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林鐵心這次也不自我分裂,一唱一和了, 反而以完整體的狀態佇立在舞台中間,皺著眉頭, 仰頭不知看著哪個方向。
他的聲音沒有被收錄進直播間,唯有無數在下方奔走的工作人員,也就是他的伴生鬼怪們瑟瑟發抖地聽著他飽含怨念的聲音。
“怎麼可能會這樣?”
“不可能……”
“就算他是……也絕無可能……”
映照在他眼底的是不會被放出來的, 其他人看不到的一片洶湧海洋。
那血色的海洋以謝長離為中心開始肆無忌憚的蔓延, 瞬間便吞沒了無數垂下來的白色絲線,然後翻湧著襲向最後的幕後主使。
“真的是無望海, ”林鐵心確定完畢, 喃喃自語著將身體前傾, 簡直想要把自己塞進那個世界中, “墳場的核心, 一切怪物的母親和毀滅者, 深淵裡的深淵,一切陰暗之源……”
“為什麼祂會與他有這麼深的關係,這明明是世間最不可能達成的契約。無望海甚至不允許任何人把祂的囚徒帶走……”林鐵心目光閃爍,突然間想起了什麼,立刻直起身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笑著捂住臉,近乎失態,“原來我們天生高貴的眾神之子,原來我們至尊的人皇,最後也會衰敗,會褪色,會萬念俱灰的崩塌,最終淪入深淵之中!”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在想通了之後,林鐵心在整個舞台上又唱又跳,最終定格在一個帥氣的pose中拍拍手,招出那架他早就準備好的天平,“就讓我來看看,連靈魂都是由深淵之物重新拚回去的眾神之子還能不能拿起這架天平。”
就在這時,原本卡頓的直播間終於恢複了正常的畫麵。
燕遙渾身披血,執著長刀站在無數白色的絲線前,在他麵前隻留下兩具殘缺的肢體。
“他們斷尾求生了。”謝長離從他身後上來,臉色極為蒼白,而唇色愈豔,配合上白發紅眸,簡直宛如從深淵裡走出來的怪物,“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
“那就好。”燕遙恍惚了一瞬間,默認之前進行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使他幾乎交出了所有的底牌,但好在他也確認了一件事。
想到這,他回過頭,將長刀入鞘,純粹真摯的笑容浮上眼底,伸出一隻手:“歡迎回來,我尊敬的陛下。”
謝長離壓下眼底複雜的神色,伸出手與他相握:“好久不見,我親愛的騎士長大人。”
亮白色的光門出現在他們麵前,同時最後整個櫥窗秀的數據也浮現出來。
[當前任務:《倒影公寓》
進度:100%
特殊任務:猶大卡(已完成)]
[恭喜您順利完成任務,並且獲得終極大獎——天平(殘)]
這就是大家前仆後繼的參加這場櫥窗秀的原因,不需要冒著生死危機便可以輕鬆拿到的珍貴道具。
謝長離按照指引伸出手,很快便看見一架小小的金色天平出現在他的掌心。
[天平(殘)(可進化)
將你的心放在另一端,會比一根羽毛更重嗎?]
“可進化?”謝長離念出聲。
燕遙為他解釋:“這是櫥窗秀特有的獎勵,獲得的道具將會根據個人的特質產生改變,補全自身並完成進化。”
他的話剛剛說完,便有一根黑色的羽毛輕盈地從天空中落下,天平頓時偏向一方。
謝長離想了想,從包裹裡將上次副本最後獲得的那一隻由心臟演化而來的玫瑰拿出來。
含苞待放的玫瑰輕盈的落在天平的另一端,本應該比這根羽毛更重,然而傾向一方的天平依舊巋然不動。
唯有金色的火焰從天平底部燃起,一瞬間便將整個天平吞沒、消融、重塑。
燕遙還想要再看一眼最後的結果,然而就在全新天平成型的一瞬間,謝長離便將新生的道具收回囊中,指指旁邊已經開始閃爍不定的門:“我們該回到直播間了。”
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謝長離已經坐在餐桌前,依舊是一盞燈從上方打下來,原本滿是食物的餐桌前,卻已經是一片杯盤狼藉。
他按照指示從座位上站起,轉身退場,走入長長的甬道中。
接著,謝長離似有所覺得回頭,猩紅色的眸子裡有血海在翻湧,一瞬間看破虛妄,注意到本應該隻有一片黑暗的背後明明有12條路通向不同的更衣室。
而這些低頭行走的人也有一位突然抬頭,恰恰好與他對上目光。
那是一張他無數次希望哪怕在夢中見上一麵的臉,英俊的眉眼帶著遺世獨立的淡漠,卻偏偏在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冰雪消融,無比專注,無比赤誠的望過來。
隊友還在琢磨著上一場任務的驚心動魄,一張小嘴叭叭叭了好久,卻注意到原本穩定走在前麵的夏哥腳步一停:“咋了,前麵又有怪了?怎麼說也是節目結束了吧?”
“沒事,”夏深垂眸,嘴角微微上揚,“我找到他了。”
隊友感覺自己好像一隻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死情侶踹了一腳的狗:“啊?”
夏深腳步穩定地向前:“你先提前退出。”
隊友一溜小跑跟上:“你打算乾什麼?”
夏深依舊言簡意賅:“陪他做一件事。”
在他們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夏深就看出謝長離眼中的躍躍欲試,何況他也以口型說出自己想說的話:“或許這場櫥窗秀之外,真的有所謂神明正在欣賞一出又一出或是悲情或是歡喜的戲劇,而我們的生死也不過在他們的操控之間。”
櫥窗秀已經散場,漫天星光中的觀眾們像是剛剛看完一場大電影一樣,或是興味索然地散場,或是依然興致勃勃,喋喋不休的在談論著他們看到的劇情。
“這一次設置猶大卡是真有意思,不過也虧得他們找到這麼好一個員工。”
“我宣布這一次我是真的成了謝美人的粉,希望這次他的周邊多一點。”
“周邊什麼都不重要,真人見麵券什麼時候開始發售才重要吧?”
