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70(2 / 2)

然而眾人也都知道,賈母已是回光返照,隻要外麵的官軍再拖上一會兒,榮府這最後一座屏障失去,便立即成為俎上之肉,任人施為。

誰知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驚呼道: “天幕!”

出聲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府役,水溶聞言心頭一驚,想:難道這次又是天下萬民皆能看見的天幕嗎?

隻見所有人都抬頭望向天空,一起露出驚歎之色。

水溶自己也抬頭,然而這次出乎他的意料,天幕並沒有出現在原本它經常出現的位置上。確切地說,整座蒼穹上出現了一整個光芒四射的巨大環形,每一段都是一截寶光流動的天幕。在這一刻,全天下都看見了奇景———整幅的巨型環狀天幕。

第166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①

世人從未見過如此壯美的天幕——它自東向西,由南至北,環繞蒼穹。再細看時,它又是由世人看慣了的那一幅一幅的天幕拚接而成。每一幅天幕上都似有一位或者幾位與蕭蘭蘭裝束類似、品貌相當的男仙或是女仙。

而天幕上傳下的聲音也是五花八門。細聽去,每一幅天幕上都響著專屬於它的聲音——“中華美食文化博大精深——”

“在五千年裡,戲曲藝術由上古時代用來娛神的原始歌舞,發展為擁有複雜表現形式和豐富內涵的精致舞台藝術……"

“中醫藥是中華民族在長期生產實踐中不斷與疾病鬥爭,探索、發展、認識、總結,形成的豐富醫藥知識。"

"建築……"

“工藝製品!”

"傳統服飾!"

"茶道!"

“棋藝!”

“書法與美術!”

"語言與哲學……"

天幕中聲聲回蕩,儘數混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混響,一時間,人人都覺得震撼無比,卻又覺得無所適從。

榮國府中,寶玉站在榮禧堂前,也像他人一樣,為這無數幅天幕組合而成的奇景而震撼不已。

但他的眼神卻隻在這千千萬萬幅天幕中尋找他最熟悉的那張麵孔。

"找到了——"

寶玉伸手一指,指向蕭蘭蘭所在的那幅天幕。

隻見她獨自立於天幕上,背後裝飾著一幅仕女圖,圖上的仕女服飾清雅,身形嫋娜,手持一枚花鋤,花鋤上還係著一枚小小的花囊。

蕭蘭蘭站在這副裝飾圖樣跟前,睜大了眼,正在聆聽什麼,她的容貌與以往一樣俏麗可人,但是神情間卻顯得極為專注,甚至可以看出她稍許有一點緊張。

寶玉甚至沒有多想,隻管向那一幅天幕伸出手,輕輕一觸。蕭蘭蘭所在的那一幅景象便從眾多一模一樣的天幕中脫穎而出,懸浮於眾幕之上。

寶玉再伸指一點,他也不曾留意隨之出現的文字究竟是什麼,他隻隨性地點了"確認"——

一時間天幕不再如此喧囂,蕭蘭蘭所在的這一幅,成為唯一的天幕,凸顯於

它以往所在的位置上。

寶玉望著天幕上的蕭蘭蘭,一時忍不住心如刀絞——還是他沒用啊,天幕贈了他書冊,指點他看那些批語的方法,可現在看來,他還是沒能做到幫助大姐姐,沒能拯救家族啊!

還沒等寶玉衝天幕淒然而笑,就見賈赦忽然撲通一聲,直衝著天幕跪下,砰砰叩首,道: “天上仙子,發發慈悲,指點迷津,救救賈赦吧!"

見賈赦如此,賈政也跟著跪下了,接著,榮禧堂前其餘人紛紛衝著僅剩那唯—一幅天幕跪下,祈求天上仙子,在這危難之際出手相助。

唯獨寶玉還直挺挺地站著,他虛握著右拳,默默回想,隻覺天幕從未直接插手過他們這些人的生活,天幕所做的,隻是回應,隻是點撥.…

這麼說來,要將賈家從眼前的危局中解救出來,一樣要靠他們自己。隻是,該如何做……寶玉想著想著,忽然記起了妙玉曾對他說過的話: “首先,你需要成為‘賈寶玉’!”

他心中忽然一動,頓時邁開腳步,迅速向怡紅院飛奔而去,將那些跪在地麵上向天幕求情的父祖們全都拋在身後。

成都。

華夏文化up主pk大會現場。

蕭蘭蘭第一次參加這麼高規格的up主團建,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哇!評選百大也不過如此吧!”蕭蘭蘭一眼掃過去,就見到了好幾位她很熟悉的主播,有幾位甚至是她在入行以前就一直關注,甚至曾求過合影和簽名的那種。

“蘭蘭!”熟悉的聲音響起。

“兔子!”蕭蘭蘭有一陣子沒見到過“糖兔子甜又甜”了,高興得跳了起來,奔過來就和這位多年好友擁抱。 "兔子你也入選了?"

"瞎!”糖兔子笑道,“我努力爭取了一把,獲得了一個參與獎,但是沒有獲得pk資格。項目報銷了我的往返機票和食宿,我想著正好可以來看你,就趕緊飛過來了!"

“真好!”蕭蘭蘭一時察覺朋友竟然是專程飛過來看她的,心中感動不已,再次伸出雙臂,將糖兔子抱了抱。

“彆光抱我呀!”糖兔子突然笑著說,“我們這組晉級pk賽的兩位你想必也認識。”“我也認識?”蕭蘭蘭迅速在腦海中回憶那些她認識的美食主播。就見糖兔子

向她身後打招呼: “快來快來,蘭蘭在這裡。”

子????

“蘭蘭!”一個書卷氣十足的少女迅速朝這邊衝過來,熱情地將蕭蘭蘭一抱。

“小揚州!你也來了呀!”蕭蘭蘭早就聽說, "二分無賴”在度蜜月期間,做了一輯淮揚美食與當地文化的直播節目,相當火爆。

“二分無賴”抱著蕭蘭蘭,使勁兒在她背後拍拍,在她耳邊鼓勵道: "蘭蘭,pk加油!"

而蕭蘭蘭被“二分無賴”抱著,眼前卻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這人非常不好意思地伸手撓著頭,似乎這麼久沒見麵了,竟忘了該怎麼和蕭蘭蘭打招呼。

"腦哥!你也來了呀!我爸媽說讓我好好謝謝你,你送的那些乾菜,全上了我家的年夜飯桌,我爸媽都說怎麼會有這麼心靈手巧的男孩子,做出了這麼多美食!”

放開蕭蘭蘭的“二分無賴”,見到蕭蘭蘭和腦哥敘起舊來,頓時與糖兔子相視一笑,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打擾他們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腦哥離開了他的野菜棚和廚房,又或者是因為見到蕭蘭蘭太緊張,半天也隻憋出來一句: “蘭蘭!加油!”

蕭蘭蘭有點好笑,也連忙拍拍腦哥的肩膀,又轉向“二分無賴”: “你們兩位也是啊!”

就在這時,廣播已經在點名了: “請以下主播速速前往化妝間……‘蘭蘭的紅樓直播間’,主播蕭蘭蘭。"

"小夥伴們,我要去pk啦,祝我好運吧!"蕭蘭蘭和每個人都擊了掌,一邊揮手一邊迅速往化妝間趕去。

“二分無賴”在她身後挺納悶地說: “我記得蘭蘭的排位很靠前啊,怎麼這麼早就要去準備了呢?"

腦哥很實誠地說:“不知道,但我聽到剛才幾個都是文學up主,應該是他們領域馬上要開始pk了吧!"

但事實上,蕭蘭蘭正式站到pk台跟前,已經是在一個多小時以後了。在化妝間,化妝師為她倒飭了很久,自己端詳一番,覺得非常滿意了,才笑著拍拍她的肩,說:“咱們紅樓up,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上台。"

蕭蘭蘭頓時笑了,明白這位化妝老師竟然也是關注她直播間的“粉絲”。

話說她以前直播時也還真勇,都是自己隨手畫個妝,也不講究什麼打光啦美顏濾鏡啦,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全靠粉絲寬容”,她才沒給"紅樓"這個美女如雲的超級IP丟臉抹黑。

但這次不一樣了,這次是與入選的同類up主一起pk。而且pk的時候各位up主既在他們各自的直播間裡,也在平台的“華夏文化”大直播間裡同步直播。總之她可不能給她的粉絲和紅樓迷們丟臉。

很快她就見到了她的對手們,按照傳統文學類排位的結果幾乎沒有半點懸念:一位西遊up主,一位三國up主,一位水滸up主,還有她,紅樓up主。

他們四個在進入直播間之前先相互打了照麵,彼此其實也都聽說過大名,蕭蘭蘭和其中兩位之前還曾經私信聯係過。

另外三位都是成年男士,見到剛剛被倒飭得“光鮮亮麗”的蕭蘭蘭,其中一位便忍不住笑著道:"還沒開始pk,我已經感受到蕭小姐的人氣在飆升了。"

