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番外(1 / 2)

第171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⑥

自那日在榮府中門之前狐假虎威喝退水溶之後,賈母的狀態一直不好。昨夜寶玉從城外返回榮府,將元春的“好消息”悄悄告訴賈母之後,老太太心願已了,掙紮著向賈政和賈璉交代了後事之後,便再也撐不住了。

寶玉當即抽出他那支湘妃竹筆,如玉般的筆身此刻僅有一絲微弱黯淡的光芒,若不是在暗處細看已是全然看不出了。

寶玉剛要運筆,卻被賈母自己勸住了。

她說話已很艱難,卻奮力擺出口型,重複著: “不要”、 “不要”.…

寶玉執著筆已然落淚:“老太太,孫兒這麼做就是為了咱們一大家子,依舊能如以前那樣,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賈母艱難地從口中擠出兩個字:“娘娘……”寶玉心頭一痛,筆尖頓在空中,他再也無法運筆。

他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此刻榮府再辦上一場轟轟烈烈的喪事,元春或許能借此機會逃出生天。"人……哪有不死……"

賈母說到這裡,眼神瞬間亮了亮,似乎她全明了了生死的意義,又似乎她已看到了老國公的身影,正無比期待著與亡夫重聚的那一刻。

"寶玉,寶玉……留著你的筆……"

老太太掙紮著向寶玉伸出手。

寶玉忙收起那管筆,伸雙手,緊緊握住那隻枯瘦的手,哀聲道: "祖母!"

"……多寫,多寫些故……"

老太太口中“故事”二字都還未來得及出口,就再不言語了。寶玉也感到他捧著的那隻手也已無力垂落。

"老太太!"寶玉頓時放聲大哭。

此刻,寶玉披麻戴孝,跪在老太太靈前,他上首是賈政和賈璉,下首是賈蘭。迎春探春惜春姐妹們陪著邢王二夫人等在另一邊院子裡為老太太舉哀。

此刻榮國府裡一切都以素色帳幔包裹,各處高懸著白燈籠將榮禧堂前照耀得明晃晃的,香燭的煙火直衝天際,另有和尚道士若乾,舉著巾幌敲著木魚念著經文,為這滿院的哀聲創造出一片嗡嗡作響的背景音。

隻是近幾年來榮府中削減用度,遣散奴役,不少能乾的仆從都已隨鳳姐、探春等人去了莊子上。老太太此時再操辦喪事,

竟也再不能有當年東府小蓉大奶奶時那般風光了。

可是榮府已經逐漸擺脫裡銀錢不濟手的窘境,府中年輕一輩,鳳姐、李紈、探春……無論是誰,管家理事都能獨當一麵。眾人心裡都明白,府裡看著雖沒有以前那般豪闊,但裡子卻已經被掰正了,再度休養生息幾年,待賈璉仕途上升,賈蘭讀書中舉,這個家終於可以避免那“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結局。

這其中最為感慨的自然是賈璉。那日他剛剛從自己的生祠裡脫身回到榮禧堂,就聽所了自家老太太隻身擋住錦衣軍抄家的"壯舉";然而他剛剛安撫了妻女,轉臉又被賈政喚去,告訴他,老太太打算上遺表,讓他繼承榮禧堂。

就在幾年之前,賈璉還隻是個東跑西跑乾臟活的閒散子弟,若有人告訴他將來有一天能繼承榮禧堂,旁人定然說他是癡人說夢。

然而今日這一切竟都成了真。

賈璉一時有些恍惚,然而他再看看上首,理應由自己的父親賈赦所在的位置,賈璉瞬間又清醒了——有那麼一位不著調的父親,他能否順利繼承榮禧堂,一時還兩說。

正在這時,外頭忽報,林如海與竺鳳清、林黛玉一起趕到了。

賈政賈璉等人聞言,連忙趕去迎接林如海與竺鳳清。黛玉自有女眷那邊接著。寶玉跟在賈璉身後,看見竺鳳清與林如海一般,皆穿著素淨衣飾,來到賈母靈前致哀。林如海在前,竺鳳清亦步亦趨地跟在其後,與林家親子一般無異。

寶玉這才想起,竺鳳清如今與林家結親,算是入贅林家,繼承的是林家香火。林如海操勞半生,到老來,竟得了這麼一個半子,著實是老懷安慰。隻不知道這兩位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又會在京裡住多久。

果然,林如海與賈政寒暄幾句,便提到他已上表致仕了。

賈政吃驚不已:林如海是今上最得力的賢臣之一,而且年齡也不甚長,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怎麼說致仕就致仕了。

林如海也不多說,隻是淡然道:“內兄難道不曾聽聞‘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的老話?我隻想著如今還來得及回頭,那便回頭吧。順便也帶鳳清和玉兒回蘇州完婚。"

賈政聽林如海話中有話,似在勸諫他自己,連連點頭苦笑,道: “眼下愚兄隻有為老太太扶柩回南,結廬守孝的念頭。朝中之事,交給小一輩們去操心吧。

林如海聞言便不語點頭。

正想著,忽然聽女眷守靈的那邊傳出女子的驚叫之聲。原本一直老老實實跟在林如海身後的竺鳳清最是關心黛玉,早已一個箭步躥了過去。

女眷那頭,發出驚叫的卻不是黛玉,而是鴛鴦。

不知何時,大老爺賈赦竟到了那頭的院子,冷不丁在鴛鴦背後喊了一聲: “老太太不在了,再沒人護著你了,看你能躲到幾時。"

鴛鴦原本正淌眼抹淚地哭著老太太,冷不丁有人從背後冒了這麼一嗓子出來,大駭之下,驚叫一聲,唬得顏色不成顏色。

賈赦頓時得意了: "瞧著,你終於曉得我的厲害!"

鴛鴦卻隻是一時驚嚇,馬上轉冷靜,淡然道:“回大老爺的話,奴婢很快就要離府了,眼下想在老太太靈前好生哭一哭,儘一儘這麼多年的情分。"

賈赦被她這一句不軟不硬的頂撞氣得吹胡子瞪眼,怒道: “你一個家生子兒,能去哪兒,你說說,能去哪兒?"

他轉眼又笑: "你定是在詐老爺我!你看看,老太太生前總是說嘴,說為你安排得妥帖周到,現在人一閉眼一蹬腿兒去了,還不是留下你一個孤鬼兒在世上。老爺賞你的臉你既然不要,那就怪不得老爺不客氣——你要是真跟老太太一道去了,我才服了你!"

賈赦獨個兒跑到女眷守靈的地方已是無禮至極,此刻出言威脅鴛鴦,越發令人發指。然而舉座之人要麼是晚輩,要麼是親戚,唯一按說能勸住賈赦的邢夫人隻是個填房,在賈赦麵前根本說不上話。

正在這時,就聽院門外傳來一聲輕喝: "怎麼,我南安王府的人你也敢動?"

來人聲量不大,但是語氣卻威嚴。賈赦這麼橫,竟也被這一聲給懾住了。

邢夫人、王夫人俱是尷尬無比,卻又不得不攜闔府女眷上前行禮,迎接南安太妃、南安郡王一行人。

南安太妃沒有理會這些夫人太太們,隻管對鴛鴦招手: “孩子,到我身邊來!”