這些形態各異,常人看一眼便會永久精神值歸零的存在,閒談著蠕動著前往觀影之後的周邊站。
在巨大的華貴的玻璃櫥窗之中,是一個又一個人偶,他們穿著在不同世界裡特質的服飾,臉上或是喜或是怒,極為生動,仿佛在這僵硬的木石雕刻之下還存在著一片靈魂。
不僅如此,在燈火明亮的櫥窗的一角,還有上一期櫥窗展品的返場,之前櫥窗裡出現過的最後贏家都以各種木偶的形態放置在天鵝絨架子上,等待著這些非人存在的垂青。
“好餓啊……好久沒有聞到這麼濃烈的靈魂香氣了……”有人喃喃自語著快速進行交費行動,很快便將一尊謝長離的手辦拿到手。
櫥窗秀正在等待結束,謝長離坐在更衣室裡,等待著卸妝完畢。
明明進入這個副本,隻需要一睜眼一閉,離開的時候卻有千百個步驟需要完成。
他心裡默默倒計時,而在他的包裹裡,已經升級完成的天平逐漸清晰起來,其中的一端則在不斷下墜。
在他的員工手冊之上,新的道具技能說明悄然浮現:
[萬事萬物皆需公平。
所有的獲得早已在暗中標清了價碼。
等價交換,你會給出什麼樣的籌碼呢?]
三
二
一
謝長離猛然睜開眼睛,剛剛升級完畢的銀色天平出現在他手中,被他狠狠砸向麵前的虛空。
那一瞬間,他清楚地聽見玻璃瞬間爆裂的聲音。
虛空之中,正在購買著最後手辦的怪物中直接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尖叫,林鐵心的聲音響徹在其中:“以下是緊急事件播報,請各位觀眾儘快返回各自所屬世界,收斂氣息並按照手冊所提供的方法處理所有從櫥窗秀中得到的周邊,本次意外事件對您造成的損失,將會在日後進行賠償,再次播報一遍……”
然而,已經啟動的應急彈出裝置,卻在此刻被卡住,無數怪物們在虛空中擠擠挨挨,之前的所有高高在上都被麵前的這一幕粉碎,他們像是一隻又一隻迷途的待宰羔羊,隻能感覺到有一雙無情的手將它們束縛在這片天地。
麵前的星空虛影終於被徹底擊碎,在無數的碎片之中露出一間小小房間,十三個棺材式的營養罐裡漂浮著參賽者們。
其中一個罐子在所有怪物驚恐的目光中驟然碎裂,謝長離坦然地跨了出來。
水珠從他身上滾落,卻並不讓他顯得狼狽。
謝長離審視著麵前這一幕,漫不經心地伸手將披散的碎發向腦後一梳,然後抬起右手做了一個粉碎一切的動作:“既然你們從我身上獲得了這麼多東西,那麼也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
第107章 櫥窗(36)
他所擁有的天平秉持公正, 凡有所獲得的都需要付出,自然,當他把自己的一部分靈魂放於櫥窗之內供人購買的時候, 這些顧客也應該拿出相對應的東西與他進行等價交換。
就在道具的加持之下, 原本被規則加諸於他個人天賦上的枷鎖驟然斷裂, 即使是怪物聽聞都會陷入混亂的囈語聲響在每一個顧客的腦海中。
如同血液般的紅色洪流席卷了整個空間,沿著之前顧客們緊急疏散的通道, 向外不斷擴散。
謝長離高居於洶湧的波濤之上,淡淡垂眸,麵色無悲無喜, 如同神明於雲顛之上俯瞰眾生。
“警報!警報!”岌岌可危的櫥窗裡響起一片警報聲,眾多伴生的怪物們匆匆忙忙,試圖逆轉不斷蔓延的紅色液體。
“我們聯係各個世界的通道,也已經被占領, 進入一級緊急事態。”
“已經有顧客開始投訴,他們原本的世界也受到了侵蝕。”
“等等, 老大怎麼說?”
“老大……”完全維持不住人形,隻知道揮舞著觸手的怪物猶豫了片刻,“我覺得他挺喜歡現在上麵那位的……”
級彆更高一層的怪物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捶胸頓足, 痛不欲生:“臣等正欲戰死,陛下何故先降!”
