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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112673 字 2個月前

第381章 殺人,我也會。

聚寶門外的簡易小碼頭是用石條沿著河岸堆砌而成。岸邊有碗口大的木樁,一字排開,用做係小船的纜繩。

淒冷的雨雪中,三艘小船並列排開。厚實的長條木板搭到石岸上。陳家五十六口人正依次上船。六名穿著公服的衙役在旁邊監督、喝罵、驅趕著。不時的,哭聲陣陣。

賈環、蕭幼安、何元龍來到時,陳家還有約二三十人沒有上船,擁擠在岸邊,躊躇不前。誰願意離開這繁華的六朝古都,前往窮鄉僻壤的雲南廣南府?

陳子真三兄弟在岸邊照看著家人。這時,陳子真走出兩步,堵著賈環一行四人。臉色平靜的道:“賈環,你是來看我家的笑話的嗎?”

他比父親、兄弟都要恢複的快。父親還沉溺在失去權勢的痛苦中,檢討、沉思。兄弟們都在留戀流水般逝去的榮華富貴中。但,人首先得活著。

賈環看著陳子真。四十多歲的年紀,穿著深色的棉襖,很臟。頭發散亂的落在英俊、帶著幾抹土灰的臉龐上。雙手帶著幾斤重的木枷,腳上帶著鐵鐐。一副囚犯的形象。

看起來很淡然,裝的很灑脫,實際很苦逼!

賈環點點頭,平靜的道:“我來你們送行。”招手讓挑著食盒的胡小四過來擺酒菜。

蕭幼安上前去和幾名守著的衙役聊了聊,幾封銀子悄然的落到衙役手中。

為首的一名黑臉衙役在袖子裡掂了掂銀子,臉上露出笑容,走到陳子真身邊將他的木枷打開,“陳公子好命啊。”又賠笑著對賈環道:“賈老爺真是仗義。”

舉人,彆稱孝廉。在民間通常被稱為“老爺”,這與秀才被稱為“相公”是一樣的,彰顯的是讀書人的地位。黑臉衙役在公房中,聽過傳聞,據說陳家和賈老爺不對付。倒沒想到賈老爺會來送行。

賈環對黑臉衙役點一點頭示意,伸手做個手勢,邀請陳子真在胡小四擺開的桌幾邊坐下。

簡易的小方桌上,擺設四道小菜:風醃果子狸、胭脂鵝脯、雞髓筍、青菜時蔬一道。很典型的江南菜。菜香,酒香在雨雪中飄散。

不遠處的陳子誌、陳子澤兩人費力的吞了口口水。當日隨時可以吃到的菜,現在回味起來,真是人間美味啊。陳子澤長歎道:“想不到竟然會是賈環來我們送行。”

陳子真坐在桌椅邊。還沒有拿起筷子,站在賈環身邊的何元龍忽而開口道:“陳子真,你要記住我。我是已故林禦史的心腹,何元龍。”

陳子真錯愕的看著何元龍,四十多歲的清廋中年人,師爺裝束。他當然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鄭家想要殺的其實就是林如海的女兒林黛玉。隻是誤中副車,射殺了林如海的小妾。

何元龍說了這一句,就丟下一頭霧水的陳子真,轉身走向衙役,片刻後幾人走向河岸的柳樹邊。遠遠的聽不到他們在談些什麼。

胡小四撐起一把油紙傘,為賈環遮住雨雪。小雨落在熱氣騰騰的菜肴中。很快,菜肴就變涼。

賈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舉起酒杯,道:“陳子真,此去雲南,一路走好。”

聽起來是美好的祝福語。但知道賈環性格的人就明白這句話到底有多冷!

斷頭飯送行,不外如是。

陳子真自己倒酒,一口喝了。小小的一杯,卻是有些酒意湧上來,盯著賈環,道:“你不講規矩。賈環,你不講規矩。嘿,早知道你姐姐在宮中如此受寵,誰敢惹你?你他媽的怎麼不早說?”

說到最後一句,陳子真對著賈環吼起來。心中的怒意、悔意、悲憤、酒意就這樣噴湧出去。

如果不是賈環,他父親與謝大學士交好,就算衛弘賑災成功,他父親最多也不多是致仕而已。陳家依舊。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他現在在給仇人看笑話啊!

賈環冷冷的看著陳子真。幼稚!

賈環沒有反駁,也沒有罵陳子真。沒必要了。而是輕聲說起另外一件事,“你讀過水滸傳嗎?”

陳子真愣了下,隨即點點頭。他不知道賈環要說什麼。水滸傳成書於明朝年間,在市井中流傳甚廣,與《西遊記》、《三國演義》、《金瓶梅》齊名。他當然看過。

賈環緩緩的道:“第八回,林教頭刺配滄州道,魯智深大鬨野豬林。陳子真,一路走好!”

一股幽幽的涼意從陳子真的脊背上升起。陳子真驚駭的看著賈環,一陣冷汗猛然而出。他現在算是聽明白賈環說的“一路走好”是什麼意思:黃泉路上,一路走好!

陳子真謔的站起來,急怒的指著賈環罵道:“賈環,你真卑鄙。”

水滸傳中,野豬林這個地點,是押送林衝的衙役將林衝綁起來要殺掉,正好給魯智深所救。這種情況,與他此時的處境何其的相似。此去雲南,有大把的地方和野豬林類似吧?但是,會有“魯智深”來救他嗎?

答案,不問可知。

這說的是什麼屁話?胡小四憤怒的上前一步,將陳子真的手打開,一隻手掀翻酒菜,上前一腳,用力的把陳子真踹到在地上,氣憤的道:“狗日的!有你們卑鄙?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竟然用火銃射殺裴姨奶奶,你知道她死前有多麼痛苦嗎?真該用火銃把你們這群畜生一個個的打個半死。開幾個洞,讓你們嘗嘗那是什麼滋味?”

說著話,十八九歲的青年臉上流下痛苦的淚水。他想起那日的苦難、驚嚇、流淌的血水。

陳子真跌坐在地上,給胡小四爆發搞的有點懵。他就這樣給一個奴仆、下人打了?

賈環站著。雪花落在他的頭發上,沉默的看著坐在雨雪地上的陳子真。這種壓抑的沉默,呼嘯著的寒風,長隨的反應,更能顯示他心中蘊藏著怎樣的情緒!

胡小四隻踹了陳子真幾腳,就回來給賈環撐傘。蕭幼安、何元龍、六名衙役遠遠的看著。陳家的眾人開始驚嚇的哭泣。陳子誌、陳子澤兩人都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帶著腳鐐,慢步過來。

賈環沒有興趣毆打陳家兄弟三人,抿了抿嘴,給陳子真說了這場“送行”最後一句話,“殺人,我也會!”

聲音很輕。意誌如鐵。

說著,賈環轉身,帶著隨行的何元龍、蕭幼安一起離開,走向城門洞。心中混合著蕭瑟與快意的情緒,在這漫天的雨雪中飛舞、灑落。

韶華已逝,正少年悲歌難留。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白雪知人念遠,銀裝來照黃昏。

……

……

看著雨雪中賈環一行遠去的背影,陳子真感受到自己內心在麵對死亡的恐懼,來自靈魂的寒意、顫抖。心如死灰。

陳子誌和陳子澤走到陳子真身邊,問道:“大哥?”

陳子真想笑一下,沒成功。一泡尿突然失禁,騷氣陣陣。癱軟在地上。他要死了。

……

……

十一月四日,陳高郎、陳子真一家子總計五十六口人被押送前往雲南廣南府。

賈環“送行”時,何元龍幫他安排好。與衙役用暗語協商相關事宜,何師爺精通。野豬林,是一個好地方!

十一月七日,賈環帶著黛玉、晴雯、如意、紫鵑、襲人等人抵達蘇州。於當天下午時分,在林家的祖墳山上,祭祀林如海、賈敏、裴姨娘。

運送裴姨娘前來蘇州安葬的元伯等人等在蘇州,此時與賈環、黛玉彙合。

林家的祖墳山位於蘇州城外三裡處。山巒起伏,鬆柏常青。正冬意凜然時,滿山枯黃蕭瑟,山路凍結宜行。

林如海的墓地在半山腰。合葬著林如海、賈敏。旁邊一座小土墳便是裴姨娘的新墓。她才被安葬不久。

元伯、錢槐、胡小四等人擺上果盤、祭品。紫鵑細心給黛玉披上褐色的披風,退回到後麵和幾個丫鬟們站在一起。黛玉上前,跪在父母的墳前上香。香紙煙灰嫋嫋。鞭炮聲環繞著墳墓響起。

在這祭祀、寄托哀思、思念的鞭炮聲,賈環跪著給裴姨娘點了三炷香,輕聲道:“姨娘,血仇,公道,我已經給你討回來。願你在天之靈安息。從此,再沒有傷害。”

說完之後,賈環禁不住第二次淚水長流。第一次,是裴姨娘死在他的麵前時。

寒風襲來,賈環心中情緒激蕩的難以平息。直到此刻,壓抑了數月的情緒才算是真正的釋放出來。真正的讓他感到心頭的“重擔”卸下,為之一空。

晴雯、如意、紫鵑、襲人、沫兒、雪雁、元伯、錢槐、胡小四等人站在兩米開外。或是低聲哭泣,或是麵露哀容。以裴姨娘的丫鬟沫兒哭的最傷心。

逝者長已矣,生者自苟活。

……

……

祭祀的時間很長。除了乾掉所有的凶手、幕後黑手,來告慰裴姨娘的在天之靈外,這還是賈環最後一次帶黛玉來蘇州祭拜林如海和賈敏。

已經是十一月上旬了。返回金陵後,賈環稍作休整,就將要帶著黛玉返回京城。雍治十三年的春闈大比將在二月份進行。

再一次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什麼人帶著黛玉來了。

賈環等黛玉祭拜完父母,給林如海上了香,禱告道:“林姑父,請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再讓林妹妹身處在任何危險之中。隻此一次。絕無下次。我會照顧好她。”