鴛鴦低著頭,來到南安太妃麵前,恭敬拜倒,口稱“義母”。

這回輪到榮國府裡閨府震驚了——原來老太太一直說要給鴛鴦找條後路,是真的,而且是讓鴛鴦認了南安太妃作為義母,也

就是說,鴛鴦成了南安郡王的義姐妹,算是位郡主。

這……以往府裡想看鴛鴦笑話的人此刻儘是滿腹酸水。

賈赦也被南安太妃這陣仗給嚇了一大跳,過了片刻,竟又腆著臉問出一句: "真的?"

賈政與林如海恰於此時趕到,哪能容賈赦如此丟臉,連忙一左一右,兩人擋在賈赦麵前,一起向南安太妃行禮。兩人都道: "太妃高義,我等感激不儘。"

南安太妃憐愛地看著鴛鴦: “我也是看了天幕,為這個孩子的心氣兒所感動,加之有貴府老太太相托付,自當如此。"

“三小姐呢?”南安太妃當即將鴛鴦護在她身後,視線在女眷之中尋找探春的身影。

探春急忙出來向太妃行禮,剛巧與太妃背後的世雍對上視線,兩人都是麵色一紅,各自低頭,不敢再對視。

"勞煩三小姐陪陪我這老婆子。"南安太妃一時左手扶著探春,右手扶著鴛鴦,來到賈母靈前,上香致意,灑了幾點淚水,這才轉身出來。臨離開之前,南安太妃往探春手中塞了一隻匣子,便攜了鴛鴦的手,直接將鴛鴦帶離。

身穿孝服的探春臉色微紅,大概猜到南安太妃給她留了什麼。待到無人處再打開,果然見那匣子裡盛放的是一隻金鳳釵,看樣子有些年頭,應當是祖傳之物。

那日她向世雍吐露心跡,兩人真正心意相通,兩心相印。但是榮國府接連出事,接下來探春又必須為老太太守孝,再加上迎春的婚事都還沒有絲毫著落,她與世雍的婚期自然也遙遙無期。

此刻南安太妃前來,贈她這樣一支金鳳釵,想必是應世雍所請,以示兩家已將這門婚事議定。待探春除孝之後再舉行一應俗禮。

在這過程之中,賈政與林如海兩個一直緊盯著賈赦。賈赦見到鴛鴦被南安太妃帶走,臉色難看至極,但總算是顧忌到那邊是南安王府,爵位比自家的國公府還要高出一頭,沒有鬨起來。

見南安王府的賓客離去,賈政等人才略略放心。賈政朝賈璉使個眼色,要他來勸他家老子,回到榮禧堂正堂上去。

賈璉趕緊過來,低聲道: "父親,隨我過去榮禧堂吧!"

隻聽賈赦“哈哈”一聲長笑,笑聲中透著狂喜: "啊,我終於繼承了榮禧堂啦!賈赦這一聲喊得極其響亮,幾乎整個榮國府都聽得一清二楚。

眾人納悶:不是說老太太給皇上上了遺表,說是榮禧堂日後由賈璉繼承,而二房也沒有異議嗎?怎麼如今又變成了是賈赦繼承呢?

賈璉也大駭,心裡覺得有哪裡不對,連忙去扶他老子的胳膊: "父親,您……"

賈赦也反過來拽住賈璉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兒子繼承榮禧堂,我這做老子的不也成了榮禧堂的主人。"

賈璉臉色尷尬,沒想到賈赦打的竟然是這麼個主意。

誰知賈赦接下去高聲道: “就和皇家一樣,兒子坐在龍椅上當政,做老子的不也一樣舒舒服服地當太上皇,老子要兒子向東,兒子就不敢向西……呸,臭小子,你敢捂我嘴?"

賈璉心道:不捂不行啊!誰知道賈赦竟然當著眾賓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須知如今寧國府賈珍賈蓉父子尚且涉案,賈家日後到底怎麼樣還很難說。如今如果再傳出去賈赦暗諷宮中那對皇父子……

賈赦卻奮力掙開了賈璉,這麼大年歲的人了,竟然還十分矯健。隻見他身法靈活,覷了一個空就從迎上來的賈政和林如海之間鑽了過去,開始在偌大的榮禧堂前飛奔,一邊飛奔一邊大聲喊: “老子終於繼承榮禧堂了,老子終於繼承榮禧堂啦……"

沒過多久,賈赦已跑掉了鞋子,頭發披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偏偏口中還一疊聲地興奮大喊:"老子繼承榮禧堂啦!"

這時,賈政等人已不再想著攔住賈赦,或是捂住他的嘴。沒有人會再將賈赦的話當真——因為他已經徹底瘋了。寶玉與竺鳳清一道,站在賈璉、賈政和林如海身後,心中湧起一陣悲涼。

在賈赦這件事上,他根本就沒有使用那管湘妃竹筆,賈赦發瘋,全是多年來他自己的貪念與執念所致。

他情不自禁地吟出兩句: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①"

竺鳳清望著寶玉,聽見這一句不由得連連點頭,似是讚他這一句確然是絕妙好句。

大明宮中。

禦案上堆滿了需要批閱的奏折,刑部另有文書上報馮紫英等人一案三堂會審的結果,臣子們意見

不一,各執一詞,最終結果如何,需要皇帝陛下親自做決定。

原本馮紫英等人出城,確是起意謀反,然而後來既然去了賈敬的“丹房”,就大家一口咬死了是在隨賈敬“煉丹”。羽林衛也拿他們這些王孫公子們沒辦法。

然而水溶帶錦衣軍查抄城中各家住宅,反倒查出了一些信件,內中語焉不詳,但確實是提到了“鐵網山”“打圍”、 “平安州”等字眼,隱隱約約透露著反意。

朝中臣子便分了兩派,一派主張嚴懲,另一派則認為,既然沒有真憑實據,就不該憑隻言片語就定各人之罪。

於此案禦史台本應有極大的話語權,然而林如海先是上表回避,又請辭致仕,禦史台便噤了聲。其餘各部則爭執不下,隻得一起送上來,交由聖裁。

然而皇帝陛下卻心不在焉,望著麵前的一攤公務,手中卻隻摩挲著一枚羊脂玉牌,始終沒法兒把心思收回來。

正在這時,戴權來報,說是竺鳳清請求陛見,皇帝忙命鳳清入殿。

竺鳳清入殿之後,三呼萬歲,行那三跪九叩之禮,末了才站起身,委屈巴巴地道:“看來,這麼多年,你到底還是習慣了臣子們用這麼一套待你!"