林鐵心確實沒有半點反抗的意圖, 他抬起頭仰望著高居於空中的近乎完美的造物, 任憑洶湧的血海將他包圍吞噬。
每一滴紅色的液體濺在他身上, 都會發出呲啦一聲, 並留下焦痕, 僅僅看著便極度痛苦的場景, 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不愧是祂們最完美的造物,帶著眾神祝福而生的怪物,就連母巢都是如此的親近你,”他臉上不知道是哭是笑,近乎神經質的咬著自己的手指,“天平,天平還不夠,我要讓你也看一看這世界的真相。”
他像是一尊被侵蝕衰敗的雕像,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徹底化作一抹焦痕,融入洶湧的血海之中。
謝長離正處於一種難以控製的狀態,一直被壓抑的力量徹底得到釋放,原本還能夠勉強維持住一線清明的精神值終於跌落穀底。
無數的過去在他腦海中翻湧與現實世界相互交織,澎湃的恨意在他心中點起了一把怒火,要麼焚燒儘自己,要麼吞噬這片空間。
就在這時,下方的血海似乎吞噬彆的什麼東西,引動了他的靈感。
謝長離睜眼,流淌著暗紅色的眼底映照出頭頂的星幕,那些繁星在他眼裡跳動,逐漸流動著變形成凡人難以理解,卻讓他可以理解的文字。
於是,整個星空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顯示屏,無數文字正在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所輸入。
[實驗體001-?-002 即將死亡,總結其在以下項目的表現為……]
[實驗體002-3-???已經完成對實驗體001-8係列的吞噬,當前體征為……情感預估值為……]
光屏上下滑動,一個又一個實驗記錄在他眼前浮現,又突然熄滅。
速度越來越快,以至於謝長離都無法讀出其中任何一個細節。
隻有其中劃過的一個計劃的名字引起了他的興趣。
[櫥窗計劃:一場盛大的演出,或許可以給我們帶來新的體驗,首先,我們需要尋找一個主持人。]
原來,那些通過直播觀賞著他們自相殘殺的醜態的鬼怪們也不過是其他人手中的棋子,戲台上的玩物罷了。
下一秒,這條計劃不知道被誰用紅色標出,在旁邊簡單粗暴的批注:計劃失敗。
謝長離下意識勾動手指,也想要在一行又一行劃過的實驗記錄上留下一些東西。
就在他試圖使用力量的時刻,虛空之中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嶽般壓下來。
那是一雙又一雙毫無感情的眸子,正在盯著他,一瞬間便判斷出他並不是同伴並予以驅除。
血海在刹那間被凍結粉碎,謝長離眼前一黑,從高空中墜落。
在這無止無休的墜落之中,一雙溫暖而堅實的臂膀抱住了他,旋即便有淡淡的溫度從後背傳來,愈合一切的傷口,無論是□□還是精神。
夏深……
謝長離喃喃自語,一個隻有他知道的秘密:一劍破萬法戰力最強的那個男人,其實個人激發的天賦是治愈,以共感為代價的治愈。
眼前驟然明亮起來,頭頂是他非常熟悉的自家公寓的天花板。
謝長離從床上坐起,頭痛欲裂。
“喝點水嗎?”燕遙的聲音響起,由遠及近,一杯水被放在他眼裡。
“喂,你算個什麼東西,還敢搶我的工作!”杜崖撲閃著翅膀晚了一步,立刻跳腳起來,“明顯這水溫不合格!我們謝哥隻喝65度的溫開水。”
燕遙噗嗤一聲笑起來,一隻手點在杜崖腦袋上,輕輕鬆鬆鎮住對方的所有反抗行動。
“謝謝。”剛剛醒來,謝長離說話的聲音還帶著點嘶啞,他抱著水杯看向窗外,始終沒有辦法回憶起剛剛他看向天空的時候看到的所有東西。
那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情。
“任務結束,現在我們在您現實世界的居所裡。”燕遙已經熟悉了環境,介紹情況。
“在您粉碎櫥窗秀之後,我們都被緊急送出,同時無限服務公司也公開了櫥窗的隱藏規則,就像我們大部分高層工會所作出的判斷一樣,一個不需要付出高額代價,就可以獲得大量優秀道具的地方,肯定有更深的陷阱,每一個參加櫥窗秀的員工,他們靈魂的一部分都會被販賣,永久的鎖死他們進步的上限,如果要是他們的周邊返場次數夠多,甚至還可能虛弱而死。”
“不過在您處理掉櫥窗秀之後,之前損失的靈魂都被歸位,現在嘛,很多工會都不得不承認欠您一條人情,”燕遙繼續告知謝長離局勢,“而且,您的身份也有了越來越多的猜測。”
“陛下,”燕遙站起來,凝視著終於再次出現的男人,“您希望現在就回歸王座嗎?”
結果不算出乎他的意料,卻依舊讓他感到失望。
謝長離抬眼看了他一眼,笑著搖搖頭,仿佛歎息般說道:“不。”
“那您……”燕遙還記得謝長離當時突然上天入地非要找到一個人的場景,不由得有些擔憂。
謝長離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得力下屬:“送我回來的是誰?”
燕遙沉默,老實講,他不太喜歡那個沉默冷峻的男人。
“就是那個小夏呀,他把您帶出了副本,之後我們把您從公司帶回家,”杜崖雖然不爽那個一上來就搶了他不少風頭的家夥,但是眼前這個謝哥的舊識才是大敵,這種時候就應該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在我後麵被您收了的二號倀鬼。”
無限服務公司。
夏深正在收拾東西,之前已經與他相處一年的工會同伴們還在依依不舍的看著他。
不全是因為走了這麼一個能夠在關鍵時刻看起是保護大家的大腿,也因為夏深雖然沉默寡言但行為細節之間也可見溫柔之處,很難不讓人發自內心的喜歡。
“夏哥離開我們這裡以後要好好的。”
“不知道夏哥以後是打算加入哪家公會,說不準還能去串串門?”
“唉,我原本還打算給夏哥介紹我表妹……”
“不需要。”一直默默收拾東西的夏深突然開口。
原本隻是隨口一說的人微微一愣,就看到對方再次強調:“不需要,我一直都有一個喜歡的人。”
這可算是個驚天大消息,所有人都活躍起來了。
“夏哥喜歡的人會是什麼樣的?”
“那夏哥已經追到人了嗎,現在離開是不是要加入對方的公會?”
“夏哥平常都不怎麼說話,以後這樣子小心被對象嫌棄哦。”
大家雖然都在嘰嘰喳喳,但其實心裡都沒相信夏深會回答。
這位工會之光,頂級大腿向來有一種遊離於世外的冷淡氣質,很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剛剛願意開口講一些自己感情上的事情已經出乎大家的意料,要能夠再多說幾句,那絕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很可愛,”夏深認認真真從第一句話開始回答,“有些人畏他懼他,我卻覺得他無一處不可愛。”
“沒有,我和他都會是自由人,他應該不太喜歡工會。”
“是嗎?”夏深肉眼可見的有些沮喪。
他確實不擅長說話,在之前的副本裡好像也會不小心惹怒謝長離。
最後還是副會長擠進來把夏深從一群八卦的家夥中救出來,帶著人一路走向現實世界的大門。
副會長突然想起來對方的來曆:“說起來你一直都待在公司裡,現實世界裡有地方住嗎?”