賈環磕頭,起身。看著林如海夫婦的墓碑,久久不語。這是他許下的承諾。

第382章 林妹妹

寒風吹拂過墳前的香灰,燭火。

林黛玉穿著白底繡花的棉襖,披著褐色的披風。嬌怯柔弱。站在賈環身後。美麗無瑕的小臉上悄然的再次滑落兩行清淚。

看著父母的墓碑,姨娘的墓碑,再看著身前少年郎挺拔、穩重的身姿,心中的情緒再難以抑製,在胸臆間沉沉浮浮。純真的明眸在淚光中流轉。

一陣寒風吹過,賈環收起思緒,轉過身,“妹妹,我們回去吧!”黛玉身嬌體弱,固然在金陵調養的不錯,但在寒風中呆久了並不好。

“環哥……”

黛玉仰著頭,梨花帶雨的看著賈環。賈環的個頭已經躥得有些高。

看著楚楚動人的少女,賈環上前半步,輕輕的擁抱著黛玉,手撫在她的背上,安慰道:“妹妹,日後我們再來看林姑父、姑母、姨娘。”黛玉對他的稱呼是在九月底他自外金川碼頭處理完戶部糧船的事宜後回到家中改的。

給這樣一個如花似玉,明豔嫵媚的少女喊一聲“環哥”,清簫般悅耳動聽的聲音中充滿了依戀、仰慕、信任,每次都會讓他心中有些難言的悸動。

黛玉的美麗,隨著她年紀的逐漸增長,已經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流瀉出來。

日後,這個日後真的隻是安慰黛玉的。因為,這一次回京城,兩三年內,他就要麵臨著賈府生死存亡的局麵。若是失敗,他和黛玉的命運可想而知。

黛玉依偎在賈環溫暖的懷抱中,清聲道:“嗯。”俏臉上帶著不自知的微紅與嬌羞。

賈環擁抱著黛玉不是一回兩回。裴姨娘死時,他就曾安慰過黛玉。黛玉在他懷中睡著。他並沒有其他的心思。

然而,不遠處站著的丫鬟、奴仆,低頭的低頭,看遠方的看遠方。誰都看出來姑娘臉上嬌羞的情緒啊。此時無聲勝有聲。誰說話,誰就該打。

“妹妹,我們走吧。”賈環隻是安撫下黛玉的情緒,並不會一直抱著她,放開黛玉時,明顯感覺到她緩了一拍,還依偎在他懷中,再看她精致小臉上嫵媚的緋紅,美麗無端,賈環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觸動。有一股電流般的感覺在心底滑過。

他又不是懵懂的少年,能不明白黛玉此刻心中的想法?耳邊禁不住想起離開金陵時,抱病前來給他送行的林千薇說的話。

……

……

那是十一月初四的下午,賈環自城外坐船返回家中,準備啟程前往蘇州。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當。黛玉、晴雯、如意等人的行李早就收拾好。

賈環在前院裡吩咐家中的下人事情。林千薇帶著丫鬟晴兒自門外進來。

林千薇在賈環這裡,自是暢通無阻。府裡的下人都知道這位江南名花會是三爺的姨娘。

林千薇身姿高挑,穿著冬季的淡青色棉襖,粉白色的鬥篷。林千薇取下鬥篷,厚厚的棉衣亦不能遮掩她雅麗的風姿。一頭青絲流瀉在肩頭。明麗的風情無端。

賈環驚訝的道:“薇薇,你不是還在病中,怎麼來了?”走到窗戶邊,將窗戶關好。此時,窗外已經是風雪交加。

林千薇笑了下,聲音還有病中的嘶啞,“接到賈郎的信件,垂死病中驚坐起。想著又有幾天見不著你,來給你送行。”

她八月中在杭州聽到賈環遭到刺殺的消息,心急如焚的趕回金陵時,賈環已經離開金陵前往揚州。兩人就此錯過。直到賈環九月下旬回金陵,才得以見麵。

她為此大病一場,調養至今。主要是焦慮傷身,憂思過度,外加一路兼程,旅途勞累,就此病倒。

賈環好笑的搖頭,拿把椅子過來,讓林千薇坐在炭盆邊,“不會引用詩句就不要亂引用。你還是好好唱曲得了。”

眼前佳人的唱功,可謂當世一流。但是,詩詞水平就不怎麼入流。引用詩詞時,經常會詞不達意。

林千薇柔弱的笑一笑,握著賈環的手。多麼的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啊。

兩人並坐著說話時,外麵一個小丫鬟進來傳話,“林姑娘問三爺什麼時候出發?”

“就走。”賈環打發走小丫鬟,起身看著比他還高的林千薇,道:“好好養病,等我回來。我帶你去遊湖。”

林千薇溫婉的點頭。心中想起一件事來,忽而一笑,俯身在賈環耳邊道:“賈郎,你表妹喜歡你。”

……

……

蘇州的祭拜,以黛玉羞澀的當鴕鳥而結束。反正,沒有身份對等的女孩會打趣她。

在蘇州停留了一日後,賈環帶著眾人坐船返回金陵。紫鵑倒是在夜間服侍黛玉時偷偷的取笑了她幾句,惹得黛玉發了一回脾氣。賈環聽晴雯偷笑著說起時,第二天早上吃飯時安撫了黛玉幾句,才算勸住,免了紫鵑的難受。

旅途的幾日,除了一起吃飯見麵的時間外,黛玉時常的會來找他。馬上就要返回京城,金陵還有一堆事務,他在旅途中時常獨處,思考、推敲計劃。

黛玉的借口不外乎問問詩詞,請教文章,索要武俠小說的稿件,談論沿途見聞。隻是,聊了一會兒,又依依不舍的告辭。欲蓋彌彰。往往上午離開,下午又來,少女青澀又甜蜜的愛情啊。

賈環自是不會像初戀的毛頭小夥子那樣惹黛玉生氣。隻是每次看到黛玉傾慕的眼神,在不經意的交彙後,黛玉嬌羞的扭開頭,他則是在心悸之後,有著難言的情緒。

黛玉在十三歲時,呆霸王薛蟠在賈府裡看她一眼,就已酥倒在那裡。為她風流婉轉的風情、美麗所震懾。此時,黛玉還差幾個月就要滿十二歲。

賈環又不是柳下惠,即便審美觀不同,他更喜歡年紀大些的女子。而不是蘿莉控。但與黛玉朝夕相處,如何抵禦得住她的美麗?即便還沒有感情,但對她的欣賞、好感卻是與日俱增。

賈環不知道,黛玉是什麼時候將對他的依戀、尊敬轉化為欣賞、愛慕。給黛玉這樣如花似玉的少女喜歡著,大抵有一種異常興奮的情緒在心間雀躍的歡呼。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而複雜難言之處在於,他和寶釵已經訂婚了。他並沒有背叛與寶姐姐感情盟誓的想法。去年下江南時,他給寶姐姐說的話,言猶在耳。男子漢大丈夫,對女子的承諾,說出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薇薇是可以為妾室的。但他能娶黛玉為妾嗎?

這年代,正妻和妾室的地位、待遇完全不一樣的。看看賈府裡的姨娘們,看看裴姨娘就知道。好人家的女兒,清白的良家女子,怎麼會給人做妾?

如果這樣,他怎麼給林如海交代?

而他同時也深知黛玉對愛情的態度。如果感情確定下來(他明顯的感覺到黛玉對他的感情、愛慕在升溫),而不娶她,她會死的。紅樓原書中,她便是殉情而死。流乾眼淚,焚燒詩稿,在寶玉的婚禮當夜病死。

這又讓他如何給林如海交代?

現在的局麵,確實讓賈環感到棘手。心中複雜難言。斬不斷、理還亂。彆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

……

十一月十三日,賈環帶著黛玉、晴雯、如意等人返回金陵。住在和安街。

金陵官場大地震,陳家倒台,賈雨村被貶謫,甄家被追贓,城中不混亂,但是每個人都顯得有些忙。

賈環忙的事情是恢複他的香水生意。重新挑選經銷商,當時背叛的人,該懲罰的自然要懲罰。十一月四日,蕭幼安來金陵,就是為汪家打前站,問賈環的意思。這樣高利潤的生意,丟掉實在可惜。

其次則是為賈府的一些生意做主。當日,賈府的一些生意遭受到刁難。而今這些人都已經進了監獄。龍江先生上報的處罰方案可不輕。都是重罰。而朝堂也同意了。

然後,賈環還需要為中散先生交畫稿。拖了兩個多月了。還要去拜訪下王家,感謝、走動一番。這才是做親戚的道理。還要留意著金陵內等著變賣的資產。

金陵城當前最大的事情,其實是甄家在出售各類資產。老牌的江南世家,有很多好東西,金陵城內的權貴都在不約而同的壓價。誰都知道甄家缺錢。

金陵府衙內,賈雨村收拾著行李,準備離開了。朝廷對他還是很寬待的。並沒有要求立即前往交趾上任。王子騰在軍機處的大學士麵前幫他說了話。

時值今日,賈雨村不得不啟程了。朝廷新任命的金陵知府紀興生將要抵達金陵。

金陵府衙的儀門內,紹興師爺白師爺背著一個行囊,在甬道上等著賈雨村。

“東翁……”見賈雨村出來,白師爺行禮,感慨無語。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樣被貶?敗亡的毫無理由!