皇帝一凜,方才記起,他們小時候,鳳清和他,曾經有過約定。將來萬一是他真的成了皇帝,兩人私下見麵,他絕對不會讓鳳清行這麼多的禮節,兩人還是朋友。

然而後來竺家被迫卷入立儲之事,太後為了保住鳳清,將他遠遠送上了去海外的船,當時沒人知道鳳清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活著回來。皇帝自己也一度極為擔憂。

然而幾年之後,鳳清真的平安回來了,而皇帝也已經習慣了眾人拜伏腳邊的感覺,竟然將當年兩人的約定全然忘在腦後。

這就是權力的魔力。

皇帝看著鳳清那張笑嘻嘻的臉,故意拉下麵孔,相當無賴地反駁道: “你又沒提醒我!”

鳳清也笑得很無賴,小聲小聲地回答: “撩虎須這我哪兒敢啊?”

兩人相對笑著,忽然間都覺得臉上的肌肉又酸又澀,而彼此的笑容也竟一樣又硬又假,這才默契地轉開了眼光,心中都浮起一陣傷感——過去那些歲月,果然再也回不來了。

"來見朕是為了何事?"皇帝語氣平淡地問道。"是來向陛下辭

行的。"鳳清笑著回答。"辭行?"

“正是,嶽父大人上表請求致仕,而陛下也準了。您也知道,我這個是上門女婿,是要將嶽父當老父侍奉,養老送終的。如今嶽父回南,我這當女婿的自然也要跟去。”鳳清答得嬉皮笑臉。

誰知皇帝聽聞卻龍顏大怒,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猛地起身,怒道: “你們一個一個,都隻想著離開朕!"

這一怒,將殿中自戴權以下,所有太監全都嚇跪了。

鳳清卻隻是老臉皮厚地笑笑,冒出一句:“當年要我出海的時候我可從沒想著離開皇上。”一句話將皇帝駁得啞口無言。

確實……

這些人,林如海、竺鳳清、賈元春……聚在他身畔之時,誰都不曾抱著想要離開的念頭。可如今卻一個接著一個,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自己。

皇上輕輕地一擺頭,戴權忙帶著小太監們離開大明宮這座危險的殿宇。殿中隻留皇上和鳳清這一對君臣,

"你離開,是因為天幕嗎?"皇帝陛下終於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

"當然不是!"鳳清一臉委屈,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不見那些他們傳的神秘兮兮的天幕。"

皇帝心想:那還好,鳳清跟朕一樣。

誰知道鳳清接下去開口: “可是……皇上,我了解你啊。”皇帝陛下一抬眼,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可以殺人。

"年輕時,你看似雲淡風輕,但在你心裡,比誰都更看重權力。"鳳清雙手一攤,似乎表示他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隻想把想說的這兩句話說給昔日的好朋友知道, “到了如今,權力在你心頭,已經成了一頭巨獸,會將所有靠近你的人都——吞噬,不管這些人對你究竟是什麼意義。"

皇帝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邊那塊羊脂玉牌。

"而聚在你身邊的那些……都是和你一樣,迷戀權力的人。他們會一直陪伴著你,依附著你,覬覦著你手中的權力,為此你爭我奪,不死不休。”

"所以,恕臣不得不走!"鳳清衝禦座上拱了拱手。

"你難道不知道,你去了天涯海角,朕都有辦法把你弄回來嗎?"禦座上的

人怒道。

"看看,這就是權力入骨的直接表現,一切你都隻想利用手中權力來解決。"鳳清似乎是捏準了龍椅中人的七寸,將話說得大大咧咧,一點兒也不怵皇帝的口頭威脅。

皇上反而被他這種混不吝的態度給憋了回去。

"其實吧……"鳳清故意拖長聲音, "你是個還不錯的皇帝。"

禦座上的人苦笑:昔日他最好的朋友,如今評價他,用“還不錯”三個字,他是不是應該感到很驕傲?

“權力在你手中,你至少還會拿出五分的精力來關心關心百姓。真正有能力的人,在你手裡也能保得住。"

鳳清說得十分直白,但皇帝聽來覺得比任何歌功頌德的臣子說的都要好聽。"作為朋友,我還是挺希望你在這個位置上多坐幾年的。"

終於,皇帝嘴裡冒出一句: “謝謝!”

竺鳳清這張貧嘴卻還沒貧完: “我不得不走,你也知道的。我可不想成為那個什麼‘福彭’,被你關個十年關到死,然後你輟朝兩日,給我寫一首假惺惺的詩。"

皇帝默然——很顯然雖然他們兩人都看不見那些天幕,但也一樣都有渠道知道天幕上都說過什麼。

"所以,我要走了,用不著太想我!"

皇帝此刻的表情是:有點兒傷感,有點兒想貯。

“有哪裡不舒服就瞧大夫,不要服丹藥!我真的想看你多活幾年。”

這回皇帝是咬著牙說的“謝謝”二字。

“對了,將來市麵上如果真的出了一本《紅樓夢》,你也彆去禁它。越禁就越說明你心裡有鬼。—本書又能把你怎麼樣呢?”

這時候竺鳳清已經轉身,向大明宮外走去。

他走得那麼坦然,將後心全都袒露在皇帝麵前。他似乎到底還是發自內心地信任著這位皇帝朋友的。

就在禦案後麵那位九五之尊暗自磨牙的時候,竺鳳清已經走到宮門口,隻隨意衝身後揮了揮手,拋下一句:“我在民間也不會白閒著,會好好幫你的。”

“陛下,再見了!”

禦案後麵的那一位,身體情不自禁地一縮,似乎身周的孤獨為他帶來了陣陣幽寒。

他的視線再度落在那枚羊脂玉牌上,這次皇帝陛下語帶淒惻,悄悄地問玉牌:“你也是因為這個而離開朕的嗎?”

第172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⑦

鳳藻宮因為那夜的大火被燒成一片白地,原該在鳳藻官中的貴妃賈元春連同她的貼身宮女抱琴一起消失無蹤,廢墟中僅找到夏守忠一人的屍骸。

這件事一出,宮中傳什麼的都有。

流傳得最廣的一種說法是,賈元春本就是羽化而登仙了,而且還順手度化了一直追隨自己的小宮女。

而那夏守忠看得眼熱,纏著賈妃主仆二人不讓飛升,賈妃當即降下天火——這就是為什麼鳳藻宮被燒為白地,卻隻找到了夏守忠屍骸的原因。

宮中傳言傳得沸沸揚揚,而皇帝為此連日鬱悶,甚至有些茶飯不思的樣子。大明宮掌事太監戴權為人乖覺,當即提出,帶聖駕在宮中散散心。

於是,皇帝陛下與戴權兩人,一主一仆,從宮牆下起始,沿著東西六宮中那些往往隻有太監們才走的狹窄通道,慢慢向後宮中行去。

"皇上,前麵似是兩個在禦廚房當差的宮女,奴才去將她們喝開?"

兩名小宮女,站在一處宮牆拐角處,正頭湊著頭,熱烈地說著什麼,絲毫未注意到身後出現一抹明黃。

"鳳藻宮賈妃之事,著實蹊蹺……"

皇帝耳力不錯,片刻間就聽見了最令他心煩的,當即衝戴權搖了搖手,表示他已經打算回去了。“是呀,出事之前,且有一兩個月吧,禦廚房人人都覺出不尋常來了。”

皇帝聽見這一句,臉色頓變,連忙閃身,縮在宮牆拐角處的另一邊——他心裡很清楚,若是將禦廚房的人招至麵前,再問他們,未必能令他們將這些“不尋常”都說出來。

“可不是嗎?當時鳳藻宮經手的飲食極其小心,甚至召會烹飪的宮女到鳳藻宮中當麵烹飪……”在旁聽壁角的皇帝心裡納悶:元春為什麼要這麼小心?

