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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今生051

兩日後, 顧晚卿的頭疼症狀方才有所緩解。

說來這事還是怪她自己,絞儘腦汁去想什麼前世今生,想得頭疼也還是沒什麼收獲。

但顧晚卿也的確翻看了大延的史誌, 基本與她記憶中大同小異。

比如從霜月和枝星口中, 顧晚卿得知自己如今還是國子監的學生。

而西域動亂,也不是去歲七夕時發生的事,反而比她記憶中提前了半年之久。

還有衛琛,他早早入了仕途, 如今已是刑部侍郎。

此番亦是以“軍師”的身份隨軍西征。

哪怕顧晚卿不願相信, 荀岸同她說的前世今生, 無疑是真的。

她當真重活了一世,身邊諸多事宜都有變動。

偏她自己想不起今生一星半點的記憶。

正如那日荀岸所言, 她是病了, 意外失憶。

倒也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總歸她還是顧晚卿,他也還是荀岸。

哪怕今生的人和事有些微的變動, 也不至於影響到他們的感情和關係。

這麼想來,顧晚卿心裡逐漸恢複平靜。

這兩日她想了許多,也接受了所有變數。

但唯獨和荀岸之間的關係,顧晚卿無法接受。

所以等她回過神來後, 第一件事便是出府,打算去找荀岸,也就是如今的沈複生。

結果還沒走出府門,顧晚卿便被霜月告知,沈複生被拘押在刑部大牢裡的事-

荀岸從刑部大牢放出來時, 天色已近晚。

帝京春雨蒙蒙, 細如絲線。

密集的潤濕了青石板長街。

太傅府的馬車停在刑部大牢陰森可怖的門外, 顧晚卿安坐其中,纖細柔軟的手支著車簾,正眼也不眨地望著刑部大牢的方向。

她也沒想到,父親會將荀岸抓進大牢。

還是因為自己的關係。

見到荀岸時,他走路一瘸一拐,形神不振。

似乎在大牢裡吃了些苦頭。

顧晚卿自然心疼,忙下了馬車去迎他。

後來更是不顧霜月的提醒,執意將荀岸送回了他現如今的居所。

此後每日一早,顧晚卿都會離府,去探望荀岸。

時常給他帶些補品。

荀岸的傷養了半月,身體已無大礙。

雖然在刑部大牢中那兩日,確實不好受。

但能得顧晚卿如此關心,每日殷勤地往他這兒跑,日日能與她見麵。

荀岸便覺得自己的傷,傷得值。

何況半個月相處下來,顧晚卿字裡行間已然接受了現狀。

最重要的是,她對他的感情依舊,恰好是在最真摯熱烈的時段-

荀岸傷愈後,便主動去太傅府拜訪。

哪怕顧太傅與太傅夫人瞧不上他一介小小學正,但拗不過顧晚卿與他相交這些時日,性子變得開朗活潑許多。

似乎並且也有好轉,再沒說過什麼夫君,什麼荀岸之類的荒唐話。

所以太傅府也默許了顧晚卿與沈複生往來。

天氣好時,兩人還會泛舟湖上,吟詩作賦。

日子好不快哉。

顧晚卿年過十七,京中上門提親的高門越發多了。

五月下旬尤甚,一日便有兩三家公子著媒人上門。

雖說顧準並不急著讓顧晚卿出嫁,但她到底年紀到了。

旁的女子,剛到及笄之年便早早嫁人。

如此說來,顧晚卿確實與她們格格不入。

袁氏也很心急。

以往她盼著顧晚卿能得皇子們青睞,可如今那些有指望的皇子一個個接連成了親。

顧準又不喜自家女兒攪入皇室,袁氏便隻能為顧晚卿另謀他路。

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衛琛。

可衛琛出征未歸,且生死難斷。

顧晚卿又失憶,性情大變……

袁氏暫且將衛琛排除在外,著手在京中那些提親的高門子弟裡挑選起來。

誰知這件事傳到了顧晚卿耳朵裡,竟是惹得她一整個大逆反。

隔天便領著沈複生入府,去拜見了袁氏,還揚言要和沈複生成親。

袁氏差點背過氣去,著人將沈複生趕出去。

又讓人將顧晚卿帶回寒香苑禁足。

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她的荒唐請求。

“你可是堂堂太傅千金,太傅府的嫡女!”

“那姓沈的不過一介小小學正,如何配得上你?”

袁氏心中惱怒,卻又不忍嚴罰自己的女兒,便隻能在她院子裡來回踱步,厲聲訓斥。

顧晚卿坐在秋千上,垂著卷翹的長睫抿著嘴不說話。

一副鐵了心要嫁沈複生的模樣,令袁氏氣不打一處來。

要命的是這件事也不知怎麼就傳揚出去。

太傅千金顧晚卿要下嫁國子監一名小小學正的消息很快在帝京傳開。

夏雨滂沱的一日,沈複生還孤身一人長跪於太傅府門前。

任憑太傅府的護衛如何驅趕,他也不為所動。

揚言他與顧晚卿兩情相悅,隻求顧太傅成全。

本來顧準沒打算搭理沈複生。

這般伎倆,還撼動不了他。

可這個消息傳到顧晚卿耳朵裡,她片刻都等不得,腦熱地衝出府門,非得陪著沈複生一起長跪不起。

兩人跪在雨中,衣衫浸濕也不顧,其心意堅定,連來往的百姓都快被打動了。

顧準和袁氏自是心疼顧晚卿的,想儘法子找人勸說她,卻是全都無功而返-

蘇笑聽聞顧晚卿要下嫁沈複生時,曾震驚了許久。

後來她和班窈、衛妝,也先後去太傅府探望過顧晚卿。

如外界傳的那般,顧晚卿當真失憶了。

她不記得她們之間的友誼,不記得以前所有的事,更不記得與衛琛之間那從未言明過的關係。

哪怕蘇笑對他二人的事心知肚明,如今卻也不好提及。

隻有些生顧晚卿的氣,氣她病這一場,竟是連自己心愛之人是誰都忘了。

可冷靜下來後,蘇笑又可憐顧晚卿。

可憐她失去了記憶,身不由己地喜歡上了另一個男人。

可憐她與衛琛之間的緣分和情意,即將斷絕。

尤其聽聞顧晚卿陪著沈複生在雨中長跪不起,隻求顧太傅能成全他們二人。

蘇笑心下更是替衛琛難過。

終究是沒忍住,在顧晚卿與沈複生的親事定下來那日,登門拜訪。

彼時顧晚卿正沉浸在即將得償所願,讓事情回歸正軌的喜悅中。

聽聞門房的人來報,說戶部尚書家的蘇小姐前來探望。

她還猶豫了片刻,方才答應見麵。

畢竟那蘇家小姐,自稱與她是閨中好友。

雖然顧晚卿對她毫無印象,前世未曾有過交集。

但既是今生的變數,她理應應對-

蘇笑登門時,顧晚卿正在挑選喜服的料子和花樣。

父親和母親勉強同意了她與沈複生的親事,但和前世一樣,他們要求沈複生入贅太傅府。

這一點,沈複生沒有異議。

不過也正因如此,沈複生也尋到了理由,將他與顧晚卿的婚期定在了七夕那一日。

雖然比起前世,他們的婚禮推遲了足足一年。

但好在雖遲但到,一切正逐漸回歸正軌。

蘇笑去太傅府的事,自有人告知荀岸。

聽聞蘇家那位千金在寒香苑同顧晚卿起了爭執,不歡而散。

荀岸垂掩陰鷙的深眸,滿意地勾了勾唇角。

如今這偌大帝京,都被他密不透風地包圍起來。

凡是太傅府去往西域的書信,都會被截下,由他親自過目。

前世西征大軍三年方還,今生歸期,尚未可知。

荀岸不得不防患於未然,一邊加緊準備他與顧晚卿的婚事,趁早將生米煮成熟福;一邊防止他們大婚的消息傳去西域,被衛琛知曉,再生變數。

好在他所做這一切,都沒白費。

日子一天天流逝,他與顧晚卿的婚事進展十分順利。

轉眼便到了七夕附近-

七月初一,朝中傳出西征大軍即將凱旋的好消息。

荀岸聽聞後,眉心一緊,險些將手中的茶盞捏碎。

但從西域快馬加鞭趕回帝京,也需兩三月時日。

屆時衛琛回京,他與顧晚卿的親事也已成定局。

何況他還說服了安王在帝京城門外百裡之餘,安插了人手。

既然西域一行,沒能讓衛琛戰死沙場。

那便讓他此番回京赴死,也罷-

入夏後,白日裡炎炎烈日炙烤萬物。

連馬匹都受不住這酷暑,每到一處驛站,需得立刻更換馬匹。

衛琛便是在不斷更換馬匹的情況下,竭力從西域邊境趕回帝京的。

原本兩三個月的路程,愣是讓他折減至一月半,趕在七夕前到了烏山鎮的地界。

蘇照和昭瀾隨他一道趕回,卻是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隻依稀記得,五月中旬,西域大敗,終於投降。