“我不記得了。”夏深回答,某些記憶的碎片在他腦海裡蠢蠢欲動,總感覺有人在他耳邊訴說,他跟著複述,“應該是間白色的獨棟彆墅,後麵有花園,前麵還能做個事務所。”
“聽上去很有格調啊,”副會長感慨,站在門前正打算輸入坐標,突然想起來問一句,“你還記得坐標嗎?”
一如他所預料的,夏深搖搖頭。
副會長歎氣:“那你的心上人的坐標呢?”
夏深搖搖頭。
副會長:“等等,我確定一下,你應該知道自家心上人的名字吧?”
夏深:……
“也不是我一驚一乍啦,主要這實在很像你乾得出來的事情,”副會長吐槽,抬手流暢地在上麵輸入了一串數字,“乾脆把我家這棟彆墅送你了,先在我那裡落個腳,然後去追你心上人吧。”
大門轟然打開,明亮的光從外麵照進來,引得夏深微微眯眼。
他身後的副會長已經伸手溫柔又堅定的把他推進了這片光中。
隻有模模糊糊的叮囑聲在身後響起:“夏哥,謝謝你,以後好好享受屬於你自己的人生吧。”
第108章 現實世界(1)
現實世界。
一封信在通過層層檢查之後被送到案上。
辦公桌背後的非凡能力者挑了挑眉:“什麼情況?”
一身黑色製服的女人點點桌子:“那位想要找你幫點忙。”
能力者半閉上眼睛, 試圖通過自己的能力去閱讀之前發生的事情,還是失效:“哪位?”
“倉庫管理員。”
一個平平無奇的職位卻讓所有人臉色都嚴肅起來。
剛剛還吊兒郎當癱在椅子裡的非凡能力者立刻坐直身體,神色嚴肅地拿起信件:“出什麼大事情了?那些被壓製的封印物全都跑出來了?還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又被人改動了?”
“這就是我們讓你閱讀這封信的原因。”女人開口, 這裡的閱讀當然不僅僅是表麵上的閱讀文字, 也包括按照這封信的指引去閱讀過去發生的故事。
非凡能力者點點頭, 一臉嚴肅地打開信封,目光落在上麵的字, 上上下下確認了兩遍。
女人看他臉色逐漸變得微妙起來,眉頭不由自主的蹙起:“看起來情況真的不太對,我需要立刻告知長老會……”
“不, ”非法能力者趕緊抬手阻止她的動作,接著又否決了自己剛剛的想法,“還是得去找。”
女人疑惑地看過來:“真的是S級的危機事件?”
“可能比那嚴重,但也比這個安全。”非凡能力者摁著自己的眉角, 艱難對抗著使用能力的後遺症,“通知長老會準備一份新婚賀禮吧。”
女人瞪大眼睛, 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誰要結婚了?”
“就是那位。”非凡能力者從旁邊抽出一張紙,飛速寫下自己看到的地址,抬起頭與她對上視線, 點頭肯定她的猜想, “如果過段時間我們收不到結婚請柬,那可能真的就是S級危機事件了。”
天知道他剛剛打開信件發現對方希望他找一個人有多害怕, 已經腦補到了, 外星人入侵, 高維生物降臨, 惡魔附身人類等一係列S級恐怖事件。
然而, 等他閱讀時注意到兩者之間微妙的感情聯係之後……
我真的好像一隻被小情侶猛塞狗糧的狗哦。
非凡能力者麵無表情的想。
這張充滿怨念的寫著地址的紙條, 很快就被送到謝長離手中。
出乎意料的是,失去記憶的夏深在現實生活中的居所居然與他在同一個城市,隻不過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隔著橫貫這條城市的江水遙遙相對。
謝長離沒有帶上那些收藏品,也沒有跟燕遙說一聲,默不作聲地拎起傘,乘著雨霧穿過大半個城市。
其實他心中還是有那麼一分猶疑與不確定的。
有一樣東西兜兜轉轉找了太久,以至於回首發現在身邊的時候,也總懷疑是一場幻夢。
上一次引動無望海之後,謝長離的精神值一直在0附近跳躍,總是在恍惚之間眼前閃過過去的記憶碎片,有的時候甚至連他都覺得在櫥窗裡見到夏深,或許也隻是那些神明寫下的劇本之一。
但是另外一位能力者鎖定的位置已經標在他麵前,似乎又在暗示著他一切都是真實的。
而且,夏深明顯沒有之前的記憶,貿然找上門是不是……
謝長離心思紛亂,但還是很快抵達了那張紙條上所寫的住址。
儘管看不見,但是謝長離根據那邊的介紹知道這是一棟帶著花園的小彆墅,請來的工人正在打理原本荒廢的花園,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施工隊正在交談,似乎是想要對這棟磚紅小樓進行新的裝修粉刷。
“你好。”謝長離上前一步,和旁邊正在探頭探腦看熱鬨的鄰居交談,“這棟彆墅是哪家的呀?”
當他樂意的時候,普通人總是下意識的會信任他,將所知的一切全盤托出。
“老王家的呀,他們家那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就住這裡,前幾天還跑回來過一趟,交代好裝修的事情之後,就不知道跑哪去了。”領居笑眯眯回答,他很快就注意到麵前這個漂亮得像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男人臉上的笑容漸漸失去了溫度,“小哥你怎麼了?”
