯把自己心裡的真實觀點說出來。】
【幾乎當著劉姥姥的麵表達出這種輕視的，就隻有妙玉一人。】
【所以，我認為剛才那位小夥伴留言說妙玉的“情商為負”,這個點評非常到位。妙玉基本上就是這樣一個恣意表達，根本不管他人怎麼想的人。】
【至於說妙玉歧視底層勞動人民，或者說是她嫌貧愛富，那蘭蘭倒覺得沒有那麼嚴重，畢竟當年在蘇州的時候，妙玉與家中貧寒的邢岫煙比鄰而居，兩人就相處得很好呀。】
邢岫煙聽見天幕上這麼說，連忙點頭，道： “妙師與我有半師之誼，從沒有那種……嫌貧愛富之說。"
【賈寶玉拳打鎮關西：可是蘭蘭，妙玉不是挺討好賈母的?】
【的確，在“櫳翠庵品茶”那一場裡，看得出來，妙玉確實挺討好賈母的。所以蘭蘭收回剛才那句話，妙玉的“情商為負”這話說得可能不夠合適，說她是“情商為零”,或者說“情商剛起步”比較合適。】
眾人稍許聽懂一些了，但都想：這也沒好到哪兒去呀!
【妙玉托身於賈府，便等於是賈府供養了她的生活，給她提供庇護。如
果賈母老太太過來吃茶，她還要再擺個臭臉的話，就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
【因此我們就看到了妙玉見到賈母親至，忙去烹了茶來，又親自捧了一個小茶盤，將那個成窯五彩小蓋鐘奉與賈母。】
【大家在閱讀這段文字的時候可以留意一下，榮國府裡這些人中，最懂得喝茶的，其實是賈母。賈母一上來就先打招呼，說不吃六安茶。妙玉便說知道，而她送來的這是老君眉。】
【六安茶是產於安徽六安的一種茶，這種茶的特點是功效很好，但是不夠香，而且味道苦。賈母不喜歡也原屬正常。】
【而妙玉送上來的這種“老君眉”,是福建武夷山所產的一種岩茶，香味足，茶味甘醇。而且本身這種茶的名字就很吉祥，有長壽的寓意。】
【所以賈母一聽很滿意，茶葉先合格了，就先把茶盅接下來，但是沒有馬上喝，而是又問水，妙玉便答是舊年蠲的雨水。老太太一聽，水也合格了，於是便吃了半盞。】
【從這裡我們就能看出：在整個榮國府裡，最懂茶最會吃茶的人是賈母，估計這和她當年在南邊生活的經曆與見識有關。而妙玉呢?妙玉使勁渾身解數，不一定是非得討好這位老太太，而是不願在這位特彆懂茶的老太太跟前露怯。】????
【大家說說看，蘭蘭說的有沒有道理?】不必說，天幕上頓時刷過一片“有道理”。
【至於妙玉本人為什麼也那麼懂茶，這應當與妙玉的身世有關。等蘭蘭喝一口水，咱們就來好好聊聊妙玉的神秘身世。】
就見蕭蘭蘭又取出她的“保溫杯”,旋開蓋子喝了一口，潤了潤嗓。這時天幕上兀自不安靜，開始有人在評論區留言“國際慣例”。蕭蘭蘭頓時笑了，將保溫杯重新蓋好，然後也點頭說：
【沒錯，國際慣例。但是在“國際慣例”之前，我們先來看一下旁人是如何介紹妙玉的吧。】
【妙玉第一次出現，是賈家營建大觀園，準備迎接元春省親的時候，因為大觀園中建了這座櫳翠庵，因此賈府四處采訪聘買了十個小尼姑、小道姑，另外還找到了一個帶發修行的，就是妙玉。】
【當時介紹妙玉的，是賈府的管家媳婦林之孝家的，妙玉的出身、受教育情況、個人經曆、外貌描述……都是由這位管家媳婦介紹的。她說妙玉“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
替身兒皆不中用，到底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方才好了。”②】
【另外就是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文墨也極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摸樣兒又極好。”②】
賈母院兒裡，眾人聽得暗暗點頭，這不正是將妙玉形容得一個字不錯嗎?看來榮府的管事娘子，還都挺會說話的。
【當時妙玉是與師父一起上京，但是妙玉的師父在京中圓寂了，臨寂留話給妙玉，說他“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②所以妙玉沒有回鄉，而是留在京中。】
【當時王夫人認為櫳翠庵有妙玉這樣的人主持很合適，想要去將妙玉接來，但是妙玉維持了她的一貫清高，說： “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②於是王夫人是下了個帖子去請，果然請了來了，住在櫳翠庵裡。】
