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伺候過她的人,都去哪兒了?
正在思考間,李桑桑餘光看見一個人影出現,高桓往她這邊走來。
李桑桑按下心中模糊的計劃。
“桑桑。”高桓叫她,李桑桑從縈繞的思緒之中回神。
高桓微微皺著眉:“你兄長他……”
李桑桑一下子明悟過來,方才是高桓支走了李叢。
高桓今日看見李叢回來,不安達到了頂峰。
南朝太子的的後裔,一心複國的陰謀家,對李桑桑懷有卑劣想法的兄長。
高桓看著李桑桑,對於李叢的秘密,不知該如何開口。她還這般懵懂,李叢又是她的兄長。
千言萬語隻成了一句話:“你兄長他不是好人,你不要和他玩,他……”
也許是他掌握不了九歲孩童的心理,他眼看著李桑桑眼神變了,李桑桑視他如蠢物。
李桑桑生硬地打斷了他:“殿下來做什麼?”
高桓張了張口,他略帶期盼地從懷中拉住一件小物件,李桑桑垂眼望,是她的荷包。
高桓捏著這荷包,舉在她麵前。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李桑桑想起那日,高桓站在廊簷下,陰影遮住他的臉,他將吳王和父親的信件捏在手裡,似笑非笑。
李桑桑伸手,“啪”地一聲打掉了高桓手中的荷包,高桓一怔,俯身去撿,李桑桑已經用腳將它碾進了泥中。
高桓不明就裡,他抬頭:“桑桑,可以把它給我嗎?”
李桑桑看著他的眼睛:“殿下,不行。”
高桓嘴唇抖了一下:“為什麼……”
李桑桑在笑:“我說了,不行。”
高桓走了,他的背影略帶挫敗。
李桑桑移開腳,將那枚荷包撿起,拍了拍土。
沾了汙泥,再也不是完好如新的美好樣子。
李桑桑看著高桓走遠,方才被打斷的思路重新續起,李叢,究竟是誰,而她,又是誰?
李桑桑開始纏著李叢,無論是李叢讀書還是外出,她都用她不諳世事的眼神,說服李叢讓她留在他身邊。
連李年都看不夠去了:“桑桑,不要總是纏著你阿兄。”
李叢卻說:“桑桑很安靜,沒有耽誤我正事。”
李叢有時候避開李桑桑外出見人。
他來到馬廄,卻發現李桑桑早就等在了這裡:“阿兄,要出門,帶上我好嗎?”
李叢搖搖頭:“桑桑乖,這次不能帶你。”
李桑桑不依不饒,一向好說話的李叢卻絲毫不為所動,他牽了馬,逃似地往外奔去。
李桑桑走上兩步追上他:“阿兄!”
她伸手,給李叢遞上一隻香囊,李叢漆黑的眼眸有了光芒:“桑桑做的?送給阿兄的?”
李桑桑點頭:“阿兄不要弄丟了。”
她看著李叢將香囊收入袖中,她上前一步,奪了過來,低下頭,慢慢係在李叢的腰間,李叢微怔,看著李桑桑的烏發。
李桑桑往後退了一步:“不要取下。”
李叢笑了一下:“不會的。”
他騎上馬,帶著香囊往外麵去了。
李桑桑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李叢的背影。
忽然她聽見馬廄邊上有輕微的動靜,似乎有人一直站在那裡,而她絲毫沒有察覺,李桑桑臉上頓時有了冷意:“是誰?”
