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櫥窗(30)
進攻發生在夜色最深的時候。
水汽悄無聲息地蔓延而來, 在駐紮的軍隊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將整個邊陲小鎮包裹。
魚族戰士長長的尾巴在地上蜿蜒滑行,像蛇一般逼近他們的獵物。
在小太陽的照耀下, 謝長離陷入睡眠, 卻在突然間猛然驚醒, 直起身,在簾子上拉開一條小縫, 看向窗外。
遠處的群山上有陰影正在快速逼近。
下一秒,拉長的尖銳警報聲響徹在整個邊陲小鎮之中。
森夏恩猛的從床上彈起,一臉倉皇無措地看向窗邊:“怎麼了!”
被他救下來的少年也轉過頭看著他, 被光照耀著的側臉不複之前的急促,反而冷靜到近乎冷峻:“這裡被襲擊了。”
“啊!”森夏恩一瞬間從床上以接近滾的方式下來,急急忙忙在室內尋找著關鍵物品,“那怎麼辦, 我們現在往外麵跑?要不要多帶點吃的喝的?還有保暖的……”
謝長離轉過頭繼續觀察著戰場,原本已經安睡下來的軍隊也反應過來, 天空中有無數道人影飛上去,喊殺聲越來越響,風從遠處送來淡淡的血腥味。
周圍的鄰居也開始意識到這場襲擊, 越來越多的人抱著家當倉皇出來, 街上開始有一輛又一輛繪製著家徽的馬車疾馳而過,頭也不回向著國家更內部逃去, 顯然那些貴人們已經做好徹底逃離的準備。
謝長離還打算再觀察片刻情況, 卻在抬頭的時候瞳孔驟然收縮。
以他的視力清晰地看到有無數藍色的晶體被彈起發射到空中, 正朝著他們的方向急墜下來。
“馬上離開這邊!”謝長離顧不得判斷它們具體是什麼用處, 隻一眼便預判出這些晶體的運動軌跡, 正是衝著他們這些前線附近的房屋, 立刻轉頭吼道。
森夏恩才剛剛拿了個小包裹,把小太陽揣進兜裡,聽了他的話還慌忙想回頭把毯子帶上,但是此刻看起來極為柔弱的少年已經從窗邊彈過來,一把拽住他的後領拖著他出門。
倆人才剛剛離開門來到附近的空地,藍色的晶體已經從空中急速墜落,恰好砸到他們的屋子上。
下一秒,藍色的冰晶從地上蔓延,瞬間包裹住整座屋子,像是雪地上開啟一朵曼妙的冰蓮花。
蓮花易碎。
就在眨眼之間,整座屋子都化作齏粉。
“冰彈!”森夏恩顯然認得這種武器,差點不顧一切的衝上去,還是被謝長離的死死拖住,才勉強站在原地。
“我們必須得儘快離開這裡。”謝長離摁住他的肩膀,直視著他眼睛,堅定的說道。
他再看一眼不遠處的戰場,天空中飛舞盤旋的戰士們逐一被擊落,敵方龐大的軍隊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山峰上下來。
此時的他手頭沒有能用的人,以一敵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森夏恩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微微擦一把眼淚,轉頭跟著他向外跑去。
原本還算陽光的少年臉上難得生出一絲陰霾,他一手握拳,心裡暗自發誓:“我遲早有一天要殺掉那群惡心的帶鱗片的生物!”
“這群帶毛的家夥也有今天。”小隊長抖去指甲上的血跡,粗大的尾巴狠狠一拍,瞬間便將圍攻上來的羽族擊退,粉碎了他的內臟。
他們以五人一組為小分隊進行行動,這一次打了個出其不意,整個邊陲的防禦線成功被撕開一條缺口。
“唉,這血汙的,不過羽毛還挺好看,帶回去還能當做裝飾賺點錢。”
“我倒是喜歡這個鳥頭,我屋子裡麵掛了十個八個,還沒有這種成色的。”
激烈的戰鬥結束,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幾人都放鬆下來,閒聊著自己的戰利品。
直到一身黑衣的送葬人帶著一個又一個鐵灰色的盒子走過,幾個戰士才嚴肅起神情,無聲地敬禮默哀。
那些盒子裡裝著的是他們犧牲的戰友的遺骸,他們在失敗之後也被對方做成裝飾品,存放在這座軍營裡,此時這座軍營被他們攻陷,也終於可以讓自己的同族魂歸故鄉。
兩族戰鬥已久,雙方都有以對方以遺骸為戰利品炫耀的習慣,而奪回自己戰友的屍身,也成為一次又一次發動戰鬥的原因之一。
燕遙看一眼這些野蠻的裝飾品,不由得不適皺眉。
但是思及他的任務就是帶領自家種族取得勝利,也隻能暫時按耐下這種不合時宜的改革想法。
“戰場清理完了嗎?”他側頭詢問自己的副官。
“我們找到了一些關鍵的圖,”底下人把東西呈上來,“前一段時間海島上進行軍隊調動是因為這塊地方有異動,具體是什麼我們也不能確定。”
燕遙點頭,隨手彈了彈此時還被掛在牆壁邊的杜崖的籠子。
這段時間好吃好喝供著,杜崖膽子也大起來,不像以前那樣被人敲幾下,還會婉轉叫幾聲,這會兒完全是屁股朝著人,還不屑地呸了聲。
也算是有吃有喝的就惦記氣節起來。
燕遙微微一笑:“去找個人。”
他從儲物鱗片裡拿出一張畫,交給身邊的副官。
這下杜崖也沒有辦法繼續故作高傲地背對著他,趕緊扭頭瞅上一眼,心裡大叫不好。
我滴個乖乖勒,怎麼他知道謝哥長什麼樣,這人就是衝謝哥來的呀!