"……我聽說她們那裡在食材挑選上也很小心,那些寒涼的一概不用,都用些溫補的。我有天將這事告訴了禦廚房的一個姑姑,那姑姑說,不出兩個月,宮中便會有喜訊出來了。"

"喜訊?"

皇帝聽得心頭一跳。

"可若是這樣,賈妃娘娘為何不找太醫?"

“你是京裡人嗎?還是外頭入京的?京裡大戶人家講究,這種事,頭三個月都不往外頭說的,一定要到了第四個月上,證實坐穩了胎,才會教親朋們都知道。"

"原來如此!"

“再說了,藥食同源,賈妃娘娘雖然沒有讓太醫去開那些安胎的湯藥,可是那一陣子禦廚房給鳳藻宮送的都是補氣滋養的食補之物……我看賈妃有孕這件事是板上釘釘的!"

兩個小宮女議論到這時,似乎都感到大惑不解: “但既是如此,賈妃娘娘為何又會懷著龍胎飛升呢?"

兩個小宮女最後這句話皇帝陛下卻沒聽到,因為這位抬腳便走,徑直前往禦廚房,要將鳳藻宮大火之前領用食材的記錄全都調出來。

待問過禦廚房總管太監與女史,皇帝陛下麵沉如水,時不時狠狠剜戴權一眼,看得對方訕訕地閉嘴,一個字都不敢多說——這次皇帝在宮中“聽壁角”,顯然是戴權刻意安排,有不方便稟報之事,就特地用這種方式抵達天聽。

皇帝忽然想起他下令元春禁足的那日,他在鳳藻宮中曾親口說過,如果元春有了他的骨血,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守護。

然而,就是在他說過這話之後,元春臉色突變。

現在回想起,想必是狠狠傷了元春的心——元春固然是未曾信任過他,而他又何嘗真正信任過元春。

男人閉上眼,片刻後又睜開,冷然對戴權道: “去傳吳天祐。”

皇帝的直覺很敏銳:吳天祐是為他抄錄天幕之人,如果元春命中注定會懷上龍子,天幕不可能隻字不提。

果然在天子強大的氣勢威壓之下,吳天祐迅速招供,說他原本記下了天幕上所說的: “榴花開處照宮闈”寓意元春懷有龍種,卻沒能把孩子生下來的預言。但是他在將記錄送入宮中之前,先見了一次吳貴妃,吳貴妃出於嫉妒,命吳天祐將這段抹去。

天子立即命吳氏父女對質,貴妃與其父立即上演一場“狗咬狗、一嘴毛”,相互指責的大戰。

而天子也著實膩味了這種“父慈女孝”的戲碼,知道吳家這一家子心裡再沒有彆的,不過“名利”兩個字。他隨口罰了吳氏父女,並且留下了一句狠話: “如果朕的龍子有事,你們兩位,餘生就打算在打牲烏拉過吧。"

吳貴妃與吳天祐聞言俱是大駭:如今鳳藻官被焚,賈元春連人影都不見,哪裡還談得上她懷

中的“龍子”?

但皇帝陛下可不會顧及這父女兩人的憂懼之心,自顧自地查了下去——

他不是昏庸無能之輩,既然猜到元春可能未死,再查時線索便多了起來。兩三日之後,已經有了頭緒——

鳳藻宮中大火那一日,曾有女尼奉太後之命,入官為各宮眷祈福。天子命人查了宮禁處出入的記錄,進出人數都是一致的——三人。

但是,六宮如此之大,太後又怎會隻請三位女尼,為整個六官祈福?

於是天子親自前往太後宮請教,太後則依稀記得她確實是下過這樣的懿旨,甚至傳出旨意的女史是誰也都記得。

天子於是再去問六宮,哪幾宮在鳳藻宮起火當晚接待過入宮祈福的女尼,得到的答案十分令人驚異:各宮似乎都記得,甚至連入宮的女尼長什麼樣,高矮胖瘦都記得。

然而這正是最大的疑點——皇帝暗想:區區三人進宮,就像是三滴墨汁點入一盆清水,又怎麼可能令整個後宮染上顏色。

但他再下令追索這三名女尼之時,卻再無下文。這三人仿佛真是點入京城這盆清水的三滴墨汁,消失得無影無蹤。

皇帝陛下當即將視線轉回元春的娘家——榮國府。

說起來,鳳藻宮遭火焚的那一日,榮國府也出了不少事,榮府的老太君用一副太上皇賜給賈氏先太夫人的龍頭杖擋住了錦衣軍,然而這位老太君轉天就過世了。

天子繼續查,緊接著又查到了一些不尋常。之後榮國府給老太君治喪,老人家的靈柩卻並未停放在賈府家廟鐵檻寺,而是停放在西門外牟尼院,據說這是老太君生前的遺願。

牟尼院是尼姑院,而當日受皇太後懿旨入宮祈福的,也是女尼。天子終於覺得,事情似乎有了些眉目。

他依稀記起那日北靜王水溶曾經提過,那日率領錦衣軍在榮國府門口遇阻時,發生了好多詭異之事。

天子當即召水溶進宮,再問起詳情,誰知水溶拿不準天子的心意,竟矢口否認他說過什麼怪力亂神的話。

最後被逼問不過,水溶隻得招認出一件事: “啟稟陛下,那日臣確然遇到一件奇事:榮國府那個銜玉而誕的少年,也就是元妃之弟,皇上想必曾經聽說過。"

聽到北靜王說起寶玉,皇帝陛下被勾起了興趣,專

心致誌地聽著。

“那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但就在臣奉旨查抄的那一天,臣見他,滿頭青絲,儘數變為白發,不知是何緣故。"

天子聽著,並不覺得此事與元春的去向有何關聯,但又不願放棄這條線索,忙命水溶帶寶玉進宮,他要親自瞧瞧。

誰知北靜王卻搖頭道: “啟稟陛下,日前榮國府賈政率子弟扶著老太太的靈柩返鄉,寶玉隨父同行,這時候應該快到金陵了吧?"