“沒什麼,”謝長離淡淡道,“就是,大夢初醒。”
雨下的越來越大,一把傘已經難以遮蔽住全身,謝長離沿著原路過橋走回自己的居所,不知不覺身上衣物已經濕透。
等走過這段雨滴不斷打在行道樹上發出沙沙聲的路之後,前方就是自家那棟白色的小彆墅。
謝長離從兜裡掏出鑰匙,沿著小徑走向大門,猛地停住腳步,側過頭,正對著信箱旁邊的身影。
撐著黑色雨傘的男人抬起頭,對著他招招手:“長離,我等你好久了。”
謝長離沒說話,墨鏡下,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怎麼了?”夏深手忙腳亂地放下傘,從兜裡掏出餐巾紙湊過去,急急忙忙又是想擦眼淚,又是想先讓人進屋。
謝長離沒有接過餐巾紙,隻是握住他的手,將臉埋在那人的手裡,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來,又是一片八風不動的平靜。
他轉身打開門,溫馨的橘色光芒籠罩在他身上:“夏深,歡迎你回家。”
“謝哥!”大嗓門立刻打碎門口的氣氛。
杜崖大早上發現謝長離出門之後,就焦躁不安的在窗邊來回蹦噠好久,見他此時推門而入,二話不說,拳打藤蔓,腳踩小墨團,噌的一下就捧著熱水和毛巾衝了上來。
“謝哥,來來來,先喝口水擦乾頭發,”杜崖化為人形極為熟絡的招呼,轉身對著夏深臉上的笑容又變得極為敷衍,“是我們謝哥的朋友吧,您也坐。”
謝長離摘下墨鏡,坐在雙人沙發上,為他空出空間,抬起頭,似乎想要透過一片漆黑看清麵前人的麵容:“坐這裡吧。”
明明語氣很平淡,夏深還是從他眼底看到尚未平定的情緒,那是隱約的期待和微妙的不安。
於是,他從善如流地坐在心上人身邊,習慣性地接過毛巾極為熟絡的為他擦乾長發上的水漬。
這頭銀發極為柔順,絲絲縷縷的掛在手上,好像也纏繞在心間。
夏深不自覺思維發散開去,回過神已經將頭發擦乾,而對方的耳尖微紅。
“咳。”夏深乾咳一聲,稍微拉開點距離。
他這才感覺到身邊的森森寒氣,恢複原形的杜崖站在落地鐘上,微微眯起眼睛,眼刀子極為鋒利。
杜崖確實不太開心——這家夥在副本裡麵就知道圍繞著自家謝哥獻殷勤,現在都找上門來了,不行,再這樣下去他的家庭地位不保,第一小弟的位置絕對保不住了!
謝長離輕描淡寫向它的方向轉頭,隱約帶著點警告的意味。
杜崖當即繃直身體,假裝自己隻是鐘上麵的一個雕塑,心裡麵的小人已經開始咬手絹:完蛋,這次的對手真的很強硬啊。
“那麼,夏先生,”謝長離側頭,麵對著夏深,在心裡決定循序漸進,先從合作夥伴開始,或是逐漸幫助他恢複記憶,或是重新開始戀愛,“您這次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一起合作進行下一個副本嗎?”
夏深誠實地搖了搖頭。
謝長離右手端起已經泡好的紅茶,掩飾住自己略帶遺憾的神情:“那麼……”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已經抓住他的手,微微向前一步,整個身影覆蓋下來,溫熱的呼吸撲在臉上。
謝長離心頭一跳,下意識想要說點什麼。
夏深比他先開口:“長離,我喜歡你,請允許我追求你。”
哐當——
這是假裝雕像的渡鴉驚慌失措下失去平衡吧唧一聲摔在地板上的聲音。
謝長離表情不善地回過頭。
杜崖趕緊用翅膀遮住自己的臉,小步快挪向門邊,鳥雖然要走,耳朵卻恨不得留在這裡聽一聽他們家謝哥對這種色膽包天之徒的怒斥。
結果,他卻聽到自家高嶺之花般不可侵犯,不可褻瀆,不可能有人摘下的謝哥居然笑了!
謝哥甚至還點頭說可以!
等到它被趕出會客廳的時候,心裡還殘存著大大的臥槽兩字。
一開始就沒有被允許進入會客廳的其他收藏品立刻蹦蹦跳跳著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開始詢問。
“情況怎麼樣?”
“那個新來的小弟和我們謝哥談什麼了?”
“他不會要留下來吧?家裡麵已經有大寶二寶三寶四寶了,再多真的養不起了!”
杜崖還處於震驚之中,麻木地點點頭。
另外幾個收藏品立刻一哄而散,再討論的時候已經帶上一□□味。
“不行,這個家裡麵我不允許還有更多的人加入了!”
“說起來,原來我是家庭弟位,現在多來一個,我是不是有小弟了?”
“杜崖怎麼還愣在那裡,果然家裡孩子越多,大寶越容易抑鬱。”
這話立刻引得杜崖本能炸毛,他剛打算開口反駁,眼珠子一轉又平靜下來,隻是冷冷的對幾個收藏品哼一聲,背著翅膀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小窩。
哼,你們就繼續討論怎麼排擠新來的吧。
人家段位可比你們高多了,你們還隻是想爭個最愛的崽,人家都膽大包天到饞謝哥身子了!
甚至還成功了!
氣死我了!
第109章 現實世界(2)
墳場, 中心。
如同巨大傷疤般橫亙在土地上的大裂隙正在不斷擴大。
隨著醜陋的裂隙不斷向外延伸,沿途飛起跑過無數張牙舞爪的怪物,他們呼嘯著逃離正在發生變故的核心地帶, 以人類所無法理解的方式, 互相交流著現狀。
“母巢蘇醒!”
“是什麼東西喚醒了它!”
“該死的, 這幾年母巢是不是活躍的過分了!”
在他們激烈的討論聲中,那巨大的裂隙終於停止了擴張, 翻湧著波濤的紅色浪潮從裂隙底下席卷而來,偶爾有一星半點紅色的液體落到旁邊的地上,便立刻拉長化作詭異的形態, 開始與其他怪物們一起嘶吼狂奔。
在翻湧的無望海海底,一雙眼睛悄然睜開,喃喃自語:“主人。”
啪嗒——
一聲清脆的爆響聲讓昏昏欲睡的守夜人陡然驚醒,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椅子上一躍而下, 從旁邊衣架上拿過防護服往身上一披,便一路飛奔著衝向核心地帶。
在那核心地帶之中, 是一盞帶著橘紅色火焰的小小的燈。
那是無數先烈們前仆後繼,以他們的血肉以他們的靈魂以他們的一切所凝聚成的,守護這個世界的盾牌。
但凡這盞心血之燈還有一星光亮, 任何怪物都不能夠插手這方世界。
現在, 守夜人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那一片小小的,看上去極為孱弱, 卻讓所有人堅信永遠不會熄滅的燈光黯淡了許多。
甚至, 隻有那麼一星燈火還在燈芯上倔強的跳躍著。
“警報!最高等級警報!”守夜人扯過一邊的緊急通話路線, 近乎聲嘶力竭的吼道, “心血之燈接近熄滅, 有什麼東西正在入侵我們的世界!”