賈雨村的家眷早就被送回老家安置。他本人隻帶幾個長隨、家仆前往交趾。此時,高大的身材,穿著便服,不複往日的威嚴,而是在寒風中顯得無比的蕭瑟。

賈雨村歎道:“白兄,不必如此。你我賓主一場,緣分有儘時。我不怪你。”

白師爺點點頭,和賈雨村一起在金陵府衙門口,灑淚而彆。看著賈知縣去往城外。

交趾的知縣,不可能再起複了。而他不想去交趾。

賈雨村帶著隨從,走在城中的大道中,落日餘暉,令他眯起眼睛,回首望著這雄偉的六朝古都。他想起昔日的種種。

在蘇州葫蘆廟裡的備考。困頓,得甄士隱資助才得以進京趕考。想起而後擔任知縣、知府被捋掉後的日子,想起在揚州林如海府上教授林黛玉的閒適。想起去京城拜見賈政被選官後的興奮,想起在金陵的大權在握,得到王子騰的重視。

這往日的種種俱成煙雲。他想不到他會以這樣的結局退場、離開。他現在是交趾布政司下屬的知縣。

賈雨村悠悠一歎,將心底的各種情緒收斂起來,帶著隨從登船。在搖搖欲墜的冬日夕陽中遠行,最終不見。

……

……

這天下午,賈環在黛玉的臥室中和黛玉一起整理著她的書籍時,襲人進來回道:“三爺,外頭傳話進來,賈雨村的幕僚白師爺求見你。”

第383章 原因、幕僚

十一月已經是寒冬。冬至節剛過不久。窗外乾枯的樹葉稀疏。寒風凜冽,屋內的炭盆上架著一個小鍋,煮著燉的爛熟的羊肉,熱汽騰騰,脂香流溢。

賈環有點好笑的看著吃肉喝湯的白師爺,微微的抿了一口熱茶。他從黛玉房裡出來到前院中來見白師爺。白師爺的第一句話是,“賈孝廉,我還沒有吃飯。”

賈環倒不會吝嗇一頓飯。琢磨了下,吩咐元伯備了一鍋羊肉,備了好酒與果盤。與白師爺分席相對而坐。他很好奇白師爺來的目的。畢竟是賈雨村的心腹幕僚。

白師爺吃飽喝足,淨手淨口之後,拱手道:“謝賈孝廉款待。在下來此是有個問題想要請教賈孝廉。賈孝廉年紀輕輕,於權謀一道,造詣極高。你是怎麼將賈府尊給貶謫的?”

這個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給賈雨村賈府尊做幕僚,結果連東主怎麼被人乾掉的都沒弄明白。這個問題不弄明白,他都沒臉再去給人當幕僚。

賈環目視著近五十歲的白師爺,一副老吏模樣,喝口茶,淡淡的道:“不過是在上報給朝廷處罰奏章中添上賈雨村的名字。他屍位素餐、同流合汙不是假的吧?”

白師爺默然無語。

黑不黑?這才是真正的黑。“莫須有”那種罪名簡直是弱爆了。

明朝嘉靖年間的首輔,大奸臣嚴嵩為殺明朝第一硬漢楊繼盛。耍了一個很陰險的手段。要知道,嘉靖同誌向來是不好糊弄的。而嚴嵩將楊繼盛的名字添加在一份嘉靖必定會批複死刑的奏章後麵。奏章的前兩個名字是:閩浙總督張經,和浙江巡撫李天寵。

他的東主賈雨村被乾掉的情況與此類似。賈環在寧翰林上報的處罰金陵糧案的結果的奏章之中,添上了賈雨村的名字。怎麼運作的他不知道,但結果就是賈雨村貶謫。

當然,楊繼盛、張經、李天寵這都是青史留名的忠良賢臣。他的東主賈雨村是當不起“忠良賢臣”這四個字的。賈環的反問,他是沒法回答的。

情況是什麼個情況,他心知肚明。賈府尊收錢時從來都不會手軟,辦事時是難得糊塗。東主賈雨村之敗,歸結起來一個原因:與賈環交惡。

半晌,白師爺長歎一口氣,長身而起,拱手道:“謝賈孝廉如實相告。在下亦有一件事要提醒賈孝廉。你設計賈府尊,恐怕令舅老爺心中不滿。需得注意一二。”

賈環乾掉了賈雨村。這件事,賈環並沒有和王子騰通氣。而王子騰一直很重視賈雨村。紅樓原書中,王子騰舉薦賈雨村入京,最終官至大司馬。大司馬是兵部尚書的雅稱。九卿之一。其重視程度可見一般。

用官場術語說:賈環乾掉了王子騰派係中的中生代強力人物。王子騰心裡怎麼想的,可想而知。

白師爺對京中王統製的心思揣摩的很到位,所以提醒賈環一句。說完後,道:“在下告辭。”

他到賈環這裡來,其一,是豁出去為了尋求失敗的“真相”。其二,其實想謀求一份差事。賈環的老師,新上任禮部尚書張安博、淮揚巡撫沙勝的幕府中,他都可以勝任。他的東主賈雨村給他推薦的幾個幕府的位置他並不想去。

但是,賈環坦然相告,以及所展現出來的心智、能力,令他不敢、不想在賈環麵前玩策士的手段——他進來就對賈環說沒有吃飯,便是吸引注意——免得自取其辱。

賈環坐在案幾後,雙手捧著茶杯,仿佛才回過神,開口挽留道:“白幕友留步。不知道白幕友接下來可有去處?”他對白師爺的劇本、套路還是很清楚的。戰國策、史記裡麵寫的清清楚楚。策士麵見遊說對象的第一句話是:我特為救“XX”而來。白師爺將他乾掉賈雨村的後果點破,令他對這名老吏有些好感。

白師爺詫異的停步,沒想到事情峰回路轉,看著賈環,如實地答道:“賈府尊推薦的幾個席位,我興趣不大。打算先回紹興閒居一段時間。”

賈環點點頭,“我有個推薦,不知道白幕友是否願意屈就。家父官居通政司右參議,幕府之中缺乏熟悉實務的人選。”

白師爺愣了下。

賈環的父親就是榮國公府的嫡次子賈政。當今賈皇妃的父親。這位置當然好得不能再好了。而且,聽賈環的意思,這是要進去當“謀主”。與他在賈府尊的幕府地位相當。更難得是賈環對他的信任。他是“對頭”賈雨村的心腹幕僚啊!

白師爺鄭重的向賈環躬身再拜行禮,道:“在下必定不負賈三爺所托。”

賈環就笑,“白師爺言重了。我不日就要返回京城。白師爺願意的話,可以隨我一起返回京城。”

確實是言重了。白師爺估計不知道他所調用的政治資源,大部分時候都是不通過賈政的。即便白師爺不忠心,影響也不大。

而他臨時起意給賈政收羅一個有實際處理事務能力的幕僚,也是因為政老爹在雍治十三年會給皇帝點了學政:於八月二十日啟程。大臉寶在大觀園裡撒歡的日子,就是賈政在外當官這兩年。

恰好白師爺是沒有功名的讀書人,估計與賈政談的來。真要給政老爹找一個秀才當師爺,估計他也不自在。再者,賈政與賈雨村的關係其實還不錯,應該能接受。

接下來的一兩年間,是賈府政治博弈的關鍵節點。賈環是不大可能有精力幫忙處理賈政的事務。當然,賈政在學政任上是乾的不錯的。他壞事是壞在糧道官任上。

賈環和白師爺聊了一會,話題是薪資待遇問題。賈政這個招牌,對師爺們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老牌的勳貴世家子弟、皇妃的父親。並且,賈家現在是準一流的勳貴。就等元春升貴妃,就是烈火烹油之勢。賈政的前途肯定不會止步於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參議。但薪資還是要給足。

白師爺離開府衙後亦無去處。賈環留了他在家中住下。讓元伯好好招待白師爺後,賈環回到後院黛玉的臥室中,在衣櫃的鏡子前,看著黛玉、晴雯、如意整理、打包書籍。微微有些沉吟。

白師爺的詢問,其實讓他想起權衡的問題。要乾掉賈雨村的理由,根本不用思考。看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這個二五仔必須要乾掉。而且越早越好。

從權利博弈的角度來說,不管金陵糧案的風波有多大,朝廷的處罰力度,有一個上限。龍江先生上報的處罰名單,不可能是無限製的添加人名上去。

為此,賈環放棄了將鄭國公鄧鴻添加上去想法。鄧鴻的拿捏、惡意、對蘇詩詩的欲望都是不加掩飾的。但兩害相權取其輕。他最終還是選擇賈雨村。

他實在不能容忍賈雨村借助賈家、王家的政治資源升上去,最好在賈府抄家時反咬一口。而且,賈雨村升到京城後,與賈赦狼狽為奸,將豬隊友作死的能力放大數倍。他如何能忍?

當然,賈環和龍江先生也沒有為鄧鴻遮掩的想法。鄧鴻確實參與了操縱糧價。怎麼公關,付出多大的代價,這個可想而知。鄭國公鄧鴻的事情留待日後吧。

至於,王子騰的不滿……

賈環正思考時,耳邊傳來黛玉悅耳的聲音,“環哥,你在想什麼?”

