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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十九次直播④

身在南安王府中的世雍與鳳清兩人所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榮國府內正亂成一鍋粥——

賈赦確實借了那孫家五千兩銀子,且確實有意將迎春許給孫紹祖,以便把這賬目賴掉。賈母聽見天幕之後勃然大怒,便命賈政去將賈珍請來,要讓賈珍這個族長出麵處理此事。

“丟臉都丟到天上去了!”——這是賈母的原話。

她就算不能直接插手隔房侄兒的兒女親事,但還不能讓宗族來約束賈赦嗎?

然而這時賈珍賈蓉父子都不在寧國府,消息傳來,令賈母平添一分驚疑,隻能暫時擱置處置賈赦的事。

而被天幕點評的正主賈迎春卻自始至終都默默立於一旁,暗自垂淚:在此之前,她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命運如此不濟,未來竟是一片灰暗。迎春向來沒有什麼主意,但天幕已經預言到了這個份兒上,不由得她不為未來考慮。

但恰於此時,天幕繼續又開口了。

【在蘭蘭看來,賈迎春這個人物的命運悲劇固然是控訴了封建時代包辦婚姻的罪惡製度,但同時也證明:對於女性而言,主觀能動性是多麼重要。畢竟就算迎春一時僥幸,沒有嫁孫紹祖,但她在生命中也可能會遇到王紹祖、李紹祖……】

【隨著背後大家族的日趨衰落,迎春如果始終以算盤珠子這種“撥一撥、動一動”的心態對待生活,一切靠“命”,那麼可想而知,她未來的命運,想必好不到哪裡去。】

迎春聞言正默默垂淚,忽覺衣袖被人拽了拽,回頭看時,卻是惜春。

“二姐姐,若是想避開這擾攘塵世裡的諸多煩惱,倒也不必總看那《太上感應篇》,隨妹妹一起學佛吧……"

惜春身為寧國府賈敬唯一的女兒,自幼就被抱到榮國府,由賈母教養。在迎春看來,這個四妹妹一向如自己一樣,不聲不響,若天幕說自己是“背景板一樣的人物”,那惜春也必定是一般。

"天幕上不也說了,大不了,鉸了頭發去做姑子,退路總是有的。"惜春低聲勸迎春,迎春思量著,總覺得天幕上說的並不是惜春所說的那個意思,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就在這時,就聽天幕上蕭蘭蘭正繼續開口。

惜春明顯沒料到這個,當場愣在原地。

【天青色等煙雨:感覺惜春的命運比其他人都要好。】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惜春是出家了吧!】

【……:和其他姐妹比起來確實要好一些。】

【就猜到大家會這麼想。小夥伴們,蘭蘭在這裡要糾正大家的一個錯誤觀念:書中伏線千裡,預示著賈惜春的結局是出家為尼,卻不是妙玉那種帶發修行,像是個大小姐一般生活在高門大戶內的尼庵裡養尊處優。惜春將來的命運,確實是出家,而且是“緇衣乞食”,是過著一種既貧困又孤獨的生

活。】

【程高本續書裡寫惜春在妙玉被劫走之後直接住進了櫳翠庵,繼續走妙玉的老路,過著優渥的帶發修行生活,這是不符合曹公原意的。】

【23333:……!】

【東部地區有雨:啊我還以為……】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這又顛覆我的認識了。】

【確實如此,這是在第二十二回 惜春所做的“燈謎”旁的脂批這樣寫的。“此惜春為尼之讖也。公府千金至緇衣乞食,寧不悲乎?”①脂硯齋是《紅樓夢》的重要參與者,他或者她也看過後二十八回一部分真本原稿,所以我們一般認為脂硯齋的“劇透”,是比較符合曹公原意的劇透。】

“又是燈謎?”惜春與迎春等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當日她們不過順著宮中元妃的好興致,隨手為之,難道這些謎語竟真的一語成讖,預示著自己這撥人未來的命運嗎?

惜春回想起當日她所做的燈謎,口中喃喃地道: "佛前海燈……"

【我看到有些小夥伴回想起來了,惜春當日所做的燈謎正是“佛前海燈”,預示了她會出家為尼,這與惜春的判詞和紅樓夢曲是完全一致的。】

"‘國……國際慣例''……"

惜春此刻方才覺察,自己總是見其他人被天幕這樣那樣地點評,當真點評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是真的不好過。她急切地想要從天幕上得知自己的未來,可又怕未來太過可怖,是她承受不起的。

【《金陵十二釵》正冊上惜春那一頁畫的是一所古廟,裡麵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判詞是“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

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②】

“是了!”

惜春想想,這確實該是自己的判詞沒錯。這幾年來,她心頭一直盤踞著出家為尼的念頭,但無論智能兒還是妙玉,她們過的那種生活都是惜春看不上的,她要的遁入佛門,便是真正的“空門”,能給她帶來心靈的安寧,也能庇護她周全的。

可是此刻聽見天幕上所說的“未來”,卻似乎又不全是她所想象的那種。“對了,應該還有曲子。”惜春心想, "天幕上說每位姐姐的時候都提到了曲子……"

【至於惜春的那首紅樓夢曲《虛花悟》,內容和我們剛才所說的惜春判詞差不多,都是看破紅塵的意思,所以蘭蘭就不再整述了。】

惜春頓時傻眼:這還真是萬萬沒想到,天幕竟然也厚此薄彼,連她那首曲子也沒說全。

【但我們雖然說惜春和迎春一樣,是用被動和消極的態度來對待人生的,但惜春與迎春也還有很大不同。】

【惜春與其他姐妹相比,年紀雖小,其實卻特彆早熟,是那種,能夠暗暗在心裡替自己拿主意的小姑娘。】

“說對了……”

此刻雖然賈母院中人人都向惜春看過來,但惜春卻並不怎麼在乎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她隻在乎自

己能弄明白天幕上所說的一切。

【她很早就有了出家的念頭,小小年紀就曾和智能兒商量過出家的可能性,但那時候榮府裡的人想必都沒將她當回事,隻認為是小姑娘的玩話。】

【但是隨著年紀漸長,惜春的個性越來越顯出“孤介”。在抄檢大觀園這件事中,惜春的丫頭入畫,被查出替自家哥哥收著一大包金銀鎳子,並有男人的靴襪等物。這件事原本是能夠解釋清楚的,且鳳姐也已經說了下不為例的話,誰知惜春卻翻臉無情,要她嫂子尤氏直接將入畫帶走,隻說: “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③】

【小夥伴們聽聽,這話說得多絕情啊!——將惜春對待入畫,和迎春對待司棋的態度做一個比較,我們就能看出:迎春是怕事,她不敢救司棋是怕自己受到牽連;而惜春卻是主動切割。】

“主動切割……”

【……是的,這正是惜春的目的。在抄檢大觀園之後,她能夠拋棄多年來一直跟隨自己服侍的入畫,正是為了與寧國府主動切割。畢竟入畫的哥哥在賈珍那裡當差,甚至還與入畫偷偷傳遞物品錢財,惜春認為這必定會牽連到自己。】

此刻入畫正在惜春身邊,一聽見這話,立即在惜春身邊跪下了,扯著惜春的裙角低聲求懇,口口聲聲,隻說自己從沒做過這樣的事: "四小姐,求您看在這打小兒就跟著您的情分上……"

惜春並不答話,隻是皺著眉望著天幕,思索著。

【所以入畫被攆,其實隻是做了惜春為了達到“杜絕寧國府”這一目的時被犧牲的“炮灰”而已。】

惜春定定地立在原地,咬緊下唇,扭頭看看入畫,竟不知道該不該讓入畫起身。

【正因為入畫一事,惜春與寧國府斷絕了往來。她對她的嫂子尤氏說: “‘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我隻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彆累我。”③大家聽聽,這像是與自己的親嫂子說的話嗎?】

【……:老天!這話說出來,確實不像一家子啊!】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怎麼感覺有好大仇的樣子?】

【小夥伴們,你們的觀感都是很準確的。惜春與賈珍夫婦兩個確實沒有半點親兄妹的樣子。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多半是因為惜春自幼被從寧府抱過來,送到賈母膝下撫養,她幾乎可以說完全是在榮府裡長大的。】

【但她偏偏又不是榮國府的人,因此能夠同時冷眼看到兩府各自的問題。剛開始時,她或許認為寧府的問題比榮府嚴重很多,所以主動與寧國府做了切割,萬一寧府出事不至於牽連到她身上。】