警報聲同步出現在世界各地的每一處分部中, 長老會的所有高層,即使是在睡夢中也立刻被叫醒全部聚集在那張長桌邊,焦灼而不安地探討著現在的情況。
在圓桌的中間,投影出來的地球儀依舊在勤勤懇懇的工作著,原本就已經密集的紅點越來越多,象征著世界各地不斷上報的能力者覺醒與非凡事件。
“之前我們麵對這種現象,懷疑是某種意義上的靈氣複蘇,”一人開口,帶著點興師問罪的味道,“現在看起來,那不過是入侵我們世界之前,它們先給我們的一點甜頭吧。”
“我原先提出靈氣複蘇的觀點,也不過是希望為我們部門多增添一些戰力,”上一次提出類似觀點的人立刻反駁,“大敵當前,難道不應該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將入侵我們世界的東西上嗎?”
在兩人吵起來之前,首座輕輕敲敲桌子,頓時全場陷入一片安靜。
“12隻特彆行動組已經出發,現在已經有兩隻傳回有效消息,”威嚴的聲音開口,帶著顯而易見的凝重,“不是單純的一隻或者兩隻怪物,而是一個成員複雜分工嚴密的組織。”
“組織?”
“分工?”
按照他們所有已知的記載,怪物們往往都是孤狼性格,特立獨行,一山不容二虎,而且,不怎麼刻薄地講,普遍智商有點偏低,很難想象它們會有分工嚴密的組織。
“是的,”首座的長老看著最新的情報,微微咬牙,“那個組織自稱,無限服務公司。”
全場一片寂靜,這個名字聽上去實在是太過可笑,以至於當即就有人開始懷疑是不是派出去的精英隊員們,被什麼具有混亂人心能力的怪物所蠱惑,這才給出這種近乎可笑的假情報。
“不,”顫抖的聲音響起,一位長老的全息投影開始出現水波般的波紋,“就在剛才,我的郵箱裡收到了一封信,應該算是一份招聘廣告,現在我就投屏給你們看。”
“尊敬的L先生,
聽聞您在服務非人類生物上頗有成績,本公司有意向您發起特聘,希望您能儘快入職。
無線服務公司”
甚至在署名的地方還蓋上了一個大大的公章,隻是公章的紅色總讓人覺得染上了些許血色,稍微多看一眼,精神都會陷入狂亂之中。
略微鎮定下來的長老開口:“它走的是特殊渠道,在這個渠道裡,我們的所有郵件都會被特彆加密,應該不是普通人的惡作劇,甚至一般的怪物都無法突破我們郵件上施加的隱秘力量。”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某種悲壯的氣氛開始在圓桌之間蔓延。
“不管怎樣,人類文明的火焰絕不能熄滅在我們手裡。”
“我們需要更多公司的情報,已經收到邀請函的我可以率先進去探探底細,假如我……”
首座上的男人突然開口:“不需要犧牲您,那位已經向我發來消息,他承諾——”
男人抬起頭,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凡他所在之處,禁止非凡存在。”
公寓。
自從那日的暴雨之後,這座城市一連十多天都籠罩在細雨之中。
謝長離裹著毯子靠在椅子裡,不同於往日在此時的倦怠,此刻的他心情極好,輕輕哼著含糊的歌謠。
而在他身後,熟悉的氣息壓上來,夏深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再次忍不住從身後環住新鮮出爐的男朋友,用下巴蹭蹭他的發頂。
至今他還是有一點點恍惚和不確定。
儘管他從墳場出來的時候毫無常識,但經過和工會眾人相處之後也隱約明白,正常人的戀愛進度不可能如此一日千裡。
長離。
他低下頭,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謝長離纖長的睫毛正在不安地顫動,在那之下,那雙本該如同紅寶石般耀眼的眼睛,依舊是黯淡無光的。
溫熱的指腹壓上眼皮。
謝長離下意識閉眼:“夏深?”
“在副本裡的時候,你看得見一切,在這裡是真的失明了,”夏深陳述道,隱約帶著點憂心,“怎麼弄的?”
“一點,”謝長離反手握住他的胳膊,仰起頭,聲音似乎帶著點笑意,修長的脖子和微微滾動的喉結一覽無餘,“必須要支付的代價。”
夏深忍不住低頭,在他眼皮上印上一個輕柔的不含□□的吻。
在突如其來的悲傷中,他喃喃自語:“不值得,沒有什麼值得的。”
謝長離又是想歎息,又是忍不住微笑。
他的手機偏偏在此刻響起。
杜崖小心翼翼的探頭進來,一翅膀遮住眼睛,一邊翅膀禮貌地敲了敲門:“謝哥,方便嗎?”