皇帝陛下聞言沉默,一時記起當日竺鳳清來辭時,也曾經提過,他會陪同林如海和林黛玉一起南下,隨行的還有賈府一眾扶柩回鄉的子弟們。

“算腳程,還真是快到金陵了。”皇帝當即決定遣人南下,追查賈府回鄉的一行人中,是否混著那個令他這麼久以來都無法安寢的女人。

北靜王聞言主動請纓,卻被皇帝硬梆梆地頂了回去: “朕信不過你,也信不過世雍。朕會命忠順親王跑上這一趟。"

這日,從大明宮中出來的北靜王,臉色如吃了一個蒼蠅般難看。

他上一次反水,令他在一眾勳貴中人心儘失,卻沒能為他掙來半點政治資本,皇帝陛下從來沒把他當做值得信任的人看待。

如今他明顯感覺到“四王八公”中的北靜王府,已被這位皇帝當成了多寶閣上的一枚擺設。也許到了他的下一代,北靜王府就會被順勢降等,久而久之,堂堂王府也會像天幕上說賈府那般, “樹倒猢猻散”,落得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境地。

此刻水溶耳畔忽然響起天幕上說過的那句話: “機關算儘太聰明……”

待忠順親王趕上榮府一行人的時候,榮府眾人的船正泊瓜洲渡口。

此前他們剛剛與林家一行人做彆,林家人順流而下,往蘇州而去。賈家這邊則打算稍作休整,便渡江往金陵去。

艄公已經起了錨,岸上卻煙塵滾滾,竟是忠順親王率了好幾個百人隊,沿著驛路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到了。

元春、抱琴此刻正與妙玉、寶玉一道坐在船艙中。元春此刻已經略微顯懷,她與抱琴都換作了尋常仆婦的裝束,混跡在榮府的船中,平日並不出船艙半步,就連榮府自己人,都未必知道同行的有元春這麼一號人物。

元春聽聞是忠順親王趕到,閉目

歎息道: "還是讓陛下給想到了。"

妙玉依舊是帶發修行的女尼裝束,此刻手中拂塵一揚,慨然道: “待我出去會一會那位王爺!”他們此前商量過,若是宮中有人追上詢問,就由妙玉出麵,拿話搪塞過去。"不可!"

寶玉滿麵惶恐,攔住妙玉。

他突然想起了當日天幕上那句“他日瓜州渡口,各示勸懲,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豈不哀哉”①的讖語。雖然那忠順親王也不甚老,但是曾霸占蔣玉菡,多蓄美妾,這在寶玉看來,基本上就和“枯骨”差不多了。

妙玉悄悄看看船艙外,見賈政正在與忠順親王本人答話,親王麾下數百人,氣勢洶洶地守在遠處。她忙放下艙簾,低聲問寶玉: “你打算怎麼辦?”

寶玉卻沒顧得上回答妙玉。此刻他急得臉色通紅,額頭上出汗,手中正緊緊握住那支他一直隨身攜帶的湘妃竹筆。

"六七個字,最多隻剩六七個字。"寶玉緊張地道。他那支竹筆筆身的光線已經非常黯淡,筆頭也快要禿光了。

“是寫江上忽然吹來了一陣神風,送我等南渡,還是寫忠順親王突然犯了癔症,忘了他此行究竟是為何……"

一時間寶玉竟然還想到了很多選擇。

“快,檻內人,快做決斷!”妙玉再次掀開艙窗上懸掛的簾子,看了看外麵的動靜。

“寶玉,”元春的聲音在船艙中響起,她的聲音輕柔而動聽,似乎在幼弟麵前,她自帶一種慈愛的光輝, "不必為我考慮太多。這幾日能與家人在一起,我已過上了這輩子最幸福的幾日……"

再想到這幾日短暫的幸福也是老太太放棄了繼續活在這世上的可能,為她換來的,元春的聲音便微微顫抖,但她的意思卻十分堅決,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累及家人。

“最幸福的幾日……”

寶玉聽到這裡,忽然有所觸動,轉頭回來望著元春問道: “大姐姐,你是否,再也不想回到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去?"

"不想!"元春堅決地搖了搖頭。

"那……我這個小外甥,將來也不想見到他的親父?"

元春將手小心地放在小腹上,似乎正用心感受著腹中

孩兒的動靜,片刻後,她溫存地一笑,卻異常堅決地答道: "不,這孩子是我自己的,從不關皇家什麼事。"

元春還有一句話還未說出口:往後永遠、永遠也不會讓這孩子陷在那沒有分毫骨肉親情,隻有為了權力而你爭我奪的深宮裡。

“那好!”寶玉輕輕一聲歎息,道, "那就簡單得多了。"

隨即他深吸一口氣,正待提筆,忽然又停下,回頭看看元春,問: "大姐姐,你真的……"妙玉忙道: "檻內人,快!彆再磨嘰了!"

而船艙外,忠順親王已經在向賈政詢問這邊船隻的情況,賈政正一臉憂色。寶玉被妙玉這麼一嗆,提筆就向空中點去——

第173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⑧

三年後,大明宮中。

龍椅上的人一把掃開禦座上堆放著的各地奏章,憤怒地道: "不可能,不可能——全天下都是朕的,怎麼會找不到?"

一臉老相的戴權手忙腳亂地撿拾散落在地麵上的奏章。他前兩年被查出賣官鬻爵,財產儘數沒入宮中,此刻乃是戴罪在君前效命。然而他年紀已長,手腳已經不再利落,於宮中的威信也已是一落千丈,不過是苦熬日子罷了。

天子卻很快收斂了脾氣,恢複了原先他那副沉肅嚴峻的神態,抬頭望向一直站在禦案跟前的年輕官員,低聲喚道: "賈卿!你家金陵那裡,可有什麼消息?"

賈璉一直屏氣收聲,默默等待皇帝的問話。眼前的這一幕每隔兩三個月都會在大明宮中上演一回,他已經習慣了,

此刻聽見皇帝問到自己頭上,賈璉當即上前一步,用極為遺憾的語氣答道: “啟稟陛下,金陵沒有任何消息……"

雖然在意料之中,可是天子麵上依舊現出哀傷。他看似隻是坐在那禦案跟前一動不動,但久而久之,就連對麵的賈璉都能覺出有數不儘的痛楚從禦案另一邊滿滿地溢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禦案那頭的男人身體一動,似乎想要緩和氣氛,開口問道: “賈卿,曾聽聞府上有弄璋之喜,孩子多大了?"

賈璉趕緊應道: “一歲三個月。”

他與鳳姐沒怎麼太著急,但出了老太太孝之後沒幾個月鳳姐便開始有了身子。十月之後誕下一子。因天幕上曾有“蘭桂齊芳”之說,夫妻倆便給這小兒起了個名字叫“賈桂”。

此時天子聽聞,卻當即觸動傷心,道: “若是貴妃還在宮中,她與朕的孩子,也該有兩歲多了。

賈璉沒想到這般閒話家常也能勾起天子的傷心事,當下低著頭不敢再說。

元春的事,他一向理直氣壯,因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賈政那一房扶柩回金陵之後,守完老太太的孝便決定在南方定居,不再返京。南方的消息從來不向他這邊透露,賈璉也很有默契地從不詢問。

於是在人前賈璉總是擺出一副苦主的模樣: “我家娘娘是在宮中不見的。”

再加上天子心中存了愧疚,對賈家頗多優容。三年之內,寧國府被翻出劣跡斑斑的往事,賈珍賈蓉皆被奪了繼承

賈敬爵位的可能,賈璉這邊卻一直還好好的。

天子不知傷感了多久,終於歎息道: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賈璉知道這是《長恨歌》裡的詞兒,而皇上竟自比唐明皇,將元春當作楊太真,這……"不說這個了,你那位銜玉而誕的兄弟,如今在金陵可好,做什麼營生?"

