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解釋,說自己和那位姑娘沒什麼。
唐莞因此還搜刮了更多的信件資料,大致拚湊出了事情的原委來:常清和常靜是一對親兄弟,命運卻天差地彆。常清一出生就被抱樸寺定位佛子,資質也高,從此便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
在常靜眼裡,他隻是比常清小了些年歲,卻像是小了一個世紀。同是兄弟,常清能去的地方,他不能去。常清能做的事,他不能做。常清一年兩年就能達到的修為,他要用十年一十年去追。幼時,常靜從草裡捉到隻蚱蜢,看見常清隨著方丈往小門裡去。他舉著蚱蜢跑著要拿去給哥哥分享。可小門旁邊的合上伸手,擋住了他。
他說此門隻有方丈與佛子能進去。裡麵,是方丈與佛子的專屬課程。他隻能到這裡,不可越過。
常靜隻能舉著蚱蜢,呆呆地站在門外,看著
佛子的僧袍消失在門內。他在小門外先是站著,然後是蹲著,最後,從天亮等到了夕陽,又等到了天黑。
天黑時他在門外打了個盹,醒來時,他急急地張開了手。
蚱蜢死在他的手裡,已經不會叫了。
他把死掉的蚱蜢扔到路邊,在河邊不停地浣手。他洗了很久,直到又小僧人發現了他。小僧人告訴他,佛子正在到處找他。他從未看過佛子露出如此焦急的神色。
常靜說,他很快就回去。事實上,他沒有回去。他惡毒地想,那就讓佛子多找一會兒,多擔心一會兒。
他回到扔掉蚱蜢的草坪上。佛說花草樹木都是生靈,可他偏偏一腳一腳用力地踩。他要把那隻蚱蜢的屍體踩得粉碎,踩進泥裡,連同著把周圍所有的花草也踩進了泥裡。
那些花草裡有一棵是鈴蘭。白色的,嫩綠莖稈上的花朵像是垂下來的白色鈴鐺。他把鈴蘭也踩進泥土裡。
寧明昧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唐莞在那些典籍裡翻到了一封常靜回常清的信,兩人就這件事,還吵了起來。
常靜有時覺得,他要是個普通的小和尚就好了。那樣,他心中沒有了那些意難平,自然會過得好受許多。
可偏偏寺中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親兄弟。
後來常靜看著萬人簇擁的哥哥,心裡又想,若是追不上哥哥,至少要哥哥,把自己當成最重要、最不能缺少的人。他要常清時時刻刻證明這點。儘管,他與此同時,也會始終又恨又妒他的哥哥。那種感情,難以平息。
然而,結果還是很遺憾。
很明顯,常清對一名女子很有好感。常靜認為,常清愛上了那名女子。
那時一名如白色鈴蘭一般的女子。女子著白裙,常常來寺中禱告。常清在寺中一角看見了她,問她閉著眼站在這裡許久,是在許什麼願望。
常人許一個兩個願望就已經足夠,那女子卻在那裡閉著眼,許了一個時辰。
女子說,她有一個姐姐。姐姐身處險境,她希望姐姐安康。姐姐麵臨的危險之多,不是一件兩件就能規避完的。
佛子又問,你為何不進殿,要在外麵許願?
女子凝視他,隻笑著問他:“你覺得呢?”
後來,女子常在佛子每周誦經時來。常靜往往同其他弟子一起跪在台下,如其他弟子一般隨著他高高在上的哥哥誦經。可他看到,今日哥哥在誦經時,眼眸向窗外看了那麼一瞬。
常靜也看向窗口。窗外,如鈴蘭般的女子站在那裡。她眉目清純婉轉,眼角卻隱隱透露妖豔。
常靜覺得女子有問題。又或者——他從第一眼就恨透了那女子。從小到大,常清總是讓著常靜。身為佛子的他承擔更多責任,可他擁有的也太多。在麵對敏感又陰暗的常靜時,他常常也是個不知所措的哥哥。
可這次他為了女子與常清辯駁。他說女子來此祈禱,是為了她的姐姐——女子說,她的姐姐在婆家過得很不好。婆家關係複雜,人人都很厲害。姐姐早年
生病傷了身體,生不出孩子。她來這裡,是為了替不育姐姐祈禱,希望姐姐能被人善待、站穩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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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莞知道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她無從得知兩人後來的結局,但想來,兩人必然是因此徹底反目。又或是常靜為此做了什麼不可挽回的錯事。常清繼續做佛子,卻深居淺出。常靜敗走烏合眾,後來又做了烏合眾的叛徒,化名莫靜,來東疾山做一個掌握了科學技術的壞人。
可即使如此,常靜也隻有元嬰期修為。他是佛子的弟弟,在抱樸寺時,資源不能說是壞,至少也是頂尖級的水平。由此可見,他的根骨確實不行。因此,他最開始隻是做一些靈根置換的手術。後來,他對實力的偏執幾近瘋魔。
常靜將自己一生的意難平、無法“戰勝”大哥的原因歸結為兩人靈根水平的差距。終其一生他都在這件事上角力。後來,他開始使用渾淪,用渾淪改造那些本不該被改造的人與獸。在那些東西的“強大”中,他獲得了扭曲的快.感。
——即使不需要靈根,也能如此強大。
“到了。”唐莞說。
眼前的一切,使人震悚。薑幼蓉問:“這是什麼?”