夏深鬆開手,坐在謝長離對麵。
“進來。”謝長離也正襟危坐。
杜崖把手機拿過來,利落地打開語音助手進行播報,這是來自小助理的短信。
簡單概括就是一句話,小助理家裡出了點事,需要辭職。
謝長離抱著熱茶,略略頷首:“按照合同給他結算工資,現在屋子裡特殊存在太多,對他也不太友好。”
杜崖點頭,正打算回複幾句,手機再次叮鈴鈴作響,一看居然還是特殊鈴聲。
不必接聽,謝長離已經從沙發上霍然站起,側頭看向窗外:“出事了。”
夏深與他並肩而立,同樣看見原本就已經陰雨連綿的天色又暗上一分,幾乎照亮半邊天空的閃電陡然降落。
兩人不約而同地感受到胳膊上屬於無限服務公司的印記開始灼燒。
夏深皺眉:“倒計時30秒,緊急任務。”
不等兩人有更多的交流,又是一道驚雷降落,巨大的聲響之中,似乎整個房子都隨之抖了三抖。
一封信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窗邊,裹挾著雷聲閃電和暴雨,降落在謝長離的手邊。
信件自然地分成兩份,分彆出現在他們麵前,隻見上麵寫道:
“敬愛的無限服務公司:
本市最大的兒童精神病院急缺員工,需要從您這裡借調員工七天,不勝感激。
市兒童精神病院。”
不祥的預感在心中擴散,夏深匆匆閱讀完信件,就轉頭去找謝長離。
然而,他的身邊已經空無一人,出現在麵前的是一座空曠的白色建築,黃銅質地的牌子冷冷地寫著:市兒童精神病院。
夏深打量著建築風格和結構,很快就捕捉到了關鍵的事實——這樣的結構,很像是他這些天了解謝長離所在城市時注意到的那家廢棄的兒童精神病院。
據說這是一家私人經營的精神病院,後來傳聞有不少醫護人員精神狀態出問題,逐漸有一些輿論希望關閉這所醫院,不等有所行動,這家精神病院在發生了一起大火之後徹底破產。
“你就是新來的員工?”一個膀大腰圓的護士從大門走出,皺著眉頭厲聲道,“怎麼現在才過來?其他人早就到了!”
其他人?長離?
夏深立刻跟上還在不斷抱怨著人手不夠的護士。
這家精神病院內部有著噴泉,假山和花叢,還有不少秋千之類的玩具,然而空蕩蕩的不見任何一個小病人出現在這裡。
門診樓的方向一片死寂,遠遠可以看到一個牌子寫著暫停接診。
相比之下,麵前的住院樓還有些人聲,準確來講是孩童低低的笑聲,回蕩在這空曠到不正常的醫院裡,讓人頭皮發麻。
夏深跟著他進入住院部,整個世界的聲音忽然回歸,帶著點人來人往的嘈雜。
保安沉默的站在門邊,白大褂們來來回回行色匆匆,看上去毫無異常。
直到夏深一路走進二樓,走過一扇又一扇緊閉著的病房門,透過上方的玻璃看過去。
他看見孩童小小的身軀被束縛帶捆綁在病床上,向上看去,稚嫩的臉上分明帶著一個紙麵具。
一個畫著笑臉的紙麵具。
第110章 白樓(1)
謝長離睜開眼, 他本來應該出現在任務副本,清晰地看見眼前的世界,然而, 此時出現在麵前的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某種沉重的東西從頭頂壓下來, 讓他連動彈一下手指都覺得費勁。
這是哪裡?
謝長離問自己,很快, 他就感覺到有液體滴落的聲音,某種濕潤地帶著些微溫度的東西從頭頂滴下來,一下又一下地劃過臉頰, 帶來某種……血腥味。
血的氣味帶來更多的信息,謝長離發現自己開始可以行動起來,可以輕微的挪動一下手指,某種細膩濕潤的東西正壓在手上。
是泥土。
謝長離判斷, 他現在似乎正被埋在土裡。
“嗯?”略帶疑惑的鼻音出現在他耳邊,說不出來的熟悉。
謝長離艱難地轉過頭, 想要順著聲音看過去,在他麵前的依舊是厚厚的黑暗的泥土,沒有半點光線。
“你是誰呀?”怎麼聽都很熟悉的聲音輕輕問道, 聲音很年輕, 是個少年,帶著說不出來的天真氣質。
謝長離垂眸:“你又是誰?”
“……”對方沉默片刻, 似乎有點生氣, “你不說就算了, 莫名其妙突然出現在這裡, 好擠。”
謝長離緩慢地眨眨眼, 他終於從記憶中搜尋出這道熟悉聲音的來源——
正是他自己, 十二歲的自己。
就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他整個人似乎都變得輕盈起來,在黑暗之中飄然而起,從空中向下俯視,周圍是一個又一個白色的氣泡。
他本能地點了點離他最近的唯一是金色的氣泡。
氣泡將他整個人包裹進去,謝長離視角拔高,俯視下去,看到一具屬於自己的軀殼。
那是被埋藏在土地裡的少年,正是他十二歲的樣子,神態放鬆得仿佛隻是沉沉睡去,唯有不斷滴落在頭上臉上的鮮血,帶來不祥的暗示。
他目光下移,瞳孔驟然緊縮。
在那完好的麵孔之下,是一具被打開來的身體,心臟,肺,胃,肝臟,儘數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們幾個人就分成兩組,每個組除了之前給你們安排的那兩個房間的病人,還要負責一位專門特殊照顧的病人,他們都是基金會資助的,都給我悠著點,好好看著。”護士叉著腰,語氣嚴肅的給新來的幾個護工上課。
在他身後的床上,是被裹成詭異的姿勢的兩個病人。
最左邊的床上是一個嬰兒,右邊是一個年齡不大的孩子。
他們統一被束縛帶裹成抱著膝蓋蜷縮的姿勢,胸口輕微地起伏著,像是陷入母體子宮的溫暖中,沉沉睡去。
最為詭異的則是他們每個人都戴著一張紙麵具。
上麵是一張兒童畫的笑臉。
護士似乎沒有看出他們有什麼不對,坦然地回頭從他們臉上掃過,拿起一邊的電擊儀器示意:“假如病人出現癲狂症狀,立刻記錄並使用電擊使其鎮定。”
在場的不少人都皺起眉。
夏深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心裡難免生出一點焦躁。
剛剛他跟著護士一起進入護工報到的地方,等了許久還是沒有等來和他一同進入副本的謝長離。
不過等在那裡的都是熟人。
莫道成單獨一個人站在窗邊,一進門就看見他,小心地揮揮手以打招呼。
燕遙坐在沙發上,旁邊的喬蒙抱著刀昏昏欲睡,見到他走進來才勉強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一遍,突兀地哼了一聲。
“喬蒙,”燕遙嗬止他,臉上帶著點笑容起身,和夏深握手,目光上上下下審視著他,“您好,夏先生,感謝您這段時間對陛下的照顧。”
頓時三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臉上。
夏深補充常識的時間並不長,不過他的隊友是個衝浪小達人,此時經過熏陶的他腦海裡竟然突兀地想到一個此時異常貼切的詞——修羅場。
接著,就是護士進來宣布這次招的人全部到齊,他手中拿著名單,甚至還認真核對了一遍。
做任務時向來鎮定自若的夏深難得有些焦躁,中指無意識地勾了兩下,如果不是已經看到謝長離拿到的信件與他一致,他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被進入了另一個副本。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一部分員工被借調過來成為護工,另一部分員工則以彆的身份進入這家醫院。
負責培訓他們的護士,並沒有直接在他們麵前使用電擊儀器,很快就將東西放下,又增添了一係列要求,像是絕對不允許讓他們離開床,再像是絕對不可以解開束縛帶。
夏深觀察著他臉上的細微表情,很快就從那不經意的皺眉和下意識遠離的軀體動作中推斷出來:他在厭惡,也在害怕。
為什麼?