大軍慶賀了整整三日。

且衛琛恰好收到了京中的飛鴿傳書,也高興了兩日。

結果兩日後平西大軍要入西域王都,做最後交涉、善後。

衛琛卻突然提出,他要先行一步,趕回帝京。

衛賢作為衛琛的兄長,又是西征大軍的將領,自然詢問過衛琛緣由。

畢竟衛琛是軍師,與他一樣是軍中核心人物。

不可擅離職守。

但衛琛去意已決,篤定京中一定出了什麼事,無論如何也要提前趕回去。

不僅如此,衛琛此行暫且保密,臨行前,囑咐衛賢暫緩將捷報傳回帝京。

所以五月中旬的戰況,愣是推遲到六月下旬才飛鴿傳書呈報給當今陛下。

七月初,此消息在帝京內傳開。

所有人都以為,西征大軍至少要九月底或十月中才能抵京。

卻不想,七月初四這日,衛琛一行三人卻出現在了烏山地界-

荀岸於次日接到衛琛抵京的消息。

來傳話的是安王趙淵的人,一襲黑衣,繃著一張冷麵。

承受了軒然大怒的男人的所有怒火。

荀岸黑著臉,掃落了案幾上所有的茶具。

陶瓷茶盞,劈裡啪啦碎了一地。

“一群廢物!”男人聲線凜冽,怒得脖頸青筋暴起。

負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似要捏碎一切。

“公子息怒,那姓衛的是被抬進太尉府的。”

“雖沒能一擊斃命,卻也重傷未醒,不見得能好好活下來。”

黑衣人冷靜應對,衝男人拱手:“安王殿下說了,姓衛的便是再能耐,也不過一介臣子,隻是彆人手中一把利刃罷了。”

“公子的重心還是應當放在執刃之人身上才是。”

“何必在一個衛琛身上費儘心機。”

荀岸冷眼掃過去,黑衣人適時閉嘴,垂眼低頭。

室內氛圍似繃緊的弓弦。

荀岸便如一支羽箭,心中怒意蓄勢待發。

但他終究還是忍下了。

隻盼著衛琛最好重傷不治,老老實實死在太尉府內。

千萬彆誤了他的喜事。

待黑衣人離去後,荀岸逐漸冷靜下來。

他不禁沉思,衛琛怎會提前回京,還特意隱瞞行蹤,悄然入京。

難道是經他的手,送去西域的飛鴿傳書出了什麼問題,露了馬腳,所以才引起了衛琛的懷疑?-

昭瀾將衛琛送入太尉府後,宮裡的太醫第一時間趕到,為昏迷不醒的衛琛診治。

他此番提前回京,雖未報備,卻因帶回了西域的降書,令皇帝十分開懷。

不僅不計較衛琛隱瞞行蹤,暗中回朝的真相。

還下旨提了衛琛的官職,封為當朝丞相。

朝中百官對此尚有異議。

但支持衛琛封相的朝臣還是占了多數。

且此番衛琛與衛賢,確實功不可沒。

不到兩年便平定了西域之亂,帶回了西域王的降書,還簽訂了西域質子入京的協議。

此番功績,可保大延西境至少百年安定。

於國於民,皆是蓋世功勞。

令他兄弟二人封侯拜相,也是理所當然。

何況衛琛的仕途一直坦蕩順利,在其位謀其事,從來都是有功無過。

實乃國之棟梁,本就前途不可限量。

他為人處世不僅比同齡人更沉穩妥帖,甚至連許多朝中老人也對其望塵莫及。

朝中支持者頗多。

於情於理,這丞相一位,也少不得要給出去。

皇帝也有自己的考量。

事先將衛琛封為丞相,也能先一步穩住衛家的臣心。

回頭等衛賢率領大軍回朝,再封他為候。

如此恩賞,想來收回兵權時,也更為容易些。

雖然衛家世代忠誠,但兵權如今握在衛賢手中,哪怕是當今陛下,也要顧忌三分。

行事自然需得穩妥一些,可不能在此節骨眼上出任何差錯-

聖旨送到太尉府時,衛琛尚在昏迷之中。

在烏山鎮的地界,他們受了埋伏。

三人馬不停蹄的趕路,本就身心俱疲。

何曾想過會有人膽大包天,在帝京附近的烏山鎮地界設伏。

又是夜黑風高之時,那群黑衣人藏於無邊夜色裡。

蘇照和昭瀾都沒察覺到。

還是衛琛覺察出異樣,險險在對方突襲之際反應過來。

但饒是如此,對方二三十餘人,他們卻隻有三人。

終究是寡不敵眾,重傷而逃。

衛琛更是為了保住蘇照和昭瀾,留下斷後,為此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好在那些人見不得光,追著他們三人直到帝京城門附近,終於放棄。

這才令蘇照和昭瀾喘了口氣,將衛琛送回了太尉府。

如今陛下下旨,將衛琛提升為正一品丞相,位列三公。

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可如今衛琛重傷不醒,生死未卜,衛太尉代領了聖旨,卻也是高興不起來。

怕是陛下也是在賭,賭衛琛熬不過來,這丞相一職便是給了他也無妨。

太醫入府,走了個過場。

衛太尉私下裡著人請了民間最有名的大夫入府,為衛琛診治。

生生熬了兩日,大夫才鬆了口,說衛琛性命已然無憂。

隻是何時能醒過來,尚未可知-

衛琛回京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顧晚卿耳朵裡。

隻不過衛琛受傷的消息,並未外露。

顧晚卿近日都在忙著成親的事,隻讓霜月給太尉府送一張喜帖。

想著等成親大事了結後,再找個時間,去太尉府找衛琛好好敘舊。

畢竟無論前世今生,她與衛琛都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交情。

他亦是她此生難得摯友。

前世衛琛隨軍出征,沒能參加她的成親大典,顧晚卿一直覺得十分遺憾。

今生婚禮推遲了也好,至少衛琛不會再缺席。

也算了卻了她心中一樁遺憾事。

霜月被派去太尉府送喜帖時,欲言又止許久。

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乖乖將喜帖送去了。

等她送完喜帖回府,恰好撞見顧晚卿在房中翻箱倒櫃,似是要清理一些無用的舊物。

打算添一些新的東西,圖個好彩頭。

顧晚卿翻出了半塊玉佩。

算不得上乘的紅玉,刻著凰鳥的紋路。

怎麼看都像是定情信物。

她自然第一時間想到了荀岸。

然而絞儘腦汁,顧晚卿也想不起自己和荀岸有過這樣的定情信物。

而且細細想來,前世他二人直到成親,也未曾交換過定情信物。

這東西,屬實不像荀岸的風格。

顧晚卿捧著那半塊玉佩看了許久,一點思路也沒有。

最終隻得作罷,隨手放進了一旁的首飾匣子裡。

霜月見了,想說什麼,卻被少女打了岔。

“對了霜月,明日大婚以後,枝星也要許配人家了。”

“你呢?可有心儀之人?”

顧晚卿心情頗好,滿心憧憬著明日的婚禮。

霜月見她笑靨如花,一臉幸福的樣子,隻得艱難地將話吞回肚子裡。

搖搖頭,“奴婢不嫁人,要一直服侍小姐,陪在小姐身邊。”

“小姐可千萬彆趕奴婢走。”

顧晚卿抬眸朝她看去,心下微動,歎了口氣,無奈一笑:“我隻是希望你和枝星一樣,都能尋到自己的幸福。”

“若你當真沒有心儀之人,便留在我身邊就是。”

“等你幾時遇到了那人,再風光出嫁也不遲。”

“隻是我與荀……沈學正成親以後,你要應對的便是兩個主子。”

“怕你不適應。”

顧晚卿還是不太習慣荀岸更改後的名字。

好在霜月沒有多想,隻一心想留在她身邊服侍。

主仆二人,難得說了些體己話-

入夜後,顧晚卿早早便洗漱完上了床。

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都在想明日成親大典的事。

雖然在她的記憶裡,這並非是她與荀岸第一次成親。

其中流程和禮儀習俗,她心裡已然有數。

但一想到自己就要得償所願,嫁給心愛之人,顧晚卿心中還是有些緊張。

她記得荀岸似有隱疾,也不知今生他的身體如何。

他們是否能圓了前世的遺憾,得個夫妻之實。

顧晚卿輾轉許久,想了很多。

直至後半夜方才入夢。

夢裡,她看見了年幼時的自己和衛琛。

那時衛琛性子孤僻,誰也不愛搭理。

顧晚卿便每日給他帶娘親做的糕點,像條小尾巴似的跟著他。

可惜衛琛從不給她好臉色。

也從來不肯笑納她帶給他的糕點。

這些事太過久遠,顧晚卿都快記不真切了。

可夢裡,她和衛琛的模樣卻刻畫得十分清晰。

隻是故事與她記憶中不一樣。

夢裡的衛琛有一日竟嘗了她帶的栗子糕,還和趙滸那個小胖子打了一架。

後來,連累她一起,被夫子罰了蹲馬步。

天寒地凍的天氣,書院廊下冷風刺骨。

可不知為何,顧晚卿卻真切地感受到夢中的自己心中一片暖軟,心情極好。

就在顧晚卿茫然狐疑之際,霜月和枝星的輕喚在虛空之中響起。

她被她們,從夢裡喚醒過來。

入目是刺眼的紅。

枝星含笑柔聲,提醒少女:“小姐,天亮了。”