賈環回過神,就見黛玉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的麵前,一雙清亮的美眸探詢的看著他。身穿著淺粉色的長衫,嬌俏婀娜,嬌花般的少女。此刻,精致的小臉上有一點不忿、嬌嗔。

晴雯在黛玉身後對著賈環抿嘴偷笑,美麗的大眼睛斜著,提示道:“三爺,你剛才在想誰啊?”她自是向著三爺的。

賈環禁不住失笑,他剛才想起了蘇詩詩臨彆前的那個吻,或許臉上有些情緒流露吧?說道:“一些往事。妹妹的書籍整理好了嗎?”

黛玉點點頭,細聲道:“差不多了。環哥,最新一期的金陵簡報怎麼沒送來呢?”

今天已經是十六日了。一般十五日就要刊印出來。她在上麵發表了一首詩。

賈環拍拍額頭,“呃……忘了。我們過兩天就走。我讓報社那邊停止送報紙過來了。我一會要去山長家中道彆,幫你要一份過來。”

黛玉看得金陵簡報都是他親自過濾、剪切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豔情故事、凶殺案、露骨的廣告肯定不能給她看。

見賈環恍然的模樣,黛玉禁不住展顏輕笑,“哦。”有一股怡人的嫵媚風情流瀉出來。在下午四點許寒風呼嘯的冬季裡,仿佛將光線晦暗的臥室中點亮。

……

……

賈環晚飯在山長家中吃的。紀鳴、田師爺與席。這是道彆的一餐飯。賈環喝了一點酒。

飯後,張安博叫賈環到他的書房中。張承劍泡了茶送進來,關上窗戶阻隔窗外的寒風。又點了炭盆,讓布置的文雅的書房中變得暖和起來。

張安博峨冠博帶,形容清廋,歎口氣,道:“子玉此去京城,一路順風。明年的春闈大比,定要取得好名次。國朝雖然不講出身,但高名次的進士日後的仕途會輕省些。子玉爭取成為翰林、庶吉士,最不濟也要成為禦史、給事中。”

雖然賈環耽擱了這兩個月,但他看過賈環最近的卷子,中進士不會有問題。關鍵是名次。要取中前十,恐怕需要一定的運氣。

賈環行禮道:“弟子謹記。”

張安博撚須一笑,打趣道:“我要你謹記的可不是這件事。唉,算了,不說了。你去吧,我在金陵無須牽掛。國子監的改革我會推行下去。”

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但是他這個弟子恐怕難以做到。他為人寬厚,不拘細節。倒不會因此而教訓賈環。

賈環老臉一紅。他知道山長要說什麼。

“山長,珍重!”

賈環再拜而彆,辭彆長者。這一去,再見山長就不知道是那一年。希望,他回京之後,不會失敗。

第384章 將要離去。

冬夜裡寒意凜然。北風呼號。

鄭國公鄧鴻與手下的將校飲酒回來,在搖晃的馬車中微微沉思著。他剛得到確切的消息:賈環要離開金陵了。

對這個少年,他心情很有些複雜。當然,關係、立場是敵對,這確鑿無疑。

他前些時日請欽差寧儒吃過酒,寧儒指點了他幾句,讓他在這場洶湧的金陵糧案風暴中脫身。付出的代價,不足為外人道。在屬下麵前,他永遠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樣。但實際上,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而今,這個攪動、主導金陵風雲的少年,終於是要離開了。

他心中一鬆,似乎有一頭猛虎即將離去。

……

……

夜色之中,冷清的甄家門前,一輛馬車緩緩的駛入。片刻後,仆人們將喝的有些飄的甄禮送到垂花門中,有仆婦接著送往內院。

回到家中,甄禮心神放鬆,破口大罵道:“麻痹的,一群龜孫子,就想著訛詐我們家。都是些什麼幾把玩意。”

臥室內,甄禮的妻子許氏正在三姑娘甄禕閒聊,見狀忙從丫鬟、婆子手中接過丈夫。低頭垂淚,服侍著丈夫安睡。

一旁的甄禕心中湧起淒苦的情緒。

家中的情況不大好。背負了200萬兩銀子的巨額債務。上下壓力極大,連寶二哥都變得嚴肅了些。大哥正在變賣家產,但往往數千兩銀子的古玩、字畫,隻能變賣數百兩。

這一切,都是那個即將離開金陵的少年所賜。

淮揚巡撫沙勝上書朝廷甄家參與鄭家販運私鹽,證據確鑿的事情已經傳到江南。而查抄鄭家的首倡者就是賈環。

甄禕在想:她現在再見到那個少年,還能保證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樣問他嗎?

她當日在米行大街上的惋惜、悲歎很有些無所謂。他,是最後的贏家。

而甄家沒落了。

……

……

夜裡的秦淮河上依舊是歌舞升平,燈紅酒綠。隻是,金陵的風雲變幻,秦淮河上的過客匆匆。陳家、甄家的少爺、公子們都已經是煙消雲散。

秦淮河南岸珠市雲煙院中,簫聲悠悠,如泣如訴。常來的熟客們便知道這是江南名妓劉如煙在吹簫。技藝高超。

雲煙院內的一處閣樓二樓中,劉如煙專注著的吹著豎蕭。身姿婀娜修長。

身後,雲煙院的粟媽媽絮絮叨叨的道:“女兒啊,媽媽當日也是被甄大少逼的無奈啊。你和賈三爺有舊,去求求他,我們娘倆的日子不好過些?”

劉如煙沒有說話。她的好姐妹蘇詩詩當日給趕出雲煙院。她亦是無法。如今,賈先生的老師張安博升任禮部尚書,雲煙院在花魁大賽中又被中散先生處罰,日子有些難過。

但,她並沒有去求賈先生的想法。沒有用的。宋若雨的遭遇不就是明證?

她在想,如今已是天下花魁的蘇詩詩在何方。她知道江南秦淮河上自林千薇口中唱出的那首名曲: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嗎?

賈先生要離開金陵了。

……

……

賈環要離開金陵返回京城的消息不脛而走。但這並非什麼新聞。因為天子加開恩科,所有有誌於科場的舉人都會在明年二月前抵達京師。反倒是賈環到十一月中旬還沒有離開,實際上是有些晚了。他肯定需要在春節前回到京師的家中。

對他的離開,有人輕鬆,有人怨恨,有人感歎,但賈環自己還在處理金陵的瑣事。他帶著黛玉去蘇州祭拜林如海夫婦、裴姨娘耽擱了時間。

不過,離開的時間漸漸的近了。定於十一月十九日。元伯、錢槐、胡小四等人都是忙忙碌碌。張承劍、紀鳴、白師爺,蕭幼安都幫賈環處理一些事務。

何元龍、何師爺都返回揚州。沙撫台還在忙碌的賑災中。他不像衛弘可以準備升官了。

南京戶部尚書是閒職,有功勞,有空缺就可以升走。淮揚巡撫是實職。得從穩定地方、大局的方向考慮。至少在明年夏季前淮南災民安頓下來前。沙巡撫都不可能調任。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賈環在德潤坊賈府中召見榮、寧兩府的管家、管事。叮囑族中子弟、下人不得生事。

甄家已倒。但賈家在金陵的權勢卻沒有減弱,而是有所增長。根本原因是賈環讓金陵的人們見識到賈皇妃的“威力”。而不久之後,賈元春將受封貴妃。她是賈家未來數年權勢的根基。

在金陵等待朝廷處罰結果時,他就已經寫信給賈政,說明金陵事了以及情況,讓其轉告賈元春。

賈環叮囑了一番後,將身邊的一名青年推出來,介紹給榮、寧兩府的管家,“這是原來陳家米行的大夥計施羽。我在金陵的香水生意,伺候由他負責。”

正廳中,十幾名齊聚的賈府管事都有些騷動。為首的兩府留守都總管劉管家、吳管家都一臉震驚的看著賈環。他們都沒想到三爺會將每年近萬兩銀子利潤的生意交給一個青年。

賈環並不解釋,道:“你們配合好他。若是陽奉陰違,想必城外賴家負責的莊子還差些人。”

這話說的下首的十幾名管家管事頓時鴉雀無聲。然後整齊的躬身行禮,齊聲道:“是,三爺!”