新手入職的培訓並沒有持續多久,一直把恐懼和厭惡壓在心中的護士匆匆結束講解,趕緊摔門出去。
兩個病人或者說兩座信息庫就這樣出現在四人麵前。
莫道成自知另外兩個來自大公會的大佬們不好惹,當即麻溜走向夏深,怎麼著也是謝哥認可的人,肯定很強。
然而,他才往那邊動了動腳步,身後就傳來一個聲音,利落截胡:“我和你一組。”
喬蒙滿臉寫著不高興地走上去,抱著刀站在夏深身邊,目光從他腰側的佩劍上掃過:“用劍?偽君子。”
莫道成:……
這年頭還有人搞武器歧視啊,這真的不會打起來嗎?
他瘋狂用目光示意站在一邊的燕遙,結果這位向來成熟穩重的會長也沒有往那邊多看一眼,拉著他上前走到小嬰兒的那一組,低頭翻閱起放在病床邊的病曆卡。
夏深並不是輕易會被他人牽動情緒的人,聽了這話也隻是瞟他一眼,出手如電,並指連點上喬蒙手腕。
啪嗒——
喬蒙一時不查,手中的長刀一下墜落在地。
“你!”他大驚失色,抱起刀上前一步,“謝哥把他打斷彆人力量技能的這一手也交給你了?”
準確來講,他現在才知道長離也會這一手。
但是,夏深還是給了喬蒙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
一下子,原來還在瘋狂炸毛的獅子貓就好像被雨水打濕了一樣,抱著刀,蔫噠噠的湊過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幽怨的氣息。
夏深淡定地拿起病曆卡,稍微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頭。
他們負責的男孩五歲,原因是家族遺傳性精神病,他父親早逝,母親在幾天前終於承受不住抑鬱症帶來的死亡誘惑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讓這個孩子年紀小小就需要住院的原因並不僅僅是母親跳樓那一幕帶來的巨大刺激,也包括一個精神狀態異常的母親常年累月施加的虐待。
當然,其他的親戚也不願意接手這樣一個瘋女人的兒子同樣也是不可忽略的原因。
與其養著一個隨時可能犯病的陰沉小孩,還不如拿了他們孤兒寡母剩下的財產,把孩子送進這家福利性質的精神病院。
是的,夏深在培訓的過程中也對這家精神病院有了更深的了解,不同於其他私立醫院有優異的服務和高昂的收費聞名,這家醫院有大量的福利基金,所有符合條件的病人都可以免除醫藥費,自然也包括眼前這兩位重點病人。
不同尋常。
資本逐利而生,能夠讓他們花大價錢廣撒網資助看上去毫無壓榨價值的精神病人,唯一的原因隻是他們可以帶來更高的報酬。
“我們這邊的這個嬰兒很奇怪,”燕遙分享情報,“四個月大,很少有對於這麼小的孩子進行精神病診斷的。”
莫道成補充:“主要原因應該還是這個孩子父親無法照顧孩子,母親和親戚們迫不及待地選擇將孩子交給這家不要錢的醫院。”
“總之,這家醫院不懷好意。”喬蒙點頭,“不過,孩子的父親為什麼無法照顧孩子?”
莫道成翻看起病曆本。
這本冊子與其說是在記錄病史和病情發展,還不如說是記錄了醫生和病人家屬的一係列對話,更像是某種記錄的調查過程。
“親屬們的用詞很奇怪,”莫道成摸摸下巴,“我感覺他們的語氣裡有不少恐懼,這個嬰兒的父親應該乾了什麼大事。”
燕遙點頭:“甚至已經因為這件事情死去,這些親戚們害怕這件事情會蔓延到他們身上,所以堅決把這個孩子送出去。”
“你怎麼看。”喬蒙似乎找到機會,側頭看向夏深,“有彆的發現嗎?”
夏深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單手插兜,靠近門站著:“我們的任務不僅僅是照顧這兩位特殊病人,還有另外兩個房間的孩子。”
在他點破這一點的同時,門外傳來一陣喧鬨聲,護士的大嗓門響起:“新來的四個護工都跑哪裡去了!”
夏深推門而出,恰好對麵正是由他負責的病房,伴隨著重重撞在門上的聲音,一張孩童的臉緊緊地貼在門的玻璃窗上。
在他身後,幾個護士正在拉著他的手腳試圖把他拖回床上,一個護士還在大聲招呼著:“電擊!電擊!鎮靜劑!趕緊讓他入睡!”
然後這個孩子寧可手臂都幾乎被拽得脫臼,還是死死扒著門邊,對著夏深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以口型說道——
“夏深,謝哥哥正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