【這是榮府將妙玉請來時的說辭。然而在妙玉的熟人邢岫煙口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邢岫煙聽聞天幕上這樣說，頓時漲紅了臉——聽天幕的意思，仿佛她在背後議論妙玉的閒話，可她明明沒有啊。
【邢岫煙說妙玉是“不合時宜，權勢不容，竟投到這裡來。”③這就是明確說，妙玉投到榮國府來，是因為得罪了權貴。這究竟是妙玉無意中得罪了權貴，還是權貴主動找茬，就不得而知了。但總之，妙玉托身於賈府，是來尋求庇護的。】
這句話說得賈母與王夫人等都臉色微變，年輕一輩卻都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而妙玉本人則還算沉得住氣，穩穩地揚著頭，緊緊地盯著天幕上侃侃而談的蕭蘭蘭。
【當時是寶玉過生日，妙玉就給寶玉寫了個生日賀卡，上麵寫著“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③寶玉不知道該怎麼回，於是拿給邢岫煙看。邢岫煙當時便道：“他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彆號的，這可是俗語說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個什麼道理。”③】
【邢岫煙送給妙玉的這十二個字： “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外加“放誕詭僻”都十分精準地概括了妙玉的孤拐脾氣。】
【於是寶玉便聽從邢岫煙給的建議，在回帖上自稱是“檻內人”,與妙玉的“檻外人”相對………】
聽天幕上這般解說，邢岫煙顯得十分緊張，生怕為自己還未說過的話得罪了妙玉。
然而妙玉卻毫無慍色，一字字認真地聽著，甚至還向邢岫煙點點頭，表示自己很同意邢岫煙那總共十六字的評價。
倒是旁人聽了天幕上的那一番話，又見到妙玉與邢岫煙這一番互動，全都驚呆了。
【從林之孝家的和邢岫煙這兩位“旁觀者”對妙玉的描述，我們已大致能勾勒出妙玉的基本人物形象：她受過良好教育、父母師父皆已亡故，托身榮國府是尋求庇護，而她本人性格乖僻，與世所不容。】
【說到這裡，蘭蘭終於覺得，火候到了，可以上國際慣例了。】
"國際慣例"意味著天幕會那本《金陵十二釵》冊子上的判詞和紅樓夢曲，這是寶玉探春等一乾人已經摸索出的含義。而新來的李紋李綺邢岫煙等人不懂，便自有賈府姐妹向她們幾人——解說。
【之前蘭蘭曾經提到過，妙玉在《金陵十二釵》冊子上的排名十分靠前，在湘雲之後，迎春之前………】
寶玉與探春互視一眼，趕緊提筆記下。而探春更是心中生出一種預感，她們“原應歎息”四姐妹，應當都在這冊子上，估計人人都要像這般經過天幕的一番“磨煉”,元春、迎春和惜春也都是逃不脫的。
【妙玉那頁冊子上，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斷語乃是：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泥淖中。”④】
【而妙玉的紅樓夢曲《世難容》,說得就要更直白一些。那首曲子寫的是： “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歎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肮臟違心願。好一似，白玉無瑕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歎無緣。”④】
【從這首曲子來看，妙玉絕對是原作者非常非常喜歡的人物，否則不可能給予這麼高的評價：小夥伴們，這位妙玉，可是一位“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的人物。】
賈母這兒聚了一院子的人，聽見這句都忍不住猛吸一口氣。
這……自打有天幕，這位蕭仙就總是在天幕上剖析這個、貶損那個，像這般褒獎的，妙玉還是第一個。但這就一定是好事嗎?
然而妙玉本人卻望著天幕，眼中流露出無比困惑的神色，口唇翕動，喃喃自語地念誦： “欲潔何曾潔，雲空
未必空?"