“今日乃是您與姑爺大喜之日,咱們得趕緊起來梳妝打扮才是,以免誤了吉時。”

顧晚卿愣怔了片刻,眸中漸漸生輝,唇角彎起弧度:“知道了。”

她甚至來不及去想那場與她記憶相左的夢境,歡歡喜喜坐起身來。

急急忙忙催著霜月和枝星伺候她梳洗打扮。

她心心念念想嫁的人,如今終於能嫁了。

心中自是歡喜的。

哪怕因為時間比較緊,親事可能不夠隆重盛大。

顧晚卿心中也是半分抱怨沒有,隻盼著早些禮成,如同前世那般,與荀岸做一對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

按照成親流程,宴席設在太傅府。

但迎親隊伍需得從沈複生居所出發,到太傅府迎了顧晚卿,再去京中主街遊行一遭。

需得踩著入門的吉時回到太傅府,拜天地。

如今帝京之中,人人都知道豔色絕世,慧心妙舌的太傅千金顧晚卿,要下嫁一介小小學正。

迎親隊伍遊街時,自然引來不少百姓觀禮。

後來隊伍繞回太傅府,尋常百姓方才散去。

而太傅府內,賓朋滿座,一切就緒。

隻等一雙新人出現,拜堂成親,正式結為夫妻。

顧晚卿身著豔紅奪目的喜服,頭上一頂鴛鴦戲水的蓋頭,眼前一抹紅,什麼也看不見。

隻能由著喜婆背她下花轎,引著她跨炭盆,又將牽紅一頭塞到她手中。

至此顧晚卿便曉得,接下來的路,是由她和荀岸一起走的。

他二人各執牽紅的一頭,在喜慶歡快的鑼鼓喧天裡,徐徐邁過紅毯,行入正堂。

一切都進行得順利,荀岸雙目炯炯,嘴角勾笑。

餘光始終落在旁側的顧晚卿身上,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們行得慢,主要是怕摔了顧晚卿。

如此喜慶的場麵,令荀岸心生歡喜。

忍不住憧憬他們婚後的幸福美滿。

這一次,他一定會好好守著他的婠婠,保住太傅府。

與她恩愛不疑,白頭偕老。

予她一世幸福。

就在荀岸在心中暗暗許下諾言時,他與顧晚卿也行入正堂,到了顧準夫婦跟前。

負責唱禮的儐相潤了潤嗓,開始唱禮:“新郎新娘,一拜天地,天長地久!”

“二拜高堂,四季安康!”

“夫妻……”

顧晚卿同荀岸接連拜了天地和高堂。

卻在最後一拜前,被一道虛弱熟悉的男音冷厲打斷,“慢著。”

男音雖聽著單薄,仿佛聲音的主人正生這一場大病,身體十分孱弱。

但那人用了十成的氣力,令那短短兩個字,不怒而威,氣勢磅礴,穿透了賓客的歡聲笑語。

清晰傳到了顧晚卿耳朵裡。

也令唱禮的儐相話音噎住,不寒而栗。

荀岸攥著牽紅的手握緊,長眉微擰,沉眸朝正廳入口看去。

隻見一身姿峻拔,麵色病態蒼白,卻俊美如斯的男子,沉步沿著地上鋪開的紅毯走來。

他紅衣如火,倒是襯出了幾分血色。

一雙狹長鳳眸冷厲幽沉,眼尾染了緋紅,似妖如魔,令人心生畏懼。

行動間,雖有遲緩,步子卻是堅定不移,筆直朝著他身旁的顧晚卿而來。

荀岸握拳,目光與來人相接片刻。

他下意識往顧晚卿身邊挪步,橫身攔在她麵前。

一副要和紅衣妖嬈、冷魅的衛琛,決一死戰的架勢。

作者有話說:

本章掉落10個小紅包哈~(這章超多字的!總算將進度拉到文案了,嗚嗚嗚)

PS:成親唱禮的詞源自百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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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今生052

七夕是個良辰吉日, 宜成親。

衛琛昏迷了足足兩日,命懸一線。

昭瀾和蘇照隻能守在他床畔乾著急。

前者甚至想過,尋人替主子去太傅府, 將顧二小姐搶回來。

“你派人去太傅府請顧晚卿, 太傅府的人怎麼說?”蘇照蹙眉,低聲詢問昭瀾。

昭瀾搖搖頭。

他派去的人回來稟報,說是太傅府正忙著大喜的事,二小姐分身無暇, 無法前往太尉府與衛小三爺敘舊。

衛琛的傷勢不便與外人言, 昭瀾本想著見了顧晚卿的麵, 再將此事告知她。

可門房的人不給傳信,他自己夜探太傅府, 也被數名黑衣人攔截。

這事情, 怎麼想都覺得不對。

“顧晚卿下嫁的那位學正,想來來頭不小。”蘇照沉眸,正絞儘腦汁想著沈複生此人。

可任憑他如何搜索, 始終找不到與此人有關的任何情報。

“沈複生。”

“此人是在去歲阿錦西征以後才冒出來的,他究竟在圖謀什麼?”

蘇照喃喃自語,陷入沉思。

昭瀾卻沒心思聽他琢磨,心急火燎地看了眼床上昏迷的衛琛:“主子若是再不醒, 顧二小姐可當真要嫁作他人婦了。”

窗外黎明初初降臨,雲霧擴散,晨風清朗。

昭瀾話落後,屋內陷入了短暫的靜謐。

隨後,床上之人的手指動了動, 長眉蹙起, 似困在夢魘之中。

蘇照和昭瀾都看見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前者清了清嗓,接了昭瀾方才的話:“想當初,那顧晚卿同阿錦何其親密,如今他們分開也不到兩載,那丫頭竟是要嫁旁人了。”

“如此見異思遷,屬實不算良人。”

“她今日嫁那沈複生,倒也絕配。”

“咳咳——”床上意識混沌的男人氣得掀開了長睫。

一雙漆黑如墨的眸盛滿怒意,徐徐轉向趕過去查看他情況的蘇照。

那雙丹鳳眼冷寒刺骨,目光如刀子似的落在蘇照臉上。

衛琛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了幾下,終於咬牙切齒地吐出三個字來:“……你找死?”

前去關切他的蘇照和昭瀾:“……”

前者揚眉,暗暗鬆了口氣:“還能瞪我,看來暫時是死不了了。”

昭瀾也跟著放下心來,忙不迭替蘇照解釋:“主子,蘇大哥那麼說也是為了助您掙脫夢魘和病魔,早早醒過來。”

大夫可說了,若是三日後衛琛還是醒不過來,怕是他以後再不能醒來了。

昭瀾和蘇照也沒想到,不過是詆毀顧晚卿兩句,便能激得衛琛從陰曹地府爬回來。

他那副要吃人的陰沉表情,沒來由的令昭瀾心安了不少。

至少主子緩過來了。

昭瀾話音剛落,衛琛便翻身側躺,朝著床外側一陣猛烈咳嗽。

直咳出體內淤血,方才緩和過來,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蘇照和昭瀾忙前跑後,找大夫,為他順氣。

可大夫才剛說要讓衛琛臥床休養生息,那男人卻是掙紮著坐起身來,猛地掀了身上的錦被。

並沉沉命令昭瀾替他更衣。

見他如此,蘇照自然明白他這是想做什麼。

眉頭不由一擰,蘇照:“你現在這副鬼樣子,還想去搶親不成?”

“要我說,那顧晚卿既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變了心,當真也不是什麼好女子。”

“嫁了旁人便嫁了,她不值得你如此……”

蘇照話沒說完,冷不丁被男人陰惻惻地掃了一眼。

衛琛暗自運轉內力調息,在床畔坐了片刻。

其間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蘇照身上。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可是這一年多來在沙場浸潤過的一雙眼,殺氣騰騰,愣是將屋內幾人震懾住。

蘇照隻覺後背發涼,喉嚨發緊。

那些肺腑之言,再也說不出口來。

他理應知道的,衛琛是個死腦筋。

表麵光風霽月、清正端方、克己守禮……實際上,他內心偏執得很。

在沙場上時,蘇照就見識過他陰狠偏激的一麵,像地獄羅刹,更像瘋子。

雖然蘇照不明白,衛琛為何如此看重一個女子。

但他如今鐵了心,不要命,也要去太傅府搶親。他這個做朋友做下屬的,怎能不奉陪到底-

衛琛拖著重傷未愈的身軀上了昭瀾準備的馬車。

出門前,倒也簡單梳洗了一番,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

他一襲妖冶的紅衫,墨發半披,神情清冷。

得天獨厚的俊容難掩病態,隻勉強維持精氣神,像個沒事人似的,安全抵達了太傅府。

在馬車上時,衛琛聽蘇照簡單說了下太傅府的情況。

他手中拿著顧晚卿送到太尉府的喜帖,低垂長睫,麵容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烏山鎮地界埋伏我們那幫黑衣人,與當初在西域戰場上暗箭傷你的似是同一幫人馬。”

“官府的人搜查過屍體,從他們身上,發現了一樣的暗紋標記。”

“想來是誰培養的死士。”

“起初我以為,在戰場上暗箭傷你的是西域派來的人。”

如今西域亂軍投降,蘇照本來打算尋機將那件事查個清楚。

沒想到衛琛突然要回京,他不得不跟隨他一起回來。

那件事便暫且擱置。

如今那派勢力再次出現,還是在帝京附近的烏山鎮地界。

這足以說明,這些人與西域勢力無關,恐怕是帝京中有人想要衛琛性命。

戰場暗殺不成,回京又設下埋伏。

再加上太傅府平白多出來的黑衣蒙麵護衛……

哪怕再不可思議,蘇照也不禁要懷疑,這一切是否與顧晚卿要下嫁的那位沈學正有關。

可他到底是誰?為何要取衛琛的性命?