【再後來,她可能也看出了榮國府也有很大的問題,於是遁入尼庵,想要借此再逃避一次,等到榮國府再出事的時候,也同樣牽連不到她身上去。】

【可惜的是,惜春恐怕也沒有想到過一點: “樹倒猢猻散”,其實正是形容她這種操作,一旦府裡有事,便人人趨利避害,隻管自保。但是大樹既倒,她一個出家的小小女尼,便也無所倚靠,隻有緇衣乞食,聊以為生。若是再遇到水月庵之中淨虛那等無良老尼,恐怕還會驅使惜春無償勞役,甚至

還有那風月營生也不好說.…】

惜春一聽見

“風月營生”這四個字,陡然想起了智能兒的遭遇,頓時就覺得頭發根都從頭皮上一根根站起來,背心上瞬間都是冷汗。

【可以說,惜春是一個敏銳、冷靜,同時也狠得下心與家裡做切割的人。但是她所追求的“清淨佛界"其實隻是一個虛幻的逃避所。賈府當真大難當頭的時候,惜春再怎麼逃避,其實也無法為自己尋覓得一個絕對安全的避難所。】

【至於出家後清心寡欲的孤寂生活,沒有任何家人可以羈絆掛懷,是不是便從此沒有了煩惱,那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隻有惜春自己能知道了。】

【蘭蘭上次在解說李紈命運的時候提過一次,賈府很大的問題在於,各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因此大難當頭的時候便各顧各的。迎春和惜春也是同樣的例子,一個是生性懦弱,不願抗爭;另一個是生性逃避,隻考慮自己,一味遁世。最後她們的結局也很淒慘,一個是被虐待而死,一個是緇衣乞食,成為靠乞討而生的出家人。】

迎春與惜春聽見這個結論,誰也沒有出聲,各自怔怔地望著天幕。

南安郡王府裡,竺鳳清對著天幕歎息道: “以前總聽你說天幕上很篤定,言之鑿鑿賈府一定會敗。今日我總算才領教了。我說南安王爺啊,你確信,這樣人家的姑娘你也要娶?"

世雍不屑地哼了一聲,道: “竺老弟,拜托你看看自己。你一直追求的林小姐是榮府老太太最疼的外孫女。以林家與榮府的密切關係,賈家若敗,林府能不受衝擊?"

竺鳳清頓時嘿嘿一笑,道: “夫妻夫妻,便是要同舟共濟。既然認定了是意中之人,豈有知難而退的道理?"

這話說到了世雍的心坎上,他長舒出一口氣,將手伸給竺鳳清,兩人雙手一握,相視一笑,同時道: "共勉!"

然而就見天幕上蕭蘭蘭抱著她的“保溫杯”喝了幾口水,隨後開口——

【各位小夥伴,我們說完了榮國府中兩位逃避退縮,不願反抗的兩位小姐,現在就再來說說富於抗爭精神的姑娘們。】

【紅樓中向來有“四大烈婢”之說,想必大家都聽說過吧?】

第142章 第十九次直播⑤

"紅樓四大烈婢?"

世雍皺起眉——天幕竟公然稱讚那些丫鬟仆婢們,且竟認為她們比榮府裡身份尊貴的小姐們更加值得稱頌?

"這便是天幕高出你我之處。"鳳清在一旁歎息著開口, "天幕評價一人時,從不帶著高低貴賤之見。隻要此人有可取之處,她便會予以褒揚,但若此人可鄙,也絕不會因為此人身份高貴而為其粉飾。"

"我想,你我身後,蓋棺定論之時,後人評說之時,應當也正是這副模樣吧。"世雍一想覺得很有道理,點頭歎道: “鳳清,還是你看得更通透。”就見天幕上出現字跡,一排排整齊地向上滾動。

【……:四大烈婢……我想想!】

【天青色等煙雨:晴雯!晴雯!肯定有晴雯。】

【花開彼岸:含恥辱情烈死金釧,我投金釧兒一票!】

【23333:還有誰?】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應該有司棋吧!】

【夢裡九重天:司棋!必須的!】

望著天幕上的那些文字,世雍隻得用他那些淺薄的所知為鳳清解說: “聽聞那晴雯是個一手好繡活的婢女,與寶玉走得近了些因此遭嫉;金釧……金釧似乎是因為言語不太莊重被攆,一氣之下便投了井;司棋……"

鳳清接話: “那個司棋天幕上剛說過,似乎也是被攆?隻不知道她們是否便是這些事跡,堪稱‘烈婢’?"

【哈哈,還有一位,蘭蘭剛才隱約提過,是誰衝到賈母麵前,說絕不嫁人,誰逼她她就鉸了頭發去做姑子去的?】

【二分無賴:我曉得了!鴛鴦啊!】

【對,紅樓四大烈婢之中,鴛鴦是因為要被榮府大老爺討去做妾,因此奮起抗爭。在蘭蘭看來,鴛鴦是整部紅樓最富有反抗精神的女性之一。】

世雍與鳳清同時道: "這評價好高!"

【鴛鴦的身份是家生子兒,按常理,她這樣的人若是能被府裡的老爺討了去做妾,那就是攀高枝兒,是恨不得閨家都雞犬升天的大好事兒……】

世雍本是王侯子弟,家裡情形遠比竺家複雜。他隻聽了一句“家生子兒”,便歎

了一個字:"難!"

【因此聽說賈赦有意納了鴛鴦,鴛鴦的哥嫂都一起來威逼利誘,勸她屈從。誰知鴛鴦早就看透了兄嫂的心思,開口就懟回去: “難怪成日間羨慕人家的丫頭做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裡去……”①】

聽得世雍與鳳清兩人同時拍手叫好,鳳清搖著頭歎道: “此女看得透徹,罵得辛辣,這真是將世間一切趨炎附勢的親戚都罵遍了!"

誰知後頭還有——

【“我若得臉呢,你們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的舅爺;我要是不得臉,敗了時,你們王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去!”①】

天幕上,蕭蘭蘭口舌便給,說出來的話像連珠炮似的,加之又鏗鏘頓挫,仿佛就是出自那位伶牙俐齒的美婢,正在“怒懟”沒有半點良心的自家兄嫂。

世雍大聲讚歎之後,卻又搖著頭歎息: “終究還是難!”

一介家生婢女,在那榮府正經大老爺眼裡看來,恐怕隻是芥豆之微,伸伸手指便能定其生死。

【鴛鴦既不肯,賈赦便發話威脅,先是給鴛鴦潑臟水,說她多半戀著寶玉,恐怕還有賈璉,說“我要她不來,以後誰還敢收她?”又說“憑她嫁到誰家,也難出我的手中。除非他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她。”①】

這天幕上的蕭蘭蘭仿佛有專會模仿他人說話的天賦,這幾句話一說,又活脫脫是個陰損狠辣的"大老爺”口吻。世雍聽得大怒,而竺鳳清則嘿嘿冷笑,道:“這個賈大老爺,賈大老爺……嗬嗬!"

【所以才有了蘭蘭剛才所說的那一幕,鴛鴦衝到賈母麵前,鉸頭發立誓,說: “我這一輩子,彆說是‘寶玉’,就是‘寶金’、 ‘寶天王’、 ‘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①】

世雍聽得目瞪口呆,道: “好一個剛烈女子,先前是我失敬。莫說她隻是一個小小女子,哪怕是須眉男兒,遇事也未必能有這等剛烈決絕。"

【小夥伴們,鴛鴦所立的誓言擲地有聲,這是整部紅樓裡,反抗奴隸主的壓迫,追求婚姻自主、人格自主的最強音啊!】

【23333:55555】

【東部地區有雨:嗚嗚嗚嗚我愛鴛鴦!】

天幕上一片逐行向上滾動的,俱是讚賞鴛鴦的文字。鳳清聞言,卻搖頭歎息道: “這話,恐怕上頭的不愛聽。”

世雍轉頭看看他,半晌也歎息一聲,道: “是啊!這鴛鴦,剛剛說連什麼皇帝都絕不肯嫁,後來又說反抗奴隸主的壓迫……鳳清,咱們,和那賈家一樣,都是那天幕口中的奴隸主啊!"