連城月凝視地麵,輕聲道:“萬人坑。”
許久之前,東疾山下曾經發生過一場人魔之間的戰爭。魔界因修士們的加入,選擇報複人界。他們將幾萬名戰俘拉到這裡,將其活埋。他們的盟友鬼界利用他們死前的哀嚎與怨念,製造殺人的武器。
後來,東疾山怨氣四布。於是當地人在此地修建了一座寺廟,用來安撫當地亡靈們的冤魂。再後來,泥石流發生,寺廟塌掉。忘記曆史的人們選擇將寺廟搬到了新址,將萬人坑留在了東疾山下。
這座萬人坑,也是常靜選擇東疾山作為自己據點的原因。
萬人坑內土質稀軟。它經過魔修、鬼修與常靜的數次改造,如今看上去竟如肉泥一般,好像一腳踏下去,就能“啪嘰”一聲擠出血和肉醬來。
這樣黑黑紅紅的地方即使是老十七看見,也立刻嘔了起來。唐莞雖然來過這裡,此刻也是臉色煞白。
唯有連城月臉色不變。如果不是這裡人太多,他很想蹲下來,掬一捧研究一下。
而且,這片血肉泥的深處,似乎有什麼讓他感覺很不舒服的東西。
寧明昧道:“這個萬人坑看起來很奇怪,你們做了什麼改造?”
“息壤。”唐莞說,“裝著息壤的盒子,在這片血海的深處。我們借用了息壤會不斷增長的性質,製造了這片用來不斷製造渾淪的……萬人坑。”
寧明昧道:“為什麼一定要來這裡取走息壤?”
“這裡的怨氣與產生的渾淪,全靠東疾山的人定時過來取用輸出,才能使這裡的狀態維持在一個平衡的狀態。”唐莞咳嗽,“若是不管的話,被汙染過的息壤不斷生長,渾淪不斷積攢增多……”
“這裡,或許會生成最
可怕的邪物。”
懂了,
實驗室一定要留人是吧。
漆黑的地下,
經年不散的靈魂仍然在被利用和哀嚎,呼呼哀哀,在沉滯的空氣中依然如卷過曆史的悲風。唐莞道:“我在那邊看見了段瓔的腳印……”
她指向的位置有個血腳印。看起來段瓔也來到了這裡,並順著這片血池,艱難地走了進去。
寧明昧等人來到這樣深的地下,一路上尚且有蓮燈驅散渾淪。寧明昧簡直很難以想象,段瓔是如何一個人走來這裡,在那樣的汙染下還堅持著走入血池深處的。
她下來這裡時,想過自己能回去嗎?
“……這樣的女生,留在方無隅那裡,實在是可惜了。”寧明昧推了推眼鏡。
他對身後的弟子們道:“你們留在這裡。我去找人。”
老十七:“師尊……”
寧明昧:“以你的修為,隻會拖後腿。”
薑幼蓉:“師尊……”
寧明昧:“閒得沒事的話,就在這裡背規定的那一十篇中學生必背古文。讓老十七抽背你。”
薑幼蓉:……
什麼話本子上寫的師徒情深,都是假的!
在寧明昧看過來時,連城月也做出弱小的表情。他緊緊盯著寧明昧,道:“仙尊,您要一個人進去嗎?”
寧明昧:“嗯。”
連城月道:“裡麵,不會很危險嗎?”
寧明昧道:“會。所以你要是願意的話,就進去打頭陣,給我探探路。”
寧明昧這話原本又是想刺連城月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他發現了刺連城月的樂趣,然而……
連城月竟然真的跟著他一起下去了。
可連城月剛走兩步,他身後的老十七、薑幼蓉、甚至是唐莞都一左一右一上地抱住了他。
“你去乾什麼?”
“你一個練氣期弟子,太菜了!”