然而,對方顯然熟悉各種封鎖的符文,特地打造的籠子完全切斷謝長離和杜崖的聯係,無論杜崖在心裡怎麼呼喚都沒有辦法得到對麵的任何回應。
謝長離此時也沒有功夫回應。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森夏恩會被他想辦法送到貴族逃難的車隊之中,這樣有較大可能早一點進入較為安全的國土內部。
而他自己,自然是要在前線打探一番,無論是偽裝成小士兵實現絕地反擊還是假扮成魚族混入對麵陣營,都對他收集信息有用處。
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森夏恩還沒來得及混入貴族車隊,謝長離就注意到藍色的晶體已經朝著他們這個方向砸下來,隻能趕緊拖著人閃避。
伴隨著越來越密集的空中襲擊,謝長離注意到遠處的戰鬥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他們的軍隊實在太過不堪一擊,戰線直接被撕出一個口子。
不行,恐怕這一次貴族都逃不出去。
如果讓敵人占領這座城市,打算逃跑的貴族一行人都是待宰的肥羊。
謝長離立刻改變思路:“有沒有什麼一瞬間可以摧毀整個城市的武器。”
“有啊,邊陲小鎮都有速凍裝置,就是為了寧為玉碎……”森夏恩剛開始還沒意識到他的意思,說到這裡才猛然醒悟,“不會吧,我們的軍隊真的守不住?”
他猛的扭頭看向山頂,很快便看到一縷淡淡的紫色衝向天空:“開始了,有人按下了那個按鈕!”
“哪裡不會被凍住?”謝長離舉目四顧,此時他們已經來到小鎮的邊緣,西方正是一片波濤洶湧的海洋。
“海裡,那裡是魚族的領地,我們很難在那裡建造裝置。”森夏恩緊張地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但是他腳步不停,緊跟著謝長離奔向海邊。
他們比其他慌忙奔向內陸的居民要更加明智,在紫色的光芒逐漸覆蓋整個城鎮之前,他們已經來到海崖上。
狂風呼嘯,海浪不斷卷起,狠狠拍在足下的石壁上,帶來讓人膽戰心驚的震動。
在一片黑暗之中,隻有遠處象征著死亡的光線不斷擴散。
整座城市都在這曼妙豔麗的紫光下,逐漸化作一片冰城。
謝長離突然開口:“有的時候,上位者,所謂的寧為玉碎不過是讓更多無辜者陪葬。”
“啊?”森夏恩沒有懂他的意思,他隻感覺到耳邊的風越來越猛,寒冷不斷的刮過臉頰,幾乎要刻下一道血痕來。
寒意不斷蔓延,森夏恩實在支撐不住,哆哆嗦嗦掏出小太陽,和謝長離貼在一起:“這座冰城能夠抵擋得住魚族嗎?”
“很難。”謝長離說出他的看法,“隻能阻止小波的進攻,但是現在,他們人太多了。”
“這樣嘛。”森夏恩聲音低下來,就連手裡的小太陽的溫度都顯得低了點,他下意識轉動著小太陽,想要更加均勻的暖和起來。
就在這一刻,猛然刮大的風讓他身體搖晃起來。
“啊!”一錯眼的功夫,森夏恩手中的小太陽不慎脫手!
森夏恩本人則前傾身體想要撈住墜落的太陽,下一秒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從海崖上墜下來。
在他抱住小太陽的同時,海水瞬間包裹住他,無聲無息地從口鼻處灌入。
森夏恩立刻失去了意識。
謝長離顧不得多想,立刻從海崖上一躍而下進行救援,接著,他很快注意到對方生命體征居然依舊穩定,似乎正在以皮膚進行呼吸。
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看著眼前的異變。
水中的陽光並沒有熄滅,反而映照得周圍像是晴天下的淺海,碧藍溫暖,無比舒適。
在這宛如母親懷抱的溫暖之中,兩人自然地墜落,很快便看到一片鮮紅斑斕的珊瑚群,以及那在珊瑚群中被映照的分外熠熠生輝的白石製成的廟宇。
謝長離帶著人輕盈地靠近廟宇,抬起頭,很快就辨認出上麵的文字——
玉神廟。
不是羽族所供奉的天空之神,也不是魚族所供奉的海洋之神。
第102章 櫥窗(31)
謝長離再次查看森夏恩的狀況。
他現在意識還沒有恢複, 生命體征依舊穩定,但是本應該因為進入水中而下降的體溫卻煥發出彆樣的熱度來,被他抱在懷裡的小太陽則逐漸收斂了光和熱。
尤其是在越來越靠近這座荒敗的古老廟宇的時候。
是的, 這並不是一座被精心打理過的, 或許是屬於魚族的廟宇, 它高大的穹頂坍塌了一半,八根柱子損毀了七根, 眾多海藻攀爬在其上,還有小小的紅色魚類在其中穿行。
神廟的更深處則隱沒在一片黑暗中,不是在外圍可以窺見的。
然而, 就在兩人走上神廟的第一階台階的時候,一點點燈火從兩邊的柱子上亮起,照亮了直通向神廟深處的台階。
謝長離抬頭,與神廟之中, 高高坐在王座上的神像對視了一眼。
這尊神像與多數人印象中的神明完全不同。
它並不是什麼高傲威嚴遙不可及的人類形態,而是纏繞在柱子上的背生雙翅的蛇類, 張開獠牙的蛇頭正對著進入神廟的人,冰冷的眼裡仿佛閃爍著詭異的光。
謝長離反而安心下來,這種更近似於怪物而被人們供奉的造物, 可比實打實居於無數世界之上的神明要可愛的多。
些微的燈火在他身側亮起, 謝長離再次細細打量,發現那是一片又一片散發著微光的鱗片, 很像是那尊所謂的神明蛻下的鱗。
借著這些鱗片, 謝長離先是細細觀察了神廟之下的供台, 上麵已經很久沒有放置供品, 到處都是海底的淤泥。
倒是在角落裡找到了幾塊果子, 這是在陸地上絕對看不見的東西——在被冰雪所嚴密封鎖的海島之上, 彆說是水果,就連一顆小小的青草都找不到。
除此之外整個神廟並不算大,後方原來應該屬於神職人員居住的居所已經全部坍塌,長滿了海底的珊瑚,成為魚類們的樂園。
倒是旁邊絲滑且覆蓋滿海底藻類的牆壁有點意思。
謝長離從藻類的間隙之中看出一點鮮豔的色彩,不知道是用什麼顏料繪製,即使是漫長的歲月都沒有使它變得斑駁陸離。
他乾脆伸手摘去一些藻類,細細用手清理出這塊壁畫的全貌。
很快他就辨認出這幅壁畫的寓意。
在一片黑暗之中,神明開辟了天與地,帶來了陽光和海洋,他的子民便在天空大地和海洋之間肆意生長。
謝長離注意到,神明自然是那神像的樣子,子民倒是更像海島上那些大部分時候更近似於人形的羽族,隻不過其中一些子民似乎在特殊環境下也可以生長出翅膀和魚尾。
魚尾?