如果真如外界傳言那般,沈複生是安王趙淵的人,那是否說明,那些黑衣死士,便是安王暗中培養的勢力?

這麼一想,蘇照的思緒通暢了許多。

他看向衛琛,想提醒他小心沈複生,他能調動安王暗中培養的勢力,定然很受安王器重。

可衛琛卻是心不在焉,他似乎沒想埋伏、暗殺之事。

隻是純粹地看著手中的喜帖,被喜帖上一對新人的名字刺得眼疼。

蘇照暗暗歎了口氣,打消了與他談正事的念頭。

想了想還是將自己從蘇笑那裡知道的事,告訴衛琛:“笑笑說,顧晚卿失憶了……”

蘇暗得知這件事時,隻覺得荒謬可笑。

甚至一再認為,這不過是顧晚卿見異思遷的說辭罷了。

既然衛琛不信她平白無故嫁人,他也不好繼續瞞著他這件事。

果然,蘇暗話音剛落,視線垂落在喜帖上的男人緩慢地抬起了眼簾。

鴉羽長睫下,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幽幽鎖著他。

蘇暗頓時坐立難安,“我是不信她會失憶,定然是負心於你的托詞。”

“就算失憶,她怎麼可能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喜歡上另一名男子?”

“說來說去,本質還是見異思遷罷了。”

衛琛一記眼刀子飛過去,蘇暗總算閉上嘴。

恰好馬車也到了太傅府正門外,賀喜的賓客全都入了席,此時府門前隻幾個守門的護衛。

那些護衛自然認得衛琛,隻當衛小三爺是二小姐昔日最好的朋友,今日自然是前來道喜的,便恭謹地給人讓了路。

怎知,姍姍來遲的衛琛,卻是叫停了這門親事。

他極具威壓的一句“慢著”,不僅令堂內喊禮的儐相沒了聲。

連堂上的顧太傅夫婦也相繼站起身來,循聲朝院子裡看去-

顧晚卿第一時間辨彆出男人的聲音。

下意識想要掀起蓋頭去看那人,卻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新嫁娘。

按照禮節,她頭上的大紅蓋頭,需得洞房花燭夜時,夫君親自掀開。

所以為了禮數,顧晚卿按捺住了心下的好奇和衝動。

她隻是暗暗想著,衛琛來喝喜酒,怎麼來得這麼晚。

他一來就叫停成親大典,葫蘆裡又是賣的什麼藥?

就在顧晚卿思緒紛繁之際,來人冷沉的聲音再度隔空傳來。

語氣冷寒,“原來是你。”

“你竟沒死。”

直至此刻,看見擋在顧晚卿身前的那名男子,衛琛心中雜亂無解的疑團,終於得以解開。

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沈複生是何人。

此人有何等本事,能在短時間內,令顧晚卿心悅於他。

如今見到了他本人,衛琛才算明白過來。

一切都是天定。

沈複生便是荀岸,無論他做再多的努力,顧晚卿與荀岸兜兜轉轉還是會成婚。

或許這便是天道?宿命?

思及此,男人不忍發笑,沒什麼血色的薄唇扯出淺淺弧度,笑得陰冷又絕望。

他這些年,小心翼翼護著顧晚卿長大……

自以為逆天改命,終於得到上天眷顧,與心愛之人兩情相悅。

可如今,一個沈複生,卻將他所有美好念想瞬息破滅。

衛琛如何不想笑。

笑聲逐漸變得放肆,卻陰冷駭人,令滿座賓朋心裡發怵。

誰能想到那個素來清正端方的衛小三爺,新任丞相大人,竟會在太傅千金的婚禮上如此亂來。

半晌後,衛琛壓下了滿腹自嘲和滿心悲痛。

也斂起了薄唇的弧度。

他舉目看向荀岸身後,大紅蓋頭遮住容顏的顧晚卿。

聲音徒然冷沉,不容置喙:“無論如何,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男人聲音不大,但氣勢如虹,穿透力極強,威懾力更是超群。

連顧準都被攝住了片刻,不由往前邁了半步。

他剛想詢問衛琛此話何意,是否知道他自己在說些什麼。

便見那一襲紅衣的男人,徐徐朝新人走近。他那身裝扮,似是特意與新郎爭鋒,竟比荀岸更像這場婚禮的男主人。

荀岸沉眸,垂在袖中的手已握緊拳頭,嘴角勾著牽強的弧度:“不知丞相大人此話何意。”

“聽聞您是婠婠的摯友,若是來道喜的,還請入座觀禮,而不是……”

荀岸話音未落,本徐徐朝他走來的衛琛忽然提起躍至他身前,毫無防備地朝他胸口打來一掌。

雖然衛琛這一掌,不足他平日功力三成,卻也生生將荀岸打飛出去。

霎時間,賓客驚呼,四座嘈亂。

被蓋頭遮住視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顧晚卿滿臉無措。

下意識喚沈複生的名字,還妄圖伸手尋他。

便是她四處摸索之際,有一隻寬厚溫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柔荑。

並趁她愣神那片刻,那人將她拉入懷中,另一手勾住她的腿彎,將其打橫抱起。

顧晚卿低低驚呼了一聲,嚇得胡亂一抱,抱住了那人的脖頸。

隨後她聽見那道久違又熟悉的男音沉沉從她頭頂瀉下:“顧伯父、伯母,今日之事,是阿錦莽撞。”

“但事出有因,形勢緊急,阿錦不得不為。”

“還請伯父伯母見諒。”

這番話說得恭敬有禮十分客氣。

算是衛琛對長輩的一點敬意。

接下來他的話,卻顛覆了在場所有人對他的認知,冷沉狂妄,不可一世:“卿卿我先帶走。”

“他日晚輩再登門,向伯父伯母負荊請罪。”

話落,紅衣如火的男人抱著一身大紅喜服的女子轉身,大步流星離去。

顧準夫婦愣在當場,不敢相信衛琛會做出這種事情!

竟然堂而皇之跑來太傅府搶人!

此事涉及太傅府的臉麵和威嚴,袁氏本下意識想阻攔。

卻被顧準拉住,衝她搖了搖頭,“夫人不要插手。”

“可就這麼讓他帶走婠婠,那我太傅府的名聲……”

“阿錦乃是當今丞相,他連自己的名聲都不要了,也要跑來搶親,我們又何必顧忌那麼多。”

袁氏愣住。

隻聽顧準接著道:“終歸你我是瞧不上那沈複生做女婿的。”

“如此大鬨一場,也好。”

如今這世上,若說還有人能壓得住顧晚卿,也隻能是衛琛了。

與沈複生這門親事,他們做父母的勸了又勸,攔了又攔,那丫頭不惜用苦肉計也要下嫁。

他們夫婦早就拿她沒轍了。

如今嘛,不讓他們成親的人是衛琛,可不是他們做父母的。

就算往後顧晚卿心中有怨氣,那也是怨衛琛。

他們年輕人的事,做長輩的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顧準這麼一說,袁氏倒也想明白了。

隻是他們夫婦不阻止,身為新郎官的荀岸卻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之人就這麼被搶走。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束發的玉冠散了,長發披開,眼眶泛紅,如入魔了一般。

“衛琛!”男人咬牙切齒地喊出衛琛的名字。

衛琛並未應他,甚至連頭都沒回。

但荀岸不知從何處抓了一隻茶盞,啪嚓砸在地上。

一時間院落四方湧出數名黑衣人來,太傅府內頓時殺氣騰騰。

“阿錦?”顧晚卿也堪堪緩過神來,不確定地喚了男人一聲。

隨後她咬咬牙,伸手掀開了蓋頭。

衛琛那張冷白如玉的俊臉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的眼簾。

男人恰好低頭來看她,蓋頭掀開後,兩人的視線近距離對上。

顧晚卿心中狐疑驀地凝結,想說的話也卡在喉間,再次陷入愣怔。

他們身後,黑衣蒙麵人提劍湧來。

衛琛橫眉冷眼,不為所動。

隻淡漠移開視線看向前方,抱著少女大步出府去。

與此同時,昭瀾帶著巡防營的人湧入了太傅府。

在衛琛行過之後,巡防營的將士一擁而上,與那些黑衣人戰作一團-

出了太傅府,衛琛抱著少女與前來迎他的昭瀾擦肩而過。

他強忍著傷口的疼痛,固執地將顧晚卿一路抱上了馬車。

馬車內靜候衛琛回來的蘇照見狀,張著嘴,詫異溢於言表。

“阿……”