蕭蘭蘭卻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彆的優勢。她在pk大會的前一天還在眉山直播,因此沒有提前到直播大會現場報道,因此隻是大略地聽說了一下規則。

"聽說待會兒咱們會根據同一個主題同時直播,是這樣嗎?"蕭蘭蘭心想:這樣的話,大夥兒其實就是各播各的,沒有直接交叉與互動。

那位三國up主點點頭為她解說: “是的,我們每個人會有一個直播台,設備什麼的都和咱們平時自己做直播差彆不大。待會兒會有Al小助手向我們提出相同的問題,我們需要在同一時間內各自回答,並且和小助手互動。而觀眾們會給自己喜歡的主播加人氣。"

蕭蘭蘭頓時有點兒明白剛剛對手們說的“人氣飆升”是什麼意思了。

“據說小助手可能會給咱們挖坑,所以回答問題的時候得留點神。”三國up大概知道蕭蘭蘭錯過了賽前通報,很熱心地為她解說, "會場發生的任何突發情況,都會原樣直播給所有的觀眾,所以很考驗臨場應變能力。"

“對了,我們的回答都會有專業評委評審,評審結果會導致推送參數的不同,也就是說,如果回答得精彩,就有更多機會讓觀眾們看到,也就能得到更多的人氣。"

原來如此!——蕭蘭蘭心想:這大概就是專業與人氣相結合的

pk方式了吧。

“最後當然人氣最高的主播獲勝,”水滸up看了看其他三人,笑著說,"但我的目標就隻是希望多多推廣自己的領域,讓更多人喜歡梁山好漢們的豪情,我就滿足了。"

其他三人也都各自點頭,紛紛表示自己也是這個意願:幾位up主的心路曆程都差不多,剛開始僅僅是興趣,到後來越做越有意思,才發展到專職做直播和短視頻——但他們的初心都是一樣的,推廣自己所鐘愛的傳統文化,至於什麼pk大賽的結果麼,能晉級固然好,但也無需強求。

蕭蘭蘭身邊站著那位西遊up,人精瘦精瘦的,滿眼精光,頗有些猴哥的樣子。蕭蘭蘭瞅瞅他,忽然想起當年誤收對方消息的事兒來了。

她突然有了點靈感,忙問: “各位,你們是否參加過文化公司的文化推廣項目?”其餘三人相互望望,都點了點頭。

"那麼,幾位有沒有遇到過什麼特彆的事呢?"

蕭蘭蘭所說的“特彆”,指的自然是她能與ID裡帶有“賈寶玉”、 “林黛玉”名字的粉絲聯係,對方似乎真的很有紅樓人物的氣質,而且還能給自己寄來紅樓裡才有的東西。

若是這樣想起來,蕭蘭蘭心裡還真的有點不確定:不知道她給那位“賈寶玉風雪山神廟”送去的前八十回上下冊會不會造成什麼特彆的影響。

她這麼一問,另外三位相互看了看,突然都笑了,一起點頭,神色之間似乎也與她立時親近了不少,似乎他們分享著某種特彆的秘密。

“瞎,誰不是呢?我這裡是和一個叫做新天庭文化傳播公司簽約參與他們的文化推廣活動,當時說是……"

“猴哥”還沒把話說完,那邊突然通知進直播間了, “猴哥”隻好打住,四人匆匆忙忙地往各自的直播間趕去。

蕭蘭蘭的直播間很好認,直播間背景的LED屏幕上打出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黛玉葬花”,蕭蘭蘭很喜歡這個背景,看了好幾眼,才在導播的催促之下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蕭蘭蘭,待會兒倒數十秒之後,你就會進入自己的直播間,同時也會在平台的大直播間裡出現。自然一點,就像平時自己在直播間裡一樣。"

蕭蘭蘭馬上比出一個"OK"的手勢。

緊接著直播間內響起主辦方事先錄製的統一通知: “各位親愛的主播們,請你們做好準備,倒數之後你們的直播間將開啟,你們也將在各自的領域裡接受觀眾們的審視,爭取人氣,參加pk。十、九、八……”

蕭蘭蘭的直播間並未關緊,而是留了一條門縫。就在這時,那道門忽然無聲無息地打開,一位身著漢服的妙齡女郎出現在門外,含笑向蕭蘭蘭點頭。

"你是……警幻?"

蕭蘭蘭也不知自己腦海中是怎樣蹦出這樣一個名字的。或許是她事先有預期,知道自己會在這裡遇到那位來自大荒山青埂峰下的法人代表景歡,又或許是她對紅樓太過熟悉,心中本就構想出了一位踹躚嫋娜的警幻仙子……

總之,在這一瞬間,蕭蘭蘭便認定她見到的便是警幻。對方向她溫婉地一點頭,便重新掩上門。

她似乎隻是隨意來向蕭蘭蘭打聲招呼,又好像是特意撿了這個時機,好來激勵一番。蕭蘭蘭心神兀自在激蕩,耳邊的倒數已經將將結束: "……三、二、一!"蕭蘭蘭馬上收束心神,衝著鏡頭露出她慣常的甜美笑容。

【哈嘍大家好,歡迎來到“蘭蘭的紅樓直播間”,我是你們的蕭蘭蘭!今天,你和我,我們,都在這場華夏文化盛宴的現場!】

第167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②

寶玉獨自一人站在怡紅院中,仰望蒼穹,隻見寶光流動的天幕上,依舊是蕭蘭蘭那張俏生生的麵孔。

【今天這場pk大會的規則是這樣的,我和其他三位up主會同時在小助手的提示下回答一些問題,並且會拋出一些有趣的觀點。如果你覺得蘭蘭的回答比較有趣,又或者比較有價值,那麼就請選擇進入或者留在蘭蘭的直播間裡,為蘭蘭增添人氣,幫助蘭蘭贏得pk——】

【事實上,蘭蘭很榮幸今天能出現在這個競技場上,因為蘭蘭的對手也同樣是專注於中國古典文學名著的up主。嗯,看彈幕,大家也已經看到他們三位了——】

倏忽間,天幕突然分作四份,蕭蘭蘭隻分得四分之一的區域。與她並列的,還有三位男仙,發型衣飾都與上次那位“腦哥”差不多,十分乾練。

再看他們四位身後,蕭蘭蘭身後是一幅精美的工筆仕女葬花圖,而那三位背後,則分彆是帝王將相、神鬼妖魔和草莽豪傑。寶玉心中大概有數,知道那三位日常會解說點評什麼。

這時天幕上另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這個聲音聽來略有些怪異,語聲裡帶著金屬鏗鏘,不大像是真人在說話:

【主播們大家好,在和各位直播間的觀眾打過招呼之後,請各自寫一句具有代表性的名句,之後觀

眾們會做出第一次選擇。這是各位招攬人氣的好機會哦!】????

寶玉靜靜等著,片刻後,四位男仙女仙麵前同時出現一行行文字。帝王將相麵前的是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草莽英雄麵前的是 【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參北鬥!】神龜妖魔麵前的是: 【大師兄,師父又雙最聚被妖怪抓走了!】

寶玉再向蕭蘭蘭麵前看去,隻見蕭蘭蘭麵前出現的是一個極其簡單的短句 【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寶玉見到,竟隻覺有一把尖銳的利器直刺入心底,似有萬般痛楚,卻無法言說,隻能緊緊咬住下唇,才能令滿溢在眼眶中的淚水不至於溢出來。

當時隻道是尋常,寶玉從來沒想到過這樣簡單一句話竟令他如此銘心刻骨。細想他和身邊這些可愛可敬的女性們共同生活的日子,又有哪一刻不是如此難忘的?

隨即這四小幅天幕依次滾動,似乎就是早先蕭蘭蘭曾說過的“選擇”了。

寶玉手快,想也未想伸手便點想蕭蘭蘭所在的那一幅,

天幕上立即出現了"確認進入‘蘭蘭的紅樓直播間’?"字樣。寶玉二話沒說就選擇了“確認”。

這時麝月剛好從外麵進來,對寶玉笑道:“剛才那天幕一直晃來晃去的,我就想著,咱們就該隻看蕭仙。果然,現在天幕上就隻是蕭仙了。"

寶玉心知,他應當是幫全天下人都做出了選擇,現在應當是所有人都和他一起,作為蕭蘭蘭的忠實擁躉,觀看著她所在的那一小片天幕。

蕭蘭蘭顯然也很欣慰。

【感謝小夥伴們的支持,就實時排位來看,蘭蘭目前的人氣排名是第二名,僅次於猴哥……西遊主播。接下來蘭蘭會努力表現,一定不會令大家失望。小助手,我這邊已經準備就緒,請你出題吧!】

【好的蘭蘭,今天你需要回答的第一個問題是,是什麼令《紅樓夢》與其他三大名著有所區彆?】

蕭蘭蘭聽見這個問題,略微沉吟了片刻。還未及作答,那個怪怪的金屬聲音又響起來:

【比如,《紅樓夢》曾是禁書?】

天幕上,蕭蘭蘭狡猾地笑了起來——

【小助手,你這是在挖坑故意誤導我嗎?《紅樓夢》可不止是唯一曾經被作為禁書的“四大名著”,《西遊記》和《水滸傳》都曾經上過封建統治者禁書的“黑名單”, “四大名著”之中,唯一從來沒有被禁過的是《三國演義》.…】

寶玉:果然是這四本書……話說蕭仙知道得也真多啊!