謝長離再次仔細確認了海洋處一些繪畫的細節,這種時候隻可惜他還沒有機會進入魚族收集情報。
有了第一幅繪畫的成功,謝長離也不矜持,認認真真,仔仔細細開始清理起占據了大半牆壁的海藻。
這是一項耗時極長的工作,好在不同於平行世界,完全掌握力量的他根本不至於在海底長時間活動。
很快,整個故事的發展都清晰呈現在他眼前。
玉神的到來,為人們帶來了幸福安寧與快樂,直到一場戰爭的發生。
謝長離注意到,這場戰爭的壁畫繪製的完全不如前麵那麼精美,筆觸非常的粗糙,使用的顏料也經不住長期的海水腐蝕,大部分都被剝離。
隻能夠隱約看出來戰爭非常激烈,幾乎全民包括神明都參與了這場混戰,殺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戰爭的結果則是一方被徹底處刑。
可惜由於歲月的侵蝕,謝長離隻能夠根據眾人圍觀的場景和上方寒光閃爍的刑具,大概推測出這是一場行刑,但是並不確定誰是獲勝者,又是誰被處死。
而天空與海洋之間,則從天降下巨大的高牆,天空與海洋的子民接二連三地瘋狂撞擊著這堵高牆。
這是最後一處繪畫,在那幅繪畫之後則是更為稚嫩的筆觸畫下的更加嬌小的一幅畫——
兩個人手拉手沐浴在陽光之下。
這幅畫甚至隻畫了一半,便被染上永遠無法乾涸的血跡。
謝長離微微閉眼,結合神廟這幅光景,以及現在玉神傳承的徹底失落,戰爭的結局已經很好推測。
在那場戰爭之後,玉神被處刑,他的子民成為其他神明或者是什麼怪物的牛羊,但是對於神明的信仰還沒有熄滅,神廟還在記載著所有子民反抗的姿態。
隻不過,前仆後繼的犧牲,換來的隻有更加猛烈的鎮壓,神廟的侍奉者接二連三死去,繼位者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年幼的侍奉者留下最後的心願後死去,甚至可能是被闖入的人誅殺。
神廟在失去了神明和信徒之後,墜落在深海中。
至少如果本來就是居於海洋的神廟,無法使用難以耐受海水的顏料。
謝長離思緒萬千,同時也感受到身後逐漸傳來的熾烈熱度。
他回過身,看到那一顆小小的太陽開始變大,逐漸將沉睡中的森夏恩包裹起來,帶著他一路漂浮在神像之前,居於玉神的注視之下。
到達這種程度的怪物永遠不會死亡,祂隻會在重傷之下沉睡,在足夠強烈的呼喚中,勉強睜開眼,向人世間投來一瞥。
謝長離感受到了這一道目光,也對上了這一道目光。
對方衝他微微點頭,便轉過頭看著這位新生的稚嫩的子民。
凡人難以理解的囈語從它口中說出,那一輪小小的陽光開始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猛烈,映照的整個神廟都仿佛置身於正午熾熱的陽光之下。
不知是多久之後,猛烈的陽光散去,整座神廟再次沉淪在夜一般的死寂之中。
謝長離上前一步,看到森夏恩睜開眼,一臉茫然地落到地上:“這是什麼地方?我剛剛不是落到海裡了嗎?”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周圍都是海水,頓時大驚失色,一口氣差點把自己嗆到,瘋狂咳嗽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完全沒事。
謝長離不厚道地笑出聲,這才喚回森夏恩的注意力:“謝哥,你怎麼也在海裡?”
“你先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吧。”謝長離淡淡道,指一指神廟裡的鏡子。
森夏恩按他說的過去一看,臉色再次大變。
他的耳朵已經變成尖尖的,耳後有兩道腮痕,脖子上有隱約的鱗片浮現,甚至在他注意到鱗片的一瞬間,原本屬於雙腿的位置也已經有了完全不同的知覺。
他低頭一看,自己居然長出了長長的魚尾,盤旋在鏡子前。
森夏恩整個人如遭雷擊:“我總不會是兩族混血吧,突然之間就覺醒了另外一個種族的血脈,可是我爸爸明明是……”
“有沒有一種可能,”一個莫名讓他安心下來的聲音響起,謝長離從他身後走上來,一隻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你們種族本身就應該同時占有天空陸地和海洋呢?”
魚族,海底營地。
在今日份例行營業完畢之後,杜崖靠著籠子的欄杆,翹著二郎腿美滋滋磕著花生。
雖然四周都是海水,但是燕遙懂事的很,直接把他們塞進隔水的氣泡裡,完全不用打濕它珍貴的羽毛。
“篤篤篤。”敲擊欄杆的聲音響起。
杜崖懶洋洋一抬眼,立馬從原地站了起來,眼珠子一轉,想起外麵還有人看守著,急忙壓低聲音:“墨團兒,你剛醒過來?”
他麵前的陰影開始蠕動著,擠出一個手的形狀,默默搖了搖。
“那就是早就醒了,現在有辦法放我出去了嗎?”
麵前的手比了個OK的手勢,接著便靈巧地散入籠子的鎖和符文之中,開始有劈裡啪啦工作的聲音響起。
眼見著聲音越來越響,杜崖聽得心驚膽跳,趕緊先叫停:“要不你先把那個封鎖隔絕的符文關掉,我們先找一找謝哥,話說謝哥應該沒有被一樣關起來吧?”