話音未落,衛琛冷聲,“滾下去。”

蘇照:“……”

他聽得出也看得出衛琛此刻有多憤怒。

所以哪怕他讓他滾,他也立刻、麻利地下了馬車去,頭也不敢回。

蘇照前腳下了馬車,衛琛後腳便將顧晚卿扔在了馬車內的臥榻上。

少女驚魂未定,後知後覺地從愣怔中回過神來。

側身半趴在臥榻之上,隻覺手腕似是撐著身子時壓到了,些微抽疼。

衛琛扔她的動作不算溫柔,但也把控了力道,不會傷著她。

無奈顧晚卿下意識用手撐在臥榻上,這才受了累。

但她無暇顧及這些。

因方才的動作,顧晚卿頭上的鴛鴦蓋頭飄落在了馬車的地板上。

頭上鳳冠歪斜,她精心盤起的青絲散落微亂,此刻正徐徐抬眸,滿是不可思議地看向男人。

顧晚卿心中一片雜亂。

粗粗回顧了一下方才衛琛的所作所為,想到被丟下的荀岸……

她看向男人的眼神變得惱怒:“阿錦!你瘋了?”

記憶中溫潤謙恭,對她以禮相待的衛琛,如今竟然大鬨她的婚禮!還在眾目睽睽下將她這個新娘子帶走!

如此大逆不道!悖逆不軌!

是要將她太傅府置於何地,將她置於何地?又將她未來夫君置於何地?!

麵對少女羞惱的質問,衛琛眸色幽暗,俊臉冷沉,沒來得及收斂自己一身肅殺之氣。

他並未及時回應少女。

那雙丹鳳眼眼尾緋紅,布滿狠戾和隱忍。

垂望顧晚卿時,卻又難掩眸底的溫柔與深情。

實乃愛恨交加,複雜難言。

馬車內靜謐蔓延,直到顧晚卿慢吞吞坐起身想要下榻。

站在臥榻前,居高臨下凝著她的男人方才橫身欺近。

衛琛的視線掠過少女身上紅豔刺眼的喜服,一聲不吭,僅憑自身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壓,便將她逼得退了回去。

見少女麵露詫異,一副不認識他似的眼神看著他。

男人心下冷笑了兩聲,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彎下高大身軀,兩手撐於臥榻,落在她身側。

俊臉寸寸欺下,身上裹挾著顧晚卿最愛的寒梅冷香。

令她片刻恍惚。

“……卿卿,你既非要嫁人為妻,那從今日起,你便做我衛琛的妻。”

什麼天道什麼宿命,他寧死不信,更不甘願屈服!

既然兜兜轉轉,他的卿卿還是愛上荀岸,一心要嫁給他。那他便是強娶,今生也要做她的夫君!

……護她一世周全。

“我不做!”顧晚卿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杏目圓睜地瞪著男人。

深以為,衛琛絕對是瘋了!

她記憶中的衛琛不是這樣的,他待她很好,卻從未有過逾越之舉。

在顧晚卿心中,衛琛是如謫仙一般不染俗世塵埃的人物。

他高高在上,不容褻瀆。

她以為他們是至交好友,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從不敢對他生出什麼齷齪的心思。

也從未想過衛琛會對自己有什麼非分之想。

他們之間……

不該是現在這樣的啊。

顧晚卿想不明白,頭又開始疼了。

心裡更是煩悶不已,也擔心荀岸。

對衛琛怒吼時,語氣自然不會好。

話出口後,她也有過片刻後悔。

可片刻之後,衛琛俊臉抵近,抽手抹去了她唇上豔麗的口脂。

那是她為今日大喜特意塗的。

如今被男人燙熱的指腹狠狠抹去,顧晚卿嘴角生疼,不禁揪起眉。

沒來得及避開男人的手,唇上卻驀地鋪下潮熱的呼吸。

隨後,她被男人重重咬了一下嬌軟飽滿的下唇。

顧晚卿吃痛。衛琛心下也狠狠一痛,嗓音沉冷卻莫名磁啞,不容置喙:“由不得你。”

作者有話說:

本章掉落10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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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今生053

其實衛琛咬顧晚卿那一下, 力道還是有所克製。

他纖長白皙的手指輕提著少女的下頜,怒火中燒地咬了她。

本想用力些,狠狠咬她一口, 最好疼得她眼淚花直冒。

以解心頭之憤。

可少女的唇又香又軟, 他凶狠地咬上去,不自覺便收了些力道。

要不是自製力過人,衛琛也不知道自己還會對她做些什麼。

至少肯定不隻是咬她一口這麼簡單。

征戰沙場的一年多,他心中時刻記掛著她。

尤其是他出征那日, 少女駕馬追趕至烏山鎮, 眼淚婆娑的軟聲說要將平安符與自己送給他。

衛琛永不能忘那一夜的顧晚卿。

身香體軟, 羞羞答答。

皮膚細膩纖軟,他稍微吻得重些, 便會留下令人想入非非的紅印子。

那是衛琛有生以來, 最為失控的一夜。

嬌滴滴的少女隻往帳中一趟,他便被迷得七葷八素,心猿意馬。

費了好大精神, 才懸崖勒馬,斬斷了自己想要慘無人道對待她的一切念想-

衛琛咬疼了顧晚卿,心中鬱結的怒氣放得緩解半分。

他鬆開了她膚質細膩的下頜,直起身退開去。

漆黑長睫如鴉羽低垂, 幽沉的眸光靜靜落在呆滯無措的少女臉上。

她似是疼傻了,又或是沒想到他會如此欺負她。

神情僵了片刻,那雙杏花煙雨般本就濕漉漉的眼睛,頓時起了水霧。

不敢置信地揚起眸光,看著衛琛。

氣得薄弱的身子微微發顫, 眸光一直閃爍, 迸射出沒什麼殺傷力的怒意。

衛琛神色如常, 靜靜盯了少女許久,隻覺得她這副模樣,哪怕凶巴巴的,也很令他歡喜。

是以他心中怒氣,又去了大半。

沒忍住,聲音低柔了些,“不許哭,再哭還咬你。”

顧晚卿:“……”

她瞪大雙眸,快要七竅生煙。

打量衛琛的目光越發的陌生,仿佛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

她記憶中的少年從未如此欺負過她。

當然,穿著打扮也略有不同。

如今的衛琛,比她記憶中的男人少了幾分凜然正氣,和意氣風發。老成許多,看上去溫柔陰鬱,綿裡藏針,帶著殺伐之氣,令人心下忍不住畏懼。

雖然顧晚卿快氣死了,卻也沒敢真的讓眼淚掉下來。

因為衛琛方才的話不像是與她開玩笑。

她怕真掉了眼淚,會被他捏著下頜再狠狠咬一口。

“你這般對我,以後會後悔的!”顧晚卿咬咬下唇,彆開臉去,不再看男人一眼。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尤其是在衛琛麵前。

知道自己如今肯定下不去馬車,也不掙紮了。

纖柔的身子往後縮了縮,攏了攏從肩頭滑下去的喜服外袍,她側身對著男人,抱膝做好。

脖子執拗地扭著,寧可盯著車壁看,也不願對著衛琛的臉。

“你若執意這般胡來,我們便再也不是朋友了。”

“知道嗎,衛琛。”這是顧晚卿記憶中第一次與男人紅臉。

也是第一次直呼其名,不再親切地喚他乳名阿錦。

彼時衛琛正打算下馬車去。

他今日來太傅府,本意是帶走顧晚卿。

可如今出現在婚禮上行的人是荀岸,還有那些個平白無故出現的黑衣人……

他需得趁此機會,將荀岸拿下才行。

何況眼下顧晚卿怕是也不想看見他。

衛琛便後退了半步,正欲轉身。

沒想到少女出了聲,氣呼呼地同他說了幾句。

似是用他們之間固若金湯的友誼,來威脅他。

若是以前,便是不用顧晚卿這般大費周章,她眼眶微微一紅他便會向她繳械投降。

什麼都依著她順著她,毫無底線地寵著她。

可如今,她既然一心要嫁荀岸,他便不能再縱容她,對她心慈手軟。

所以男人聽完少女的話,隻回頭看了她一眼,輕笑了一聲,很是不以為意:“誰要同你做朋友?”

“我方才說過了,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

“你若願意,那便最好。”

“你若不願意,我便強娶。”

衛琛難得與她多說了幾句,雖是笑著,但字裡行間透著冷意。

不容人抗拒。

話落,他也不給顧晚卿反駁的機會,沉沉道:“昭瀾會送你回太尉府。”

“回去好生歇著,彆瞎折騰。”

“留著力氣,今晚洞房。”

說完男人便拂袖而去,頭也沒回地下了馬車。

他走得極快,所以顧晚卿反應過來時,沒能當著麵臭罵他。

“誰要跟你洞房!”

“衛琛你無恥!”