三爺本來權威就重。在他“乾掉”陳家之後,在賈家中,至少在金陵這裡絕對是一言九鼎。

當然,賈家的子弟、奴仆現在在金陵中辦事,確實感受到三爺“虎威”帶來的便利。

施羽二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高大,相貌平平。做事非常有章法,這時躬身向管家管事們行禮,“小子初到乍到,事情辦得不周詳的地方,請您諸位看在三爺的麵子上多擔當。”

這番話說的很漂亮。

賈環微微點頭。施羽、白師爺是他在金陵、在對頭們倒下後網羅的人才。

早在一個月前施羽就前來向他毛遂自薦。當時,這個青年有一句話打動了他,“賈老爺,既然要換東家,為什麼不換一個更強大、更有前途的東家呢?戶部平抑糧價,那一係列的手法背後必定有高人。我願意追隨在賈老爺身邊學習。”

……

……

處理好賈家的事情,中午時分,賈環帶著隨從前往衛府參加午宴。門前車水馬龍。前來拜見的人群的馬車將巷子都堵住。衛府派出下人在巷子中維護著秩序。

幸好,賈環是坐船過來。輕便的很。不至於被堵住。

衛府門前這幅場景禁不住讓賈環想起一年前八月份他抵達金陵,替衛康、衛陽送家書給衛弘時的場景:清冷的秋日時光中,桂子飄香。訪客寥寥。

衛家的門房自是認識賈環,派人將賈環引進去,隨從另有地方招待。賈環在一處靜室之中略坐了一會,衛兼便進來陪客。

衛兼是衛弘的嫡次子,三十多歲的年紀,穿著魚白色的士子衫,木訥的神情在見到賈環後露出微笑。他在華亭與賈環合作過,知道這個在金陵官場中近乎猛獸,令人敬畏的少年其實私下裡很隨和,拱手見禮道:“見過賈孝廉。家父與新任的吏部吳尚書相識,正在閒談,等會便過來。”

賈環微笑著點頭,道:“衛兄客氣。”新的金陵知府、吏部尚書、戶部尚書、數名侍郎都在近日在金陵上任。

閒談了片刻。衛弘一身淺灰色的便服從門外走進來,高興的揚聲道:“子玉你總算是想起到我這裡來道彆了。”衛弘五十八歲的年紀,略顯老態,身形微微有些胖。

賈環起身道:“事務繁雜,望衛尚書勿怪。”

衛弘笑著做個手勢,示意賈環坐下,不必拘禮。他坐到居中的梨花木椅上,吩咐道:“兼兒,你吩咐廚房送些酒菜過來,我中午與子玉痛飲。”

衛兼愣了下,答應著退出去。

賈環心中一動。衛弘這是給了他很高的禮遇。和正二品尚書一起吃飯,在他不是衛弘的弟子的情況下這是非常親近的表現。

衛弘坦然的笑著道:“子玉不必拘禮。我與陳高郎的較量還沒有開始,就被子玉終結。我要領子玉一個人情啊。戶部惠尚書年前就會致仕。我大約要等到年後交接完成才會去京城。”

以衛弘的眼光、水準,自然不會對賈環說,早知道你姐姐那麼厲害……這種話。金陵的這場權力博弈能取的如此大的勝利,根本原因還在於他聽從賈環的建議,穩定了金陵糧價,組織運糧支援淮南災區這個功勞。

賈環謙遜的道:“恭喜衛尚書。”

衛弘哈哈一笑,再道:“敘功的文書我已經上報朝廷。預估能讓你日後官加一級。子玉此去京城春闈大比,一定要取中皇榜,方才能不負所學,不負平生。”

以賈環的年紀,隻要在雍治十三年甲寅年中了,必定前途無量。額外還要加上賈貴妃的支持。以他和賈環共事這段的交情,再加上孫兒衛陽的同窗之誼,衛家亦可受益。

賈環笑著點點頭,“我會的。”戶部這份功勞,在他考取進士後授官時會兌現。

正好酒菜送上來,衛弘和賈環笑著聊起京城官場的趣聞。他前不久剛收到長子衛康的家信。裡麵就包括,對賈妃晉升貴妃的推斷。

中午的陽光和熙,柔和的落在靜室外的梅花上。

賈環和衛尚書談了很多。

第385章 讓我們蕩起雙槳

武定橋,和安街。

中午的陽光落在磚牆砌成的院子上,帶著冬日的溫暖。

貼身的丫鬟雲瑤從賈環的住處打聽消息回來,“姑娘,賈三爺去衛家吃酒還沒回來呢。我們還要再等等呢。”

林千薇一襲粉裙,在臥室裡來回踱步,嘴角有著一抹甜蜜的笑容,美麗無端。

聽了丫鬟的話,頓時失望的閃了閃眼睛,想了想,吩咐道:“雲瑤,你去把畫舫準備好。還有酒菜,筆墨,要上好的白紙……”將小事一一吩咐。

雲瑤在門口好笑地答道:“知道啦。”

賈三爺約姑娘今天下午去莫愁湖遊玩。姑娘等的心急了。可是,想著那個五年之約,她就不大看好這份戀情。

……

……

金陵第一勝景便是莫愁湖的“莫愁煙雨”。

將近小寒時節,莫愁湖浩渺的湖麵上淒淒冷冷,遊人稀少。園內樓、軒、亭、榭錯列有致。堤岸上柳樹枯萎。

下午兩點多,賈環從衛弘家中吃酒出來,與林千薇在武定橋彙合,到清涼門外的某愁湖遊湖。兌現帶著黛玉去蘇州前的諾言。

不過,畢竟是冬季,而且在這個禮法森嚴的時代,情侶一起遊覽湖景、園林連手都不能牽。兩人在寒風中逛了一會,失笑著回到溫暖的畫舫中。

“有一點膠柱鼓瑟。”林千薇貝齒咬著紅唇,盈盈的淺笑,服侍著賈環解下華美的黑色鬥篷,疊放在畫舫船艙中的儲物衣架上。

她和賈環剛才做的事情,想起來都覺得有點傻。

賈環就笑,辯駁道:“做一些我們終身難忘的事情,這才叫情調。”目光追隨著林千薇美麗、高挑的身姿。

她的病這些天已經養好了。神氣完足。外麵裹著淺粉色的鬥篷,高挑窈窕。背對著他,彎腰放披風時,一道優美的背、臀、腿曲線展露。美麗動人,仿佛能沁到人心窩子裡去。

“那賈郎帶著你表妹遊湖寫出‘欲將西湖莫愁比’的名句,亦是難忘的事情嗎?”

林千薇說著話,忽而回頭嬌嗔賈環一眼。賈環在看她,她當然感受得到。歡躍、甜蜜的感覺在心間漂浮。沒有女子會不喜歡情郎的欣賞。隻是,會有些羞澀。

賈環微微一笑。他當然不會不好意思。

“誒……”林千薇嬌羞而無奈的嗔一句,解下鬥篷,露出裡麵穿著淺白色的對襟長衫。明眸酷齒,明麗無端。冬季時,她穿得卻並不多,此時更顯出她窈窕的身姿。隱約的曲線在潔白的長衫下若隱若現,流瀉著典雅的貴女風情。

她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啊。這是她與生俱來,浸潤到骨子裡的氣質。

賈環和林千薇說話這會兒,丫鬟晴兒和雲瑤一起送了精致可口的酒菜進來。放置在案幾上。

國朝的風俗,已經由跪坐偏向於坐在凳子、軟榻上。八七版紅樓夢電視劇中,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便展現出這一場景。此時,畫舫中在長條案幾後的是一張寬敞的軟榻。

林千薇脫下鬥篷後便過來,自然的坐在賈環身邊,素手執壺,為賈環斟酒,目光瑩瑩的看著他的臉龐,似乎想要將他的模樣刻印到心中去。

賈環接過酒杯,輕輕的握住林千薇溫軟的玉手。

他後日即將離開金陵。此去經年。他與林千薇有五年之約。然而,相見時難彆亦難。兩人都沒有開口去說離彆的事。隻讓離愁、情意在心中流淌。

喝酒,吃菜。時光在靜靜的,飛快的流走。氣氛靜謐、溫暖又充滿離彆前的傷感。船外,秦淮河上的歌聲在午後遙遙的傳來。

林千薇柔婉的依偎在賈環的肩膀上,輕聲問道:“賈郎,你和你表妹的關係如何了?”並非是吃醋,隻是在轉移話題。以她名妓的出身,不管嫁給誰,都是妾室。

賈環摟著林千薇的細腰,苦笑一聲,道:“我正發愁著呢。薇薇,你說我是不是太矯情?”誰能抵擋得住林黛玉的魅力呢?他對林妹妹的好感已經增加至臨界點了。

彆說什麼理智、感情之類的廢話了。要是現在黛玉突然說和他:環哥,我不喜歡你了。那他心裡估計會很難受。

男人啊!

林千薇莞爾一笑,直爽的道:“當然是。你應該要像我一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要辜負了你表妹的深情。”

賈環抿口酒,笑著搖搖頭。不一樣的。

林千薇見賈環情緒不高,道:“我唱曲子給你聽。”就這麼倚在賈環身邊,檀口輕啟,清唱道:“江南蓮花開,紅光覆碧水。色同心複同,藕異心無異。”

輕輕的聲音,仿佛情人在耳語。婉轉、動聽的歌聲讓賈環心情放空,忘卻煩惱。這是一首情詩。

賈環攬著林千薇柔軟的細腰,擁她入懷。怡人的美人幽香撲鼻而來,嬌軟、修長的身子依偎在他懷中。觸感極佳。低頭看著綿軟的坐在他腿上,依偎著將緋紅的臉頰貼在他胸口,略顯嬌羞慌亂的林大美人。賈環情不自禁的低頭吻在她粉潤的紅唇上……

他現在算是明白龐澤為什麼會執著的想要娶張家娘子。

當你有些煩惱時,一個美麗的女子為你唱曲想讓你開心、遣懷,那種觸動,足以將人的心給融化。你會感覺,你是她世界裡的唯一中心,你不開心,她便不安。

這不是愛情,又什麼是呢?

……

……

落日西下,傍晚到來。

賈環與林千薇相擁在一起,隨意的說著話。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說。直到晦暗的光線彌漫在船艙中,賈環才驚覺時間的流逝。

賈環吩咐了外麵的丫鬟準備回程,輕撫著林千薇美麗的鵝蛋臉,她的肌膚並非那種白皙,而是透著健康的光澤。明眸酷齒、五官精致。很美麗的女子。

此刻,他心中漂浮著安寧、愉悅的情緒,說道:“薇薇,說起情歌,我有一首曲子,看你能不能唱?”

林千薇輕笑,微微仰頭,看著賈環的眼睛,驕傲的道:“當然能唱。妾身倒是好奇賈郎有什麼曲子?”