她轉臉一看,高桓從那裡走了出來,他神色有些陰鬱:“桑桑。”
他不想看到李桑桑和李叢在一起,但他一個外人無法阻止。
還有……那隻香囊。
她給了李叢香囊,卻不肯給他荷包。
高桓看著李桑桑忽然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似乎有些靦腆,她說道:“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高桓心口竟然有些酸澀,他捏緊了手指,笑道:“當然。”
李桑桑要高桓給她找一匹馬。
高桓命太監給李桑桑找來一匹小矮馬,溫馴服從,高桓將小矮馬牽到李桑桑跟前,說道:“他性子很好,你彆害怕。”
他說著,就要抱李桑桑上去。
李桑桑閉上眼,似乎在忍耐,高桓想,她在害怕這匹小馬。
還稍顯稚嫩的臉已經可以看出日後的絕代風華,高桓凝望著李桑桑的臉,微微出神。
他很快回神,將李桑桑小小軟軟的一團抱了上去,而後他就要跨上馬。
李桑桑推了他一把,奪過他的鞭子,往前直衝。
高桓的臉被嚇成了雪白色:“桑桑小心。”
但是看著李桑桑一騎絕塵,她似乎會騎馬,風中留下她的聲音:“不要跟過來。”
李桑桑送給李叢的香囊中藏了胭脂磨成的細粉,用針劃破,一路上會漏一地,李叢沒有懷疑過他的小妹妹會有這樣的心思,因此沒有什麼警惕。
李桑桑一路上騎著小矮馬,循著胭脂粉末的痕跡,一直走到郊外。
直到能夠聽見李叢的說話聲,李桑桑栓了馬,躲了起來。
李叢在和一個男人講話。
那男人說道:“近來很奇怪,朝廷竟然開始暗中查找我們的人,這麼多年過去,這麼忽然間又舊事重提起來。”
李叢說:“是你們動作太過不小心。”
男人說道:“少主人,我們一直很小心。”
李叢又說:“你說有沒有可能……趙王就是因為我們而來?”
男人皺了皺眉,有些憂心忡忡。
兩人絮絮說了一會兒趙王,那男人又說道:“那個姓許的婢女,這些年愈發瘋了,她這樣胡言亂語下去,終究是個麻煩,不若一了百了……”
李叢說道:“不行。”
男人看他臉色冷硬,倒也沒有特彆堅持。
李桑桑藏在樹後,暗暗記住這個人,姓許的婢女。
她藏了很久,等李叢和那個男人都走了,又等到天快要變黑,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徑直回到了李府。
***
趙王在南琅琊郡的差事早就辦完了,因為高桓一再拖延,北上的時間遲遲不定,連遠在長安的天子都忍不住催促起來。
終於,趙王對高桓說:“六郎,皇叔由著你任性許久,如今該回去了。”
高桓搖頭。
趙王稍顯強硬:“不要胡鬨。”
看高桓不為所動,趙王又軟和下來:“六郎,你是在等著什麼嗎?”
等……
高桓微微出神。
自李桑桑離世後,高桓開始了解她的一切,他將掬水提作女官,每日的工作,就是在他身邊,將關於李桑桑的一些。
瑣碎的,細微的,高桓都愛聽。
仿佛,李桑桑還沒有離他遠去。
掬水講到這件事的時候,有些猶豫,似乎不想觸及李桑桑隱瞞許久的往事。
上元夜,李桑桑走丟,淪落到妓館。
高桓於是明白,李桑桑為何對小吳氏有著這樣的恨意。
這次,他會阻止一切會傷害到李桑桑的事情。
高桓抬頭,看著趙王說道:“到上元節之後,好嗎?我想看看南方是怎樣過節的。”
趙王說道:“不行。”
高桓正欲說些什麼,趙王抬手製止了他,趙王轉身,從錦盒中拿出一封信件。
“你父皇的手諭,不得耽擱,即刻回京。”
高桓低頭想了一下,沉默許久,然後他抬起臉來:“好,就依皇叔。”
趙王往窗外望了一望,小廝開始搬動箱籠,院子裡到處都是走動的人,不消多時,大件就收拾好了。
趙王拉著高桓,要往外走。
高桓卻說:“皇叔,走之前,我還有件事沒有做。”
他說完就飛快走了出去。
趙王揉了揉眉心,感到頭疼,不用想,這小子又是去找李家那個三娘子了。
高桓跑進李桑桑院中,看見侍女放下了卷簾,正要關門。高桓跑過來的時候,侍女漏開一道門縫對他說話:“三娘子身子不好,要靜靜睡覺,奴婢不好開門,煩惱殿下稍後過來。”
高桓不清楚李桑桑的習慣,隻是到每次他過來,李桑桑十有八九都是要關門睡覺的,他往常見了,就知趣走開,可是今天不一樣。
眼睜睜看著門關上,高桓握緊拳頭,用力往門上砸出幾聲悶響:“我有事要和桑桑說。”
門沒有開。
高桓等了許久,有些頹然,他用額頭抵在雕花的木門上,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有輕輕的腳步聲。
高桓心中喜悅凝滯地動了起來,他大聲道:“桑桑,上元節那日,你千萬不能出門。”
他屏住呼吸,等待裡麵的回應。
裡麵的人站住了,高桓將手抵在門上,企圖能夠觸到李桑桑的氣息。
然後他從門的縫隙中看見了。
一直站在門口的並不是李桑桑,而是一臉為難的掬水。
.
