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慧爾拖著幾乎軟成棉花的雙腿往回走,快到房門口時,還能聽到身後高昂的討論聲:
“嘿,女大學生怎麼了?燈一拉腿一張,老子還不是想怎麼弄就怎麼弄?那個騷勁,連發廊妹都比不上……”
“可不是?讓趴就趴,讓跪就跪,比大黃都聽話。”
鐘慧爾無所謂地將門推開,每隔上幾日,這兩個畜生就要來玩雙飛,她早麻木了。也隻有這天,她當晚的稀粥才會不放迷藥,免得“乾活”沒力氣。
堂屋映進的一叢微光裡,一雙琉璃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其中透著的了然和憐憫突然惹怒了鐘慧爾。
她“嘭”地一聲重重甩上了門:“看什麼看?!”
萬籟俱寂裡,巨大的碰撞聲如驚雷炸響。吃了迷藥不過是手腳酸軟,並未完全失智,陸陸續續有孩子揉著眼睛醒來。
江溪沉默地收回視線,鐘慧爾這才踢踢踏踏地坐回原來的位置。
孫婷也醒來了,她朝江溪靠了靠,似乎隻有在她身邊才有安全感:“小溪,你說爸爸媽媽會不會找到我們?”
傻孩子。
江溪摸了摸她頭發,怎麼可能找得到?
沒有哪個人販子團夥敢在拐了人後原地停留,恐怕她們早在沉睡中就被轉移到了省外,離家老遠了。
他們除了自救,彆無他法。
孫婷從她的安靜裡仿佛感覺到了什麼,漸漸沉默了下來。
稻草鋪被翻來覆去的碾壓發出細碎的聲響,在這不大的瓦房裡,好似低低的嗚咽。
江溪睜著眼,等人都睡了,才悄悄起身,借著門縫處的一點光,一點點挪到了女大學生身邊。
身下火燒火燎似的疼痛讓鐘慧爾睡得不□□穩,在江溪靠近時,她幾乎是立刻睜開了眼睛,還沒來得及張口,驚叫聲就被一隻柔軟的手掌捂在了喉嚨裡。
“噓——彆叫。”
鐘慧爾點了點頭,江溪這才放開手。
“……你想乾什麼?”
“想逃嗎?”江溪刻意放柔了聲音,屬於高中生特有的清柔嗓音灌入鐘慧爾耳朵,她“噗嗤”笑了聲,好似聽到了格外有趣的笑話:
“誰不想逃?有屁快放!”
江溪沒介意她的粗魯,“我有辦法逃出去。”
“跟我合作。”
鐘慧爾仿佛是聽到天方夜譚,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你腦子燒壞了?”
擺明了不信。
“難道事情還能變得更壞嗎?”江溪壓低了聲音,在黑暗裡竟然聽起來有幾分可靠:“不如闖一把。”
鐘慧爾猛地坐直身子,動作拉扯到傷處,她嘶了一聲:“你當我沒試過?!”
“彆想了,整個村子都布滿了眼線,我們逃不出去的。”
江溪輕蔑地瞥了她一眼:“你就這點勇氣?”
鐘慧爾被激怒了,在這暗無天日的折磨裡,她脾氣早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暴躁,聲音才要尖利起來,卻又被江溪一巴掌捂了回去,少女冷冷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提神醒腦:
“安靜。”
“不如先來聽一聽我的計劃。”
鐘慧爾眨了眨眼睛,江溪見她冷靜下來,才又放開了手。
暗夜裡,瑣碎的絮語在不大的瓦房裡窸窸窣窣地響起,聽不真切,仿佛是誰夢中含糊的囈語,孩子們早就習以為常了,咕噥著翻個身繼續睡了。
*******
江溪耐心地等了足足七天。
就這七天,她也一天都沒有浪費,畢竟人氣值這種關乎性命的要緊東西,誰也不會嫌多——於是,孩子們發現,原來那個冷冰冰的江姐姐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變身成了溫柔又暖心的小天使。
對江溪本人而言——
這滋味卻不是太美妙。
孩子固然可愛,可一群孩子就成了災難。
為了那點人氣值,她硬生生將自己折騰成了一個把屎把尿都儘心儘力的老媽子,還樂在其中。每逢腦中“叮叮當當”提示人氣值升高的音樂響起時,江溪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長線,那點疲乏就又一下子消散了。
孩子其實是一種極其敏銳的生物,他們擁有野獸般的直覺,不夠真誠的虛情假意是無法騙過他們的:他們往往能從細枝末節裡窺到你的真心。
江溪早就發覺了,自己十分有演戲的天賦。
她太清楚,真實的自己委實不是一個溫暖陽光的人,內心深藏的陰暗冷酷若是攤在陽光下,恐怕會讓見者心驚,可此時扮起知心姐姐來,卻駕輕就熟,半點不吃力。
前世能逃亡在外整整一年,直到自首才被抓住,也多虧了江溪這身演技:裝瘋賣傻,撒嬌賣癡,信手拈來,毫不違和。
追根溯源,江溪發現自己還得感謝被困的那段經曆。
當年被困桑家蕩,她唯一能汲取外界信息的窗口,僅僅是一台黑白電視機。這台隻能收得到華央台和地方台的黑白電視機,成為了江溪支撐下去的精神寄托,她沉湎在虛擬的劇情裡,扮演著他人的人生——唯有這個辦法,才能麻痹自己,解緩現實的壓抑和痛苦,讓自己好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