賈環的詩詞,她自是非常的欽佩、仰慕。推崇至極。但是能唱的曲子,並非隻有詩詞。她才是個中行家。

賈環開懷的大笑,輕輕的拍拍她彈軟的俏臀,等她起來後,起身走到一旁的案幾邊,拿過紙筆,將電視劇西遊記裡麵的著名插曲《女兒情》給寫出來。

林千薇站在賈環身側,眨眨漂亮的美眸,漆黑的眼眸滴流的一轉,嫣然笑道:“賈郎,這是什麼曲子?怪怪的。”

賈環就笑:“很出名的曲子。”說著,輕聲的哼了一遍。

賈環雖說聽歌,但是唱歌的水平就是個KTV裡麵的中下等水平。並不高明。五音不全倒不至於,普通人的水準。但聽在林千薇這樣的方家耳中,漏洞百出,惹得她俯身在賈環的肩頭,咯咯嬌笑。

看著笑的花枝亂顫的林大美人,賈環隨和的笑一笑,並不介意。不會唱歌不丟人。術業有專攻嘛。反倒是帶點考校的問道,“怎麼樣,能唱嗎?”

要知道,古代和現代的音樂完全是兩回事。他覺得好聽的音樂,在時人聽來恐怕未必。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音樂。比如,先秦時期的《詩經》,後來的唐詩宋詞。再到近代的流行音樂。音樂烙印著時代的痕跡。

林千薇笑吟吟的白賈環一眼,單手依戀的扶在賈環的肩膀上,隨意的開口,“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

這一曲,如若黃鶯,清麗婉轉,唱的賈環自歎不如。感覺渾身的毛孔都要舒張開。完全的將女兒國國王對唐僧那哀婉纏綿的情意給唱出來。

等林千薇唱完,喘勻其息,賈環又重新寫了一首曲子出來,哼了一遍。既然林千薇能唱現代歌曲,他想她為他唱他喜歡的那首歌。

林千薇古怪的看著賈環,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這些怪怪的詞曲。不過情郎喜歡聽,她自是不會推辭,略微吸口氣,開聲清唱。

讓我們蕩起雙槳

小船兒推開波浪

海麵倒映著美麗的白塔

四周環繞著綠樹紅牆……

熟悉的歌聲,歌詞,讓賈環禁不住感慨,白塔,紅牆,仿佛隔絕著數百年時光的記憶重新。將他內心最深處的畫卷打開。記起他那純真的小學生時代。記起父親,母親……在那昏黃的燈光下,父親劈材,母親喂養家豬的畫麵……貧困而溫暖的金色童年。記起,他在小學的畢業典禮上與同學們合唱時的場景。

是啊,當彆人看到他堅強的意誌,何曾想過他曾經的軟弱。他這一路走來,博弈、激鬥、殺人,科舉,複仇,一路的艱辛、困苦,又有誰知道?

活著,這簡單的兩個字,無比的沉重。這便是生活。然而,在生活中掙紮著的人,是幸福的、真實的。我們不應該抱怨。沒有掙紮,如何證明自己還活著?

賈環心情激蕩,擁抱著林千薇。

他很慶幸,在他一路前行,披荊斬棘時,能遇到這樣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陪在他身邊。然而,當他品嘗著兩情相悅的美好時,相聚的時光又即將結束。他後日即將返回京城。

人生之苦,不外如是。

林千薇感受到賈環激蕩、近乎失控又流露出的真情,心中仿佛被甘泉填滿,在他耳邊,緩緩的,柔柔的道:“賈郎,我在這兒。”

船到武定橋。賈環跟著林千薇一起回到她家中。在進門之後,賈環將她打橫抱起來,往臥室裡走去。

他想要她。

林千薇,賈環心中的大青衣,明麗高貴的大美人,在嬌呼一聲後,將螓首埋在他的胸膛中,臉蛋上滾燙滾燙,緋紅如潮。

第386章 五年之約

寒冬時節,入夜早就是寒風凜冽。和安街後的街巷中在冬夜裡幽暗深邃。

林千薇的小院中燈火點點。蠟燭點亮,木炭燃燒,驅散著寒意、黑暗。

雲瑤、晴兒兩名丫鬟俏臉緋紅的送了熱水到臥室中。而後,又送了精美的菜肴、米飯進去。

晚飯點時,臥室裡姑娘那抑揚頓挫的調子,能撩得十三四歲的丫鬟們春心蕩漾。

臥室裡溫暖如春。溫度大約有近二十度。水藍色的帳帷挽起,賈環擁著林千薇在床榻中,兩人親昵的說話。錦被鋪陳,遮住芙蓉帳暖春宵。桌台上點燃著蠟燭,宮燈,光線明亮。

賈環在被子下感受著懷中大美人光滑得如同綢緞般的肌膚。她的俏臉上還殘留著醉人的潮紅。帶血的白帕子自是已經收起來。

林千薇光滑的嬌軀緊緊的貼著情郎,時而說著親密的情話,心中有難以言喻的滿足與快樂。與愛慕的男子在一起,精神上的愉悅,甚至超過身體上的。

賈環溫和的笑一笑。他沒想到他這具年輕的身體在剛才表現的還不錯。現在還有些蠢蠢欲動。不過,要憐惜身邊的美人是第一次。溫聲道:“薇薇,跟我去京城吧!我們休戚與共,禍福相依。五年太久。我等不了。”

林千薇現在已經是他的女人了。即便待在金陵,還是會卷入到賈家的漩渦、巨坑中。何必自欺欺人?他希望她跟著她去京城相守。五年之約,就此作廢。

似乎,他回京之後,又多了一個必須獲勝的理由。

林千薇星辰般的美眸看著賈環,比她小六歲,卻有成熟、穩重的男子,絲毫不掩飾她的情意。凝視了片刻,軟語道:“還請賈郎見諒,妾身不想去京城。”

賈環微怔,緩聲問道:“這是為什麼?”

林千薇低頭笑了下,以詠歎般的調子,感慨地說道:“賈郎才調世無雙,不知道要迷醉多少人家的姑娘。我不想卷入爭鬥。我在金陵等著賈郎處理好所有的事情來娶我。再者,賈郎回京城,有大事要處理。不宜為我分心。”

她是很聰明的女子。知道賈環在京城中有未婚妻。還有表妹的愛慕未曾處理。情感一如亂麻。她作為妾室,如何爭?與其讓他為難,不如忍受離彆、相思之苦,在金陵苦等五年,換來日後的長相廝守。

另外,她對她自己的美麗有信心。她要是去京城,賈環必定會與她夜夜廝守,徒損精力。少之時,戒之在色。她怕自己得一個紅顏禍水的名聲。

賈環愣了半晌,緊緊的抱著林千薇。他知道她的思量。但這為他考慮的思量更讓他牽腸掛肚。想了想,憋出一句話來,“你在金陵,我更為你擔心。我意誌力沒那麼弱。”

林千薇嫣然一笑,並不回答,埋首在賈環的頸脖間,嗬氣如蘭。

冬夜漸漸的深了。

……

……

賈環說自己意誌力很強的說法,在第二天早上就被他自己打破。正是如膠似漆之時,又哪裡忍得住?

日上三竿時,賈環才和林千薇起來。冬季清晨的薄霧已經散去。院子裡的鬆柏鬱鬱常青。

吃過早飯後,賈環和林千薇在臥室裡一起說話,翻看她收藏的曲譜、樂器。

這時,襲人自家中而來,回道:“三爺,姑娘在家中生悶氣呢。姑娘發表在報紙上的詩詞給人罵了。”

賈環站在琴架邊,身邊林千薇正坐著,手扶在她的香肩上。他此時心情正好,好笑的道:“這不至於吧?”黛玉的性情還是很高傲的。不應該因為給一個不相識的人點評幾句詩詞就惱了。她理會那是哪個阿貓阿狗啊!

林千薇“噗嗤”一笑,明眸中流瀉著輕波,輕輕的推賈環一下,善解人意的道:“賈郎還是先回去吧。”

賈環想一想,點點頭。和林千薇說了幾句話,帶著襲人一起回到家中。

林千薇的院子與他的住處後門斜對著,走兩步就到。剛回到家中,就遇到元伯親自進來稟報,遞給賈環一張請柬,“三爺,寧翰林自江西探親返回金陵,請你去給城中的彆業一敘。”

賈環頓時微微沉吟,讓襲人給後院裡的黛玉、晴雯、如意幾人交代一聲,帶著長隨去往龍江先生在金陵購置的彆業。

龍江先生的欽差使命在金陵糧案了解時就已經結束。不過,天子恩典,允許他以欽差的身份返回江西老家探親。

但此時年近春節,他返回金陵乾什麼?要北返京師,也應當是明年開春之後。

……

……

位於清涼門,莫愁湖畔的一處大宅中,園林幽雅靜謐。正午的陽光正好落在屋脊上。

明廳中,龍江先生寧儒招待著賈環吃酒。菜肴精美。

賈環喝了半杯酒,環顧四周。入目之處,可以遠眺莫愁湖的美景。勝棋樓與鬱金堂依稀可見。“龍江先生這處彆業當真是好出處。”

寧儒穿著青衫,瀟灑倜儻。聞言哈哈大笑。他重新為翰林之後,收斂了許多,但是在賈環這樣的老熟人麵前,還是放蕩不羈的性情。“這是鄭國公送給我的。”

賈環點點頭。

寧儒看了賈環一眼,微微一笑。蘇詩詩的事情,他聽說了。但賈環不和他談,他也不準備談。畢竟,事情已經解決。

“子玉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返回金陵。哈哈。其實很簡單。甄家在出售資產,我準備撿個便宜。另外,我收到京城的來信。有個消息要通知子玉一聲。”

寧儒喝了一口酒,頓了下,看著賈環,小聲,鄭重的道:“太子私下裡對你很不滿。”說完,拍拍賈環的肩膀。原因,他相信賈環懂的。甄家的大姑娘是太子妃。

賈環笑了笑,微微沉吟著抿了一口酒。其實,他比龍江先生更懂其中的隱情。他斷了太子每年數十萬兩私鹽的利潤。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太子恨他,這不奇怪。

但是,要賈環給素未謀麵的太子一個評價,四個字:塚中枯骨!