【當然啦，這樣的人物一定是不被世俗所理解的。“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說的就是這個。妙玉的怪癖脾氣令不少同住在大觀園裡的人覺得難以接受。李紈就說過： “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他。”⑤】
李紈頓時輕呼一聲，趕緊伸手掩住了口，一時麵色通紅——應當是被天幕喝破了一向的心思。
【而妙玉身為官宦人家小姐，自幼帶發修行，所以是“可歎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④, "“紅粉朱樓"一般指富貴人家小姐所住的繡樓，而春色闌指的是春色將儘⑥。曲子的這一段描述妙玉的修行生活。但更為重要的是曲子的下一句。】
【“到頭來，依舊是風塵肮臟違心願。”小夥伴們，中華文字的博大精深就體現在這兒了。這個“風塵肮臟”的"肮臟”,有兩種讀音，兩種意思，一種讀如“亢臧”,又寫作抗臟，提手旁的抗，這個詞是不屈不撓的意思⑥。】
【文天祥有一首《得兒女消息詩》,頸聯寫道： “肮臟到頭方是漢，娉婷更欲向何人?”這裡“肮臟到頭方是漢”,大概意思是說不屈不撓、全力抗爭的人，才能算是男子漢大丈夫。】
【如果這個詞讀作“亢臧”的話，那麼“風塵”應當是指擾攘的塵世⑥。這句的意思就是指妙玉再度入世，在凡塵中繼續不屈不撓地抗爭。】
【但是呢， “風塵肮臟”也同樣可以理解為，煙花之地，過著齷齪不潔的生活。也就是說，妙玉的最終結局是淪落風塵，成為青樓女子。】
"這……"
院中，自賈母以下，眾人一時竟齊聲驚呼。
這轉折轉得實在是太厲害了，似乎天幕剛誇了妙玉的完美，一轉臉就把這塊美玉給直接摔泥地裡去。
這次帶給各人的震撼，幾乎不亞於上回天幕說起湘雲將來可能會淪為船妓的可怕未來。
而妙玉的反應卻頗為獨特，她依舊雙目炯炯地望著天幕，微微冷笑，仿佛天幕上說的那個根本不是她，又似乎她堅信那種未來絕不會可能發生。
【所以我們看到程高本後四十回續書中，將妙玉的結局寫成了被強盜劫走，後來賈府是隱隱約約聽聞妙玉是不願依從，最終便被賊寇殺死了。】
賈母是最聽不得這種人間慘事的，一時間痛呼一聲，這才醒悟過來： “哎呀，那是程高本續書啊，那是無良文人胡亂續的，做不得數。"
【二分無賴：蘭蘭覺得妙玉會是哪種結局?】
端坐在天幕上的蕭蘭蘭，見到這一條留言，正色略微考慮了一下。
【說實在的，到這裡，我已經將書中所有預示妙玉結局的文本證據都提出來了。當然還有一條比較重要的脂批，之後蘭蘭會再向大家解說一下。】
【我自己更傾向於妙玉是“抗臟”那種結局。】
【大家跟著蘭蘭的思路一起來分析一下哈——如果是淪落風塵，被逼為娼，那麼妙玉的經曆確實是一個大悲劇：她原本是一個非常非常清淨的女尼，但最終落到不得不依靠出賣色相為生……這確實是悲催的，但是，這種結局好像有點為了賣慘而賣慘，似乎依舊缺少那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再說，也很難想象，妙玉那樣的人，能夠甘心接受淪落風塵的命運。】
【夢裡九重天：千古艱難惟一死嘛!】
【蘭蘭的意思是，如果妙玉就這樣甘心順從淪落風塵，這個悲劇就有點不真實感，反而倒是程高本那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被賊人所殺的結局，更符合妙玉的人設。】
【夢裡九重天：也是……】
【花開彼岸：也是!】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妙玉原本可以選擇“質本潔來還潔去”的，但是她因為某種特彆的原因，被羈絆住，或者為了其他人的生命與自由，付出犧牲，所以她再次入世，主動地“風塵肮臟違心願”。這樣的悲劇，其實比單純將這樣一個美好人物推入風塵將她毀去，而更有力量，不是嗎?】
聽見這一句，妙玉望著天幕，眼神既困惑，又明亮，似乎這才是天幕向她泄露的最重要天機。【當然啦，這是完全不負責任的猜測，沒有確鑿的依據。】
第135章 第十八次直播⑤
【好了，“國際慣例”我們說完了。再加上此前從她人口中對妙玉的評價，蘭蘭覺得我們這時可以開始給妙玉這個人物貼標簽了。小夥伴們，請大家暢所欲言。】
——“貼標簽”是什麼意思?