杜崖說到這裡又擔心起來:“唉,我看他們之前進攻小鎮的任務已經完成,說不準謝哥已經被抓住變成俘虜,現在不知道關在哪裡受苦,連累著我們幾個現在也被關起來,我倒是好一點,最多當個金絲雀……”
他話說了一半,就被從籠子符文裡鑽出來的小墨團彈了個腦瓜崩,即使黑乎乎的一團完全看不出表情,杜崖也成功讀出對方憤怒的情緒。
得了,忘記這也是個死忠謝吹,狂熱粉。
他默默閉緊嘴巴。
沒有人唧唧歪歪乾擾,小墨團很快就完成了他的工作。
杜崖按照習慣探出力量,小心翼翼地在心裡喊了幾句,終於得到了朦朦朧朧的一聲回應。
“杜崖?”聲音很輕,好像隔著重重水霧,隻有朦朦朧朧的一點。
確實讓杜崖差點流下淚來,差點破音的喊道:“是我!謝哥,救命!您再不過來救我,我就要被人燉湯喝了!”
眼見著就要主仆情深,抱頭痛哭的時刻,雙人通話頻道裡麵傳來一道稚嫩但是冰冷的意識。
“嗬,杜崖已經做好打算把我們都賣掉,自己去給彆人當金絲雀了。這烏鴉不能要了。”
第103章 櫥窗(32)
燕遙已經在村莊裡尋找了許久。
然而, 他始終沒有找到已經被透露過具體位置的人。
唯一有點用的發現則來自於當地的幾位居民。
“大人,我確實看到過這麼一個人,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我也是, 我記得好像是森家那個小孩從外麵帶回來的。”
“文文弱弱的, 看上去可是個大貴族呢,說不準手上有不少錢財。”
燕遙輕而易舉從他們眼中讀出禍水東引的意思, 心裡冷笑一聲,繼續詢問:“那你們有沒有看到他們的去處?”
有人低聲道:“兵荒馬亂的,誰能在意呀。”
倒是他旁邊的人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自以為找到了什麼投靠魚族的機會:“我看他們和大部分人走的方向不一樣,還特意留意了,應該是往海那邊走了。”
海那邊啊……
頓時被圍在其中進行盤問的所有人都開始交換眼神,都是驚疑不定的樣子。
說不準那個長相格外秀美的年輕人是跟魚族有什麼關係, 又或者,本身就是特派來此處對抗魚族的呢?
燕遙隻是嗯了一聲, 揮揮手讓人把這些俘虜帶下去,抬眼看向海邊的方向,暗自琢磨著。
這一位確實和他家陛下一樣心思縝密, 行動力極強, 早就在魚族的軍隊進攻時就提前離開。
按照他的計劃,必定是要殺掉像我這樣的競爭對手, 那麼, 提前進入海洋也是他的一步棋嗎?
但是他為什麼要帶上一個戰鬥力不足的NPC?
正在思考著這一步又一步的深意的時候, 燕遙的副官行色匆匆的過來, 臉上帶著一點羞愧。
“怎麼?”燕遙示意他來口。
對方麵有羞赧之色:“您特地吩咐要看好的那幾個東西, 不知怎麼的掙脫了籠子, 現在已經不見了。”
燕遙臉色一沉:這些收藏品都與謝長離息息相關,一旦衝破了他設下的屏障,很快就會把信息全部同步給謝長離,那麼他之前所占的優勢都將蕩然無存。
他二話不說大步走向關押那幾尊收藏品的地方,打算通過遺留下來的痕跡來推斷他們的去處。
就在離開不到幾步的時候,燕遙驟然轉身,抬起拳頭,狠狠向地上砸去。
幾乎就在他出拳的一瞬間,原本潛伏在雪地裡的陰影刹那間擴大,幾乎要遮蔽所有光線,在場其他人都感覺眼前一黑,所有的感官都被隔絕片刻。
拳頭與這虛幻的似乎完全不可接觸的陰影對撞,下一秒,淩厲的力量迅速將陰影扯碎。
燕遙後退一步,抬眼對上麵前逐漸崩裂開來的陰影。
小墨團一下就把擴散的自己修補完,揉吧揉吧,在他麵前形成一個瘦長的身影,模仿著他的樣子,伸出手揮了揮拳,頗有些不服的樣子。
幼稚。
燕遙再次忍不住懷疑起這位與陛下頗為相像的人的眼光。
此刻外界的屏障還沒有結束,陰影裡蔓延出無數細小的藤蔓,就在他們蠢蠢欲動想要寄生麵前這些活生生的還無法反抗的宿主們時,刀光像是落雪般紛紛灑落,頃刻之間便粉碎了這些蔓延出去的寄生藤。
這一招相當好的震懾住了藤蔓,陰影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犬吠。
小黑慢條斯理地走出來,嘴裡叼著一封信件。
杜崖也最後一個露麵,肉眼可見地神氣起來,撲騰著從空中落在地上,走在小黑犬麵前,大搖大擺扇著翅膀:“聽著,我們謝哥想要見見你。”
“這裡,”他驕傲地挺直胸膛,用翅膀尖尖托起信封,“放下武器,不帶士兵,在海邊見一麵,不去的話你肯定會後悔的。”
小黑配合地發出一陣凶惡的犬吠。
燕遙:……
認人的眼光肯定有問題。
但是,麵對麵見一麵總比現在這樣玩躲貓貓要好。
燕遙接過信封,算是勉強同意了。
這一群收藏品來的快,去的也快,在他點頭同意的同時立刻退入陰影之中快速遠遁,而他周圍的下屬們也迅速清醒,略有茫然地摸摸頭,立刻忘記了剛剛彙報的事情,開始與他討論起軍機戰情來。
此時已經是早夜。
黑暗像是一塊幕布遮擋在天空上,劃分時間段的隻有漸漸亮起的燈光。
遠方屬於魚族的城市裡,已經是一片燈火通明,更映照著這荒敗的神廟一片淒清。
經過幾個小時的練習,森夏恩已經可以熟練地將自己在魚尾、雙腿和翅膀三個狀態之間反複變化。
同時,他也逐漸接受了自己的血脈來曆。
“那一位魚族的大元帥真的會來嗎?”森夏恩還是有些不安,搖著魚尾竄到門口,停在謝長離身邊,試圖再得到一些確定的語句。
他已經完全刷新對這位倒在路邊的病弱美人的印象。
有的人看起來漂漂亮亮文文弱弱,實際上卻是身懷絕技,城府極深。
森夏恩心裡想,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從保護者的位置下意識把自己挪到了服從者的位置上。
“他會好好聽這一段故事的。”謝長離拍拍他的肩膀,抬起頭,似乎想要從沉沉海水和夜幕之中看到曾經在這片天地裡升起的太陽。
“祂說,我們需要更多的小太陽,我們需要打開那一扇被關上的門,”謝長離重複最後森夏恩告訴他的神明旨意,“但是小太陽很難得,我們就隻好走一點捷徑,尋求一點幫助。”
“他真的會幫我們嗎?”森夏恩心存懷疑,但是看著對方篤定的樣子,又開始思考,他莫不是什麼來自魚族的王儲之類的可能性。
謝長離點頭,回憶起記憶中某人的性格,又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到時候你最好離得遠一點,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貿然衝上來。”
“啊?”