【如果說《紅樓夢》與其他三大名著最大的區彆,蘭蘭認為,它是中國最早也是最成功的以女性群像為主體描述對象的古典小說。《三國演義》裡滿是帝王將相,涉及到的女性隻有寥寥數位;《水滸傳》也是一樣,一百零八將裡隻有三位女性,外加潘金蓮閻婆惜潘巧雲等反麵形象; 《西遊記》額,西遊記描繪的主體形象甚至都不是人.…】

【唯有《紅樓夢》,它很大膽地提出了“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這在三百多年前封建社會對女性的控製與壓迫達到巔峰的時期,是一個足以震撼世人的思想突破。】

【在他筆下,也確實寫出了那麼多複雜而生動的女性形象,也正是這些女性構築了支撐住這個百年大族的骨架,比如說:為家族掙來再度輝煌的是犧牲了一生自由的元春;管家理事苦苦支撐的是鳳姐;銳意創新試圖改革的是探春;甚至連最早提出要賈府“於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竟然是寧府那位“擅風情,秉月貌”的秦可卿。】

【而這本書中,男性們也破天荒不再承擔“光偉正”的正麵形象,相反,他們或貪財好色,或薄幸寡恩,或迂腐古板,或坑家敗業,總之是“安富尊榮者儘多,運籌謀劃者無一。”雖偶有幾個正派人物,但是和那些不肖子孫比起來,實在是太少太少。】

【相較之下,那些蠅營狗苟的須眉男兒,根本無法與脂粉英雄們相提並論。蘭蘭想,這才是《紅樓夢》從立意上便不同於其它幾部巨著的原因吧。】

【謝謝你的回答,蕭蘭蘭。讓我們來看看目前你的人氣指數變化的情況。】

金屬感極強的聲音再次響起:【恭喜蘭蘭,在這個問題之後, “蘭蘭的紅樓直播間”人氣指數又增長了11%。】

蕭蘭蘭聽到這個答案,顯然也很開心,她將雙臂舉高成環,雙手在頭頂下垂,雙臂似乎在空中畫出一個"心"形,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口中說道: 【謝謝小夥伴們對蘭蘭的支持。更多精彩內容儘在蘭蘭的紅樓直播間,不要走開哦!】

站在寶玉身邊的麝月忽然感歎道: “聽來那確實是一本奇書,寫的不止是府裡的小姐太太們,連我們這樣的小丫頭都能被寫進書裡……之前出去的茜雪、晴雯、珍珠,還有我……"

這名日常寡言少語的美婢,似乎記起了天幕上評她“閒閒無語”的那一次。

忽然,她一轉身望著寶玉: "二爺,聽天幕上總說,這部書該是你寫的,是不是?"

寶玉剛想搖頭,卻忽然就著麝月的話想到了些什麼,倏地定在那裡。

他腦海裡那個念頭雖已呼之欲出,但就是差了那麼一層窗戶紙——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可是卻始終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天幕卻不會理會寶玉還在思索,蕭蘭蘭和那個金屬聲音的對話還在繼續。

【蘭蘭,你剛才似乎沒有提到,《紅樓夢》和其它三大名著相比還有一個重要的區彆,《紅樓夢》是不完整的。

它如同斷臂的維納斯,而程高本的後四十回續書似乎是給它續上了兩條姿態平庸的胳膊。】

【親愛的小助手,你這話說得並不完全對。】

【我們今天看到的《紅樓夢》通行本,確實是不完整的,就像你說的,維納斯被續上了兩條平庸的胳膊。但是,蘭蘭想說,它其實是完整的,或者說,在蒙受被迫刪改的命運之前,它曾經完整過。】

【蘭蘭,你有什麼證據說它是完整的呢?】

【證據都在書中——這本書擁有無數的“草蛇灰線”,無一不指向它的結局。還有脂批裡透露的情節,還有那些“遺失無稿”的歎息,無一不透露了它曾經是一部結構完整的巨著,作者已經將結局都——構思寫出,隻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這個結局,它無法與我們今天的讀者見麵!】

寶玉身體一震:自從他得到天幕贈書,在這短短一段時間裡,他已經將書中文字爛熟於胸,前次更是經天幕點撥知道該如何去讀脂批。一時間,判詞、曲子、冊頁、讖言、謎語……這些在寶玉的腦海裡當真形成了無數條“草蛇灰線”,固然有穿插交錯,卻各自一往無前,毫不猶豫地奔向那個名曰“大悲劇”的終點——

他對書中記載的所有情節都感同身受,有強烈的共鳴。

所有那些詩詞曲賦,每一個句子,或華麗或平實的辭藻,他都無比熟悉,仿佛就是他自己在這些年裡反複揣摩增刪潤色的。

換句話說,他或許……真的是能寫成這個故事的人。可這又怎麼樣?又將賈家從危機中挽救嗎?想到這裡,寶玉突然抬起雙手,舉至眼前,睜大眼睛看著。

如果他真的就是那個寫故事的人,那麼他理應有這個能力,扭轉和改變這個世界裡發生的一切的,他是能主宰這個世界的人。

可是,他究竟要怎麼做?

寶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一顆心在陡然降臨的希望與“無才可與補蒼天”的自毀自傷中不斷被擠壓。

突然,他低下頭,雙手一抱腦袋: "好頭疼!"

麝月驚著了,顧不上再聽天幕,連忙過來看寶玉,便聽見寶玉始終喃喃地道: "成為……我要.…成為賈寶玉……"

妙玉曾對他說過的: “首先,你要成為賈寶玉!”然而天幕還在繼續,蕭蘭蘭眼神真誠,望著天幕外,聲音清

朗,傳遍神州大地——

【如果曹公在天有靈,我想告訴他,那個吃人的封建社會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如果你所寫的後二十八回有幸能夠流傳到現代社會,我們後人一定能夠保存、領會、欣賞,這份偉大的文化遺產。】

“原來如此——”

就在此刻,寶玉的心忽然變得清明,他心中的那層窗戶紙恰於此時被捅破了。他一躍而起,對身邊的麝月說: “快,去替我研墨——多研些,越多越好!”

麝月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她也不想那麼多,直接去倒了一瓷缸子的水,開始著手研墨。寶玉則取了滿滿一捧字紙過來,麵前古硯微凹,麝月已經為他研了不少墨汁。

寶玉提筆,筆尖飽蘸,然而他思緒萬千,那部巨大的著作,前八十回已經儘數在他心裡,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個人物的音容笑貌……都在他腦海裡回蕩。

於是寶玉提筆,在麵前紙張上寫下: “第八十一回 ”。與此同時,寶玉胸前那枚通靈寶玉,忽而綻放出明亮的光芒。這道光芒仿佛一道清輝,快速灑向四方。

在寶玉麵前,麝月研墨的手慢慢停下,靜止在原地;鳳藻宮中,元春跌坐在門廊前的石板地麵上,一動不動;

榮國府門口,北靜王水溶望著耷拉著頭安靜坐在圈椅上的賈母,心中驚疑萬分,上前想要探探老太太的鼻息,他小心翼翼地湊近,向垂著頭的老太太麵前伸出手——他的手也隨之懸停在空中,紋絲不動;

除了正在奮筆疾書的寶玉之外,整個世界靜止了——

第168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③

"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二十年來辨是誰,榴花開處照宮闈……”"機關算儘太聰明” “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豪宴》伏賈府之敗,《乞巧》伏元春之死……""惜‘衛若蘭’射圃文字迷失無稿,歎歎!"“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①”

耳邊似有無數竊竊私語,而寶玉卻全神貫注,奮筆疾書,不分晝夜。

事實上,周遭一切完全是靜止的——麝月始終站在寶玉的書桌跟前,擺出研墨的姿態,但是一動都不動。

而寶玉也是一樣,他不覺饑餓疲累,隻顧用筆將那些心中自然流出的文字——記錄。他既是自己也不是自己,有時他覺得自己更像是一支筆,而根本不是一個人類。

最終,他筆下的這些文字,又統統歸結到一個“情”字上來,這世間有“癡情” “鐘情” “專情”,邊也有“恥情” "濫情”與“畸情”……然而這一切,最終經都似可以放下,於是乎——“情可輕"。

寶玉迷迷糊糊間,眼前似乎看見了一幅情榜,一百零八人的名字都在上麵。

他知道那定是自己的通靈寶玉所記載,於是——將這副情榜記下。記到最後,他看見了林黛玉的情榜批語: “情情”。

隨後他也看見了自己的: "寶玉——情不情。②"在這一瞬間,他徹底明白了黛玉,也全明白了自己。

寶玉落下第一百零八回 的最後一筆,回頭再看他記下的故事,不由得潸然淚下:雖然這一切並未在他的世界裡全部發生,但這是怎樣一個悲涼的故事啊!