寶玉聽到這裡，頓時想起他吃的那些玫瑰清露、木樨清露，瓶子上都貼著鵝黃的簽子，貼的是這種標簽嗎?
【紅樓吃貨大全：茶道高手!】
蕭蘭蘭顯然很鼓勵評論區出現的“留言”,當下讚道： 【茶道高手，非常好!很準確。】
【東部地區有雨：出身高貴。】
【23333:油菜花。】
【23333:有才華……輸入法誤我。】
【出身高貴、有才華，都很好。】【夢裡九重天：清高孤傲。】【賈寶玉拳打鎮關西：有錢……】
【賈寶玉拳打鎮關西：說她是“收藏家”會不會更好一點?】天幕上的蕭蘭蘭頓時笑出了聲。
【哈哈哈，確實……妙玉收藏的那些秘府珍玩，賈府那麼闊綽，也拿不出她日常隨便用的一件器皿。成窯五彩小蓋鐘，說不要就不要，說送人就送人。妙玉確實挺有錢的。】
【……】
"原來，‘貼標簽’是這麼個意思。"
賈母院兒裡眾人，紛紛想象著天上眾仙，在妙玉的小像上貼上這裡一枚、那裡一枚的簽子，簽子上寫著對她的那些考語：茶道高手、有才華、有錢……
【在小夥伴們的共同努力下，我們已能大致歸納出妙玉的完整人設。】
【首先她的出身應當非常高貴，或者說，應該是書香世家的"清貴”,否則應該說不出“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這種話來。這個出身與林黛玉很像，有人認為妙玉是林黛玉的一個投影，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妙玉的出身決定了她的生活富裕優渥。至於她擁有那些名貴至極的盛器，肯定與她的出身有密切的關係。】
【她祖居蘇州，蘇州是產茶的好地方，且茶與寺院的淵源極深，妙玉熟悉各種茶品，原屬尋常。但蘭蘭還想再提醒大家留意一點：妙玉對於賈母的喜好十分熟悉。賈母隨口一句“我不吃六安茶”,妙玉就馬上能回： “知道，這是老君眉。”】
【所以蘭蘭
認為，妙玉的家族和賈母的娘家史家，在姑蘇可能曾是一時瑜亮的兩個望族。也許妙玉年輕時，就曾聽家族中人說起過賈母，知道這位是個喝茶隻喝香茶不喝苦茶的享福人。】
賈母頓時上了心，費勁巴拉地去回想在南邊的時日，想與自家相熟的那些人家。隻可惜，她年輕時的那些記憶，總像是蒙了一層紗帳一般，朦朦朧朧，怎麼也看不清楚。
【其次，妙玉非常有才華，隻是這才華在文中一直沒有機會展示，一直到寧榮二府出現明顯的頹勢，大觀園被抄檢，園子裡的人病的病，走的走，詩社裡隻剩下黛玉與湘雲兩人能月下聯詩的時候，妙玉突然出現，替黛玉與湘雲續了十三韻，湊齊了三十五韻的中秋詩。】
眼下黛玉與湘雲都不在，但眾人隻要一想想大觀園中曾來過那麼多的姐妹，但卻儘數散去，連詩社都再湊不出人，忍不住各自心生悲涼之念。
【當時妙玉續詩之後，黛玉與湘雲都讚賞不已，說是“可見我們天天是舍近而求遠。現有這樣詩仙在此，卻天天去紙上談兵。”①可見妙玉的詩才是真不同凡響，但是卻從來不在人前表現，隻在黛玉、湘雲等一乾知己麵前才表露一二罷了。】
【有趣的是，妙玉為黛玉湘雲續的這十三韻，看似是描寫景物，但也有人認為這詩是對未來的預言。其中一句“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②,有可能意味著賈府被抄家之後，大觀園中僅有櫳翠庵和稻香村未受波及，意味著僅有李紈和妙玉，有可能有力量對榮國府施以援手。】
"啊!"