賈璉聽見天子問起這個,脊背頓時一緊,道: “寶玉在金陵山中結了一處草廬,以著書為樂,更兼通譯一些西洋故事書籍……"

皇帝頷首,沉聲道:“朕知道,他是與鳳清一道……”???У

賈璉腹誹:知道那還要問我?

很明顯,皇帝陛下與身在江南的竺鳳清還有聯係,寶玉的境況,他也是掌握的。賈璉忍不住想:寶玉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讓貴妃憑空消失,令天子至今都無法找到呢?這時,戴權終於將此前被皇帝掃落的奏章——撿拾起來,滿臉諂笑著將東西重新堆放在禦案上。

皇帝卻看也不看,道: “賈卿,你代朕傳話,繼續尋找鳳藻宮元妃的下落。朕不找到她,此生絕不乾休。"

賈璉連忙應是,依言退下,心中暗想:早些年看皇帝陛下也不甚寵愛元春,但元春這一去,竟勾起了如許深情,失去了才曉得珍惜……男人啊!嗬!

他隨即記起想起自己也有過差不多的經曆,頓時臉上做燒,腳步加快,打算趕緊出宮回家看老婆孩子去。

金陵鐘山畔,昔日王安石所建的半山園背後,坐落著一片小小的草廬。如今正是芒種節,草廬畔的桃李柳樹枝乾上都係著些彩色的絲線,恍惚間竟也有些大觀園當年餞花神時的風範。

黃泥壘的院牆之內,一位年輕美婦身著布衣,頭上戴著此間村婦常戴的巾幘,坐在紡車跟前,輕輕停住正在轉動的紡車,一手向院子裡正向她跑過來的小兒輕揮——

"真兒,慢點兒跑,來,到娘這兒來!"

那幼齡小兒邁著小短腿,蹬蹬蹬衝美婦奔來,張開雙臂,撲進美婦人懷中,口中含混不清地叫著: “娘……娘娘……”

美婦臉色一僵,片刻後笑容複現,抱起那身子已經沉甸甸的小兒,後怕般地道: “真兒又嚇你娘!"

天下最怕被人以“娘娘”二字稱呼的,

莫過於在此隱居的賈元春。

這時抱琴出來扶住紡車,笑道: “小姐您去逗真兒玩吧!我來接著紡便是。”元春應了一聲好,抱起幼子,笑道: “真兒,我們去擾你舅舅去!”那小兒與舅舅寶玉最是親近,此刻馬上拍起小手,開開心心地道: “好,去見舅舅去!”

元春抱著真兒,回頭看了一眼山中寧靜的小院。早些年她就是做夢也沒想到過今生竟能過上這樣的安逸日子。隻是,她至今也沒想通,寶玉那日究竟用他那管“通靈筆”寫下了什麼,以至於忠順親王和他手下的精兵強將與她擦肩而過卻一無所察。而這麼些年過去,皇帝陛下竟完全查不到她的去向。

與元春毗鄰而居的自然是寶玉。

他的草廬也可以被稱作是一座“書廬”,屋內架上壘的慢慢的都是書,有古籍,也有今人刻印的書籍,還有不少是從海外引進的西洋書冊,寶玉會請通譯將這些西洋書籍譯出含義之後,再由他潤色編校成書。

此刻寶玉剛剛寫完一遝文稿,收去最後一筆,將那疊文稿交給身邊的女郎,道: “麝月,老規矩!"

麝月不說話,馬上著手收拾,準備出一張整潔的香案,並點燃了一束清香。不多時,那疊文稿便在嫋嫋騰起的煙氣間失去了蹤影。寶玉扭頭,望向草廬窗欞外,元春懷抱著真兒,母子倆向他這邊過來。寶玉忙去迎接。

看見元春母子其樂融融的樣子,寶玉也不由得回想起當日在瓜洲渡口,千鈞一發的時刻,他運起通靈筆,用那支筆的最後一點靈通,在空中寫下了六個字:

"元妃,遍尋不見。"

六個字寫畢,那支通靈筆的光芒終於完全消失,果然,這些年來,始終沒有人能找到他這裡,沒有人能發現元春母子的蹤跡。

這令元春母子終於過上了她想過的日子,遠離皇家的權力與紛爭。

一切都很完滿。

但寶玉事後想起,偶爾會覺得自己那句中所寫的“元妃”二字恐怕有些問題。萬一皇帝陛下不再想要尋找他那位失蹤的“元妃”,而是拋下一切想要尋回他真心所愛的“元春”,那沒準還真的有可能找到。

這種事,誰曉得呢?

在pk大會的慶功宴上,身邊的up主們正在熱烈交談。曾經被萬眾矚目,收獲無數粉絲的蕭蘭蘭則抱

著手機縮在角落裡,聚精會神地閱讀。

糖兔子忽然發覺身邊的朋友好長時間沒做聲,便用手肘推了推她,問: “蘭蘭,在瞧什麼呢?”

蕭蘭蘭笑著說: “我收到了一篇非常有趣的紅樓同人文。”

糖兔子: "紅樓同人文這麼多,也沒見哪篇是你讀著讀著就笑出來的呀?"

蕭蘭蘭臉上依舊掛著她剛才閱讀時的會心微笑,回答道: “這篇特彆有意思,它講的是紅樓裡的人物們看到了我的直播,他們的生活因此而發生了改變。"

糖兔子一挑眉,她最為關心的當然是: “那林妹妹怎麼樣了?”

“林妹妹可本事了,開書坊,刻印書籍,教天下的女子讀書識字。她遇到了一個很不錯的男子,叫竺鳳清,是留洋歸來的,很有見識,特彆開明,所以林妹妹並未與寶玉一起共讀《西廂》,倒是曾和竺鳳清一起共讀過《哈姆雷特》!"

糖兔子哈哈一笑,故作嚴肅地伸手,模仿著王子的姿態,學了一句: “生存還是死亡?”“對!”蕭蘭蘭也笑得很開心, "其他人的最後結果也很不錯。"“那賈寶玉呢?賈寶玉怎麼樣了呢?”很明顯糖兔子對寶玉的結局最為好奇。

“賈寶玉?就是賈寶玉寫出了這個同人文啊!”蕭蘭蘭笑著道。

“賈寶玉寫了這個同人文?”糖兔子斂了笑,呆呆地望著蕭蘭蘭,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大笑,拍著手道: “精彩,這實在太精彩了,是我喜歡的腦洞!”