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儘……元春的哭聲猶在耳邊, “天倫嗬,須要退步抽身早。”而賈家早已輸得一敗塗地,散得乾乾淨淨。

但寶玉沒有時間落淚心碎,他另外尋來好紙,開始譽寫。他依舊能記得林妹妹替他做功課時那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他情不自禁地也擺出同樣的架子,筆下工工整整,一筆一劃地抄寫——

這是要傳世的書,所以筆下不能出錯。

至少“虎兕"不應訛為“虎兔”, "蔣琪官”也不應被誤寫作“蔣棋官”。

寶玉這般一字一字地譽抄,寫得久了,手臂和手掌又好幾處都被磨破了,滲出血跡,腰背也開始酸疼,脖子竟似抬不起來——可是他心中痛得尤甚,原來他來到這世上的全部意義,竟是感受這樣的

幸福,以及這幸福被全部剝奪而去的痛苦。

譽寫到最後,寶玉實在是忍不住,寫下這樣的句子: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儘荒唐。③"

寫下之後,他用力咬緊筆杆,思索半晌,方才又寫下: "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3"

寫到這裡,寶玉終於放下筆,歎了一口氣,道: "好了!"他胸前那塊通靈寶玉中,明亮的光線終於開始收束,玉石的光澤轉為黯淡。

這時,麝月的手開始緩緩移動,終於她就像是從未停下似的,繼續研墨,卻忍不住吃驚地“咦”了一聲:發現她剛剛磨出的那許多墨汁已經全都被用掉了,而寶玉身邊被寫廢的紙張,已堆了一尺來高。

麝月回想剛才,她明明隻是在研墨,可是細想去,竟似做了一個漫長的大夢,研墨研了數年之久。

她再一抬頭,再見寶玉,大驚失色之下,兩行淚水順著麵頰滾落。

麝月忙捧來銅鏡,讓寶玉看自己的樣子,寶玉這才發現,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

就為了這最後的二十八回,寶玉耗儘心力,以至於他在時間靜止的這段時間裡,似乎苦熬了十年一樣熬白了頭發,而在麝月看來,他這就是“一瞬白頭”。

寶玉望著捂著麵頰說不出話的麝月,卻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道: “我……我終於還是有那麼一點用的。"

麝月淚如雨下: “二爺,你……”

寶玉卻輕輕地搖了搖頭,道: "麝月,你去幫我準備香案,我想,這一回我應該能成了。"——應該能成為賈寶玉!

麝月聞言轉身去準備香案的時候,寶玉想了想,思之再三,終於在剛才寫下的那三聯之後又續上一聯: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③"

寫完這最後一道筆劃,寶玉再掂掂手中的筆,手中那支湘妃筆似與以前全不一樣了。而他也確實覺得,自己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這時,麝月已將香案準備停當。

寶玉也已將他最後譽抄完成的後二十八回勉強裝訂成冊。他裝訂的技術很是勉強,甚至刺破了手,滴了兩滴血在書皮上,泅出兩團顏色深沉的血點。

"蕭仙,謝謝!"

寶玉將那四冊抄本放在香案上,隨手從荷包裡拈了兩枚速沉,在香案前點了,看著青煙嫋嫋地騰起,也看著抄本的形象漸漸變淡變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蕭蘭蘭的直播間裡,小助手繼續問著各種問題,而蕭蘭蘭聚精會神地——回答,要麼答得引經據典,掉下的全是最專業的書袋,要麼是詼諧幽默,各種諧音梗層出不窮。

她的直播間人氣值也一直在穩步上升,隻是始終比隔壁“猴哥”那裡要欠缺一些。

這時,她直播間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身穿平台製服的遞送小哥快步進來,遞給蕭蘭蘭一個包裹:

“主播,你粉絲給你寄的包裹!現場剛剛收到的!”

蕭蘭蘭: “我粉絲給我寄的包裹?”

她沒忘了衝著鏡頭方向微笑點頭: 【雖然早就被告知了到了現場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但是蘭蘭當真在pk大會現場收到禮物的時候,還是受寵若驚。】

【這回是什麼呢?給蘭蘭送來大禮的小夥伴,在彈幕上冒個泡,表示你也在好嗎?】

片刻後,在一大片“哇!" "好奇!" "是不是大遊艇"一類的彈幕之中,出現了兩個字: “我在!"

蕭蘭蘭頓時笑生雙靨,點著頭道: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讓我們來看看你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她拆開了快遞包裝,包裝裡是一隻匣子,匣子裡是一隻錦盒,打開錦盒,裡麵是一個錦緞包裹。

當蕭蘭蘭伸手觸摸那枚包裹的時候,她的神色忽然變得肅然,繼而變得震驚,笑容全消失了,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她的反應引起了直播間內成千上萬觀眾的廣泛好奇。彈幕上飛來飛去的都是“哇神秘禮物!”"會是什麼" “蘭蘭快揭曉謎底啊!"

而蕭蘭蘭卻像是晃了神一樣,直到電子音的小助手都忍不住開腔了: 【蘭蘭,你沒事吧?】

【我沒事!】

蕭蘭蘭在這一刹那恢複了她的靈巧與自如,笑著回

答所有人:

【隻是,我有種預感,我可能收到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禮物。】

她說著,輕輕解開了那個綢緞包裹,從裡麵取出了四冊線裝書籍,書籍的封皮上赫然寫著三個字:《紅樓夢》。

【蘭蘭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有粉絲給蘭蘭現場寄送《紅樓夢》。大家可以看到,這是四冊線裝本,從線裝本保存的情況來看,它們相當完好,封皮堅固,裝幀完整,雖然……這線裝的技術似乎不怎樣。】

【呀,這封麵上的深色印記,怎麼看起來有點像是陳年的血漬呀。】

【小助手,我認為我需要處理時古籍需要的專業手套,從這紙張的紋理來看,這不是現代印刷品,這很可能是上了些年頭的古籍。小助手,請……請儘快給我提供手套和鑷子……】

蕭蘭蘭說著,突然激動得略語無倫次。

很快就有工作人員遞來了手套和鑷子,蕭蘭蘭舉起一柄小鑷子,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第一冊 的封皮。

她頓時眨著眼睛揚起臉,似乎在儘力忍住淚水。

隨後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捧起了卷首,向著鏡頭展示:隻見那首頁上分明寫著: “第八十一回 ”。

蕭蘭蘭全神貫注地完全沒有留意到,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裡,她的直播間人氣忽然開始急速上漲。

在pk大會自由觀眾席上,糖兔子抱著手機看得目瞪口呆,一抬頭,忽然發現會場的大屏幕上也從其他pk選手那裡全都切到了蕭蘭蘭的直播間。而腦哥邁著大長腿一個箭步就從他的直播間衝出來,一點兒都沒有pk失敗的懊惱,反而熱切無比地追問糖兔子: "蘭蘭,蘭蘭怎麼樣了?"

在老家,蕭媽媽緊緊地抓住蕭爸爸的衣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形: "不會吧,不會咱閨女真的遇上了什麼‘大發現’吧!"

蕭爸爸抱著他特大屏的老人手機,覷著眼看了半天: “好像真的挺像那麼回事!閨女,加油啊!不管你發現了啥,爸媽都愛你!"

猴哥的西遊直播間裡,猴哥故作深沉地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對著鏡頭,肅然道: “告訴各位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我們隔壁的一個直播間,好像出事了,好像出大事了…"

"對,大家的消息很靈通,看來上熱

搜了。這必須上熱搜的不是嗎?"

說到這裡,猴哥再也撐不下去了,喜形於色地對他直播間裡的粉絲們說: “這是好事,絕對是一件大好事。而猴哥我也忍不住了,非常想去隔壁看一看。你們跟我一起去嗎?…好,大夥兒一起,隔壁地址是‘蘭蘭的紅樓直播間’。"

與此同時,pk大會果然上熱搜了,而且是迅速燃爆所有人的熱情,一路衝上榜首。【紅樓主播在直播中疑似收到紅樓八十回後真本。】【紅樓主播認為很可能是曹公原筆!】

【主播蕭蘭蘭:這符合我對後二十八回的一切想象!】

【著名紅學家表示,不相信所謂神秘網友饋贈,但打算儘快趕到成都親眼見證。】【省圖古籍部專家趕到直播大會現場,初步鑒定該抄本紙張為清代古籍用紙。】

【……】

蕭蘭蘭一人在直播間裡,兀自有些恍恍惚惚的。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可畢竟看紅樓夢看得太久了,自然熟悉原作的筆法與用詞。她就這樣一路讀下去,那種感覺,與她讀前八十回沒有太多差彆。

而結局,正是前八十回所有的線索都指向的結局,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期盼了這麼多年的八十回後真本突然出現在眼前,蕭蘭蘭著實如在夢中。

“蘭蘭,恭喜你啊,似乎這一場pk沒有懸念了呀!”猴哥他們任此刻都湊在她的直播間裡。難得大家都是參加pk的對手,見到蕭蘭蘭因為一場“意外”而勝出,卻真心為她高興。

“我現在就覺得……特彆不真實!”