賈母一聽，驚呼失聲，心道莫不是妙玉的師父今早降壇所說的“因果”,就是說的這個?
【但是這隻是猜測，不能算是直接證據。所以蘭蘭在這裡隻是先提一下，稍後還會再和小夥伴們一起討論。】
【至於妙玉的清高孤傲剛才蘭蘭和大家已經討論了很多，結論是她平等地歧視自己認為庸俗的所有人，蘭蘭在這裡也不再螯述。】
【至於有錢……蘭蘭借著這個話題，來談談"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這句判詞。】聽到天幕終於願意解釋這句古怪的判詞，妙玉雙眸一緊，繼續聚精會神地靜聽。
【邢岫煙評價妙玉這個人物， "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評價得其實十分貼切——出家人不都應該是念經拜菩薩的嗎?不，妙玉不
是。在前八十回裡，妙玉有限的幾次出場就是沏沏茶，修剪修剪花木，寫寫拜帖，至多和黛玉湘雲聯了一次詩。書中有寫到她去做那些出家人日常要做的事嗎?好似從來沒有。】
就見妙玉扁了扁嘴，似乎並不以為然。佛祖麼，在心中就可以了。
【我們再來看她的思想境界，按照邢岫煙的說法，妙玉常說： “古人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隻有兩句好，“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③。這是南宋範成大的詩。這句詩的大意是，縱然擁有千年門第顯赫，家世綿延，但人到頭來還隻是需要一個“土饅頭”,也就是墳堆堆，意味著人終歸是要死的，家世門第什麼的，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所以，妙玉自稱是“檻外之人”,甚至還在給寶玉的拜帖上寫了“檻外人”。】
【但問題是，妙玉這個“檻外人”,她住在哪裡呢?——住在大觀園裡，住在貴妃的省親彆墅裡。她來到榮國府是為了托身此處以求庇護的。這就很諷刺了，小夥伴們，她這不就是還住在“檻內”,又哪來的資格說自己是檻外人呢?】
【這是蘭蘭認為曹公用“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來評價妙玉的第一個原因。如果你真的一切放下，四大皆空，你又為何要托身於權貴之家以求庇護?你若視一切富貴財物如糞土，你自己又為何收藏了那麼多的珍貴玩器，什麼“晉王愷珍玩" "蘇軾見於秘府”, “隻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
個俗器”,你心裡其實依舊執著於這些外物，又怎好意思言之鑿鑿說自己是四大皆空呢?】
這一連串的問話，如同一盆水當頭潑下，妙玉的臉色頓時褪得煞白，麵無人色地一連倒退好幾步，腳下一絆，這才勉強停住。邢岫煙在旁見了，連忙上前去攙扶。
此間恐怕也隻有邢岫煙明白——這次天幕上說的是誅心之言，所針對的，是妙玉多年來所篤信的真理，亦是她一直如此孤傲的根由。所以妙玉才會顯出這樣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但也有人聽了這話十分趁願，李紈聽了就差點兒沒當場笑出來，但想想這麼做實在不厚道，自己也不是沒有過被天幕一頓狠批的時候，連忙用手握緊了嘴，低下頭。
【另外邢岫煙還透露了一點，就是妙玉雖然是信奉佛教供著菩薩的出家人，卻喜歡莊子，常讚文章是莊子的好。這一點也很奇怪。妙玉是個女尼，但是她學的卻是
老莊。再加上妙玉的師父善演先天神數，後四十回裡又寫妙玉會扶乩，這聽起來就更離譜了，蘭蘭竟覺得，邢岫煙那句“僧不僧，俗不俗”,應該改成“僧不僧，道不道”才對!】
【這是蘭蘭認為妙玉“雲空未必空”的第二個原因。她的思想接近老莊，卻與佛家的“四大皆空”是不完全相同的。】
【.…:摩多摩多!】
【天青色等煙雨：蘭蘭再多講點。】
【23333:不知道妙玉本人聽見會作何感想。】妙玉大約正在崩潰中，扶著邢岫煙的手，一字都說不出。