“我不嫁你!”

少女嚷嚷聲隔著馬車車帷,傳到了車前等候的昭瀾和蘇照耳朵裡。

兩人本是低著頭,聽到顧晚卿罵罵咧咧,又恰好衛琛下車來。

他們便默契地抬頭,朝那麵色沉沉的男人看去。

他唇色依舊很淺,因還受著傷,雖以內力勉強維持精神,但仍舊難掩病態。

蘇照沒想到,衛琛的臉皮竟是如此厚。

竟然能麵不改色地說出洞房之類的話來。

看給人顧晚卿氣得,就差把馬車的車頂給掀了。

“主子,您這是?”昭瀾不明白衛琛如何下了馬車來。

蘇照卻會意過來,吩咐昭瀾按照衛琛的意思,先將顧晚卿護送回太尉府。

至於太傅府的亂局,巡防營插手,倒也沒鬨出什麼事。

衛琛去而複返,回到太傅府時,那些黑衣人逃的逃死的死,場麵已成定局。

至於一身大紅喜服的荀岸,他被巡防營的人扣下,雙目猩紅地看著折返的衛琛,臉上每一處都透著狠。

看他的眼神,似是要將他碎屍萬段。

顧太傅還留在廳內主持大局,袁氏先回了後院。

見衛琛出現,顧準有些擔憂顧晚卿。

今日這出鬨劇,饒是顧準再遲鈍,也反應過來這沈複生不是等閒之輩。

可奇怪的是,在沈複生與顧晚卿定情之前,他便暗中著人查過此人。

沈複生雖然隻是國子監一個小學正,但家世清白,得安王賞識。

為人處世並無不可取之處,是個很平平無奇的角色。

實在很難令人將他與那些黑衣人聯係在一起。

還有不久前衛琛對沈複生說的那兩句話。

說他竟然沒死,是什麼意思?

“勞煩副統領帶人跑這一趟。”衛琛同巡防營的副統領說了兩句。

見荀岸斂起了對他的恨意,逐漸冷靜下來,板著臉隻字不語。

他便打消了與他廢話周旋的念頭,先讓巡防營的副統領,將其送往刑部大牢。

罪名便是勾結不明人士,對太傅府圖謀不軌。

恐是敵國細作。

衛琛這番說辭,隻是想暫時將荀岸關押起來。

因為有件事他還需要弄明白,而且他與荀岸之間的糾葛,不便與旁人道。

連顧準都信了他的說辭,打量沈複生的眼神多了幾分揣摩。

直到巡防營的人將人帶走,他才捋了捋胡須,喚了衛琛,隨他移步書房-

顧準書房內。

紅衣妖冶的衛琛抱拳,言辭懇切地為今日所為表了歉意。

原本衛琛是打算擇日再登門道歉,負荊請罪,將自己的想法告訴顧準夫婦。

但如今他既然折返,便順道提了搶親之事。

“阿錦魯莽,今日所為實在有損太傅府顏麵。”

“不敢求伯父伯母原諒,願受一切責罰。”

衛琛放低了姿態,倒是讓顧準對著他生不起氣來。

何況他今日所為,也算是為他和袁氏排憂解難。

顧準再書案前落座,輕歎了一口氣,方才對衛琛道:“你今日所為,確實沒把我太傅府放在眼裡。”

“事到如今,你且說說其中緣由。”

“若能說服老夫,此番便不與你計較。”

衛琛拱手致謝,隨後站直身子,終於敢直視顧準:“晚輩今日搶親,實乃無奈之舉。”

“隻因西征前,晚輩曾與卿卿私定終身,約好了凱旋之日,便親自登門,向伯父伯母提親。”

“你同婠婠私定了終身?”顧準蹙眉,神情頗為詫異。

雖然他知道,顧晚卿與衛琛關係要好,非同一般。

可顧晚卿也說過,她與衛琛是摯友。

後來顧晚卿又一心要下嫁沈複生,顧準和袁氏這才沒再懷疑她與衛琛之間的關係。

如今衛琛卻告訴他,他與他的女兒曾私定終身?!

衛琛頷首稱是,還從懷中摸出了半塊鳳紋的紅玉。

“這是我與卿卿的定情信物,若伯父不信,可著人去卿卿房中搜尋。”

“此鳳凰玉佩,阿錦與卿卿各執一半。”

話落,他想到了顧晚卿失憶一事,心下微微一梗:“不過卿卿想來是記不得了。”

顧準聽出他語氣裡的哀愁和失落,忍不住蹙了下眉,又歎了口氣。

“正如你所說,婠婠得了失憶症。”

“就算你與她曾經兩情相悅,如今她也已經記不得了。”

“如今她心悅之人乃是那沈複生,你今日阻止了婚禮,搶了她去,也不見得能令她回心轉意。”

“晚輩心裡有數。”

“但晚輩對卿卿的心意,日月可鑒。哪怕她如今心悅他人,晚輩也不想就此失去她。”

“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先將她困在身邊……”

“或許過些時日,她便能夠記起一切。”

衛琛之言,全都發自肺腑。

從他的話裡,顧準聽出了幾分執念。

且不難看出,他對顧晚卿的心意是真的,喜歡她怕是喜歡到了骨子裡。

否則又怎會不顧及他丞相的官身,如此蠻橫霸道,恬不知恥地跑來他太傅府搶親。

“婠婠的脾性你也清楚,她若不願嫁你,哪怕是我們做父母的也強求她不得。”

“你……”顧準蹙眉,替衛琛頭疼起來。

“阿錦明白。”

“伯父不用擔心,阿錦明日便會入宮,求陛下賜婚。”

陛下賜婚,到時候便是聖恩難違。

就算顧晚卿再不願,為了太傅府著想,她也不敢抗旨。

雖然此計過分卑鄙,但衛琛寧可讓顧晚卿罵他無恥小人,也決不能讓她嫁給旁人。

尤其是荀岸。

“你若強娶,恐適得其反,令婠婠憎你恨你,你……”

“晚輩心意已決,還請伯父成全。”衛琛語氣堅定,拱手見禮,打斷了顧準後麵的話。

他知道此番強迫了顧晚卿,極可能被她記恨,惹她不快。

他都知道的。

可即便如此,聽人說顧晚卿會恨他,衛琛心中還是會有一些難過。

顧準了然,也知他心意已決。

終於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往後婠婠這丫頭,便勞你費心了。”

“伯父放心,阿錦會好生照顧卿卿,定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

“如此便好。”-

衛琛走出太傅府後,身形踉蹌了一下。

多虧蘇照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這才沒在外麵丟了顏麵。

蘇照知他今日負傷勞累,身體定然透支過度,終於支撐不住了。

便將他扶上馬車,趕緊回府,找大夫來看診。

至於顧晚卿,她被昭瀾護送回太尉府後,便安置在了衛琛的院子裡。

門窗都有府中護衛把守,連蚊蟲都不得進出。

且不管顧晚卿在屋子裡如何吵嚷發泄,哪怕是屋子裡一應物什都被她砸了個稀巴爛,外頭始終沒人進門製止。

聽之任之。

後來她自己折騰累了,跪趴在床上嗚咽,嘴裡仍喋喋不休罵著衛琛。

挖空腦子也想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對待自己。

她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要被他囚禁起來。

也不知道荀岸怎麼樣了。

發生了今日之事,他定然十分生氣難過。

可他一介小小學正又無能為力,便是想想他現在的處境,顧晚卿都擔心不已。

她得想法子離開,去見荀岸一麵。

所以接下來,顧晚卿沒再發作,言行乖順許多。

丫鬟送來的午膳和晚膳她都吃了,沒餓著自己的肚子。

許是她的表現還不錯,衛琛著人將霜月從太傅府接了過來,留在她身邊照顧。

沒等霜月進入院子,衛琛喝了傷藥,休養了大半日,體力又恢複了些,便動身去廂房探望顧晚卿。

誰曾想,他才剛走到廂房外的廊間,便聽見安分了半日的顧晚卿拍著房間的門對門外的護衛大聲嚷:“叫你家公子來見我!”

“就說洞房的事我答應了!趁本小姐沒改變心意,叫他速來!”

中氣十足的女音穿透門窗,一字不落落進了衛琛耳朵裡。

因為擔心他的身體,與他同行的蘇照自然也聽了個清楚。

聞言,他沒忍住低低發笑:“瞧她這生龍活虎的樣,真洞房不得把你折騰死?”