此刻兩人都覺出,縱是對天幕所說的人與事心中存了尊重與讚賞之情,但他們與天幕所站的立場之間,竟似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我們……我們縱是心內再同情,恐怕也無法公開幫這些婢女們說話的,除非……”

世雍最終隻是無奈搖頭。他心內想的是,除非這世界改換一個天,但這卻又是犯忌之言,絕不能宣之於口。

【關於鴛鴦的結局,蘭蘭在之前的直播裡也說過好幾次,在這裡不再贅述。但通過鴛鴦,則正好能夠引出“四大烈婢”中的第二人——司棋。】

【曹公的安排極巧妙,他將一個當眾發誓,絕不嫁人, “誓絕鴛鴦偶”的這麼一個人物,叫做鴛鴦,同時又讓這麼一個人物,在大觀園內撞破司棋與其表弟潘又安的私情。】

【司棋這個丫鬟,與她的主人迎春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迎春是個“二木頭”,事事忍讓,然而司棋卻潑辣彪悍,事事自己做主,有她在大觀園裡,迎春的個人利益事實上是完全由司棋來維護的。】

【舉個栗子,大觀園裡的小廚房管事柳嫂看人下菜碟,給司棋送的菜是餿的,又怠慢不肯給司棋送雞蛋羹。那司棋就敢指揮著小丫鬟們砸了小廚房,甚至勾結她的嬸娘去謀奪柳嫂的廚房管事之位,雖然最後沒能成功——】

【至此,司棋這個大丫鬟強硬的形象已經完全立起來了。正是因為有司棋在,榮府裡的下人這才不敢慢待迎春這一房的人。】

【同樣的,當司棋因病臥床,諸事不能管的時候,迎春的乳母才有那膽子將迎春的累絲金鳳偷出去典當,換錢去賭錢。】

【司棋的這種膽大、潑辣、直截了當,也體現在她的戀愛和婚姻觀上。她早早相中自己的表弟潘又安,並且在大觀園中與情郎相會,正好被鴛鴦撞見。】

世雍與鳳清兩個又都聽傻了,相互看看,都隻有一個念頭:這榮國府的大丫鬟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更不省心

啊!

【這種行為,自主擇婿,並且在婚前發生親密關係,在我們現在看來根本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南安郡王府裡,兩個大男人齊齊扶額,甚至不敢想象,外頭那千千萬萬的百姓,看到了這天幕之後會作何評價。

【……但在當時,這是違背封建禮教的傷風敗俗之事,她被攆出大觀園一點都不冤。】

世雍與鳳清終於舒出一口氣:還好,還好…

【但是她和潘又安之間是發乎真情,這兩人的結合,從來沒有對其他任何人造成任何損害。他們唯一的錯誤可能就是,違反了這個社會約定俗成的“規則”罷了。】

【所以他倆雖然被鴛鴦撞破,但鴛鴦這個善良的姑娘並未聲張,甚至還親自去勸慰司棋,告誡他們兩人再勿邀胡行亂作。】

【俗話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司棋與潘又安的私情在抄檢大觀園的時候終於曝露。當時司棋表現得很鎮定, "低頭不語,也並無畏懼慚愧之意"②。這意味著,司棋並不認為自己與潘又安相好有什麼過錯。她擺出一副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態度,這份“理直氣壯”本身就很值得欽佩。】

【隨之司棋自然是被從榮國府裡攆出去。她的事跡是後文通過他人之口轉述道出的。乃是潘又安回來尋司棋。司棋便向其母攤牌,說此生隻有潘又安一個男人,絕不會另嫁。司棋之母不許,司棋便撞牆死了。】

“啊呀!” “天那!”世雍與鳳清兩人都齊聲驚呼。

這個女子,無媒與人苟合,理當被世人所唾棄,然而她,她又偏偏如此忠貞,嫁不得自己心許的情郎,便直接一頭撞死。這等氣性,這般剛烈……此女究竟是該當被貶還是被褒,似乎誰也說不清。

【之後那潘又安將司棋收斂,便也抹脖自儘,這對苦命鴛鴦在地下終於能在一起。】世雍連忙歎道: "難得難得……女子剛烈,男的亦是一片真心。"

【在這段故事裡,我們能看到,潘又安其實並不是個東西。】世雍:我剛誇完……

【在他倆的私情被鴛鴦撞破之後,潘又安先逃了,留司棋一人在孤獨與彷徨中麵對這一切。之後他也確實回來了,而且是賺了一筆錢回來的,隻要潘又安拿出這筆錢,就能讓司棋的娘順理成章地接受這門婚事。】

【然而潘又安卻沒

有,他想要考驗一下司棋到底是愛錢還是愛他,所以回去的時候假裝還是以前那個窮小子。】????

【我們都聽過這樣一句話:永遠不要考驗人性!——然而在這裡,司棋的愛情與忠誠是完全經得起考驗的,但是她的剛烈秉性卻讓她在這場考驗裡丟了性命。潘又安原本手裡已經扣了一張好牌,卻因為他刻意的考驗,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最後隻得相從司棋於泉下。】

【每次講完這個故事,蘭蘭總是不禁會想:司棋和潘又安,他們兩人究竟又哪裡做錯了,又礙著誰了呢?】

【23333:封建禮教害死人。】

【.…:沒錯!】

【想來想去,他們唯一危害到的,就是那些道學先生所一力宣揚的“禮”,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所要的,不過就是要令那些年輕的男女們,不斷壓抑自己的情感,由他們的家族、父母,來為他們決定人生中的大事,而不是由他們自己……】

世雍聽得呆了,半晌忽然道:“那照天幕上這麼說,我是不是該親自去問問三小姐,若是她同意……"

鳳清絕對是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聞言熱情地鼓勵朋友: “你待怎麼著?”

世雍毅然決然地道: "哪怕她要去天涯海角,那我也要護送她去!"

鳳清頓時也握拳:"原該如此!當日我偷偷向林小姐求婚……"

說到這裡,鳳清連忙掩口再不言語,但那意思已經挺明白:這段姻緣若是受阻,那他也是甘願付出一切代價,以衝破一切阻力的。

【《紅樓夢》這本著作寫得非常有傾向性,曹公熱烈讚頌那些大膽追求自我,綻放出人性光華的普通人,同時也厭惡貶損那些仗著權勢將他人的自由與幸福玩弄於掌心的封建壓迫者。】

【鴛鴦為了避免被迫做妾,犧牲了愛情,剪發發誓終身不嫁;而司棋為了愛情自由和婚姻自主,犧牲了生命。她們這兩位,是堪稱最為剛烈、最富有鬥爭精神的女性。】

【相比之下,晴雯的“早知擔了虛名,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②,與金釧的“含恥辱情”投井自

儘,都稍顯被動,少了鴛鴦、司棋兩人這般主動抗爭的光輝。】

【因此,蘭蘭認為, “四大烈婢”,鴛鴦與司棋,要排在晴雯與金釧兒之前,大家同意嗎

?】不消說,天幕上自然刷過一片“同意”的字眼。

第143章 第十九次直播⑥

世雍正與鳳清在郡王府院中觀看天幕,這時忽有幾名清客相公聯袂而來,一起求見世雍。

這時天幕並未結束,世雍本不想被打擾,無奈那幾名清客相公都是祖父老郡王在時就在府中行走的,多少得給個麵子。

所以世雍留了鳳清在身邊,隻讓那幾人有話快說,他還要和鳳清一起好好聽聽天幕上都講了些什麼。

"什麼?你們要我上書皇上,禁絕天幕?這開什麼玩笑!"y???

聽那幾個老相公文縐縐地說完,世雍徹底傻眼。鳳清卻“刷”的一聲打開他向來不離身的那柄扇子,以掩飾嘴角的笑意。

"殿下,這天幕上所說的,有傷聖人教化之意,皇帝陛下定然不喜。若是郡王能夠第一個上書,定然能迎合聖意。"

看來,在那幾個老頭子看來,天幕上說的那儘是些“虎狼之詞”,實在是太過分了。更何況今日這出天幕,又是天下百姓都能看見的。日後若再有女子私自擇婿,又或是青年男女未婚相戀,那是也扯出天幕做擋箭牌,那父母該當如何是好?