【最要命的是，妙玉因為喜歡莊子，所以經常自稱是“畸零之人”,或者“畸人”,《莊子》中“畸零之人”是指行事乖僻，不合世俗禮法的人，大概也就是我們今天的“邊緣人”、“特立獨行的人”。但是她又時常以自己是“畸人”的身份為驕傲，因此看不起劉姥姥這等在擾攘世間奮力討生活的普通人物，所以並不是世俗排斥了她，竟是她排斥了世俗.…】
【所以呢，妙玉基本上就是這樣一個十分“彆扭”的個性。她的性格特點被塑造得非常鮮明，以至於到今天我們有很多讀者都不喜歡她，厭惡她，但也有人很欣賞她：比如寶玉。】
寶玉突然被天幕點到了名，連忙立正站好。
【那次生日送帖事件，雖然有邢岫煙批評妙玉“放誕詭僻”在先，但寶玉依舊回複岫煙，說他認為妙玉“原不在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③這是認清了妙玉的“畸零”本質。而寶玉自己也說， “(妙玉)因取我是個些微有知識的，方給我這帖子。”③這句的意思是說，妙玉是看出了寶玉的認知與他人不同。】
【因此蘭蘭認為：寶玉和妙玉，是擁有一部分思想上的共鳴的。寶玉認為妙玉的精神境界要高出世人一個層次，所以不被人理解。這和寶玉本人的情況有一點相像，寶玉不喜功名利祿，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名“祿蠹”,他的思想同樣高出同時代人一籌，所以也同樣不被人理解，因此這兩個處境類似的人，能夠給予彼此足夠的尊重】
【但是這種感情，有沒有可能升華為愛情呢?】
"啊這……"
雖然知道天幕一向葷素不忌，但寶玉還是一下子臊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他以前被天幕上說是“中央空調”,說小小年紀就“偷試雲雨”,也沒現在
說他去招惹一位出家修道的女尼那麼嚴重。以至於寶玉根本不敢看天幕上都出現了何等樣的評價。
王夫人聞言一下子板了臉，臉上的肌肉氣得直抖動，看情形在猜想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妙玉卻從之前的震動中漸漸緩過來了，鬆開了邢岫煙的手，慢慢地站直，將目光斂回去，完全不看寶玉，似乎憑她的傲氣，彆說是寶玉了，世間任何一個男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夢裡九重天：啊，我記起來了，在櫳翠庵喝茶的那一段.…】【天青色等煙雨：妙玉把自己的茶杯給寶玉喝!】天幕上，蕭蘭蘭了然地一笑，似乎這些“留言”的出現在她意料之中。
【大家再回想一下，當時是什麼情形：妙玉是將黛玉和寶釵的衣襟輕輕一拉，請她們兩位小姐妹去喝體己茶，所以給她們準備了上好的古董珍玩做茶具。寶玉是去蹭吃蹭喝的，妙玉想想就還是用自己平時用的綠玉鬥算了，畢竟那也是一枚不凡之器。】
【所以這事兒要怪寶玉。】
寶玉忙一個勁兒點頭： "對對對，這要怪我。"
【23333:還有寶玉過生日送帖子!】
【這位小夥伴提出的觀點也很好，讓我們來回想一下，妙玉給寶玉送的帖子上寫的是什麼——是“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這“遙叩芳辰”是寫給女性的祝賀用語，這說明妙玉其實沒把寶玉當一個特彆的男子看，而是將他當成了同性彆的夥伴。所以邢岫煙才會批她“男不男，女不女”。在這裡妙玉確實是有點性彆紊亂的傾向的。】
【因此，蘭蘭在八十回的閱讀感受是——並沒有什麼愛情存在。寶玉和妙玉之間的相互理解是一種神交，一種精神上的相互理解，這和愛情還是有挺大差彆的。】
王夫人這才放下心來，臉總算不抖了。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我怎麼記得妙玉是喜歡寶玉的呀!】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可能是受了後四十回的影響?】