蕭蘭蘭很平實地講出她此刻的感受。

"不知道你們能不能體會我這種感受——我是從一開始接觸紅樓,就知道世間有三大恨,一恨鮒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

“……三恨紅樓夢未完!”猴哥他們齊聲幫蕭蘭蘭接上。

“可是蘭蘭,號稱是紅樓夢真本、曹公原意的‘續本’,近幾年來也很多。你真的確定它就是真的嗎?"

蕭蘭蘭搖搖頭: “我當然不能確定!”

"可是我很高興今天我在向那麼多人直播的場合收到了這一套四冊。"

“因為,就算它不是真的,也能讓我們告訴世界,這世上還有一批熱愛《紅樓夢》

的人,在它問世三百年之後,還在苦苦追尋著八十回後真本的下落。"

"知道這件事的人當然是越多越好,這樣我們依舊有希望,能趕得及在真本湮滅於世之前,將它們從故紙堆裡,從古董店裡發掘出來。"

“我個人就算是pk大賽裡一路pk到底,拿到總冠軍,也不及這件事意義的萬分之一。”"好啦,我們的蕭小姐!毫無懸念,你已經是總冠軍了!"猴哥瞥了一眼他們身後的排位器。

在整個參加pk的文化up大池中,他們四位所代表的古典文學主播,本就因為基本功紮實、內容豐富,以及知名度高等多種原因,排位十分靠前。如無意外,他們中的勝者,隻要再pk一兩輪過關,就能獲得本次大賽的總冠軍。

然而,蕭蘭蘭手中這一套後二十八回抄本的橫空出世,直接將“再pk兩輪”的懸念也都打破了。甚至不是這場大會給蕭蘭蘭帶來了額外的關注,而是蕭蘭蘭所引起的轟動效應給整場pk大會帶來了鋪天蓋地的流量——她將很多知道紅樓,但是不怎麼看直播的人也成功吸引過來。

然而蕭蘭蘭還是有些恍惚,她還在思索:究竟是什麼人,給她送來了這一套抄本呢?

她看向pk台前的桌麵,那裡是早先平台小哥送來的快遞,快遞裡麵是匣子,匣子裡麵是錦盒,錦盒裡是錦緞包裹。她此前已經詳細檢查了匣子和錦盒,都沒能發現什麼線索,倒是那錦緞包裹她還沒有詳細檢查。

於是,蕭蘭蘭伸出兀自戴著手套的手,取來那隻錦緞包裹。

“啪”,一張小小的卡片掉落。

上麵分明寫著: "賈寶玉風雪山神廟:蘭蘭,謝謝。這次是你我彼此成就。"

蕭蘭蘭看到這一句話,免不了心潮起伏,她想起了過去與這位“賈寶玉風雪山神廟”的互動,今天再回想,更有一番彆樣的感受。

在這整個期間,她的直播間一直都開著,過去她那些鐵杆粉絲和被突發事件吸引而來的好奇觀眾們全都聚在這裡。

忽然,有粉絲打出彈幕: “蘭蘭,頭銜,頭銜!”

"頭銜怎麼了?"

蕭蘭蘭望向她的直播間,那裡懸掛著她的個人信息,那一整排各式各樣的徽章,還有她曾得到過

的各種

頭銜:從“新手上路”開始一直到“仙界掌門”。

前些日子,她發現在“仙界掌門”之上,另有一個還未被點亮的頭銜,而今天它被點亮了——這個頭銜是“紅樓真本”。

她趕緊向直播間裡的粉絲們表達感謝。正說話的時候,她好像眼一花,覺得那個頭銜忽然變成了另外四個字——“補天之石”。

但在粉絲們和其他up的眼裡,他們能看到的她那個最高頭銜就隻是“紅樓真本”。蕭蘭蘭心中一動,她有點明白剛剛那張卡片上寫著的“彼此成就”是什麼意思了。就在這時,蕭蘭蘭直播間門外閃過一個身影,遍躚嫋娜,環佩鏗鏘,正是“警幻”。警幻隻留給蕭蘭蘭一個肯定的眼神,便扭頭轉身去了。

第169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④

"補天之石!"

寶玉望著天幕最上方的一行小字,情不自禁露出舒心的笑容。

他向天空伸手一抹,那寶光流動的天幕便倏忽不見了,那些曾經讓萬人景仰膜拜的影像此刻似乎已儘數收入他手中。

寶玉再看他手中的那一支筆,筆頭都已經快被他寫禿了,但這搦管以湘妃竹製成的筆身已被磨得有如美玉一般,周身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麝月!隨我一起去府門那裡。"寶玉再不似以前那般畏縮,他生平第一次打算主動出麵,直麵榮府外來的那些壓力。

兩人匆匆出了怡紅院門,一路向榮府正門趕去。路過櫳翠庵時,正見到妙玉大開了庵門,正站在門外張望,見到寶玉,她再也抑製不住喜色,向寶玉連連點頭,似是預祝他馬到功成,又似是提醒對方,自己以前說過要幫忙的話,現在依然有效。

待到寶玉與麝月的身影遠去,妙玉才望著寶玉那滿頭的白雪,幽幽歎息一聲。

榮府大門前,眾人一無所覺,隻知道天幕倏忽之間便沒了。

但對北靜王水溶這等人而言,天幕存在與否絕對不能影響他的“大計”,隻是,眼前便有一樁麻煩事-

榮府老太太抱著太上皇禦賜榮府先太夫人的龍頭杖,堵在了榮府中門口,攔住水溶進府宣旨。水溶原本並不在乎。

但從現在的情形來看,這位老太太耷拉著眼皮,一聲不吭,水溶靠近她時,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似乎已經……

但水溶並不希望榮府老太太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仙去。畢竟這聽起來像是自己奉旨查抄榮府時逼死了賈家的老太君,將在朝野之間引起無數對榮府的同情,亦會有損水溶自己的名譽。

水溶顫抖伸手,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似乎真的已探不到呼吸。

朝中四王八公祖輩相與,同難同榮。水溶年幼時便曾隨父王與母妃來過榮府作客,印象中榮府史太君待年幼一輩極為慈愛,對他更是疼愛有加。

隻是,那些慈愛的回憶隻是在水溶腦海中一閃即逝。他轉念一想:屆時隻要在榮府內查出任何罪證,以大義的名頭壓過去,便是賈府老太太這時過世了,自己也不會有什麼責任。

想到這裡,水溶向後退了半步,就想要宣布:太上皇所賜的龍頭杖本

是交由榮府一品夫人所持,如今史太君仙逝,這拐杖理應由朝廷收回,錦衣軍隨後便要查抄榮國府。

就在此刻,寶玉趕到了。

“寶玉,你……”

水溶望著寶玉,險些失聲驚呼——當日麵若春花的翩翩美少年,如今他差點兒沒能認出來。隻見寶玉頭上周圍一轉的短發已經全變得雪白,這些短發編成的小辮攢至頂中,編成一根大辮,辮尾尚是花白的。

"北靜王爺!"