"可是……天幕又豈是能禁絕得了的?"世雍沒忍住,問了一個關鍵性的技術問題。

"啟稟郡王殿下,能否禁絕天幕,這並不緊要!"其中一名老相公拱雙手施禮。

“最要緊的是,皇上需要有人來替他表明態度。郡王上表,皇上再批一兩句文字,天下官員便能了解聖意——原來皇上並不認同那天幕之言。"

“至於天幕能否被禁絕,隻需要郡王裝裝樣子,祈個天,焚香念念文章,便能交差了。反正這天幕不常出現,這都幾年了,統共也不過現出過三五回,且每次說的都不大一樣。殿下祈天之後,皇上再昭告天下,已勸阻了這小小女仙,莫令其再講這些妖言惑眾的言語。下次若是天幕再現,想必已是數月之後,郡王的話當然就算是應驗了……"

世雍一聽,險些被氣笑,將手一揮,道:“本王已知,但現在還是要再聽聽這天幕究竟是如何妖言惑眾法,爾等先去吧!"

幾個老相公兀自想要勸南安郡王“抓緊時機”、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但世雍下了逐客令,幾人隻得悻悻地留開。

【好了,我們聊完了懦弱逃避的小姐,富有抗爭精神的丫鬟,再來聊聊紅樓

中另外一個特殊群體——外室與類似外室的邊緣人。】

【這類人物在紅樓中最有代表性的自然是尤二姐、尤三姐。尤二姐的故事蘭蘭在說王熙鳳那一段時已經說過了,這裡也不再螯述。蘭蘭今天想要和大家聊聊的主要是尤三姐。】

聽到這裡,世雍又自以為他知道了: “那尤二姐本是賈璉的外室,按照天幕上說,是給正室害死了。但是賈璉自己澄清過,說此事並未發生,他可從未招惹過這樣的女子。那尤二姐應是好端端地活在世間。至於這個三姐麼,也許是其姊差不多的人物……"

【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寧國府賈珍夫人尤氏的妹妹。事實上,她倆與尤氏也沒有血緣關係,這兩位都是尤氏繼母尤老娘帶來的拖油瓶。她倆在寧國府的時候地位相當尷尬,畢竟隻是拐七抹八的親戚罷了。】

【87版電視劇裡這一段就表現得非常仔細。尤二姐與尤三姐借住在寧國府的時候,她們住的房子是好房子,日用器物也都是好器物,飲食也不差。但是姐妹兩人一些尋常活計,什麼熨衣服啊、泡茶盛飯啦,就都得自己來做,表明她們可不是什麼公府千金,寧國府招待一下隻是顧著情麵。】

鳳清兀自在那裡繞著那些拐七抹八的親戚關係,世雍已經大聲歎息: "罷了,這兩女落到寧國府定然不乾淨了。"

鳳清問他何出此言,就聽世雍說: “世人誰不知道,寧府大約也就門口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哪裡還有什麼潔淨人兒?"

"也不必這樣說,”鳳清想了想,道, "這天幕處處出人意表,你以為驚世駭俗、不合禮法之人,天幕卻大加稱讚。這兩個尤氏姐妹,天幕許是又有不同的評語,吾兄切莫著急。"

世雍一聽覺得有道理,便不再言語,凝神繼續傾聽。????

【尤氏姐妹的出身並不高,從書中的描述來看,她們也沒有什麼財富,是小家碧玉,到得寧國府之後,便屈從於賈珍賈蓉父子,成為他們父子兩人的玩物……】

"你看我說的吧?"

"嗯嗯,且再聽下去——"

世雍與鳳清剛剛簡略交換過意見,就見天幕上的評論區裡有新的“留言”冒出來。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主播,尤二尤三失足,是貪慕錢財,還是迫於賈珍的淫

威啊?】

【這個沒有直接文本,蘭蘭還真不知道。尤氏姐妹家境貧寒是真的貧寒,尤老娘也肯定是個嫌貧愛富的,否則也不會隨意就讓二姐與那張華退婚了。蘭蘭認為,尤二尤三失足,可能是多方原因造成,既有生活壓力的原因,又有多種勢力脅迫。】

【總之,不管是什麼原因,尤氏姐妹與賈珍父子有染,且令這一對父子有“聚磨之誚”,這是一段非常不堪的關係。說白了就是尤氏姐妹同時委身賈珍父子,從他們那裡換取物質資料,供給生活。】

【這基本就是尤氏姐妹兩人出場時的“前情概要”——然而曹公為這二人作傳,卻不是為寫這兩人沉淪,而是要寫這兩人自救,想要“改邪歸正”的過程。這對姐妹倆雖然有這種比較不堪的"前科”,但她們所想的,不約而同,卻都是回歸家庭與婚姻,成為賢妻良母。】

【尤二姐選擇了做外室,被賈璉安頓在小花枝巷裡,這個咱們不多說了。而尤三姐呢,她有一個暗戀了五年的心上人。此人姓柳,名叫柳湘蓮……】

這回是鳳清“咦”了一聲,對世雍道: “得,這人連我都知道!”

原來這柳湘蓮是京中一名世家子弟,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彈箏,無所不能,且最喜串戲,扮相又美①,在京裡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鳳清這麼個早幾年就出海遊曆的人都聽說過柳湘蓮。

【賈璉當即親自撮合尤三姐與柳湘蓮的親事,令兩人訂婚。誰知不合柳湘蓮與寶玉聊天,提到這樁婚事,寶玉信口評價尤氏姐妹,說: “真真一對尤物,她又姓尤。”②】

【我們讀到這裡,多半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寶玉明明是個非常尊重女性、看重女性的人,但就因為他這樣一句話,導致柳湘蓮生了疑心,然後柳湘蓮說了一句話,說: “我不做這剩王八!”②】

若是在彆的場合聽見這話,世雍與鳳清十九都會笑出來的,但不知是不是被天幕嚴肅的語氣所感染,兩人竟都沒能笑出來,而是不約而同地預感到恐有什麼可怕的事會發生。

【後來發生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柳湘蓮上門要求退婚,尤三姐當即去將訂婚信物鴛鴦劍還給柳湘蓮,並用那鴛鴦劍中的一柄當場自刎,香消玉殞。】

“哎呀!”

世雍與鳳清兩人,雖說都已心生預感,但還是為這樣淒慘的事實所震驚—

—誰也沒想到,那尤三姐竟會如此剛烈。

這天幕似乎自有一種魔力,能用她的情緒去影響世人,同情她所同情的,鄙夷她所鄙夷的。現在也是一樣,世雍與鳳清兩人都對那位尤三姐生出深深的同情,也許就在片刻之前,明明他倆還在內心暗暗批評這尤氏姐妹不知自愛。

好幾行含有“可惜”字樣的文字於天幕之上一行行向上滾動。

世雍也終於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道: “想不到竟是這樣的剛烈女子,我剛剛聽說她竟從了寧國府賈珍之時,隻覺得此女難免水性楊花,誰知她竟會因為被退婚而自我了斷……"

鳳清則十分痛苦地搖著頭,似乎能體會到寶玉的痛苦: “若是玉兄聽見是他造成的慘事,不知會如何自責苦痛。

【在蘭蘭看來,尤三姐的個性極富戲劇性,而且十分前衛,在紅樓裡獨樹一幟。第一次看書的時候,蘭蘭實在是沒有想通,尤三姐為什麼會為了柳湘蓮這麼個男人而妄自送了性命。】

【二分無賴:蘭蘭具體說說!】

【大家還記得尤三姐戲耍賈珍和賈璉兩個的時候吧,他簡直根本不把珍璉兩個放在眼裡,放出那等嫵媚風流的一麵,立刻將這兩個男人震住,連一句響亮話都說不出。三姐便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撒落一陣,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③】

站在地上聽天幕的兩人,聞言全都麵如土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像天幕上描述的賈珍、賈璉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

“竟是,竟是……”世雍想要重複那句“他嫖了男人”,到頭來,卻發現這等虎狼之詞自己竟根本無法說出口

外頭清客相公們又在探頭探腦,似乎在提醒世雍:殿下啊,趕緊上表吧!如此一來,朝中很多老臣也會感激您的!