【是的，程高本續書裡關於妙玉的內容非常非常不靠譜。續書寫妙玉與惜春下棋，寶玉在旁觀棋，妙玉便春心萌動，麵紅耳赤，回去之後便夢魘，夢見自己遇劫被害——這一段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賈母等人頓時喟歎：看來這天幕還是護著妙玉，是幫她說話的。以前也聽天幕批過那後四十回的離譜情
節，但從未見天上蕭仙如此義憤填膺。可見愛之深責之切，天幕將妙玉批得越狠，就越是想要點醒她——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
【在這一段裡，妙玉的人設已經完全崩塌，崩得渣渣都不剩了。蘭蘭的觀感是什麼呢?就是妙玉從她原來那個清高、孤傲、完全不為世俗所理解的妙玉，突然一下變成了"戀愛腦"妙玉!】
【23333:戀愛腦2333!】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聽主播這麼一說，我覺得要回去再翻翻書去。】
【蘭蘭就是說，程高本後四十回的創作思路，是完全順應當時市麵上流行的通俗小說思路去寫的，是個優秀的女性角色都要對男主動心，種馬屬性好重。這是絕對不符合曹公願意的。拜托，這是《紅樓夢》,不是什麼“傑克蘇”啊!】
【紅樓吃貨大全：額……種馬屬性。】【東部地區有雨：笑死我了傑克蘇!】眾人都不明白“傑克蘇”和“種馬屬性”是什麼意思，也都胡亂聽著。
【其實在前八十回，妙玉對黛玉，甚至是寶釵和湘雲，都要比對寶玉更看重些。大家想想是不是這樣的。櫳翠庵品茶之後，寶玉等人離去，妙玉“亦不甚留，送出山門，回身便將門閉了。”】
【然而在中秋聯詩的時候，妙玉興致很高，親自為黛玉、湘雲的聯詩補齊三十五韻，卻又勸湘雲與黛玉兩人趕緊回去歇息，並且“親自送到門外，看他們去遠，方掩門進來”。這對誰好對誰不好很明顯了吧!】
【花開彼岸：確實。】
【所以蘭蘭會說，妙玉有個最重要的隱形知己，就是林黛玉。小夥伴們記得嗎?寶玉收到妙玉那張生日拜帖時，原本也是想要去問黛玉的，結果路上遇到了邢岫煙，才引出了岫煙那一長串對妙玉的議論。】
【而黛玉同樣對妙玉非常了解，也十分寬容她的脾氣。櫳翠庵品茶那次，黛玉進了妙玉的禪房，是直接坐在妙玉平日打坐的蒲團上，可見這兩人非常熟稔。】
【黛玉沒能喝出沏茶的水是梅花雪，被妙玉批了一句“大俗人”,然而我們林懟懟也很難得的沒有懟回去，而是“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話”。憑林黛玉的個性，要她能忍住不懟，難道不正是對妙玉有極深的了解和額外的寬容嗎?】
妙玉聽了，慢慢揚起臉，緩緩地道：“姑蘇林黛玉，妙玉久聞其名，卻無緣一見，憾甚!”
眾人一聽：好麼，原本天幕還在掰扯寶玉與妙玉，現如今妙玉與黛玉倒先惺惺相惜起來了。
【所以，蘭蘭認為妙玉與寶玉之間，除了精神上的相互理解之外，並無額外的暖味，續書中寫妙玉暗戀寶玉，導致自己走火入魔，繼而被盜賊劫走，是對曹公原意的一種“傑克蘇”式的曲解。】
【那麼，大家恐怕要問蘭蘭了，紅樓夢曲中說妙玉“風塵肮臟違心願”,到底指的是什麼呢?】
【蘭蘭剛才提到過，關於妙玉，還有一條比較重要的“脂批”,這條“脂批”很特殊，大家還記得蘭蘭以前給大家講《紅樓夢》各個抄本的時候，提到過一個“靖藏本”的事吧?】
【二分無賴：記得!】
【花開彼岸：那個被賣了廢品的?】
【就是那個，當時有人曾從靖藏本上抄錄到一條脂批，這條脂批批在第四十一回 ，批語是"妙玉偏辟處此所謂過潔世同嫌也他日瓜州渡口勸懲不哀哉屈從紅顏固能不枯骨各示□”。】
念到後麵這長長一段時，蕭蘭蘭從兜裡掏出了一條紙卷，在天幕上展開。眾人看去，見那是一道文字，豎寫，且無標點，看起來句讀很複雜。
【這種時候就彰顯我們標點符號的重要性了。這一段抄錄下來的脂批，沒有標點，而且缺失文字，甚至詞序都有顛倒。但這也給了後世之人各自解讀的空間。】