連城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寧明昧離他而去。這一次,他又在心裡狠狠思考……
然後,腦袋竟然被寧明昧摸了一下。
這一下讓連城月怔住了。他有點恨自己有頭發。如果他是個光頭,此刻,他就能知道寧明昧掌心的觸感了。
仙人撫我頂。
在這樣漆黑的地下,連城月其實看不清寧明昧的臉。可他總覺得,寧明昧此刻在笑。
“走了,彆給我找麻煩。”
那襲黑衣隻是晃了晃。很快,寧明昧舉著那枚寶燈,消失在了渾淪濃鬱的萬人坑裡。
而他們,則留在寧明昧設置的保護結界中。
距離結界失效,隻有半個時辰。
鋪天蓋地的渾淪使得寧明昧每走一步,都覺得腳步極重。他試圖飛起,可在這種環境下,他無法飛行。
這渾淪感覺確實是個很惡心的鬼東西。
那種黑灰的流體像是某種觸手似的,隔著綠光結界,依舊在不斷試圖往寧明昧的身上摸。寧明昧隻能深一腳淺一
腳地在血泥中走著。終於,他順著這一條腳步,走到了唐莞所描述的地方。
在儘頭的位置,他看見了一隻手。
手的主人的全身正在緩緩下沉,看起來,很快就要被血泥所吞噬淹沒。
裝息壤的盒子近在咫尺。可寧明昧掏出劍來,開始挖人。這血泥看起來柔軟,其實很有韌勁。不用劍,竟然完全破不開。
劍鋒割在血泥上,發出惡心的、像是割破皮膚和脂肪似的聲音。寧明昧的動作冷靜且精準,沒有傷到被血泥包裹住的女孩。
終於,他把段瓔挖了出來。
女孩身上的法器衣服已經被血泥腐蝕掉了一部分。她閉著眼,已經昏迷,但好歹還在呼吸,嘴裡也在喃喃地說著什麼。
“父親,父親……你看看我,看我一眼……”
寧明昧聽見女孩說。
“彆丟下我,彆都丟下我一個人……”
“為什麼都喜歡他們……我也想被人喜歡。”
“不,沒事,沒有用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我一個人也能活下去。”
“我討厭全世界。我要一個人活著,活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
害怕孤獨,最想要活下去的女孩卻一個人走向了近乎獻祭似的末路。寧明昧看見段瓔的皮膚有點發灰。看起來,她正在被渾淪汙染。
寧明昧立刻催動蓮燈。溫柔的綠光包裹著段瓔,將剛開始被汙染的她的經絡洗得乾乾淨淨。
段瓔在寧明昧的腿上嘔了出來。有灰黑色的東西從她的七竅流出,在綠光的驅趕下逃跑。她不斷地嘔著,弄臟了寧明昧的袍子。
寧明昧始終抱著她。
終於,段瓔虛弱地睜開了眼——雖然隻是一點。
“我……”她說,“我完成了嗎?”
她醒來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問自己有沒有完成唐莞和寧明昧的任務。
寧明昧道:“是,你完成了。你完成得非常棒。”
他語氣冷靜。
“是麼……”段瓔輕聲說,“還好我沒有搞砸……寧仙尊,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寧仙尊從來都不會撒謊……寧仙尊……總是在幫我們。”
“……”寧明昧道,“是,我從來都不會撒謊。”
在他說這句話時,蓮燈閃了閃。
段瓔很艱難地笑了笑,閉上了眼。她其實還有一些問題想問。譬如方才在那些情緒幽暗、意識模糊的時刻,她有沒有說出什麼過分的夢話。
隻是她實在是沒精力了。
寧明昧輕輕放下段瓔。這一刻他忽然發現,蓮燈綠光保護的範圍,比剛才他走來時所能保護的範圍,更大了。
這是什麼原因?
此刻來不及細想。裝備息壤的盒子被寧明昧拿走,放進乾坤袋裡。
他得抱著段瓔快點回去。那幾名弟子,還在後麵等著他。
寧明昧抱起段瓔,向著來路走去。可他走到一半時,停下了腳步。
他聽見了古怪的聲音。
風聲。
這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怎麼會有風聲?
黑暗的萬人坑上,隻有蓮燈幽幽亮著。它照亮前路,也照亮了寧明昧腳下不斷蠕動著的地麵。
還有。
在寧明昧快走幾步、突然停下時,赫然出現在他身後的,被蓮燈燈光拉得長長的影子。
那一刻,寧明昧也看清了他的臉。
那人全身皮膚深灰,額間刻著古怪的咒印。他雙眸暗黃,看著寧明昧,麵無表情。
寧明昧喉結動了動。最終,他準確無誤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溫思衡。”
……
“他們已經把東西取走了啊。看來,已經交上手了。”莫靜低聲道。
老五此刻正背著穆寒山,同莫靜一起在隧道裡狂奔。
他們不能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