然而天幕上,蕭蘭蘭卻鎮定自若,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到對這不知廉恥的尤三姐有任何批評的意思,相反,似乎還有點讚賞。

【小夥伴們,你們見過哪部古典小說中有這樣的女性嗎?這尤三姐,正是一分一毫,都沒有把這天底下的男人放在眼裡啊!】

【她幾乎牢牢鉗製住了賈珍賈璉等人,稍有不如意便厲聲痛罵,高興起來卻打扮得風流標致,哄的那些男子們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遠不舍,迷離顛倒,他以為樂③……總之一句話,尤三姐便是

將女性的天然魅力發揮到了極致,將男人們玩弄於股掌之上。如果不是她想要收手,這些個男人,都隻有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份兒。】

【然而尤三姐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有一天她竟想要“從良”了,用我們今天形容那些浪蕩男人的話來說,就是尤三姐突然想要“回歸家庭”了。】

【於是她忽然想起,自己心底其實還埋藏著一個暗戀長達五年之久的柳湘蓮。】說到這裡,天幕上的蕭蘭蘭忽然搖了搖頭,自嘲般地笑了笑。

【對於三姐來說,柳湘蓮此人,大概就是軟肋了,畢竟是動了真情的。就因為賈璉答應代她去說親,她便真的收斂了所有放浪形骸,一概不再招惹其他男性,隻管侍奉母親,竟然真的貞靜安分,努力去做個再賢良不過的婦人.…】

世雍與鳳清都是一挑眉,他們都聽出了蕭蘭蘭言語裡那股子譏刺,和一點淡淡的惋惜.…為什麼這婦人想要從良,天幕卻反而為她惋惜?

【柳湘蓮說到底隻是一個浪蕩子弟,他自己本身是有很多前科的,除了各種眠花宿柳之外,更曾打傷薛蟠,並且因此避禍逃亡他鄉。】

【按照常理想,這麼一個有“前科”的柳湘蓮,與一個有“前科”的尤三姐,人才品貌都相稱,應該能成就夫妻吧?】

【然而就是這個柳湘蓮,隻是從寶玉那裡聽到了一點風言風語,便認定尤三姐是個不貞之人,因此要求退親,導致慘劇發生。】

【與其說,尤三姐是死於被柳湘蓮退還而導致的羞憤,倒不如說,她是死於對當時那個封建社會的絕望。】

【當她“失足”,成為被當時社會所不容的“壞女人”的時候,反而能事事順意;可是待到她順應主流道德標準,想要回歸重新做個"好人"的時候,卻發現,再也退不回去了。】

【無論尤二姐還是尤三姐,她們都抱著天真而善良的心態,妄想著“悔改”能夠給她們帶來幸福與尊重。但是沒有,封建社會的話語權從來都不曾掌握在女性手中。男人們隻會洋洋自得地炫耀著“浪子回頭金不換”,卻從來不允許哪個女人能順利掙脫世俗的道德枷鎖……】

【所以我們說,尤三姐這是一個自救不成,反而把生命給搭了進去的悲劇。】

第144章 第十九次直播⑦

"鳳清,鳳清你怎麼了?"世雍扶住好友,連聲詢問。剛才聽見天幕上最後一句話,竺鳳清竟然捂著心口向前踉蹌了兩步,嚇了世雍一大跳。

"沒……沒事!"鳳清直起身,臉色如常,真像是沒事人一樣。然而適才他眉心之間遽然湧來的悲慟與憂鬱一時還未散去。

“隻是我剛才在想,如今世人是否對女子太過苛刻了?男子們就算是犯了過失,能夠改過自新就還能從頭做個好人,更不必說那等風流罪過,那簡直是可以用來吹噓的……看女子呢?看看那些女子!就算是行得正坐得直的貞婦節婦,都還有那麼多人說閒話呢?更何況那些曾經行差踏錯的……人言可畏,輿論可以殺人,由此可見一斑……"

鳳清這般一口氣不停歇地說下去,聽得守在院門處那幾個清客老相公聽得麵如土色,一個個都朝世雍擠眉弄眼,力圖勸說自己的主子:殿下,快去準備上書吧,彆再聽這天幕妖言惑眾,您瞅著竺公子這不已經有點魔怔了?

天幕上,蕭蘭蘭卻似很同意竺鳳清的看法。

【封建男權主導的社會,控製女性的方式不過這幾種,第一是剝奪她們的財產權,讓她們無法自主謀生,獲得足以生存的財富;第二是限製她們的人生自由,讓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法見識寬廣的世界……】

【第三是剝奪她們獲取知識的權力,將傳統的道德觀念強加於她們,讓她們被洗腦,心甘情願地也維護這一套封建觀念,讓她們自己相互爭鬥,將矛頭對準彼此……】

“老天啊!”幾個白發蒼蒼、一把胡子的老相公似乎都覺得此刻天幕上說出來的話有毒,甚至他們誰也聽不下去,隻能紛紛捂住耳朵,直接從世雍的院門口逃離。

【第四是將她們視作物品,視作沒有獨立人格的附庸。孫紹祖對待迎春便是如此,賈赦雖然是迎春親爹,他也一樣是如此。】

【但凡想要反抗,追求婚姻自主時,男人們就她們營造可怕的輿論環境,讓她們社會性死亡。所謂人言可畏,便是這個意思——世俗言論也能殺人。尤三姐就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她即使已經放棄了叛逆的生活方式,一心想要回到社會中來,但世俗言論與觀念依舊不依不饒,非要置她於死地。】

【小夥伴們,即使在今天的現代社會,這些封建觀念的殘餘依舊時不時能傳來一兩聲的回響。這是我們尤其需要

警惕的。】

“太狠,罵得太狠了——”世雍抱著腦袋喃喃地道。這連珠炮似的一長串,在極短的時間內砸入世雍耳中,也砸在他心頭。

剛才天幕上說的這些,縱使是一向對天幕十分信服的世雍,也認為極度荒謬與無禮,然而在心中反反複複回想,竟然沒來由地生出一絲恐慌。

“老兄,你感到惶恐是因為你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鳳清這時卻已經完全緩過來,將手輕輕搭在世雍肩上。

"既然她說的有道理,你就不能因為她說得一針見血就抗拒和厭惡她的說法。你我都知道,世事始終都在變,總有一天會變成天幕上那個樣子!"

"真……真的嗎?"難得世雍竟有點口吃,斷斷續續地反問。

"你聽,那位蕭仙也還未說完。"

【當然,蘭蘭也想要說,人不止一種性彆,沒有男性與女性共同攜手,人類社會是發展不下去的。即使是尤三姐,她回歸社會主流價值的出發點,依舊是愛情,是真心,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唯一遺憾的是,她看錯了柳湘蓮,柳湘蓮並沒有他外表上表現得那樣倜儻灑脫,也並不曾擁有洞悉真心的能力。他的確在三姐死後伏在三姐身邊哀哀痛哭,哭自己錯過了這樣一位剛烈賢妻,但是大錯已經鑄成,無可挽回,悔之無及。】

“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世雍聞言,喃喃地念著這幾個字,眼中似乎又多了些光彩。

他突然一轉身,對那些狼狽逃開的清客相公大聲道: “什麼上書,你們愛誰寫誰去寫,愛誰上奏誰去上奏,彆來煩本王!"

身邊,竺鳳清衝世雍笑著伸出大拇指——

【至此,蘭蘭已經給大家說了榮府四位小姐中的迎春和惜春,說了“四大烈婢”中的鴛鴦和司棋,還說了作為寧國府邊緣人物的尤三姐。蘭蘭想問問大家,還有沒有哪位人物是你們特彆想要了解的?】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我來得晚,請問主播講過王熙鳳了嗎?秦可卿呢?】

【23333:都講過啦!】

【這位小夥伴,蘭蘭以前的直播記錄都掛在個人主頁上,點擊可以回看。蘭蘭也很歡迎新來的小夥伴們回看。如果大家有什麼

問題,可以直接給蘭蘭發私信交流。如果是有趣的新問題,蘭蘭也會在以後的直播中拿出來和大家一起討論。】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好噠!】

世雍與鳳清兩個,一起揚著腦袋,皺著眉頭,都在暗自琢磨上哪兒可以去找這天上仙子的“個人主頁”,能點擊回看的。

想了半日,世雍先放棄了,撓撓頭道: “不管它,先接著看!”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那個……我想問一下,那個紅樓四大名場麵,蘭蘭好像隻講了三個。】【沒錯——】