賈環沉吟了一會,對龍江先生道:“謝龍江先生告知。”不管太子是不是會完蛋,龍江先生這個人情都他得領。

龍江先生就笑,道:“子玉真的要謝我的話,幫我一個忙。”說著,拍拍手。啪啪啪。

片刻後,四名體態修長婀娜,容貌秀美,一般身高,一般胸圍的美女從廳外進來。各自穿著素色的白衣,更添美人的風姿。

賈環一愣。這不是甄家的那四名出眾的歌姬嗎?

他在和甄禮吃飯時見過兩次。甄家搜羅這樣的四名美貌,又能唱曲、唱戲,偏偏還一般身高、胸圍的歌姬是相當費銀子的。至少會耗費兩萬兩銀子。

龍江先生笑著介紹道:“這是甄禮送給我的。但是我家裡住不下了。請子玉為我分憂。”

賈環心裡汗了一個。歌姬雖說算資產,但要他像龍江先生這樣送來送去,實在做不出來。這與他自小受到的教育、觀點不符。當然,他並不會去指責龍江先生。社會主流如此。

賈環婉拒道:“謝龍江先生美意,我家裡也住不下了。”

龍江先生頓時哈哈大笑,舉杯邀飲,“子玉這話說的好。人不風流枉少年。”揮手讓四名歌姬退下去,道:“得空了,請子玉往江西一行,為家父畫一張像。”

這才是他宴請賈環的目的。他父親時日不多了。他知道賈環最近要回京城,所以耍了一個手段。讓賈環答應下來。當然,那四名歌姬,賈環要收,他還是很樂意送的。

賈環笑著點點頭,答應下來。

……

……

從龍江先生的府上出來,賈環有點酒意上頭。太子的怨恨沒什麼可怕的。不過,他回京之後也得小心應對。不過,他的策略就是讓賈家遠離太子。

想著朝堂上的事情,賈環的思緒從情感中跳出來。坐著船從西水關進入秦淮河中時,和熙的陽光照在身上,他忽而醒悟過來,黛玉為什麼生悶氣。

第387章 妹妹,你放心。

賈環坐船從秦淮河上返回武定橋、和安街。

午後時分,和安街上略顯安靜。時光在靜悄悄的流走。金陵是這個時代有數的大城,人口眾多。街肆上繁華興盛,人流如梭。車馬往來。不過在非主乾的街道、巷子中,還保持著悠然的靜謐。

賈環的家中略顯雜亂。打包好的行李正在往停泊在外金川門的樓船中運送。

賈環明天就將帶著黛玉等人北返京師。東西不少。除卻個人的衣物,用度器具,還包括黛玉的書籍。以及帶回京城給親朋好友的禮物。

張承劍、紀鳴、白師爺,蕭幼安幫著賈環料理一些瑣事。賈環回來後,見了一會客,這才往家裡的後院裡去見黛玉。

黛玉住在後院的東廂房。賈環剛跨過門檻,晴雯和襲人倆從暖閣裡迎出來。襲人低眉順眼的模樣,柔柔弱弱的低著頭。她挺怕賈環的。雖說她近來與晴雯、如意的關係很不錯。

晴雯穿著花色的棉襖,套著青色的掐牙背心,很標致的丫鬟模樣,抿著嘴笑,靈動而俏皮,“三爺,林姑娘在裡麵呢。紫鵑姐姐正陪著她說話。”

三爺昨晚在林千薇那裡。她自是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不過,有些事情她知道,但並不會去說什麼。她和三爺主仆一場,日後定然也是在一起的。

賈環就笑了笑,“我去勸勸她。哦,如意呢?”他和晴雯、如意的感情早就水到渠成。不過,她們倆年紀都還小。昨晚他徹夜未歸,再見著晴雯,倒沒其他的感觸。

晴雯笑盈盈的道:“如意在屋子裡幫三爺你清理書本。我識字不多,過來和襲人姐姐聊天,偷會懶咯。”

賈環笑著搖頭,“你啊……”說了一會話,進到臥室中。

黛玉的臥室寬敞明亮,兼做她的書房。此時林如海留給她滿屋子的書,價值不菲,都已經打包,等待明天早上和馬車一起運走。書案上空空。衣櫥、案幾、木架上的物件都給收起來。略顯得清冷。

黛玉穿著一襲青衫,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拿著團扇,目光呆呆的,顯然是神遊天外。

而紫鵑在一旁添茶、添炭。有一種主仆間的默契。她和黛玉情若姐妹。

賈環輕步進來。紫鵑看了賈環一眼,悄然的退出去。她對三爺“夜不歸宿”,當然是心裡很不滿的。這是將姑娘放在心中何地呢?但是,三爺一貫待她還不錯的。前幾日從蘇州回來的途中,還幫她解了圍。她即便對姑娘再忠心,也拉不下臉來說狠話。

賈環見黛玉將身子轉過去,由側影背對著他,知道黛玉心中有氣。到書桌邊拿起他給黛玉“過濾”過的金陵簡報翻了翻,看看是誰在罵黛玉的詩。

黛玉前些日子讓他拿到金陵簡報在十一月十五這期報紙上發表的是那首知名的《秋窗風雨夕》。八七版紅樓夢中亦有譜曲。歌聲哀婉淒涼。這首本應該誕生在紅樓十三年秋天的樂府體裁詩卻是提前到此時。

紅樓原書第四十五回寫道: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淒涼。知寶釵不能來,便在燈下隨便拿了一本書,卻是《樂府雜稿》,有《秋閨怨》《彆離怨》等詞。黛玉不覺心有所感,亦不禁發於章句,遂成《代彆離》一首,擬《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詞曰《秋窗風雨夕》。

這是黛玉在秋天的病中,盼望姐妹們過來坐坐,說會話解悶。知寶釵不至,心中苦悶而作。

前些時日時,寶釵來探望黛玉時,說:“我在這裡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麼委屈煩難,隻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之前兩人曾有一番對話,黛玉自感身世,在賈府之中,淒苦無依,寶釵勸她吃燕窩粥,她又不欲底下的婆子丫頭嫌她,咒她。這是寄人籬下之苦。痛到心扉深處。

詞曰: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儘,那堪風雨助淒涼!……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連宵脈脈複颼颼,燈前似伴離人泣……

賈環此時再讀這篇詩詞,心中的感受完全不同。

八月中秋節前,桂子飄香時,裴姨娘遇刺,他血祭裴姨娘後,外出揚州複仇。黛玉的這首詞大約成於此時。字裡行間訴說著她在秋夜裡的孤獨,無助,淒涼。

那時,他成敗未知,生死未卜。

或許,這便是黛玉在思念,徘徊,擔憂中將對他的依戀、尊敬轉化為欣賞、愛慕之時。

他難以忘記,他九月下旬回來說,黛玉見到他時的雀躍,流淚的改口喊一聲“環哥”,將依戀、仰慕、信任、思念、牽掛給傳遞出來。他當時沒有明白,此時回過頭來審視,恍然驚覺。

要說快要滿十二歲的黛玉是否懂愛情,大約是懂的。紅樓原書中,寶、黛的愛情趨於熱戀、成熟,也就在這十二三歲間。

賈環輕輕的歎口氣,看下窗下坐著的林黛玉,“林妹妹……”

曾因酒醉鞭名馬,猶恐情多累美人。

在昨日、今日,他心中溢滿了林千薇的情意,現在是黛玉的愛戀。再還要加上晴雯、如意的情思。他能否裝得下這些深情、美意?情債真是背不得啊!

林黛玉回頭看賈環一眼,又轉過去,背對著賈環。她還在生氣。不知道為什麼生氣,但就是心裡很生氣。她和環哥,不比林千薇更親近麼?

賈環苦笑一聲,這種情況,他要是說黛玉使小性子就太過了。捏著鼻子自顧的道:“你這首詞寫的是極好的。至於甄三姑娘批評你說:矯揉做作,強說新愁,這是一派胡言。”

黛玉訝然的轉過身,精致的小臉對著賈環,秋水般的美眸閃過恍然,細聲道:“原來這個‘鳳與凰’是她啊!”

在去年冬日,她與環哥,姨娘幾人一起遊覽莫愁湖時,遇到過甄禕,對這人印象不好。

賈環點點頭,放下手中的報紙。作為曾經的金陵簡報總編,撰稿人是誰,即便是筆名,心裡還是有譜的。這個“鳳與凰”的筆名,多半就是甄禕。

不過現在甄家提前沒落,怕是沒那個皇室王孫想娶她吧?甄家的命運,賈環向來是不關心的。賈家的前途,他都還沒搞定,哪裡有時間替彆人操心。

黛玉微微抿嘴,精致如玉的俏臉上掠過不忿的神情。她這是給“仇人”罵了。她和環哥是同一立場,同仇敵愾。

賈環道:“妹妹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再給金陵簡報寫一件稿子反駁她的話。我幫你發出去。”

黛玉仰頭看著賈環,嬌嗔道:“環哥,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啊。我還發什麼文章啊?”