【其中一種解讀是： “妙玉偏辟處，此所謂‘過潔世同嫌’也。他日瓜州渡口，各示勸懲，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 (豈)不哀哉。④】
聽見這一句，寶玉與探春循著習慣，飛速在紙上，將這一句話記下。
而妙玉卻雙目微閉，雙手輕輕掐訣，似在飛快計算。
第136章 第十八次直播⑥
【蘭蘭首先想要指出的一點是，“靖藏本”本身是一個很有爭議的本子，它到底是否真實存在過，至今仍無法確證。所以“靖藏本”上出現的脂批，即使能算是文本證據，也是打了折扣的文本證據。可信度可能隻有五成。】
【更何況這是一條非常難解讀的文本證據。但大概意思我們可以猜出來：前麵還是在說妙玉的清高人設。但後麵是說，賈府出事之後，妙玉出了大觀園，向南行去，到了瓜州這個地方。】
【然而後麵的就非常難以解讀了，什麼叫“各示勸懲”?不知道。什麼叫"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但身為讀者，我們還是能從中領略出大概——】
【妙玉很可能是在瓜州，遇到了讓她“不合時宜、權勢不容”的那個“權勢”,在"各示勸懲"之後，妙玉這個紅顏不得不屈從於枯骨，也就是說，妙玉不得不委身於她多年來一直躲藏規避的權貴。而這個權貴呢，根本是一個快要入土的老頭子，所以叫它“枯骨”。而這很明顯是有違妙玉的心願的——所以是“風塵肮臟違心願”。】
【東部地區有雨：蘭蘭，這個顛覆了我的認知啊!】
【其實蘭蘭在剛讀到這個觀點的時候也覺得顛覆認知，但是再想想我以前的認知——我以前也認為妙玉的結局有點問題啊?】
【如果說，妙玉淪落為娼，這個結局與妙玉原本的高冷人設是南轅北轍的。如果妙玉的人設不崩，蘭蘭認為她必死無疑。這可不存在什麼道學家CPU女性，這是妙玉的個性所決定的。她連一個貧婆子碰過的杯子都不肯要，又怎麼能容忍自己淪落風塵?】
【按照這個人設，那程高本後四十回裡說是賊寇搶了妙玉下海，妙玉不從而被殺害，這一段倒是符合人設的。】
眾人遙想妙玉的秉性，也都覺得若是真遇上那種情形，妙玉必定會找機會尋死。那麼，早先妙玉聽到這個可怕結局時，非但不怒不悲不懼，反而嗬嗬冷笑，想必便是這個原因了。
【可既然妙玉死了，那就不是一塊美玉落在泥淖裡，而是一塊美玉掉在地上碎掉了呀。】
蕭蘭蘭說出這一句，天幕上便安靜了一會兒，不多時，便出現一行行諸如“也對” “有道理”之類的字樣。
【我們常說，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的。但是什麼樣的悲劇會更有力量呢?】
【同
樣一塊美玉，是它落在地上被砸了個粉碎有力量，還是明明心中想著“寧為玉碎”,卻不得不故意違背自己的心願，收起全部清高，雙手奉上恭順，並且賠上餘生……這樣的故事更有力量?】
寶玉：這……還用說嗎?
【花開彼岸：後一種有力量。】
【東部地區有雨：有一種能將心撕碎的力量。】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我承認我以前從沒想過這麼多………】
【23333:55555】
【如果大家都同意蘭蘭的想法，那麼，蘭蘭再問一句，如果妙玉這麼做，是為了挽救榮府中某些對她來說特彆重要的人呢?】
【夢裡九重天：那她就是虐文女主啊。】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可能應該是虐文女配?】
【賈寶玉拳打鎮關西：蘭蘭有什麼根據嗎?】
【沒有什麼特彆的根據，隻是“瓜州”這個地點很特彆， “京口瓜洲一水間”,瓜州渡口直到現代都是揚州和鎮江之間渡長江的重要渡口。妙玉既然在瓜州出現，那必然是主動前往南方了，但如此，妙玉便是違背了師父留下的指點， "衣食起居不宜回鄉"。】
【所以，蘭蘭的猜測是，當榮國府被查抄，賈家失勢之後，櫳翠庵曾經在短時間內像稻香村一樣，暫時沒有受到牽連。而妙玉可能有機會出麵，為曾經庇護過她的主家斡旋、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