糖兔子的笑聲與掌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反倒令某個一直默默注視著蘭蘭的木訥青年瞬間隱身於眾人之中。

蕭蘭蘭一下子又成了注意力的焦點,隻得開口向他人解釋了兩句,回答了幾個問題。

但這過程中她一直攥著她的手機,她知道給她發來這個故事的人是“賈寶玉風雪山神廟”——那個曾經給她送來了後二十八回抄本的“粉絲”。

她心裡也不是沒有過懷疑,但在看到這篇“同人文”之後,蕭蘭蘭隱約覺得她看到了答案。

於是,在慶功宴的間隙,蕭蘭蘭走到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捧著手機迅速回複:

“致賈寶玉風雪山神廟:如果紅樓終局真的變成這樣,那我由衷地為你們感到高興!——愛你們的蕭蘭蘭。

她回過訊息,一抬頭,剛好看見腦哥一臉羞澀地站在她麵前,伸手撫著後腦,訥訥地開口: “蘭蘭,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

【正文完】

第174章 番外①

姑蘇。

平江路本是一條與河道並行的尋常小街,街道側畔的民宅粉牆黛瓦,高低錯落,另有數十道橫街窄巷穿插其間。白日裡總是水陸交通並行,河中船櫓聲吱吱呀呀,陸上行人車馬不絕。

這裡一帶一向是蘇州城最繁華卻最低調的所在,窄巷通向的那些個宅院,既有可能是好幾l戶人家擠在一起的大雜院,也可能裡頭埋山理水,雕梁畫棟,住著的人物非富即貴,但從宅院外卻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不知什麼時候,這裡悄然開出一間糕餅鋪。招牌字號十分響亮,叫做“稻香村”,但開業之初著實是不顯山不顯水的,掌櫃和夥計都沒有大力宣揚的意思,隻每天準備好糕點,賣不完就交還給店東,店東自會帶回去。

按照店東的說法:本地親戚與友人多,得送給他們嘗嘗。

這新鋪子的掌櫃是個潑辣的媳婦,姓葉。葉掌櫃看這店東每天如此之佛,也有點兒擔心——擔心這鋪子開不長久,擔心自己沒過多久又得另尋東家。

“東家,要不要讓兩個夥計到店門口去吆喝?”

“東家,這兩種新品似乎賣得貴了一點兒,要不要每一塊減一文錢?”

“東家,要不要買一送一,要不要關門之前的半個時辰半價甩賣?”

那東家卻每每溫溫柔柔地回答:“這些糕餅都怪好吃的,值這個價,就這樣吧!”

葉掌櫃:這……

然而出乎葉掌櫃的意料,漸漸地,這“稻香村”的生意竟越來越好。每天用不著到鋪子打烊的的時候,那糕餅都能賣個精光。還會有主顧專門找上門來,向葉掌櫃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

“你們家這個牛舌餅味道真好,能不能在你們這兒訂個禮盒,專門裝牛舌餅。”

“聽說貴鋪子裡下月會出桂花味兒的綠豆冰糕?哪天上,掌櫃也知會我們一聲兒?”

“掌櫃的,眼看就要端午了,貴鋪子會發賣粽子嗎?”

葉掌櫃將這些一一都帶給東家知道,東家隻是“嗯”了一聲,提筆在麵前的紙上一一都記下,告訴葉掌櫃:“明日再告訴你!”

每到這種時候,葉掌櫃都會覺得麵前這位姓賈的女東家實在是性子綿軟,沒什麼

做生意的魄力,不適合做這門買賣。

然而到了翌日清晨鋪子開張的時候,女東家卻又會把葉掌櫃請來,輕聲細語地將她的決定一條條地講出:禮盒會有的、綠豆冰糕會上的、端午節前是會發賣粽子的……連帶昨日的賬目也一一都點算清楚。

但看這位女東家眼下的青黑,應當是熬到挺晚。

待到這時,葉掌櫃又會對女東家生出一種欽佩——明明沒有做大買賣的魄力,但也儘其可能將事情做得妥帖。看這位的穿著打扮說話行事,再推測這位的家境,原本不需要如此的。

直到有一天,葉掌櫃從女東家口中探聽到對方的閨名:迎春。

葉掌櫃突然想起來幾l年前令全天下的百姓都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天幕。當年葉掌櫃是親眼從天幕上看見了姑蘇的虎丘塔,這件事在姑蘇格外有名,因此葉掌櫃記得一清二楚。講過虎丘塔之後,天幕還講了這個叫“迎春”的二小姐。

於是她極沒有眼力勁兒地問了一句:“您就是……二木頭?”

迎春點點頭:“對,二木頭!”

葉掌櫃頓時連抽自己嘴巴的心都有了。

卻聽迎春文文靜靜地說:“我知道過去自己一直很懦弱,但總不能一直這麼懦弱下去不是?葉掌櫃,你為人精明又懂行,我很佩服你,日後生意上還請多多指教。”

葉掌櫃:“哎喲喂,我這是何德何能啊!”

對方可是天幕上曾經點過名兒的人,竟然要向她請教……等等,天幕不是說這位迎春小姐被親父嫁出去抵債,然後被丈夫折磨死了嗎?

葉掌櫃轉念一想,天幕上當時說得那麼嚴重,說這位迎春小姐會被夫婿活活虐待至死,但人家現在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可見這樣的人都是有天幕在背後暗暗保佑和點撥的。連帶這家店,也一定生意興隆。

葉掌櫃,好好乾,將來這裡的分紅定然少不了!——女掌櫃在心裡自我鼓勵一回,然而她卻不知道,迎春一路走到今天,其中的曲折與坎坷,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迎春的生父賈赦已然瘋癲,藥石無效,賈璉隻能由著他,天天在榮禧堂隔壁的院子裡坐著繼承榮禧堂的大夢。邢夫人則寧願留在京裡,由賈璉夫婦供養。

唯有迎春,惦記著天

幕上曾經給她指過“稻香村”這樣一條明路,老太太的孝期一滿,她就隻身來到蘇州,帶著賈璉給她的一些本錢,由林家庇佑著在當地開了稻香村。

當時賈璉還讚她有誌氣,要給自己掙嫁妝。然而迎春自己卻知道,她隻想活著,好好活,不依靠任何一個男人地活著。為了這個目標,她便不能再縱容自己一味懦弱,這般聽憑命運擺布了。

店東和掌櫃旋即談起正事,說到端午節前發賣粽子的口味。迎春已經定下了糯香粽、棗泥粽、豆沙粽、蜜棗粽四種。葉二娘一看,要麼是原味的,要麼是甜的,忙道:“東家,鋪子裡難道不上肉粽嗎?”

“肉粽?”迎春委實不知道粽子還能裹肉餡兒的,吃驚地睜圓了眼問,“鹹口的?”

葉掌櫃想了想:“……其實也挺甜的。”

姑蘇人口甜,往粽子裡裹的肉在外鄉人嘗來也是帶甜味的。

這下迎春就更暈乎了。

正在這時,一個嬌柔的聲音在外響起:“難道二姐姐沒有試過我們本地的肉粽?還有加蛋黃的,鹹香肥腴,可口極了。”

迎春笑著起身招呼來人:“林妹妹!林妹夫!”