在約定的時間到來之後,森夏恩躲在一邊的神廟裡,總算是明白這句話的深意。
燕遙很少有這麼衝動的時候,但是似乎在麵對陛下和陛下有關的事物的時候,他很難保持絕對的冷靜。
哪怕,有的時候明知是飛蛾撲火。
從這一點來講,他和喬蒙,並無二致。
海水被狂風掀起千層浪,足下的岩壁也顫顫巍巍,不知何時會崩碎。
他沒有使用魚尾行動,下意識讓自己更接近於無限服務公司內部的形象。
軍靴在岩石上發出穩定的敲擊聲,背對著他坐在崖上的人終於回過頭,微微挑眉,含著笑意說了一句:“你來了,老燕。”
他手中捧著一根蠟燭,燭火微弱的光在風中搖曳不定,但還是清晰地映照出他黑色的深不可測的眼睛,勾勒出秀美的輪廓。
有那麼一瞬間,燕遙還以為自己再次置身於夢中,其他人已經在會議室上做好準備,隻有他匆匆遲來,背對著他坐在首位的年輕人也是這樣回頭,帶著點漫不經心地含笑喊他的名字。
真不愧是無限服務公司的陽謀。
恐怕每一個陛下最忠誠的追隨者都無法抗拒這一刻的誘惑。
燕遙清醒地思考著,身體卻不受控地一步又一步走向搖搖欲墜的懸崖,走向坐在懸崖邊的謝長離。
“不坐嗎?”謝長離頗為自然地拍拍身邊的位置,目光已經投向波濤洶湧的海洋,熟稔地仿佛和他是久彆未見的朋友。
燕遙側過頭,讓黑暗隱藏住他越發緊繃的神情:“你找我過來是想要乾什麼?”
“你是任務者,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這也是任務者,甚至你應該知道我是這場櫥窗秀中唯一一張有猶大卡的持有者。”謝長離出乎意料的坦誠,直接開門見山,“我的任務是將其他人同化或是殺死,或許你的任務則是贏得戰爭?”
“我要讓我的種族獲勝。”燕遙言簡意賅地回答,低下頭看著謝長離“你是打算賣掉那個信任你的羽族,好和我站在同一個戰線嗎?”
“不,”謝長離同樣抬起頭與他對視,“是你必將站在我這邊,與我合作。”
太像了,一樣的胸有成竹,一樣的意氣風發。
燕遙幾乎要被這一幕刺痛,他的身體本能在催促他服從陛下的一切決定,但終究還是他的理智占了上風。
他猛地出手,伸手掐著對方秀美白皙的脖子將人按倒在地上,俯下身死死盯著對方:“憑什麼?就憑這一張臉嗎?”
燕遙略帶著惡意摁過他的鬢角:“公司是怎麼跟你說的?個人技能是魅力無窮?可以把任何人變成傀儡?”
明明此刻是他站上風,被威脅的人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深黑的眸子倒映出一張猙獰的崩潰邊緣的臉。
可笑,燕遙心想,憑什麼他淡定如此,而我卻像是一隻喪家犬。
謝長離被壓迫住聲帶,隻能艱難地發出聲音,語調依舊很穩:“和我結盟,或者你可以努力,現在殺了我。”
掌下的脖子像是天鵝頸,稍一用力卻可以折斷。
燕遙很清楚,他試圖握緊手,卻在這樣一雙無比熟悉,幾乎刻入靈魂的眼睛注視下,難以升起一絲力氣。
僵持了接近三分鐘之後。
他鬆開手,站起身,後退兩步。
“你贏了。”
第104章 櫥窗(33)
森夏恩真的是在剛剛那一場談判之中飽受驚嚇, 卻沒有想到之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能迅速打成合作協議。
“談妥了。”謝長離悠然起身,對著他的方向招招手。
森夏恩小心翼翼地從神廟裡出來,悄悄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燕遙, 深深覺得這個身材健壯氣勢凶狠的男人不是善與之輩。
“我們真的要跟他合作?”森夏恩比出口型。
謝長離點頭, 異常熟練地走向麵前的神殿, 轉身伸出手:“你手上還有多少小太陽?”
也太自來熟了。
森夏恩瞪大眼睛,轉頭看向燕遙, 生怕看到對方怒而拔刀。
結果,燕遙愣了一下,很快便習慣謝長離這種命令的口吻, 從他們魚族的儲物鱗片裡掏出兩個小太陽來。
這兩個小太陽很快被謝長離投進麵前的雕像之中。
陽光剛剛在海水間擴散,就迅速的熄滅在長著翅膀的蛇形雕像中。
森夏恩很快便感到一陣恍惚,好像有什麼遠古的存在,被這光線吵醒, 輕輕晃了晃腦袋,也因此牽動了與他之間的微妙聯係。
森夏恩忍不住喃喃自語:“真的可以喚醒祂嗎?”
“你們打算召喚什麼?”燕遙直到這時才發問。
“召喚玉神。”謝長離回答, 轉而向他發問,“你們那邊信仰什麼樣的神明,又有什麼樣的傳說?”