趙王終於帶著高桓踏上回程的路。
江水悠悠,趙王站在船頭,看愁眉緊鎖的高桓,笑問道:“六郎,李家那個小娘子一點都不喜歡你,你怎麼還纏著她沒完?”
他對這個侄兒的軼事素來有所耳聞。
高桓是寵冠六宮的徐貴妃的兒子,不大不小,正是中間的那個,平日裡徐貴妃免不了忽視了他。
而高桓竟然也並不在意,趙王想來,就算是大人,遇到了這樣的偏心,都會耐不住滿心酸楚的。
宮裡的皇子皇女們都小心奉承著華陽公主高檀和九皇子高楊,高桓與他們一母同胞,對他們卻根本不理會。
有好事的皇子問過高桓,為什麼不同高檀高楊玩耍。
高桓小臉上顯出認真的神色:“我隻喜歡,喜歡我的人。”
.
趙王笑道:“不是說,隻喜歡,喜歡你的人嗎?”
“桑桑她不一樣。”高桓的聲音輕輕,仿佛被風吹皺了。
高桓想到李桑桑,感到一陣心絞。
他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桑桑變得這樣重要。
也許是第一次見麵就注定。
也許是在看到李桑桑克製住渾身的顫抖,紅著眼尾說喜歡他的時候。
他記得李桑桑說出“喜歡殿下”時,他顫抖般的的悸動。
他摟住李桑桑,摟得極緊,滿身的尖銳鋒芒也軟了下來。
麵對李桑桑問為什麼的時候,他深埋心中的,從未說出的話。
“因為……”
因為很稀奇。
那時候,從來沒有人喜歡他。
徐貴妃冷待他,高檀厭惡他,高楊遠離他,宮裡的其他人,畏懼著他。
他的父親,徹底無視他。
他明明有父有母,天地之間,卻是孑然一身的。
後來,他遲緩發現有人偷偷愛著他,而他終其一生都無法回應。
所以麵對李桑桑熾熱的表白的時候,他會怔愣,他會悲愴得想要落淚。
可是……
可是他冷硬的偽裝連自己都騙過了,他當時並未發覺自己的心。
趙王問他,李桑桑如今不喜歡他,為什麼他要癡纏。
因為,一旦跌落,就萬劫不複。
就像那個時候,他猜到李桑桑大約不再喜歡他,他也無可奈何,隻能幼稚地動氣。
如今,他不會再做錯任何事了。
高桓抬起頭對著趙王一笑,趙王被笑得發怵,正在愣神的時候,聽見船夫在喊:“開船了。”
而高桓,像是早有決定,一路腳步飛快,跑到了甲板上,一路走回了岸上,江風吹動他的衣擺,他帶著輕快的笑意消失不見。
趙王懊惱地看著船開,他看不見高桓,隻看見滔滔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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