寶玉卻依足禮數,向水溶問安。

"令祖看起來有些不好。"水溶忙道,他打算讓寶玉發現賈母已死的事實,免得自己做惡人。豈止寶玉卻淡然微笑,道:“敝祖母隻是略感疲累,睡著了。”

說著,就見寶玉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支快要寫禿了的湘妃竹筆,憑空寫去。北靜王一凜,隻看寶玉所寫的,似乎就是寶玉剛才說的那句話:"榮府老太太隻是略感疲累,睡著了。"

寫完這一句,寶玉額頭上大汗淋漓,滿頭華發似乎又白了幾分。

但是北靜王卻隻覺背心有一陣寒意突地襲來:他突然從賈母那裡聽見了淺淺的鼾聲——老太太竟真的在打鼾,似乎這榮府大門前的圈椅就是世間最舒適的臥榻,老太太睡得舒心無比。

北靜王心頭一窒,定睛望向寶玉手中的竹筆,隻見竹筆極其尋常,筆頭快要禿了,而且寶玉在空中揮灑一番之後就顯得更禿了,不知將來還能再寫幾次。

水溶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老太太的“死而複生”同寶玉手中的區區搦管聯係在一起,因此隻能相信是自己剛才看走了眼,老太君可能真的隻是睡著了,而老人家呼吸微弱,因此自己匆匆一探也沒能探出。

於是他對寶玉溫聲道: “寶玉,莫要太過憂慮。雖說本王奉旨查抄榮國府,但是隻要本王在此,便能確保貴府女眷不被驚擾,貴府財物得以保全……"

寶玉望著水溶,也淡然一笑。他這一笑十分出塵,竟令水溶隱隱約約覺得麵前有仙氣橫溢,不可逼視。

就見寶玉再度提筆,在天幕上寫了一句什麼。

水溶順著他的筆劃看去,忽然心生警覺:“我領的聖旨!”他急急忙忙地打開手中的黃綾詔書,當場呆在原地——他帶著錦衣軍抄了這家抄那家,所攜的,竟然是一卷空白聖

旨。

“我,我這是……”

一向鎮定如桓的北靜王,此刻竟驚得語無倫次。

跟隨水溶而來的幾個錦衣軍堂官也目瞪口呆: “這……北靜王爺難不成是假傳聖旨?”此刻無論北靜王怎麼分辯,他手中那張一字未落的空白聖旨卻做不得偽。水溶百口莫辯,隻得道: “旨意乃是聖上所下,眾將官若是不信,便隨我去禦前,一問便知。”

這時寶玉已經從他憑空寫字之後的異常疲累中恢複了稍許,穩穩地衝水溶一拱手,道: “如此王爺便去禦前問清楚便是,請恕小民不送了。"

水溶又驚又怒,又想伸手去將寶玉那隻能在空中書寫的筆搶過來看個究竟。

卻見寶玉來到賈母身邊,輕輕搖了搖老太太: “祖母,祖母,這門口風大,孫兒背您回去休息。"

賈母真的睜開眼,衝寶玉笑了笑,一眼看見寶玉的白發,眼角一滴的渾濁老淚便悄悄滾落。

於是寶玉小心翼翼地背起祖母,轉身離開榮國府正門。

隨即榮府偌大中門在滿腹疑竇的水溶麵前緩緩合攏。水溶怔了半晌,方一轉身,道: "走——"已經查抄了那麼多家,說實在的,榮國府隻是附帶。

他還不知道城外馮紫英等人正在跟著賈敬“修道”,此刻隻想著:待羽林衛回到京城,一切大白於天下,就能遂他心願了。

榮國府內,寶玉慢慢將祖母背回榮禧堂。鴛鴦忙上來,先扶著賈母,讓她老人家先在一張羅漢床上躺下。

賈政與賈赦、邢王二位夫人、尤氏、鳳姐等人俱在,見到寶玉那副滿頭銀絲的早衰樣貌,全都驚呆在原地,片刻後全都衝他擁過來。

王夫人大聲悲泣: "寶玉,我兒……你這都還沒有娶媳婦!"

賈赦卻大喜若狂:“寶玉,好侄兒,你向天幕通融過了?你伯父我不用下獄流放了是不是?”寶玉卻一概不理他們,隻管四下裡張望。

距離最近的王夫人聽見寶玉口中喃喃地隻管念叨著: "大姐姐,大姐姐!"王夫人一時惦記著元春,一顆心再次懸起,頓時再次痛哭失聲。

而寶玉卻喃喃地道: “哭……哭也沒有用啊!”

忽然他的視

線在院內一扇垂花門處停住,剛才那裡似乎閃過一個身影,此刻水田衣一角剛剛從門內消失。

寶玉頓時張開雙臂將王夫人一抱,大聲道:"母親勿急,大姐姐那裡,我來想辦法便是!"

王夫人心中一片暖意洋溢,由哀傷無助地哭轉為感天動地地哭:"不愧是我的寶玉!"

卻聽寶玉在她耳邊輕聲說: “隻盼母親也記著彆人家女兒也是有父母的,以後少苛待府中丫鬟,多積點陰德吧!"

王夫人頓時呆在原地,出不了聲。寶玉則快步向那處垂花門去了。

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然全黑,鳳藻宮前一片幽寂。

元春在此禁足,除了每日最基本的食水之外,宮中再無任何供應。小宮女抱琴每每對元春抱怨,元春卻隻道宮中多是捧高踩低之輩,若是他們此刻熱情無比地迎上來,那才真是無比需要提防的時候。

早先抱琴溜出鳳藻宮想為元春取些用度,卻從其餘宮人那裡聽說了榮府被查抄的事,唬得她連東西都不敢要了,趕緊回到鳳藻宮中,向元春報知此事。元春正聽得萬念俱灰的時候,忽聽宮門“吱呀”一響,竟是有人來了。

來的是一位帶發修行的年輕女尼,見到元春,手中玉塵塵尾一揚,施施然行禮,道: “貴妃可安好?"

元春由抱琴扶著起身,緩緩上前端詳。元春忽覺得來人有些麵善,也客氣地頷首還禮,柔聲開腔詢問: "這位是?"

抱琴此刻也認出來了: "娘娘,這位不就是……不就是府裡櫳翠庵的那位……"

來人當即頷首道: “正是妙玉。奉皇太後懿旨,召得道的女尼入宮走動,為各宮祈福禳災。我雖稱不上是什麼得道高人,但因先師極擅長演先天神數,略有些薄名,因此也受命入宮,前來鳳藻宮為娘娘祈福。"

元春聞言淒然道:“我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又何敢勞動仙師到此?”

隻見那女尼卻淡然一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上天有好生之德。且貧尼在入宮之前,就已知該為娘娘祈何等樣福了。"

元春微微搖頭,心想:僧道之流,最多也就順著宮中女人的心思,說些多子多福的吉利話罷了。

卻見那女尼麵上浮起神秘的微笑,湊近了壓低聲音道: “天倫嗬,須要退步抽身早。”

元春聽來如五雷轟頂,瞬間呆在原地,搖搖欲倒。抱琴驚慌來扶時,元春卻扶著抱琴的手,向來人盈盈拜倒: “還請先師指點迷津。”

來人卻是妙玉,見到元春已知她來意,便悄聲道: "寶玉托我,來接娘娘出宮。"

"竟是寶玉的安排?接我……出宮?"

元春大喜之後便是大駭——她心心念念隻願賈家莫要卷入天幕上所說的那些可怕爭鬥中去,但是卻從未想到過有生之年她竟還能出宮?

妙玉微笑頷首,道:“是,娘娘,寶玉已得‘通靈’。他有言道,隻有娘娘離開這座吞噬生命的後宮,榮府才有可能真正‘(退步抽身早’。"

聽到這裡,元春已是熱淚盈眶,口中低聲喃喃道: “寶玉,寶玉兄弟……”她素來知道寶玉是個有來曆的,天幕的出現更加證實了她的猜測。

然而在這一切都接近毀滅的時候,忽然聽聞寶玉真得了“通靈”,並且要接她出宮。元春既是激動又是感佩,心中竟生出一股久未出現的求生欲。

但是,究竟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深官中離開呢?

"娘娘,請更衣換裝吧!"

妙玉一麵說,一麵將她身上水田衣式樣的長背心解開。元春與抱琴一起去瞧時,就見妙玉身上穿的是一水兒素白綢襖與白綾裙,外麵套著水田青緞長背心。這一身長背心看著挺厚實,實際竟是三件疊在一起。外麵一件最是寬鬆,裡麵的兩件較為緊瘦,適合妙玉與抱琴兩人的身量。

"請娘娘更衣,抱琴姑娘,請為娘娘改換發髻。"妙玉說著,從袖口裡又取出束妙常髻用的兩副巾幘。

"原來如此!"元春心想,抱琴已經動起手幫她改裝。

“可是,”元春還有一事沒能想明白, "六宮中進出如此嚴格,仙師進宮的時候不可能沒有登記過入宮的人數。"

妙玉微笑搖頭:"這娘娘不用擔心。隻管隨我出去便是。屆時一概不必答話,一切有我。"

若是換了尋常時候,元春未必會信這妙玉。但今日,她已失卻一切希望,自認為萬無

生理的時候,忽然遇到了從宮外趕來的人,偏偏妙玉還是當初她省親時曾經遇到過的。

一時元春索性拋去了雜念,選擇全心全意地相信妙玉。抱琴迅速為元春和她自己找出了最素淨的衣裙,並且將兩人的頭發都打開,重新梳成與妙玉一般的式樣。

妙玉在一旁審視,時不時伸伸手為兩人整理整理,免得露出任何破綻。她回想起與寶玉約定的——

寶玉先是用他那支“筆”寫下妙玉奉太後懿旨入宮為各宮祈福禳災之事。妙玉入宮時果然一路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在她入宮之後,寶玉會再度補上一句: “入宮之人共有三人。”出宮時,負責宮中戍衛的太監總管便會記起先前入宮的正是三人,鳳藻宮跟前巡視的侍從也會記得分明是三位女尼聯袂而來,從而坐視她們三人一道出宮。

隻是——妙玉心想,不知寶玉那支"通靈寶筆"還能撐到什麼時候,是否能順利支持到她們一行人順利出宮。

轉眼間,抱琴已經將元春和自己都拾掇妥當,回頭對妙玉道: "妙師父,可以了。"

元春卻想起什麼,她與袖中摸出當日皇帝陛下所贈的那一枚玉牌,摩挲片刻,返身將其珍重放在鳳藻宮正中那張紫檀大案上,這才回過頭來,由抱琴扶著,要隨妙玉一道出宮。

誰知她耽誤了這片刻的當兒,鳳藻宮門“吱呀”一聲響。

宮門口出現了鬼火也似的一盞燈籠,那燈籠緩緩向前,來到距離元春幾步遠的地方。那燈籠的光映亮了元春三人的身影,也讓元春三人看到了夏守忠那張精瘦乾枯的臉,和他那副譏誚的眼神。

第170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⑤

"娘娘,"夏守忠故作吃驚,道: “看樣子您這就是要離宮了呀!怎麼?您這都還懷著龍胎呢,都還想悄沒聲地溜出宮去不成?"