“依我看,阿錦,你還是先養好了身子,再論洞房之事。”

“反正來日方長,切莫貪圖一時之歡,因而在某人麵前,失了男子氣概。”

衛琛冷冷橫了他一眼,長眉不禁蹙起。

心知顧晚卿這麼說不過是想逼迫自己去見她,並非真想與自己洞房。

可聽著那嬌媚的女聲嚷著要與他洞房,他耳尖還是沒來由的發燙泛紅,心下羞赧不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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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今生054

顧晚卿趴在門上衝著門縫喊了許久。

外麵把守的護衛像是聾了似的, 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倒是她自己喊得累了,嗓子發疼,才後退半步, 提著裙擺, 朝那緊閉的房門發泄似地踹了一腳。

隨後顧晚卿轉身,喪氣地朝裡屋走,打算去床榻上歇會兒,再來叫門。

非得吵得衛琛不得不來見她為止。

誰知她才剛轉過身, 身後傳來開門聲。

那兩扇緊閉的房門被人徐徐推開, 涼爽的夜風呼嘯著從屋外湧入, 掀動了顧晚卿喜服的裙擺。

少女站住腳,遲疑地回頭, 一眼便看見了門外長身而立的衛琛。

他還穿著那身嫣紅惹眼的紅衫, 墨發半披,俊朗溫沉,孑然立於門前。

身後是潑墨的長夜, 與院中零星搖曳的燭火微光。

男人身材修長,神色冷沉,一言不發立在那兒,像一尊俊美的玉像, 又像是初初降世的謫仙。

清冷傲人,不可一世。

他與顧晚卿記憶中的樣子出入很大,以至於她每次見他,總要恍惚片刻。

須臾回神,少女的視線從英英玉立的男人身上移開, 落在他身後屋簷外廣闊無際的夜幕。

她心下微動, 垂在腿側的手驀地揪緊喜服裙擺。

隨後顧晚卿趁男人沉步進屋之際, 握緊拳頭,埋頭往門外衝。

她以為,這麼短的距離,說不定能趁男人不備衝出這個“牢籠”。

哪知衛琛根本沒把她的動作放在眼裡,連眼皮都沒掀一下,隨便伸手一勾,便把意圖從他身旁過去的顧晚卿攔了下來。

男人手掌乾燥溫熱,十分有力。勾住少女纖細的腰肢,隻微微往回收攏手臂,便將那嬌小的身影帶入了懷中。

沒等顧晚卿反應,衛琛單手將她扛在了肩上,信步沉穩地朝內室走去。

他身後,守門的兩個護衛對看了一眼,默契地將左右兩扇房門帶上了。

砰的一聲,房門在顧晚卿視野裡被無情地帶上了。

她趴在男人肩上掙紮,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漫無邊際的黑夜,和滿院燈火被留在門外。

“衛琛!你放我下去!”

“我要出去!你敢軟禁我,我爹若是知道了,定不會放過你……”

“姓衛的……啊!”

少女話音未落,便被男人扔在了床上,身子翻滾了一圈,趴在了軟衾上。

聲音戛然而止,顧晚卿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尖,心裡怒火噌地燒了起來。

她翻身坐起,抬眸怒不可遏地瞪著男人:“衛琛,你到底想做什麼!”

男人立於床前,冷沉俊臉一絲不苟,垂掩長睫,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氣得麵紅耳赤的少女。

顧晚卿的情緒有多起伏,衛琛的表情就有多淡然。

他二人,就像火與冰,動靜牽製,使得內室的氛圍格外緊繃。

麵對少女的質問,衛琛眼眸沉了沉,不厭其煩地回答她:“娶你。”

他的聲音比他的神情還要冷,卻是十分肯定的語氣。

男人的語氣那麼理所當然,仿佛娶她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顧晚卿聽得火冒三丈,倔強地昂著腦袋,目光灼灼,亦是堅定地回望他:“我說了,我不嫁你!”

怎麼就聽不明白?

“我也說過,此事由不得你。”衛琛沉聲回應,板著俊臉,像個俊美卻仗勢欺人的惡霸。

顧晚卿:“……你真的瘋了!”

“我心儀之人不是你,你便是娶了我,我也不愛你。”

“何苦彼此折磨?”顧晚卿擰著秀眉,神情認真嚴肅,一副要和衛琛講道理的架勢。

殊不知她的話,早已刺痛了衛琛的心。

他極力克製著翻騰的怒氣,險些憋出內傷來。

顧晚卿卻還喋喋不休,試圖說服衛琛。

一字一句,終究還是磨光了男人的耐性。

衛琛欺身而下,左手熟稔地捏住了少女細皮嫩肉的下巴,指節緊繃,微微用力。

總算令她住了嘴,睜著一雙茫然無辜的杏眸,被迫與他對視著。

屋內驀然安靜下來,顧晚卿從一開始的不知所以,到後來的驚慌恐懼,最終定格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裡的卻是惱怒、惶恐。

這一幕似曾相識,白日裡在馬車上,衛琛便如這般捏住了她的下頜,然後低頭往她唇上咬了一口。

顧晚卿覺得自己的下唇似乎又開始刺痛了。

幾乎下意識的,她兩手抓住了衛琛的手腕,趁他愣神的片刻,拉下他的左手,低頭狠狠咬在他虎口處。

少女這般舉動,令本想讓她閉嘴,好與她說幾句話的衛琛愣怔當場。

直到虎口傳來陣陣疼意。

顧晚卿有兩顆小虎牙,咬人還是挺疼的。

但被咬的衛琛卻像是失去了痛覺似的,悶不吭聲,俊容淡然冷靜,隻眸光沉沉地看著少女像隻發狂的小獸,肆意發泄。

不知咬了多久,久到顧晚卿腮幫子都酸疼了,口中隱約嘗到了鐵鏽味。

她心裡的氣總算消散了些,情緒平複過來,也鬆了口。

少女濃密的長睫漆黑如墨,低掩著,遮住了眸光。

所以衛琛並沒有注意到她落在他虎口處的視線。

在看見那排滲出鮮血的牙印,顧晚卿眼裡閃過一絲歉疚。

歉疚之餘,顧晚卿又覺得委屈。

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好端端的,衛琛要帶她回來,還將她關起來。

於是頃刻後,少女抬起了巴掌大點的小臉,又氣又無力地掀著長睫,雙目濕紅地看著衛琛。

就隻是看著他,也不說話。

一雙杏眸替她沾了嫣紅血跡的唇在無聲地控訴他對她的惡行。

她這副模樣,委實惹人憐惜。

衛琛堅如磐石的內心,竟也有片刻的鬆動。

他沉了口氣,定定看了少女許久,方才沉聲問她:“發泄夠了嗎?”

“不夠的話,換隻手給你,繼續咬?”他說著,便將右手也遞到顧晚卿麵前,一副任憑她處置的態度。

顧晚卿皺著眉避開,抬手抹去了唇上的腥甜。

認識衛琛這麼久,她還是頭一次覺得他這個人非常不近人情,像一塊頑石似的,跟他根本講不通。

麵對這樣的衛琛,顧晚卿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她心中暗惱著,先是彆開臉,不再說話。

後來似是覺得不夠,又轉身背對著男人抱膝而坐,一副再也不搭理他,不同他說話的模樣。

衛琛見了也不惱,在他眼裡,無論是什麼樣的顧晚卿都是好的。

哪怕她生氣,也是天下第一嬌俏可人。

“霜月應該快到了。”

“接下來你可能還需在這裡住上些時日,我院裡的下人你怕是用不慣。”

衛琛心中怒氣消了大半,也不想在此惹顧晚卿心煩,打算去刑部大牢見一見荀岸。

該說的說完,他轉身要走。

怎知步子尚未邁出,原本同他置氣,背過身去不搭理他的少女卻又轉回身來,從背後拉住了他的寬大的衣袖。

衛琛身形一頓,腳下似有千斤重,無法邁步離去。

於是他耐著性子回身,垂望床沿伸手抓住他衣角,眸光閃爍,暗含祈求的少女。

屋內燭火微微搖曳,將室內烘出一片暖色。

而顧晚卿與衛琛都穿著大紅的衣衫,儼然就是一對新人。

如果忽視這滿屋狼藉,倒還真有一種他們成親了,此時正洞房花燭夜的美好錯覺。

可轉眼間,這良好的氛圍便被顧晚卿接下來的話破滅了。

“阿錦,我求你好不好,讓我離開。”

“我們以後還是最好的朋友……”

房間裡靜謐,顧晚卿話落後,男人遲遲沒有應聲。

於是她接著道:“荀……沈複生他隻是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

“你不要為難他。”

“本就是我心悅於他,是我要與他成親的……”

“阿錦……”

顧晚卿的話沒能說完,一直壓著脾氣沒有發作的衛琛終於聽不下去了。

男人冷漠地抽走了被她抓住的衣袖。

少女毫無防備,在他拂袖退開時,她驚呼了一聲,從床上跌下,狠狠摔了一跤。

衛琛見狀,下意識想要上前查看顧晚卿的情況。

但又不合時宜的想起少女剛才的話……

男人垂在袖中的手握緊,終究是忍住了,沒上去抱她。

隻冷冷的,一字一句道:“我現在就去殺了他。”

說完,衛琛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頭也沒回。

顧晚卿正欲查看自己的手掌,方才摔下床時,撐在地板上似是擦破了皮。

手掌邊緣火辣辣的疼。

可聽見衛琛的話,聽見他說要去殺了荀岸。

顧晚卿頓時顧不得手上的火辣,慌忙爬起身,跌跌撞撞追著男人到外間。

可惜衛琛腿長走得快,顧晚卿根本追不上。

她追到外間時,男人已經出門去,守門的護衛則將房門重重帶上了。

夜風灌入,搖曳了屋內燭火。

顧晚卿再一次貼在門後用力拍門,讓衛琛放她出去。

可門外的男人始終無動於衷,隻臨走之前,冷聲吩咐門口的護衛:“看好她,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見任何人。”