她見到黛玉便上前握住黛玉的雙手:“幾l日不見,妹妹出落得更加超逸了。”順便向跟在黛玉身後的竺鳳清頷首致意。

林黛玉見到迎春桌上的紙箋上寫著的“稻香村”粽子的口味,忍不住笑著對鳳清道:“這回你該不會抱怨了吃不到甜粽了。”

原來竺鳳清骨子裡還是個京裡長大的子弟,習慣了北方端午時吃甜粽,到了南邊則跟著黛玉一起改換口味,吃起了肉粽,偏偏他還覺得那肉粽裡也有一股子甜味兒,著實吃不慣。

但如今有了“稻香村”,南北口味兼顧,鳳清今年應當再抱怨不了什麼。

黛玉沒忘了托付迎春:“粽子的禮盒請多做點,我們老爺子在本地故舊眾多,端午節少不了要走禮的。”

迎春怎聽不出黛玉夫婦是在幫襯自己的生意,眼含感激,握著黛玉的手不想鬆開。

黛玉卻也握緊了迎春的手,笑道:“然而今兒來卻不是單為了這粽子,是來請姐姐,端午的時候去看賽龍舟的。”

蘇州城外水係眾多,端午時節民間亦有龍舟習

俗。但迎春聞弦歌而知雅意,她猜到黛玉鳳清此舉,並不僅僅是想要觀賽龍舟這麼簡單,而是想要——幫迎春相親。

此地嫁娶的規矩與京中差不多,一樣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春這種情況,這一切取決於長兄賈璉。

賈璉在京中的時候就曾拜托林如海幫忙相看,定要為這個苦命的妹子尋個好歸宿,絕不能讓天幕曾預言過的慘事再次發生。林如海也慨然應允,表示會儘己之能,為迎春物色一位乘龍快婿。

然而迎春自己卻不甚熱衷,她將一切心思都放在經營“稻香村”上,黛玉邀她去各處作客,參加姑蘇大族女眷的各種聚會遊藝之事,迎春往往推說生意上忙,不願去。

然而這次端午觀龍舟,乃是節慶習俗。黛玉將迎春勸了又勸,又將鳳清抬了出來,說鳳清這次製了一條極其特彆的“龍舟”,會在龍舟賽上展示,需要自己人多多捧場。旁邊鳳清又做出一副“二姨姐請千萬幫忙”的表情,迎春這才勉強應了。

轉眼到了端午那日,蘇州城外觀舟之處搭起彩棚。男賓一處,女賓一處。

黛玉與迎春進了彩棚之後不久,甄英蓮陪著封氏也到了。甄家女眷在林家南遷之後也一起回到蘇州,在老宅居住。甄家與林家一般,也是招贅了女婿為封氏養老。隻是甄英蓮之夫為人十分誠懇,老實木訥,不似竺鳳清那般腦中充滿奇思妙想、日常花樣百出。

黛玉、英蓮和封氏像是約好了似的,帶著迎春拜見各家女眷長輩。迎春容貌雖不如黛玉英蓮那般出挑,但勝在膚色白皙、五官精致、眉眼溫柔,在夫人太太們之中的眼緣極好。一時間女眷們都圍著迎春嘖嘖稱讚,迎春收見麵禮收到手軟。

男賓的彩棚那邊,竺鳳清則拉著一些本地大族子弟們,嘀嘀咕咕地不知說些什麼,還帶他們到兩座彩棚毗鄰的區域,隔著中間擺放的香花,遙遙指給他們看。

迎春雖知這是當地未婚男女青年彼此相看時常見的橋段,但還是羞紅了臉,低下頭,由此更顯出彆樣溫柔。鳳清那邊,不少少年子弟都看傻了眼,怔怔地定在原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節奏的鼓點由遠及近。眾人的注意力便都被水麵上駛來的眾多龍舟吸引。

多數龍舟都是本地打造的長身平地船,精擅水性的弄潮兒們在鼓點的催動下奮力劃槳,令龍舟窄瘦的船身在水麵上迅速前行。

然而遠處傳來了一陣突突突的怪響,引起了觀賽眾人的好奇。人們紛紛翹首,看向聲音來處。

唯有黛玉彆過頭,在人群中尋找鳳清的身影,隻見鳳清給她比了一個萬分激動的手勢——

隻見遠處,竟真有一條“龍”舟,突突地朝著空中吐著白汽,追逐著弄潮兒們駕駛的輕快平底舟向彩棚跟前靠近。!

第175章 番外②

這條新出現的“龍”舟與眾不同,船上並沒有那麼多槳手,隻有一個專門掌舵的舵手,和兩個忙著給“龍”喂食的工人。

這所謂的“龍”舟,乃是在尋常船隻上安裝了一隻巨大的“鍋爐”,爐口不斷向外噴著火焰。鍋爐另一頭卻是在燒水,將水燒開之後,噴出的白汽不斷推動不斷往複運動的活塞與連杆,帶動船尾安裝的槳葉,於水下劃動,推動那隻“龍舟”不斷向前。

這條龍舟周身多做了些裝飾,兩麵皆裝飾有龍頭的圖案。而那“鍋爐”的吐氣的氣嘴就安裝在龍嘴附近。從岸邊的彩棚中看去,就像是從那龍嘴中不斷噴出大量白色的水汽。

這座外形奇特的“龍舟”一旦出現,便引起了極大的關注。

無論是男賓還是女眷,眾人齊齊將身體探出彩棚,向水麵上張望。那座僅載著三個人的機械“龍舟”自後而前,似乎快要追上前麵的弄潮兒L們。一時間岸邊鼓勁叫好之聲此起彼伏,而弄潮兒L們也顯然感受到不小的壓力,奮力運槳,龍舟如離弦之箭,快而平穩地於水麵上向前滑動。

而吞雲吐霧的那座機械“龍舟”則聲勢浩大,不依不饒地在後頭緊追。姑蘇城外的江麵上便上演一場精彩的追逐,看得旁觀眾人心潮澎湃。

在震天的喊聲中,甄英蓮挽著林黛玉的胳膊,努力用最大聲量問道:“妹妹,這又是妹夫搗騰出來的新奇物事吧?”

“確實是他。”林黛玉並不為竺鳳清所諱言,“這是鳳清搗騰出來的,有個名字叫做‘蒸汽機’。”

“前些日子他收到了海外友人的書信,提到了英吉利島上有人正在試製這種機械,已經有些成果。鳳清想我堂堂中華,於這些技術上總不能遜於西洋,於是花了不少銀子從海商手裡買到了對方的圖紙,與本地工匠一起,改進了設計,於是便有了如今這條‘龍舟’。”

甄英蓮聽黛玉說完,也同時感慨:“是啊,天幕上總是說華夏科技萬萬不能落後於他國,否則將來子孫後代都要挨打。”

黛玉連連點頭應是。此刻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雖然這天幕好似有好幾年不曾出現了,但在她們心中,天幕之言卻都是言猶在耳,不可忘懷。

江麵上,那條機械“龍舟”不斷噴

吐著白汽,奮力向前,竟然後發先至,漸漸追上了稍慢的幾條龍舟。

這時岸上眾人也都看出來機械的好處在哪裡了——就算是最棒的江上健兒L,也有體力耗儘的時候。但是機械卻可以不免不休,隻要向它那“鍋爐”中投入“食物”,也就是煤塊,這機械龍舟就可以永不減速,一直向前。

“弄潮兒L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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