元春已經有身孕的事,早先刻意瞞著皇帝和宮中其他人,知道詳情的隻有抱琴和賈府中人,而夏守忠在宮中年歲久了,見過的妃嬪多了,猜也能猜出個大概。

他早先被賈府的人拿捏著,不敢聲張,又盼著元春的龍胎能給他帶來些許好運。然而現在竟然什麼都沒有,夏守忠又怎麼可能真正“守忠”呢?

元春被人撞破行蹤,正在想該如何應對,忽見夏守忠一手提著燈籠,一手從背後提出一根兩尺來長的柳木短棍,一頭粗一頭細,木質堅硬異常,正是宮中用來教訓不聽話宮女和小太監用的家夥。

夏守忠望著元春,陰惻惻地笑道: “娘娘還是彆出宮的好,聽說宮外頭賈家早已被抄了,您還是待在宮裡,這龍胎興許還能當一陣您的護身符。"

元春聞言淒然道: "‘榴花開處照宮闈’,我是注定等不到這石榴結子的。夏公公若是念在過去我曾多有提攜的份上,就請放元春一條生路。"

"放你一條生路?”夏守忠冷笑,“那我哪裡來的後半生富貴?"

夏守忠手中柳木棍忽然飛出,重重敲在抱琴小腿脛骨的位置,抱琴一聲慘呼,瞬間抱著小腿摔倒在地上。

元春驚呼一聲,趕去看時,夏守忠竟不留半點情麵,一棍向元春腿腳上敲來,口中還說: “娘娘放心,奴才最是有分寸,奴才怎麼會傷害龍胎?奴才隻是要阻止娘娘出逃而已。"

短棍落在人身上,發出一聲悶響。卻不是元春呼痛,而是妙玉壓抑著聲音痛哼了一聲。

這回是妙玉擋在元春身前,擋住了這一棍。

夏守忠也沒想到竟會有人這般豁出性命去幫助元春,呆了片刻,再次提起了手上的柳木棍。

“可恨啊!元妃,天幕的事,奴才替你遮掩隱瞞了這麼多年,竟然一點兒好處都沒撈著,到頭來你竟不聲不響想要偷偷溜走?"

妙玉這時勉強支撐身體,護住元春。

元春心懷歉疚,對妙玉道: "妙師,你何必如此待我?"

妙玉搖搖頭: “我答應過寶

玉的,做人這點信義還是得有。”她眼神中透著焦急,心中在想:在此遇上夏守忠,實在並非事先所能預料。寶玉不能進宮,不知此間的詳情,縱然他手中那支筆再厲害,此刻也幫不上什麼忙。

遇到此等險境,隻能靠她們自己。

隻聽夏守忠奮力啐了一口,罵道:"信義有個屁用?……天幕,天幕也頂個屁用?""倒是有一件事天幕說得很對, ‘紅樓遍地諧音梗’!"“我夏守忠,可不就是‘下手重’?!”

夏守忠說著,手中柳木棍高高揚起,重重向護住元春的妙玉脊背處揮去——

就聽“噗”的一聲悶響,夏守忠搖搖晃晃地軟倒在地上,手中的柳木棍和燈籠同時落地。

抱琴此刻正站在夏守忠身後,她手中抱著一枚佛手———枚臘油凍佛手,這種類似玉石的材質雕刻而成的擺件相當沉重,砸在夏守忠後腦上,立即砸出了一個血窟窿。

剛剛還叫囂著“下手重”的夏守忠,此刻如同一灘爛泥似的倒在地上。"抱琴!"元春勉強出聲,才發現剛才驚駭過度,自己的嗓子已經全都啞了。

抱琴抱著那隻臘油凍佛手,自己也早駭出了一身的冷汗,渾身顫抖著將那隻沾滿血汙的佛手抱去給元春和妙玉看。

"娘、娘娘……"

抱琴上下牙拚命打架,勉力說道: “二太太送的……送的佛手!”

元春看著那枚沾染了鮮血的佛手,忍不住想起天幕上曾提到過《一捧雪》裡的那出“豪宴”,提到過這臘油凍佛手可能預伏著賈府之敗。然而今日這枚佛手卻於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她們三人的性命。

可見一切並無定數,天幕所說的,多半是“點醒” “啟發”,而從來不是“絕對”。

這時,夏守忠躺在地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他剛才帶進來的那枚燈籠也已打翻落在地麵上,燈籠裡的蠟燭引燃了燈籠外麵的絹帛,正猛烈而燦爛地燒著。

妙玉十分冷靜,將元春與抱琴分彆扶起,三人就著火光各自檢視,看經過剛才那一場打鬥,身周衣飾有沒有什麼會露馬腳的地方。

少頃,鳳藻宮宮門被拉開一條縫。三名帶發修行的女尼從中魚貫走出來。

剛開始她們還稍許露出腿腳受傷,行走不便的樣子,但不一會兒,

三人已經一切如常,宛若從未受過傷的好人,順順利利地從後宮出去。

行不多遠,三人終於見到有賈府記認的車駕。妙玉連忙與元春和抱琴一起,相互攙扶著,來到車駕跟前,立時有人接應,將她們三人都扶上了車。車駕隨即輕輕一動,卻不是往榮寧二府,而是往西門外妙玉曾經住過的牟尼院去。

“寶玉!”

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紛紛從元春麵頰滾落。她在車中親眼見到了幼弟,此刻恍然覺得身在夢中,直到她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寶玉的雙手,才感受到了一點兒真實。

寶玉縮在車廂角落的黑暗裡,他已擔了數個時辰的心,此刻見到妙玉等人順利出宮,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妙玉見到寶玉,便直接了當地問: “你是不是又用筆了?”

寶玉點點頭,道:“等得著實心焦,最後又補了一句, ‘三人順利出宮’。”

元春與抱琴都不解其意,就見寶玉從懷中掏出一支湘妃竹筆,筆頭已經將將寫禿了,筆身卻隱隱泛著奇特的寶光,隻是這光線已經極其黯淡,似乎下一刻就會消失。

妙玉笑著點頭道: “原來如此。不過你隻說了我三人‘順利’出宮——我卻隻覺得那腿腳已不是我了的似的,蹬蹬蹬地往外走。"

抱琴也說:“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勁兒,隻管往外走,偏偏那腿上還鑽心地疼……”寶玉聞言大悔,道: “我該寫‘三人無災無痛、順利出宮’才是。”他說著,提筆要加上那四字,卻被妙玉攔住了。

“我看你這支‘通靈筆’,筆杆的光澤已經黯淡了不少,筆頭也快要寫禿了,也不知將來還能再寫幾個字。還是悠著點兒。娘娘應當無礙,我和抱琴不過是吃了些皮肉苦頭,養一養便沒事了。"

"不過,檻內人,這次需要你善後。"

妙玉三言兩語,將適才她們三人出宮之前遇險,抱琴不得已砸昏了夏守忠的事說與寶玉知道。

如今夏守忠的遺體還留在鳳藻宮中,一旦有人發現,就會知道那裡曾發生凶案,而且元春主仆已經失蹤。

寶玉想了想道: "如此也好,我原本還在猶豫是否該當如此,既然這樣,乾脆一了百了,順便連我大姐姐的行跡也一並遮掩了。"

"大姐姐,那座宮城,

你不會再想回去的,對嗎?"寶玉最後向元春確認了一次。

元春默默無語地坐在車中,望著車尾的方向,視線似乎能夠穿過厚重的車簾,一直看到那座莊嚴巍峨,卻又令人窒息的宮城。片刻後她果斷地搖搖頭: “隻要不會帶累家裡,那我便是死也不會回去的。"

寶玉點頭說好,緊接著便運起手中快要禿光了的竹筆,在空中勉力寫上一行字。元春等人順著他的筆勢看去,見是七個字: "是夜,鳳藻宮大火。"

寶玉的筆鋒剛剛收起,一行人便隻覺得身後宮城方向,似隱隱有橙色的光影在夜色中跳動。

不一會兒,街市上已為數不多的行人已在奔走相告:“走水啦!走水啦!" "是皇城,竟是皇城中走水了!"