衛琛說到做到,離開了自己的院子,便出府,往刑部大牢趕。

昭瀾說霜月已經接到府上,問他是否要讓她去見顧晚卿,他也給否了。

讓人暫且將霜月安頓在他的院子裡,但是不讓她去見顧晚卿。

似是以此懲罰她-

刑部大牢裡,光線昏暗,陰森可怖。

空氣中一股刺鼻的黴味和隱隱惡臭,無處不彰顯此處是個醃臢齷齪之地。

牢房裡關押的囚犯,其罪行小到偷雞摸狗,大到作奸犯科殺人放火,按罪行依次遞進。

越往深處走,那裡光線越稀缺,若沒有微弱燭火照明,隻怕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那裡的犯人要麼是被判了死刑,正等候處置,要麼終身不得離開此地,所以毛發旺盛,但膚色卻透著不健康的慘白。

這地方荀岸不是第一次來,也不是第一次受鞭笞之刑。

他還穿著與顧晚卿成親時量身定製的大紅色喜服。

做工精美的衣服,被獄卒無情的鞭子抽打出一條條裂縫,深淺不一的滲出血跡來。

兩三個獄卒輪著番的審問他,究竟是不是敵國細作。

若荀岸回答不是,他們又會以他狡辯的罪名繼續鞭打。

總之,從他進入刑部大牢的那一刻起,用在他身上的刑罰就沒斷過。

不至於立馬要了他的命,卻也不會讓他好過。

這便是衛琛想要的。

荀岸知道,他折磨人的手段一向狠辣。

其實比起前世瀕死前他受過的那些刑罰,如今這些實在不痛不癢。

那男人,對他恨之入骨,曾不惜違背大延律例,動用史上早就禁止的十大酷刑來折磨他。

直將他折磨致死,約莫還是沒讓他解氣。

想到前世,荀岸勾起了唇角,笑得十分勉強卻又肆意不羈。

恰好被親臨刑房的衛琛看見,臉色驀地陰沉下去。

“你們先下去。”男人沉聲開口,冷寒的調子幾欲讓刑房裡結出一層薄冰。

獄卒們互看了一眼,可不敢違抗命令,忙不迭將刑具都放回原位,躬身退出去。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後,刑房裡迎來了漫長的靜謐。

淺白的月光從荀岸頭頂狹窄的木窗翻入,清冷月輝施舍似地灑落在他前麵的地板上。

荀岸已奄奄一息,但衛琛顯然沒打算放過他,正在那一排排刑具麵前認真挑選。

說來諷刺,他二人皆著紅衣,可衛琛這個後來者卻比荀岸更像新郎官。

無論是氣質還是長相,兩人之間都差著一大截。

何況如今他們一個匍匐於泥沼、塵埃,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另一個身份尊貴,高高在上,手中握著生殺大權。

荀岸覺得可笑,原以為老天爺很是眷顧自己,可憐自己。

如今卻又覺得老天爺若當真眷顧他,又何必讓衛琛也重活這一世?

衛琛的存在,就是他今生最大的阻礙-

男人挑選了許久的刑具,卻隻拿了一根鞭子。

荀岸抬頭瞧著,隻隱約瞧出那是一條鞭子,忍不住發笑:“還以為丞相大人要像當初那樣,對在下動用十大酷刑呢。”

他這麼說,無疑是告訴衛琛,前世的記憶他已經全部記了起來。

恩恩怨怨,全都記得。

可即便他不說,衛琛其實心中也是這麼懷疑的。

來的路上,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梳理了一下。

起初是他著人暗殺荀岸,後來在烏山深處發現荀岸的屍體。

此後帝京再沒有荀岸的蹤跡,那時衛琛便以為荀岸已死。

可實際上,那具屍體多半不是荀岸的。

荀岸不知何時恢複了前世的記憶,刻意製造了那具屍體混淆了他的視線,讓他相信他真的死了。

假死這段時間裡,荀岸一直蟄伏於暗處,苟且偷生。

直到衛琛隨軍出征。

“西域動亂的消息早早在帝京傳開,也是你的手筆?”衛琛沉聲冷問。

雖是問,但他心中卻有肯定的答案。

荀岸沒想到他還有如此閒心,與他說這些。

他不作答,隻提著唇角冷冷笑著,聽衛琛繼續道:“為了引我離京,你倒也是煞費苦心。”

他前腳離京,荀岸後腳便以沈複生的身份在帝京冒頭,有意無意地接近顧晚卿。

想到這裡,衛琛將手中帶倒鉤的鐵鞭往地上揮了揮,發出慘烈的聲響。

隨後他揮出了第二鞭,鐵鞭結結實實落在了荀岸的大腿上。

抽打再拽回,鐵鞭上密密麻麻的小倒鉤勾住男人腿上的血肉,所經之地,除了鞭笞的痕跡,還生生拽下荀岸一些皮肉來。

饒是他是個硬骨頭,此刻也忍不住發出壓抑到高昂的慘叫聲。

聲音淒厲,在空曠的刑房內久久回蕩,如鬼魅般陰森可怖。

聽到他的慘叫,衛琛心下的怒氣和冷意消減些許。

薄唇勾著不易察覺的弧度,男人側身朝著被綁在木樁上的荀岸,低眸似笑非笑的欣賞著鐵鞭上帶出的血跡和肉屑。

薄薄月光投落在他身上,將男人襯得似地獄羅刹一般,俊美妖冶,卻令人不寒而栗。

荀岸好半晌才忍下了那鑽心刺骨的疼意,咬牙抽著冷氣,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忍過那陣痛意後,他掀起被汗水濡濕的眼睫,依舊不肯服輸地朝衛琛冷冷笑著:“……你這般對我,婠婠可知曉?”

“……啊,想來她是不知的……”

“你說……若是婠婠知道你這麼對我,她會不會恨你?”

男人話音剛落,另一條腿又挨了一鞭子。

這一次,荀岸咬緊齒關,嗚咽著,沒讓自己慘叫出聲來。

衛琛卻逼近了他,徒手揪住了他的衣領,俊臉沉沉抵近,恨意綿密地對他道:“若是卿卿知道你當初對她,對顧府所做的一切……”

“你覺得她會如何對你?”

衛琛的話令荀岸臉色變了變,他嘴角的弧度似凝固了一般,再也笑不出來。

隻聽衛琛繼續:“我若是你,如今就該繞著她走,如何還敢出現在她麵前。”

許是他的話刺痛了荀岸。

臉色難看了一瞬,他抬眼與衛琛對上視線,冷冷盯了他一陣,忽而嗤笑出聲:“可惜啊,她什麼也不知道……”

說到這裡,荀岸臉上浮現出淡淡得意:“實話告訴你吧,婠婠失去了今生所有記憶,卻陰差陽錯的記起了前世的一些記憶。”

聽到荀岸說顧晚卿記起了前世的記憶,衛琛揪著他衣領的力道鬆了許多,神情有些愣怔。

他並不知道顧晚卿想起了前世的事……

難怪她還認得他,難怪她覺得他變了……

之前衛琛覺得奇怪,但沒來得及冷靜下來仔細思考,找人了解情況……現在總算明白過來。

原來卿卿想起了前世……

那她為何還會下嫁荀岸?

在衛琛看來,愛憎分明的顧晚卿不可能不恨荀岸。

她若當真想起了以前的事,肯定比自己更想手刃他才是。

荀岸端詳了衛琛許久,似看穿了他的疑慮,輕笑了一聲。

“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定然在想,為何婠婠沒有恨我入骨,恨不得殺了我是嗎?”

“實話告訴你,她隻記得與我成了親,我們是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

“再往後的事,她都不記得。”

說到這裡,荀岸還是覺得老天爺是站在他這邊的,“這就是天道,連老天爺都想願意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與婠婠再續前緣。”

“你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夠阻止?”

荀岸的話勾起了衛琛心底的怒火,他手中的鞭子再一次揚起,應聲落在了男人身上。

俊臉上青筋陰險,暴怒難掩。

過了好半晌,衛琛才緩過來,逐漸想通,也撤開薄唇,冷冷一笑:“就算天道幫你又如何,卿卿她終究會是我的妻。”

哪怕她失去了今生的記憶,連前世的記憶也殘缺不完整。

哪怕她一心以為心悅之人是荀岸……

可那又如何,明日陛下賜婚,她就是他衛琛的妻了。

一個荀岸又能如何,不過是無謂掙紮罷了。

“可她不愛你!”

“說不定她還會恨你!”荀岸不甘示弱,輕咳了一聲,揶揄地笑道:“這麼一想……衛琛,你還真是可憐啊。”

衛琛握著鞭子的手驀地一緊,冷著臉眼也不眨地揮落長鞭。

一下又一下,直到緊咬牙關的荀岸痛得忍不住,慘叫一聲高過一聲,他身上也皮開肉綻,還染了些血跡到衛琛衣擺上。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嘴硬到底,對衛琛冷嘲熱諷的男人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