燕遙早就收集大量相關信息, 此時毫不猶豫的娓娓道來:“魚神, 祂曾經向我們降下過陽光,但也因為羽族的貪婪而放棄這片大陸。”
“明明是你們的貪得無厭激怒了神明……”森夏恩習慣性反駁, 轉而又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些東西, 頓時閉上嘴, 臉頰微紅。
燕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自然知道森夏恩原來是羽族, 此時對方卻已經擁有了一條魚尾, 身上有著腮和鱗片,怎麼看都是魚族的形態。
那麼,究竟是森夏恩一開始就屬於魚族,成為羽族是一場意外,還是他獲得的任務要求,一開始就玩了個文字遊戲,所謂要由他帶領的種族,從來都不指的是魚族?
燕遙抓住要點:“羽族和魚族,羽神和魚神,以及這個玉神,是什麼關係?”
“或許你可以先看看外麵的壁畫。”謝長離向牆壁兩側指一指,他很了解這位以前的同伴,熱情忠誠,但對陌生人從來都保持著足夠的警惕。
直接告訴他答案反而會引起懷疑,不如把證據擺在他麵前,讓他去推理。
燕遙沿著壁畫走了一圈,很快就理清了思緒。
“原來如此,”他抬起頭看一下,麵前這一尊稱不上聖潔,反而有些猙獰的神像,“羽族魚族,本身就是同一個種族卻被外力強行劃分為兩族。”
“我真正要獲勝的戰爭並不是羽魚族之間,而是插手神明之間的鬥爭,喚醒上一次戰敗的玉神。”燕遙喃喃自語。
“祂說祂需要很多的小太陽。”森夏恩悄悄舉手插嘴道。
燕遙點頭:“一開始就是由祂帶來光明,結合現在兩族領地上都隻有黑暗寒冷,或許光明就是祂最重要的力量源泉。”
森夏恩眼前一亮:“那是不是說隻要有足夠的小太陽,我們就能夠再次見到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
“應該是這樣。”謝長離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代替燕遙回答。
事實證明,一開始拿到的身份卡就是元帥的燕遙能夠調動的資源相當的多。
第二天早上,就有三條白鯊拉著一箱子的小太陽飛馳而來。
兩邊護送的守衛忍不住交頭接耳。
“為什麼元帥大人這一次突然要這麼多的小太陽啊?”
“噓——我聽說是什麼軍事機密,沒準是什麼太陽融化冰雪水淹三城的大計!”
“但是前麵應該是海底荒漠,這個地方儲存太陽離戰場還是有點遠吧?”
“我覺得還是另外一個傳說可靠,聽說昨天晚上元帥大人偶遇美人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將人金屋藏嬌,今天就拿著奢侈品去博美人一笑……”
幾人閒聊著便到達指定地點,元帥冷著臉等在那裡。
他們很快把東西交付,然後轉身離開,不再窺探機密。
“就是這些了。”燕遙單手提著箱子進來,把東西扔在大廳中。
謝長離靠在拱柱上,而森夏恩迫不及待地撲向箱子,撬開蓋子裡麵是挨挨擠擠的金色小團,散發著源源不斷的光和熱,整個神廟都被映照的熠熠生輝。
“好多太陽……”他忍不住低聲讚歎,“這些太陽都是怎麼得到的?”
“拜神。”燕遙比他們更了解這些高層的秘密,“神明會向我們賜下陽光,但是隻有貴族能夠擁有。”
謝長離忍不住輕笑一聲,滿滿的都是嘲諷。
這場景實在太過熟悉,以至於燕遙也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下一秒,他又為內心的百般糾結所困,再度沉下臉色。
燕遙很清楚自己現在處於一種非常不理智的狀態。
如果他還記得陛下離開之前的最後勸誡,他應該立刻離這個疑似公司的陷阱的東西越遠越好。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把對方當做陛下。
或許那個生死不知的男人是真的回來了呢?
燕遙打量著麵前安安靜靜看著森夏恩的謝長離。
“那就繼續獻祭吧。”謝長離起身,和對方一起把一個又一個小太陽獻上。
等到一車的小太陽全部消耗殆儘,原本籠罩在大殿之中的光芒也已經消散。
唯有雕像上隱隱約約漂浮著淡淡的金色。
森夏恩:“好像還是不行,我們是不是少了一些東西。”
“一個正常的召喚儀式往往需要祭品,侍奉者,神像或者其他媒介,”燕遙根據自己的經驗開口,“還有就是合適的咒語或者說是禱詞。”
“壁畫上應該有?”森夏恩恍然大悟,他趕緊轉身跑向壁畫,踮起腳尖尋找片刻,終於在那一幅經典的聚在火堆邊歡慶的圖像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來吧。”謝長離回頭與燕遙目光相接,率先開口。
與其說這是念誦的禱詞,還不如說更像是一首歌謠。
謝長離輕輕的歌唱聲響起,很快便有了出乎意料的變化。
他們腳下的神廟開始震動,海水急劇下降,不,是整座神廟從海底開始向上漂浮。
在不斷向上浮出水麵的同時,原本荒敗的神廟也開始自我修複。
原本癱倒在地的巨石自動歸位,碎裂的拱柱從原生的斷層上開始向上生長,破碎了一半的穹頂自動籠罩上一層星空的光芒。
陸地之上。
激烈焦灼的戰鬥依然在繼續。
幾天前魚族發動突然襲擊,從四個方向瞬間撕開了羽族的邊陲防禦線。
羽王震怒,立刻從全國各地征調士兵趕往前線,再派出麾下四員大將前往邊關進行防守。
兩族有來有往打了數百年,早就對對方知根知底,就算一開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反應過來之後也很快站穩腳跟,開啟反擊。
因此,此時海島邊緣的戰場已經是一片屍山血海,鳥類潔白的羽毛染上鮮血,青黑的鱗片血淋淋的墜落在地,哭聲喊聲殺伐聲,無處不在,無處不響,如同人間地獄。
偶爾有那麼一個勉強在這場瘋狂戰鬥中受了傷害但還能苟延殘喘的士兵,此時正在挪動著從屍堆中爬出,試圖找到一個機會挽回自己的生命。
就在這一刻,剛剛從死亡線邊勉強爬過半個身子,隨時可能再次墜入死亡深淵的人,一抬頭就看見了神跡。
原本的天空依舊是那無光的夜,偏偏在這一刻從遠方的海平線上,漸漸的有一點金色的光芒開始閃爍。
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從喉嚨裡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他已經開始擴散的瞳孔映照出了一片絢爛的金光,在那金光之中,是被包裹著的潔白的莊嚴的恢弘的神廟。
與神廟一起升起的是那空靈輕盈的歌唱禱詞聲。
隨著這歌聲,來自遠古的記憶在此刻回溯,他看到無數先祖——是的,那應該是他的先祖,至少血脈在此刻已經開始沸騰——正在圍著這座神廟大唱讚歌。
那才是他們的神明,那個在戰爭之中失敗被封印的光明之神,太陽之神!