元春與抱琴的驚訝比此前在宮中遇到妙玉時更甚,但此刻慢慢想來,似乎終於有點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元春淚眼婆娑地望著寶玉,萬萬沒想到這個被天幕罵作“無用”的幼弟,最後終於得到了天幕的垂青,得到了天大的本事。

但不久,路邊越來越多的燈火將幽暗的車廂映亮。元春隨即看清了寶玉那滿頭華發。一見之下,她忙咬住自己的手背,免得自己一時忍不住會失聲痛哭。

寶玉卻捧著他剛剛使用過的那柄“通靈筆”,由衷欣慰地道:“還好,這筆看似還能再寫幾個字

那支湘妃竹筆原本隻是怡紅院書桌上一支普通竹筆,隻是因為寶玉用來譽抄他所記下後二十八回內容,所以得了"通靈”,因為它和寶玉這個真正的“賈寶玉”一樣,成為了一支“寫出《紅樓夢》"的筆,用它便可以改動這世界上已經發生的事,也可以對未來做出安排。

然而每用過一次,這筆的筆頭就會更禿上幾分,瑩潤富有光澤的筆身也會變得更加黯淡。

寶玉卻是知足的,心知上天賦予他予取予奪的“通靈”不可能無窮無儘,就算他真是創造出整個

世間的“賈寶玉”,也不可能隨心所欲地任意改變一切。

但他這支筆看起來似乎還能再用一次——寶玉很容易滿足,將這支筆珍而重之地藏在袖中。

這支筆還給他留下了最後一點點通靈,寶玉此刻心中所想的是——老太太。

大內。

是夜鳳藻宮離奇起火,烈火熊熊,火光映天,幾乎半個京城都看得見。

原本正是北靜王與忠順親王回宮繳旨的時候,然而皇帝陛下聽聞鳳藻宮走水,無論是忠順親王的一無所獲還是北靜王的陰錯陽差,他一個字都聽不下去。

這位人皇就隻有暴跳如雷,命宮中侍衛與太監速速救火,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要將鳳藻官中的貴妃救出。

北靜王與忠順親王陪在禦駕身邊,幾次看見禦駕試圖親身衝入火場救人,都被那位忠心耿耿的大明宮掌事戴權死命攔住才作罷了。

北靜王與忠順親王很少有能想到一起去的時候,唯有此刻,兩人對視一眼,都彆過頭去,心中在想:皇帝陛下恐怕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貴妃在他心裡究竟有什麼樣的地位。

於是,這一夜裡,皇帝陛下一夜不曾合眼,而那大火也整整燒了一夜,將鳳藻宮燒為白地,所幸不曾波及其他殿宇。

清晨時分,空中陰雲密布,下了一陣子小雨。鳳藻宮中餘燼將熄,各處俱是青煙嫋嫋,扶搖著騰向陰霾遍布的天穹。

皇帝陛下失魂落魄地站在鳳藻宮前,戴權儘力為他撐著傘。宮中內侍與侍衛則在緊張地清點鳳藻宮中的廢墟。

出奇的是,這鳳藻宮中竟隻找到了一具燒焦的屍首,看骨骼是男子屍身,從屍身上找到的腰牌、玉手串、扳指等物來看,此人正是六宮都太監夏守忠。

除了夏守忠的遺體之外,侍衛與內侍們翻遍了鳳藻宮中每一片殘瓦,都再沒有找到任何一份屬於人體的遺跡。

皇帝陛下麵沉如水,連一向機靈的戴權,也猜不透皇上此刻是喜還是怒。按說賈妃從鳳藻宮中憑空消失,按照皇帝的脾氣,該是大發雷霆才對。然而這位眉眼之間竟似有些僥幸。

戴權還聽見這位九五之尊自言自語: “終於遂了你的願,遂了你的願是嗎?”這位大太監本想勸皇上節哀,說這鳳藻宮娘娘是天幕上常常說起的人,此刻必定是天上接引仙去了。但看見皇帝臉色實在太過難看,還是住了口不敢觸這黴頭。

因鳳藻宮之事,皇上宣布輟朝一日,無論是北靜王還是忠順親王,他們的進展都沒有機會向宮中稟報。

待到第二日醜正,宮中就已送出消息,皇帝陛下召見兩位王爺。這兩位都是忙了兩天兩夜,還沒顧得上睡個囫圇覺,忙各自進宮,心想這皇上總算

又重拾起原先的“勤政”。

大明宮中,皇帝陛下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賈妃之事,終於詳細問起忠順親王當日前往城外討逆,

以及北靜王在城中抄家拿人之事。

忠順親王隻說沒拿到逆反的實證,而北靜王在其餘幾家找到了一些往來書信作為證據,但是在榮府跟前碰了壁,連榮府正門都沒能進去。此刻他就隻能指天發誓,說定是逆黨使了什麼法術,將他那份聖旨偷換了去。還特地形容了榮府老太太目無當今,用太上皇當年賜下的舊物擋駕;那個銜玉而誕的小兒,惡形惡狀,當著他的麵在空中寫符雲雲。

北靜王向聖上領旨: “陛下,昨日搜查神武將軍府、衛府、陳府、寧國府,所查出的證據皆有限。榮國府老太君著實可惡,顯然有所隱瞞,不得不查。臣懇請陛下下旨,臣這就再去榮國府一趟。"

誰知皇帝陛下看著他的眼光卻有些像是看一個傻子:“水溶,你是說,榮國府的寶玉使了什麼法術,偷換掉了你的聖旨?"

"他若是有這等本事,就該當救一救他家的老祖母才對啊!"

水溶猛地想起,道: “正是,陛下,當時臣見榮國府老太太已是回光返照,後來在臣麵前睡去,似乎已近氣絕。但那寶玉舉筆在空中寫了幾筆,老太太頓時就又醒來了…"

皇帝陛下看向水溶的眼神有點兒古怪,突然朝他麵前擲下一本奏折,冷淡地道: “你自己看!”水溶撿起那本奏折,翻開看時便傻了眼。

這是賈政代上的遺表,賈家史太君——已於昨夜子時仙去了。

老人家臨終上表請罪,表達因自己疏於教管,以至於子孫不肖,有負聖恩。原定承襲榮禧堂的賈政疏於才具,頑固守舊,難堪大任。如今族中唯一可造之才乃是長房賈璉。史太君於遺表中懇請皇恩浩蕩,恩準由賈璉繼承榮國府一脈。

皇帝的意思明明白白:如果水溶剛剛說的那一切都是真的,榮國府那少年子弟賈寶玉為何此刻又不救祖母,任其仙逝?

水溶隻得顧左右而言他,繞開這個話題,趕緊道:“榮國府事涉謀逆大案,罪無可赦,賈家子弟還哪有什麼機會繼承榮禧堂?"

水溶說完,禦座上的皇帝沒什麼反應,反倒是站在水溶身側的忠順親王,稍稍咳嗽了一聲,似是在提醒。

水溶一抬頭,就見禦座上的人正在默默出神,手中正摩挲著一塊美玉雕琢而成的玉牌。戴權此刻正站在禦座背後,衝著水溶使眼色,水溶頓時明了:這玉牌,是從鳳藻宮中找到的,是貴妃的遺物。

在這一刻水溶陡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錯判:原本隻道賈元春被禁足定是失了聖寵,然而鳳藻宮這場大火一燒,貴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卻令聖上意識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一絲無法割舍的牽掛。

他頓時想起天幕上說過的,《長生殿》裡的“乞巧”伏元春之死。《長生殿》講的是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 “乞巧”自是他二人在長生殿裡發下密誓,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但聖上從來不是唐明皇那般惑於美色,耽於男女之情的昏君,水溶此前自然也猜不到皇帝陛下心底竟會對貴妃存了這樣一份心意。直到如今他才恍然明了。

早知如此,他當初的計劃裡就該撇除榮國府才是。

水溶連忙見好就收: "然而賈璉那一房似是於此案無涉,且他此前有大功於民,皇上或可準許其將功折罪。"

果然,就見皇帝陛下微微頷首,道: "朕準其所請,由賈璉這一支承襲榮禧堂。"水溶當即以賈家故舊的身份代賈家叩謝了天恩,惹來身邊忠順親王一聲極其不屑的輕哼。

少時,水溶從大明宮中出來,稍稍舒出一口氣。他再細細回想,心中疑惑未解:寶玉究竟是不是有那隨心所欲地改寫事實的本事呢?若是如此,他卻又為何坐視榮府老太太仙逝的呢?

素色裝裹的榮國府中,寶玉披麻戴孝跪在祖母靈前,人早已因悲傷而麻木。但隻要回想起前一夜老太太留給他的話,寶玉依舊潸然淚下。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