天幕上,就見蕭蘭蘭放下了手中的保溫杯,笑著點了點頭。

【我們之前講了“寶釵撲蝶”、 “湘雲眠芍”和“黛玉葬花”,都是曆來為人所稱道的絕美名場麵。但還有一個,蘭蘭還沒有講過,就是“寶琴立雪”。】

【嗯,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我們剛才講了很久的順應與反抗,大家今天聽了很多很沉重的內容。現在正好來談談薛寶琴,大家都來唯美和放鬆一下。謝謝你,二踢腳童鞋,給我們大家帶來了一個相對輕鬆愉快的話題。】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甭客氣!】

【薛寶琴這個人物,按說是一個相當重要,且極受作者青睞的人物,但是她沒出現在《金陵十二釵》冊子上,因此也曆來被認為是背負了不少“秘密”的人物。現在蘭蘭就再來給大家簡略講一講薛寶琴。】

【首先解釋一下名場麵“寶琴立雪”,那時是薛寶琴隨兄進京,到榮國府大觀園內作客。賈母一見寶琴就十分喜歡,便送給她一件叫“鳧靨裘”的好看衣裳,據說是野鴨子頭上的毛做的,金碧輝煌,十分漂亮。後來眾姐妹們雪後聯詩,寶玉去櫳翠庵尋妙玉討紅梅,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雪地上等著,她身邊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

【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富畫麵美感的景象。大家想象一下,四周都是粉妝玉砌的大觀園雪景,一個美人身披華麗璀璨的衣袍站在山坡上,她身邊小丫頭抱著的梅瓶裡,是紅如胭脂般的梅花朵朵,被雪地一映,分外精神。】

【當時賈母就十分喜歡,說寶琴這個人,這身衣裳,後頭配這個梅花,比仇十洲畫的《雙豔圖》還要好看①。後人便將“寶琴立雪”這副唯美場景當做了紅樓四大名場麵之一,有很多書畫作品都選其作為題材。】

【而薛寶琴,也因此入了賈母的眼,老太

太甚至想要將寶琴說給寶玉。然而寶琴已經定了親事,說給了梅翰林之子。賈母這才作罷的。】

【賈寶玉拳打鎮關西:哇!竟然差點說給寶玉,竟這麼出色!】

【沒錯,這位薛寶琴小姐,家世不算太顯赫,其父是為皇家搜羅海外奇珍異寶的皇商……】鳳清一聽,再一思量這姑娘姓薛,便大概知道是哪家的閨女了。“要嫁給梅翰林之子?聽說那梅翰林為人極其古板,這未必是樁好婚事啊。”

【……但是人才極為出色。她生得十分出色,容貌之美,甚至在寶釵與黛玉之上,而且知書達理,文采風流。她作為賈府的親戚,偶然來作客的外來人口,在紅樓中竟然留下了為數不少的詩詞,尤其是那十首燈謎詩②——由於曹公和脂硯齋都沒能在書中留下關於謎底的線索,到現在紅學家們都沒能就其謎底和表達的含義達成一致。】

【最特彆的是,她是書中所有女子中,見識最為廣博的一位。薛姨媽說她, "他從小兒見的世麵倒多,跟他的父母四山五嶽都走遍了。他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著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①……”】

【夢裡九重天:這不就是現在很火的旅居嗎?】

【紅樓吃貨大全:嘖嘖嘖,羨慕!】

【23333:永遠在路上,好幸福啊!】

【沒錯,所以寶琴的見識是真的廣博的,她八歲時隨父親到西海沿子上買洋貨,遇到了一個十五歲的真真國的女孩子,通中國的詩書,會講五經,能作詩填詞。寶琴甚至還收藏了一幅此女的墨寶,還曾向大觀園中的兄弟姐妹們吟誦過這首詩。】

“西海沿子?”鳳清聞言笑道, "殿下應該很熟吧!"

世雍恨恨地剜了鳳清一眼: "你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曾被天幕預言會輸給外藩,迫得朝中下旨和親以換取自己的自由,當時事發之地就在西海沿子附近,當時被聖上急召回京,也正是從那裡附近趕回去的,一路上九死一生,若不是偶然遇上探春,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家中。

因此對西海沿子這個地名,世雍真是印象太深,不可磨滅。

一名八歲少女,就能跟著父親前往那裡,見識外國的女孩子,與對方交流,世雍不得不感歎:還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花開彼岸:是不是因為寶琴的生活相當幸福,所以她進不了“薄命司”,因此也不在《金陵十二釵》冊子上呢?】

【對於“花開彼岸”的觀點,蘭蘭隻能說“也許”。】

【從寶琴的成長軌跡來看,她的確擁有十分不凡的家教,開明的父母,靠譜的兄長——她的兄長薛蝌,幾乎可以算是全書中最靠譜的男性人物了。】

【但是,寶琴出場的時候,其父已經過世,其母患了痰症。痰症一般指肺病,在古代醫療條件下,這是比較難治愈的病症之一。寶琴隨兄上京,就是由哥哥送入京聘嫁的。然而從書中透露出的種種跡象,這樁婚姻,是否能夠順遂,要打一個很大的問號。】

隨即天幕上冒出不少“蘭蘭,怎麼講”或是“主播解釋一下吧”之類的文字。

世雍橫了鳳清一眼,後者則緊抿著嘴不言語,似乎他剛才烏鴉嘴了一把,隨口評價了人家薛小姐的姻緣,現在看來,竟似說中了。

【主要的依據有兩點:一是薛寶琴所做的柳絮詞裡,有一句“明月梅花一夢”③,似乎預示著嫁於梅翰林之子的婚事可能隻是一個美夢。《紅樓夢》特彆講究“詩讖”,這樣的詞句很可能預示主人公未來的命運。】

【第二則是寶琴自己做的懷古燈謎詩中的最後一首《梅花觀懷古》,起手一句便是“不在梅邊在柳邊”,所以有人預測寶琴與梅家的婚姻並未成功,最後寶琴可能是與柳湘蓮結合的④.…】

“我的老天爺呀!”鳳清捂著心口道: “這純粹是生搬硬湊的吧!”

畢竟那天幕上剛剛講過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愛情悲劇,現在突如其來地將寶琴與柳湘蓮牽扯在一起,這轉折轉得過於急了,鳳清便實在是接受無能。

【但是蘭蘭認為“不在梅邊在柳邊”這句詩可能是被過度解讀了。因為這句詩並不是曹公原創,而是在湯顯祖的《牡丹亭》裡就已經有了的句子。咱們總不能說湯顯祖寫《牡丹亭》的時候,就已經預見到百年之後會有一部《紅樓夢》,夢中有個薛小妹,不嫁姓梅的而是嫁了姓柳的吧!】

世雍便點點頭: “這回天幕說得在理。”

【再者,寶琴所寫的懷古燈謎詩有十首之多,也不可能每一首都預示著她自己的命運,對不對?】

【二分無賴:蘭蘭覺

得寶琴的命運如何?】

【要問蘭蘭自己的觀點,寶琴的命運想必不會異常圓滿——按照整部紅樓這“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悲劇慣性,寶琴收獲美好人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聯想到她是薛家的家庭成員,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賈家、史家,遭受政治打擊,王家因王子騰突然過世而失去主心骨,那麼薛家也必定會受到牽連。】

【寶琴那首吟詠柳絮的《西江月》的最後一句,也寫了“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離人恨重。”③

同樣是離散之音。應當也是預示了寶琴的最終命運,至少不會像我們所期盼的那樣幸福。】

【23333:曹公啊曹公.…】

【夢裡九重天:這就是悲劇了吧,把一切美好的都毀滅!】

【……】

天幕上,字跡一行行地迅速向上滾動。

鳳清一時間倒好奇起來: “這天幕是人人都能看見的,不知被點評之人自己看見了點評自己的天幕,會做如何想法。"

世雍再次黑了臉: “你又……”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種悲催經曆,世雍自己就經曆過。

鳳清連忙作揖求饒: "哎呀把你給忘了……不過,天幕說你那回,應該也隻是順帶提一嘴吧!"

世雍索性伸出拳頭: “找打!”