“太陽……”他仿佛在這陽光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命,掙紮著撐起身喊出那兩個字。
不僅僅是他,原本還在廝殺的人都在這一片燦爛金光中,下意識的放下刀劍,他們接二連三轉過頭震驚地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冉冉升起的一輪金色。
“那是什麼?”有的人感覺自己的眼眶開始濕潤,無措地詢問。
“太陽!這就是傳說中的太陽!”有的人已經感受到那來自遠古血脈的召喚大喊出聲。
“我們的神明!”有的人已經開始痛哭流涕,卻又忍不住開始唱起讚歌。
在這歌聲中,在這陽光中,所有人身上原本隻屬於一個種族的形態都消失。
在這一刻,他們已經分不出彼此是對手還是友人,又或者他們本就應該親密如一家。
與此同時,兩族的王宮之中,不約而同的傳來一個新消息——
“神廟倒塌!”
第105章 櫥窗(34)
坍塌的神廟迅速在全國上下引起轟動, 之前數百年來紮根於人們心底的對傳統神明的敬畏在此時受到動搖。
“舊神已死!”
“新的神明已經降世!”
“那些王座上的家夥都是在騙我們!”
更有一些喚醒來自遠古的記憶之後的人們,開始在街上遊行示威:
“結束戰爭,我們本應該親如一家!”
“雙神的謊言已經結束, 真正的神明歸來!”
“推翻王座, 恭迎偉大的神回歸!”
無論是海島上還是海洋裡都是一片混亂, 原本正在動員的戰爭,也因為領頭人信仰的動搖而發生改變。
直播間內以俯瞰的鏡頭快速掃過副本, 反映兩國的動蕩,不過彈幕似乎不太領情。
“笑死,幾個偽神之間的鬥爭還能夠引發這麼大的動蕩, 人類果然是弱小如同螻蟻的生物。”
“可不興這樣說信仰之力,至少他們種族還能為我們貢獻出一些東西,不是嗎?”
“煩死了,這些無聊的爭鬥有完沒完, 我還想看謝美人他們在乾什麼呢。”
“嘿嘿嘿,說起來一個副本一般會有四個任務者, 外加猶大,這裡嘛,才出現了幾個來著?”
“我知道, 羽神廟的那一個現在已經因為神廟崩塌任務失敗被清理出去了, 還剩下兩個人現在的直播間還是黑著的,聽說是要給我們一個大驚喜。”
彈幕交談片刻之後, 讓這些怪物觀眾們覺得無聊的部分終於度過, 鏡頭一轉再次進到神廟內。
神廟中的雕塑身上金色的光芒越來越明亮, 原本肉眼可見的僵硬的, 明顯以石頭為材質雕刻的鱗片都開始染上淡淡的輝光。
好像有一種生命力在其中跳躍。
森夏恩仰著頭, 神像倒映在他的瞳孔裡, 臉上儘是一片天真與崇拜的神色:“我們偉大的神,我們偉大的父,您終於要從無儘混沌中醒來,降臨此方天地。”
太過虔誠。
燕遙之前跟著陛下經曆了不少神明的陷阱,早就對這種聖光滿滿的場景有了PTSD,微微上前一步站在隨時可以把森夏恩打暈的位置,下意識皺眉看向謝長離的方向。
謝長離對著他微微頷首。
讚歌聲開始變輕,謝長離隱隱約約感覺到隨著神的蘇醒,冥冥之中一種聯係降臨在他身上。
他有意無意將歌聲放得輕緩,力量逐漸彙聚在眼底,瞳孔立刻被血色所覆蓋,然後狀似無意的微微抬頭。
紅色的瞳孔映照出無數根白色的細線。
那些細線從天幕之上垂落,絲絲縷縷纏繞在周圍的一切事物之上。
追隨著這些細線向著儘頭望去,謝長離看見了一團蠕動的陰影。
脖子上有什麼東西驟然收緊,謝長離穩定住心神,立刻切斷和那團玩意的對視的視線。
他低下頭沿著絲線看向另一端,立刻便好像站在高空之中俯瞰整個城市,所有來來往往,激動謾罵或者是崩潰痛哭的人們都被絲線纏繞著手腳,像是木偶一般被無形的存在操控著。
而這無數絲線中最密集的地方,則莫過於他們麵前的神像。
最稀疏的地方則是他們兩位任務者,以及——
森夏恩。
謝長離心念一動,心有靈犀地與燕遙對上目光,比了一個手勢。
那個是……
燕遙心頭一跳,曾經多次並肩作戰養成的默契,讓他的身體先於理智服從了命令,在一瞬間悍然出刀,向著森夏恩直直砍去。
也就在這刀氣刮過絲線的一瞬間,謝長離感覺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扼住,原本是似有若無在手腳上的絲線也瞬間收緊,想要強行操控他的動作。
森夏恩也在這一瞬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使身體向下一滑,恰到好處的躲過這一刀,回身的時候臉上還是一片茫然無措:“為什麼要攻擊我!”