【然而我們不得不說,寶琴這個人物非常特彆,與其他人物有很大區彆。在蘭蘭看來,她更像是一個“功能性”的人物。】

【怎麼說呢,就是她像是一個見證者,見證了大觀園全盛時期女兒們的美好相聚。她甚至還去參觀過賈家祭祖,在寧國府賈氏宗祠裡的祭祖,正是從寶琴的視角去描寫的。】

【這就非常特彆了,因為大家都知道,宗祠祭祖,通常隻有家族成員能夠參與,在封建時代的很多大家族內,連家族內的女性成員都是沒有資格參與祭祖的。而薛寶琴,作為一個外姓親友,她能親眼見證賈府祭祖,這個視角非常的清奇。】

【另外,寶琴還有一個功能就是送詩。在大觀園蘆雪廣聯詩那次裡,寶琴與黛玉、寶釵三人一起對陣湘雲,輸出了不少佳句,後來又做了紅梅花詩,再到後來,還能將海外那真真國的女子所做的漢文詩背誦給大家聽。】

【在蘭蘭看來,這個姑娘簡

直就像是一個“送詩童女”,哪裡缺好詩了,寶琴就來補一首。】

【所以呢,蘭蘭見過一個很有趣的理論,這麼一想就還蠻有道理的:這個理論認為,寶琴可能就是作者本人的化身。】

世雍頓時傻眼,而鳳清一個勁兒地拉扯他的衣袖,大聲問: “你不是總說,將這些事都寫下來成書的人是寶玉嗎?"

【大家想啊,那些西洋畫家裡,;拉斐爾畫《雅典學派》、倫勃朗畫《夜巡》、委拉斯貴支畫《宮娥》……都將畫家本人畫到了作品裡。曹雪芹為什麼不能把自己的形象也略加改換,另外再以一個“女兒”的形象,加入大觀園中的盛宴呢?】

【大家再想啊,薛寶琴的名字, “薛”就是“雪”, “芹”就是“琴”嘛!所以薛寶琴就等於曹雪芹,怎麼樣,這個理論是不是很完美?】

蕭蘭蘭在天幕上開心地一拍雙手。

評論區裡卻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有人緩緩地發出一個"?"。【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這……是我從未想象過的思路……】

第145章 第十九次直播⑧

【好了,今天蘭蘭一口氣給大家講了六位紅樓人物,我們先討論了兩位榮府中的小姐,迎春與惜春,她們的人設與悲慘命運。與這兩位的消極悲觀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身份與之天差地彆的榮府丫鬟們,我們詳細聊了“四大烈婢”中的兩位,駕鴦與司棋……】

【之後蘭蘭講到的是尤三姐,她是一個驚世駭俗的女性,所作所為固然特立獨行,但在蘭蘭看來,正是與封建社會男權壓迫所做的不屈抗爭……】

世雍長歎一口氣,道:“可以想見這天幕在聖上麵前越發地不討喜了。”鳳清也低下頭,默默無語,心知世雍所說乃是事實。

【……諷刺的是,當她想要回歸主流道德觀念的時候,路卻被堵死了,愛情也未能拯救她,以至於釀成不可挽回的悲劇。】

【最後蘭蘭應小夥伴們的要求,講了講薛寶琴這個十分特彆的人物,以及關於她的眾多靠譜和不靠譜的分析。】

【這就是我們今天在蘇州虎丘給大家直播的全部內容。】

"總算結束了!"

世雍與鳳清各自舒出一口氣,彼此都覺出背心出汗。似乎天幕上剛剛拷問的,不止是孫紹祖、賈赦、柳湘蓮……更有世間所有的男子。

【下一期蘭蘭會給大家講講元春。另外也會帶大家打卡一處對於傳統文化愛好者來說極富魅力的景點。小夥伴們,不見不散,我們下次直播再見哦!】

在蕭蘭蘭向天幕外揮手示意的同時,天幕上的光影也在逐漸黯淡,最終與原本的朗朗清空融為一體,蕭蘭蘭的形象也完全消失不見了。

"竟然,竟然還會點評元妃?"

世雍又被天幕留的最後幾句話勾起了憂心: "不知這對賈家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正如南安郡王府那幾位清客相公所預料的,隻因為這次天幕能令天下所有人都看到,一時間便掀起了軒然大波。接連兩三日,街談巷議中,議論的最為熱烈的都是那天幕,天幕上的說辭,和天幕上提到的那些人。

世雍遵循了自己的諾言,並未向朝中上書。再者他也深知,什麼“祈天以禁絕天幕”,這種做法根本不靠譜,不過是仗著天幕不常出現,因而欺上瞞下粉飾太平罷了。

朝中自有那慣於揣摩上意之輩,當真上書情願,

並自告奮勇願代天子祈天雲雲。世雍也不去管他們。

但此事給南安郡王的衝擊頗大,這日他獨自坐在茶樓中喝茶等著竺鳳清前來的時候,心中翻來覆去,想的依舊是天幕上那些言語。

想著想著,世雍突然有些煩躁,皺著眉自言自語: "鳳清那家夥,竟又不守時,難道又被絆在刻書坊了嗎?"

卻聽外麵忽然一陣混亂喧嘩,世雍的視線越過敞開的軒窗,落在外麵的街道上。

見那是一個女子,看不清麵貌,但腦後垂著一條烏油油的發辮,應是正當妙齡。看她衣飾,卻不算是什麼大戶人家出身,最多是小門小戶罷了。就見她奮力掙開緊跟上來的一男一女,高聲叫喊:"不嫁,我不嫁,我死都不嫁!你們一定要逼我嫁,我就鉸了頭發去做姑子去!"

世雍心道:這怕也是聽了天幕上說的那些話,所以要“婚姻自主”了吧。

據說這樣的事,在那次天幕之後,光是順天府轄內,就發生了好幾起類似的糾葛。可想而知,若是神州大地,全天下都看見了那些,全天下的適齡女子都要求起“婚姻自主”來,那豈不是完全亂了套了?

那一男一女似是那少女的父母,似是怕丟臉,都不敢大聲說話,隻是低聲勸著。

少女卻沒有給他們留臉麵的打算,高聲道: “那鄭家男人是個吃酒賭錢的東西,動輒打老婆。他原配是被他活活打死的,死了才沒幾天。你們收了他的錢,卻要我去做他家的填房!"

世雍坐在酒樓上聽著,心道:原來竟是這樣的事。

那對父母被圍上來看熱鬨的路人盯著,果然不敢高聲,隻去扯那少女的衣袖,想要將她帶走。"既然是你們收了他的錢,那要嫁你們自己去嫁,為何要推我進火坑?"

至此,那少女之父似是耐心耗儘,頓時也提高聲音,瞪眼罵道:"小騷蹄子翅膀長硬了?敢跟你爹娘叫板?今日告訴你,你就是不嫁也得嫁。"

那婦人卻是不敢高聲,隻一味哀哀哭求: "兒啊,你嫁了才有錢給你兄弟聘媳婦……"

世雍正聽得出神,剛巧茶樓的夥計上樓來給他添水斟茶,見世雍在聽外頭傳進來的聲音,便在旁插話道: “都是這天幕攪的!這樣的事這幾天來已經鬨過好幾次了。”

世雍豈有不知道之理,沒理睬那夥計,隻是默然不語。

那夥計卻意猶未儘地歎了一口氣: "地上父母隻道是嫁女兒收聘金天經地義,誰能想到天上仙子卻認為這是大大的不妥,是霧霧,那個霧……"

世雍忍不了了,吱了一聲: "物化!"

"對,還是您有學問!可是世人打小兒都是這麼過來的,光憑天幕上這麼一說,可還真轉不過這彎子來。"

世雍飲了一口茶,淡然道: "沒什麼轉不過彎子來的。"

他伸手指著窗外那個姑娘: “那姑娘也是人,隻要是個人都不想被賣給打死老婆的漢子做填房。隻是以前從沒有天幕的時候,那姑娘可能就會打碎牙齒和血往肚裡吞,但現在有了天幕,她們才覺得,原來不是自己命不好,就是不該這樣,所以她們才紛紛嚷嚷出來!"

他又指指那對父母: “但凡這當爹當娘的有些個良心,就不至於將女兒聘給才打死老婆的男人。而但凡這姑娘的兄弟有半點兒出息,也不至於令父母操心若此。"

世雍的尊貴氣度擺在那裡,自然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茶樓的夥計隻有啄米似的點頭的份兒。

“以前人們一向對這種事無知無覺,但是經天幕點了一次之後,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覺得不妥。"

"您這麼一說,小的就明白了。"那夥計點頭哈腰地應著,也不知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

世雍也不管他,隻緩緩起身,道: “我要下樓去問清那女子,她說聘她之人剛打死老婆不久,不知有沒有證據,若是事實,那官府也自不能對此事坐視不理。"

當世雍緩步下樓,情勢又變。

街上,那一對夫妻不知是不是覺得太過丟臉,竟將那姑娘丟下,溜了。

這兩人臨走大約是說了些恩斷義絕之類的狠話,當世雍來到街麵上時,正見到那姑娘雙手捂住臉,放聲哭泣,淚水從她指縫中源源不斷地湧出,那哭聲哀傷,令人難免心生同情。

“看看,惹惱了爹娘,現下無家可歸了吧?”旁觀有人說風涼話, “天幕上說話的隻是個小小女仙,又不是玉皇大帝。她說的話未必沒有偏頗,也不能全聽不是?"

世雍冷眼看著,也不著急問話。他心說:這也是天幕帶來的後果之一啊,這世間固然有些女子聽了天幕上說的,醒了、懂了,曉得要為自己爭上一爭——然而爭了的後果,卻未必就好過“不爭”。???У

這時卻有兩個二十出頭的女郎過來,安慰那個哭得哽咽難言的姑娘。

“要是沒處去,不如尋一家作坊去做事吧!管吃管住,掙來的銀錢也你自己收著……”

“女紅會不?繡活上若是不行,簡單的縫紉呢?手巧不巧,願不願學……”

世雍一皺眉,他似乎聽說過以前有拐子是這套路數,專拐按不諳世事的年輕姑娘。

世雍想到的也有彆人想到了,頓時有好心的路人大聲喝問: "你們是代哪家作坊來說項的?"

兩女之中立即有一人抬起頭,大聲答道: “我們是官牙,是專替薛家作坊招攬人手的。牙憑都有,儘可查問。"

一聽薛家,路人們便都沒話說了。畢竟如今最愛雇姑娘家做活的薛家作坊,許是那薛家正是由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掌事的緣故。

另外一女已經問過了那姑娘,曉得對方不善女工,但是頗有一把力氣。兩女頓時又說: "不去薛家的作坊也行,城外頭的王家村聽說過沒,那裡也有好幾樁產業。"

一聽到“王家村”這三個字,世雍頓時心道:好麼,大水衝了龍王廟,差點兒自家人不認自家人。

他識得探春就是在王家村附近賈家的彆院裡。探春在那裡有好幾樁營生,不止她有,榮府其他女眷好似也有——這是世雍也知道的。

如此看來,這姑娘的生計便有著落了。那麼不願嫁便不嫁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到這裡,世雍轉身,準備再回茶樓上去等那毫無信用的竺鳳清。卻忽聽身後一陣喧嘩——“順天府,順天府來人了!”

世雍聽見這個,頓時停下了腳步,皺著眉頭,朝來人看去。

隻見烏泱泱的一大群人,簇擁著順天府尹,正往這邊過來。其中,剛剛離去的那對“賣女”夫婦竟然也混在人群之中,臉上竟似還有

些得色。

那順天府尹卻是認得世雍的,一個箭步趕過來,口稱南安郡王,恭敬見禮。世雍揮揮袖子,心想這家夥竟然把自己好不容易掩藏起的身份當眾喝破了,以後再微服出門喝茶就不能再選這間了——想到這裡,頓時把世雍給鬱悶的。

"好教郡王得知,如今天子下令,封禁天幕,不許那小仙在天幕上再說些不利教化之事。下官正是奉命特地到此,廣而告之,奉勸京師百姓,萬莫輕易相信天幕上的隨口之言。"

世雍聽見,差點兒打個翅趄,麵露難以置信的神色,低聲問順天府尹: “天子竟真的有這等旨意?"

順天府尹頓時苦笑著道: “反正也是上頭說的,要替天子分憂,先把話放出去,將民心先定了。"

世雍皺著眉,差點兒想要質問這家夥: “你就真這麼有把握,人間天子說封禁,那天幕近期內便不會再次出現?"

順天府尹卻覺得此事非常自然: “郡王殿下,之前幾次天幕您也都看到了,間隔或長或短,無論如何都會消停幾天的。"

此人說法與南安郡王府的那些老清客十分相似。大家都指望著這次之後,天幕能夠稍停一陣子。但凡有個幾天喘息的機會,官府都可以聲稱祈天有用,那個姓蕭的小仙至少在這幾天裡都沒法兒再發聲。

另外,世雍還比常人多知道一些——他知道下次天幕會講什麼。天幕說得非常明確,下次要說的是元春。元春是貴妃之尊,以天幕的慣例,十九不會說得全天下皆知,能聽到的,恐怕也就是他們這起子人,和榮寧兩府……

隻要天下百姓不再親眼看到、聽到那天幕,便算是被“封禁”了吧。此刻世雍不能說很讚同這種做法,卻不得不認為,這種做法很有效。他皺皺眉沒再說什麼,順天府尹便轉過身,大聲向跟來的百姓宣布了這個消息。

聽見人間天子也認為天幕上所說的不妥,街麵上的百姓先是麵麵相覷了一陣,隨即有些人當即跪拜,口中稱頌: “皇上聖明!”

世雍看得清楚,那對“賣女求財”的夫妻,也混在拜倒的人群之中。

然而剛剛才與這對父母“恩斷義絕”的少女,卻麵露焦慮之色,仰臉衝天幕上看了一眼,又再回頭看了父母一眼,見他們正跪拜得起勁——但那少女絲毫沒有回到父母身邊的任何表示,而是直接一轉身,

跟著那兩名官牙,徑直離開了這裡。

世雍親眼見到這一幕,忍不住搖頭歎息:看來這種事後“封禁”對扭轉人心效用根本不大,能把天幕的話聽進去的人,早就聽進去了。

但是順天府尹將這“封禁天幕”的話在鬨市裡一宣揚,有些原本就對天幕之言半信半疑的人,兀自想不明臼的人,此刻又儘數倒了回來,多是“哦哦”地應聲,道: “原來那天幕上說的也不完全是對的!"

“那,聽說土地廟裡還有那位蕭仙的塑像,還時時有人膜拜的。既然皇上說了要封禁天幕,那土地廟裡那座蕭仙塑像,是不是也應該被挪開啊?"人群裡有人問。

這一問問得順天府尹愣在原地: “這……這……土地廟裡那座,當初難道不是為了牛痘防疫之事立的?這……不是一回事啊!"

而世雍差點兒沒大聲笑出來。

“顧頭不顧腱”大約就是朝中這些守舊的老臣現在的樣子——信口雌黃說神明封禁了天幕,卻忘了土地廟裡還供著蕭蘭蘭的小像。當初世人可都是為了那牛痘的“免疫力”才特地供奉的。現在誰敢撤?

萬一將這小像撤去,牛痘不再起效,痘疹卷土重來,算誰的?"總之,以後,以後天幕不會再出現了,至少最近不會了……"這順天府尹話都還未說完,忽聽人群中有一人高聲道: “看!天幕!”

眾人都習慣成自然,齊刷刷地抬頭,向天幕日常出現的位置看過去。果然見天空中流光溢彩,清晰的形象正在迅速形成。

順天府尹一低頭,迅速轉身,想要由衙役們護送著悄悄溜走。這家夥甚至沒有勇氣抬頭看一眼天幕上究竟是怎樣一副場麵,但天幕上傳下的聲音卻不由得人不聽——蕭蘭蘭清脆的嗓音清清楚楚地從天幕上傳下。

【哈哈,沒想到吧?小夥伴們,歡迎收看蘇州虎丘這一次直播的彩蛋!】

天幕上,蕭蘭蘭依舊身著上次在天幕上出現時所著的那身衣服,背上背兩個背襄,隱約可見那隻白色的“四腳竹蜻蜓”正趴在那隻背囊上方。

在她身後,是一方巨岩,岩石上鐫著四個殷紅大字: “虎丘劍池”。蕭蘭蘭正向天幕外揮著手,在她身邊,另一張朝氣蓬勃的“女仙”麵孔出現在天幕上。

【其實是直播結束,蘭蘭正好在虎丘劍池跟前遇到了另一位知名up主,她

的直播ID叫做"桅姮將軍”,她平台上有很多展示高超武藝的短視頻,蘭蘭一向很喜歡。】

【怎麼樣?“娩姮將軍”姻姮,今天不給蘭蘭直播間的小夥伴們露一手嗎?】就聽那位女仙笑著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