“你是另一個任務者,對嗎?”謝長離眼底的血色還沒有褪去,微微眯眼。他似乎從這純潔無害的皮囊下窺見了一絲不祥的氣息。
森夏恩臉上茫然的表情,好像雕塑般的固定住,很快就開始分崩離析。
一種之前絕對不會存在於他身上的神態泄露出來,那是一種狂妄邪惡的神態。
等到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如同包含著蛇的毒液:“不愧是您,我親愛的,偉大的陛下。”
“千麵。”燕遙神色一肅。
千麵,天演工會的副會長,在墮落或者說他們嘴裡的進化之路上,幾乎走到了頂端,徹底褪去屬於人類的形態,更加近似於一團巨大的不明肉團。
但平時的擬態可以說是千人千貌,難以分辨。
因為每一種形象,每一種性格,其實都是他最本身的一部分,而最本質的邪惡隻會在被揭穿的一瞬間顯露出來。
謝長離似乎也在歎氣:“好久不見,你好像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錯誤,”千麵低聲笑起來,他那仿佛小太陽一般的麵容在所有人麵前開始扭曲,逐漸變化為他們更熟知的帶著說不出來陰森寒氣的麵孔,“不過是你固執己見罷了,我們在這個過程中將會變得更強。”
千麵臉上浮現出憤怒的神色,無形的觸手從他身後張開:“從始至終,隻有神明才能戰勝神明,人類在這種戰爭中隻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炮灰罷了。”
“這一點,陛下您在隕落之時,難道沒有意識到嗎?”他再次低笑起來,與其說是誌得意滿,還不如說帶著深深的悲慟。
燕遙一隻手已經壓在刀柄上,時刻準備著加入戰鬥。
這種警惕的神色也引起了千麵的注意,男人再次不屑地笑了一聲:“看看吧,堅持走你的路的人曾經可以壓著我打,現在,也隻不過是在可怕的威壓下勉強提起拿刀的勇氣罷了。”
他再次憤慨起來:“說到底,你隻不過是希望彆人都聽從你的話,當你的狗罷了!這就是你當時驅逐我離開團隊的原因!”
“不,”燕遙在話音剛落的時候,就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刀斬在他的頭顱上,這一刀表麵輕柔至極,實際卻有摧枯拉朽之勢,“對於我們這群堅守者而言,越是黑暗就越有堅守的勇氣。”
兩人對罵之間已經纏鬥於一處。
謝長離沒有參與這場戰爭,在雙方廝打起來時,他就已經感受到冥冥之中的危險。
於是,他再度抬起頭,這一次不躲不避,直接看向無數絲線儘頭操縱著木偶的那隻大手。
“千麵在這裡,那麼另外一個任務者是不是你,”他向著九重天上的迷霧提問,“天啟?”
天啟,他曾經的知交之一,卻在揭穿神明的陷阱之後,走上了與他完全不同的道路。
千麵最終加入了他的隊伍,和他一起成立了當今的天演工會,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副手。
“尊敬的陛下,我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回來的居然真的是你。”虛空之中,終於有一雙眼睛睜開。
若是燕遙能夠看到,肯定也會感受到驚駭。
天演工會的會長已經很久沒有出席在眾人麵前,參加過的任務檔案也被公司好好的封存起來,以至於許多人都開始懷疑這位會長是不是不幸隕落在某次超高難度的任務之中。
然而,此時的他卻已經可以操控任務中的關底boss,比起千麵更上一層,已經到達接近於神之下的層次。
對方邏輯清晰地開始敘舊,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在深淵裡越走越深時伴隨的瘋狂的影響:“我還以為此次回來的會是披著空殼的無限服務公司的陷阱。”
“那可真是讓你失望了。”謝長離抬起手凝視著幾乎已經把他半個手臂裹成厚厚繭子的絲線,“從一開始,你就悄無聲息地寄生在了關底的boss,這尊偽神身上,然後派出千麵扮演當地的NPC救助我,引導我來喚醒這尊偽神。”
“我本來就覺得那首讚歌不對,確實是屬於獻祭的歌謠,但是區區幾個人工製造的小太陽,又怎麼可以填補偽神所缺失的巨大能量,”謝長離轉動著手臂,遺憾地發現那些絲線並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蔓延的更快,此時正在侵蝕他的不僅僅是表麵這些東西,就連靈魂都開始有被入侵的感覺,“櫥窗秀不僅把我的消息交給燕遙,也包括你們,從一開始你就計劃好要把我製成你的傀儡。”
“從這個角度來講,無限服務公司真的是相當忌憚您,我幾乎有八成把握正是陛下您王者歸來了。”對方明明在笑盈盈地使用敬稱,語氣卻帶著點滿不在乎的味道,“為我所用難道不好嗎?想必陛下也想嘗一嘗曾經作為您的下屬的滋味吧。”
絲線絲絲縷縷地交纏在他身上,覆蓋完大半身體,隻剩下漂亮到近乎鋒利的眉眼還露在外麵,謝長離微笑道:“大可不必。”
就在這一瞬間,絲線被一股巨力驟然扯開,碎成千萬片向四麵八方墜落,紅色的浪潮從他身後湧起,直接沿著絲線逆流而上衝向罪魁禍首。
天啟的聲音終於不再那麼穩定:“無望海!”
帶著血腥味的風吹過謝長離逐漸轉變成銀白色的發絲,拂過他徹底變成猩紅色的眼睛。
徹底衝破櫥窗秀設下的限製,謝長離已經恢複到完全狀態,再次顯露在他脖子上的那根銀色的項鏈悄然翻轉,上麵的數字閃爍著冷冷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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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辦法被任何人所控製,因為從一開始我既是獄卒,也是囚徒。”
第106章 櫥窗(35)
直播間依舊在有序運轉著, 故事一步步衝向結局,此時聚攏的人越來越多,彈幕也開始激烈討論起來。
“雖然可以直接拉進度條, 但是最後大結局部分一直被鎖住, 現在算是可以讓我們看了吧?”
“天演那邊兩個同類不錯, 雖然是從人類晉升過來的,但這一次很能抓住機會, 真的是擺脫了人類的劣根性。”
“可惜了謝美人,說起來我也想嘗嘗他的味道呢。”
然而,本應該按照要求推出最終結局的直播間, 卻一直是黑色的屏幕,似乎陷入某種卡頓之中,遲遲沒有給出應該有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