賈環微微一笑。

黛玉貝齒輕咬著嘴唇,拿團扇遮住嘴,嬌俏的一笑。不知道為什麼要笑,隻是想笑。

這時,紫鵑拿著木茶盤送兩杯熱茶進來,見屋內氣氛還不錯,姑娘回嗔作喜,將青花瓷茶碗放在圓桌上,禁不住道:“阿彌陀佛!解鈴還須係鈴人。姑娘還是坐到熏籠這邊來吧。坐在窗戶下透風,冷著呢!”

黛玉啐道:“你這幾天還不乏,趁這會子不歇一歇,還嚼什麼蛆。”

紫鵑笑道:“我倒不是白嚼蛆。一片真心為姑娘想著。”說著話,看賈環一眼。再將茶碗分彆奉給賈環、黛玉,又將黛玉的椅子挪到屋中間的熏籠邊。

賈環見紫鵑沒有退出去的意思,開口道:“紫鵑,你去看看廚房的晚飯。”

紫鵑哦了一聲,笑著離開。黛玉的心情好,她自是情緒不錯。

黛玉見賈環將紫鵑打發出去,忽而有些明白了什麼。悄然的低下頭。下一刻,就感覺身體給賈環輕柔的抱住。可是,隻這一下,令她心跳猛的加速。身子軟綿綿的依偎在賈環的懷中。

賈環低頭在黛玉耳邊道:“妹妹,你放心!”

他一向是拒絕狗血劇、虐心劇發生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小說。而我們自己的人生不是,要自己好好的把握。所以,當日林千薇大哭而走時,他徑直的問她:等我五年,你願不願意?

而此時,黛玉已經將情意表露出來,他難道還要像紅樓原書中的大臉寶一樣,和她試探來,試探去嗎?他直接給出承諾。

情債確實是令人生畏。但正如林千薇給他說的:不要辜負了你表妹的深情。既然他無法對黛玉說:林妹妹,這輩子我們隻做兄妹。這種話他說不出口了。

那麼,這筆情債,他想抗著前行。縱然,前途艱難。

黛玉如玉的俏臉上騰起一縷緋紅。這是心底的甜蜜、歡喜、羞澀的情緒湧上來。仿佛渾身都有些輕飄飄的。以她的聰慧,自然明白“放心”這兩個字是什麼承諾。

“嗯。”

其實,以黛玉缺乏安全感的性子,應該是要問一問:放什麼心。紅樓原書中,她和寶玉的對話就是如此。第三十二回有精彩的描述。但此刻,她都給賈環抱在懷裡了啊!

這個時候賈環說要她“放心”,豈是兩個人站著對話能比的?這是對感情的承諾。而這一年多以來,她對賈環說的話很信服!

她的身份,婚姻,地位,長輩們的態度,這些都是大難題,但她相信環哥能解決!

第388章 秦淮水榭花開早(上)

夜已三更。

賈環還未睡下,在臥室的書案邊,沉思。炭盆燒著上好的白炭,驅散著冬夜裡的寒意。一杯香茶已經轉涼。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他既然給了黛玉感情上的承諾,就要做好各種準備。這個局很難解開。

從禮儀的角度來說,國朝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製。按照禮法的規定,以他日後的身份,適用的“條款”是:卿大夫一妻二妾。

他與寶釵有婚約,他明年二月金榜題名之後,就會完婚。他並沒有背叛與寶姐姐感情盟誓的想法。估計,也無法挑戰禮法規定。三皇五帝時期娥皇、女英的故事畢竟比較太久遠了。

可,怎麼安排林妹妹呢?妾室與正妻的地位、待遇差彆很大。

而如果,官員、士紳的女兒為妾,這讓彆人如何看待黛玉?他怎麼給死去的林姑父交代?

他和黛玉的這段感情,回到賈府之後,他如何和寶姐姐說?寶玉知道後會怎麼鬨?賈母是否會同意?

這些都是需要解決的問題。

渣男,隻管撩妹,不管負責,後果。最典型的就是大臉寶。老司機,在某一段時間內深愛一個女人,見一個愛一個。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拔鳥無情。

他不是渣男,也不是老司機。在他貪心的想要擁有著這些女孩子們的愛情時,就注定要麵臨著各種困難。隻是,龍傲天好當,像張恪那樣的情聖難當啊。

賈環揉揉眉心,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他的性格,意誌,並非是遇到困難就縮卵的人。既然選擇了,承諾了,就要做到。

事實上,和林妹妹的感情,並不是一種負資產啊!

林妹妹孤苦伶仃,身世飄零,絕美無瑕,鐘靈毓秀。將一縷情思係在他身上,在八月底他外出時,到底經曆了怎樣的心路曆程啊?是否有猶豫、彷徨、痛苦?

她愛慕著他,付出如此的深情,難道不知道日後要忍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她知道的。她知道他和寶姐姐訂婚的消息的!

而他,難道不喜歡那個美麗無瑕、氣質婉約嫵媚的女孩子臉上不時的露出純真、歡快、喜悅的笑容嗎?

難道願意她在淒苦、無助、哀傷、愁怨時,流淚到天明嗎?

難道不喜歡這個慧黠、聰明、美麗、如花似玉、帶著江南煙雨般嫵媚、超逸的少女嗎?

他喜歡看到黛玉的笑容,不願意她在秋夜裡哭泣,心裡喜歡著她——林妹妹的美麗、魅力、深情,他如何能抵擋得住?他對她的好感早就已經到臨界點了。

接受林妹妹的情意,接受的不是負擔、累贅!而是少女甜蜜的愛情、靜靜流淌著的快樂、幸福。是的,會有很多的麻煩。但,相比於心中的悸動、美好的感覺,他會、願意克服所有的困難,前行。

賈環嘴角的苦笑慢慢的轉化為一抹會心、堅定的笑容。

倉央嘉措有一句名詩: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如卿。賈環今夜,老老實實的一個人休息。實在是陪誰都不好。

賈環低頭,在竹紙上,勾勾畫畫,羅列著可行的方案,又刪減、推敲……

時間漸漸的過去。東方將白。和安街的巷子裡,雄雞高唱。

……

……

數輛馬車停在和安街賈環家中的門前。包裹、箱子不斷的被搬出來。僅僅是黛玉的書籍就有十幾個大木箱子。德潤坊賈家那邊來了不少人手幫忙搬運行李。

約上午八點許,黛玉等人帶著帷帽坐進馬車中。車隊緩緩的前行。賈環與白師爺、紀鳴、張承劍騎著馬在車隊前麵。元伯、錢槐、胡小四、施羽、劉管家、吳管家等二十幾人步行跟隨著。

溫暖的陽光破開濃霧照在眾人的身上。離彆的情緒彌漫在隊伍中。

張承劍胖胖的,騎在騾馬上有些吃力,道:“田師爺在外金川門處準備著送彆酒。”

賈環點點頭,在馬上拱手道:“多謝伯苗兄安排。”

張承劍笑嗬嗬的道:“子玉何須客氣?我等為朋友送行,份內之事。”又感歎道:“此地一為彆,京師千裡遠。”

紀鳴也插話進來,“是啊,惟願子玉與諸位同學高中。”他並不打算進京參加十三年的春闈大比。太匆忙了,他還沒有學好,可比不了子玉那樣的學霸。

京城中有信來。書院裡的舉人:大師兄公孫亮、羅君子羅向陽都將參加此次的禮部會試。

……

……

車轔轔,馬蕭蕭。

黛玉的馬車中,紫鵑和襲人陪著黛玉。她這倆馬車是賈府裡的馬車,不似後麵運貨的馬車行裡租來的馬車,陳設精美,空間寬敞。

紫鵑挑起車簾,方便黛玉的視線落在賈環身上,笑道:“姑娘,三爺騎在馬上,真是顯得英武。”

昨天她給三爺打發出去。晚飯時見姑娘臉頰生霞,看三爺的目光中情意綿綿。傻子都知道怎麼回事。肯定是三爺在回京前,把事情都說清楚了。

隻是,怎麼說的,她就不知道了。這讓她心裡癢癢的。京城那裡,寶姑娘和三爺是有婚約的,三爺打算怎麼安置她家的姑娘呢?

黛玉嗔道:“你喜歡的話,我給老太太回了去,讓你明兒去服侍環哥。遂了你的心願。”

紫鵑放下車簾,笑道:“好姑娘,怎麼說到我這裡來了?我要去也不會是一個人去。”姑娘出嫁,她必然是要陪著去的。

黛玉如花的容顏上浮起淡淡的緋紅。這句話牽動她的情思。

車廂裡安靜下來。一旁的襲人看著粗笨,心思卻是細膩的。言語間聽的出來。心裡感歎了一聲。這回府之後,還不知道是怎麼樣的了局呢。

而她的未來,又在何處呢?她是屬於寶二爺借調給林姑娘的。但回去之後,想要再會寶二爺房裡,怕是難了。一個是寶二爺房裡沒位置,二個是三爺對她服侍林姑娘還是很滿意的。她從晴雯口中得知的。預估不會讓她離開林姑娘屋裡。

然而,林姑娘出嫁,怕是不會帶她去的。

……

……

賈環在十一月十九日啟程離開金陵的消息,在金陵不算秘密。

隨著日頭的升高,寧儒、中散先生、李良吉、丁昂等士林中人開始向外金川門的碼頭趕去。賈環的詩詞、素描畫,足以讓他在士林中擁有相當的地位。

更彆提他其他的身份、關係網。比如:江南士林新任領袖張安博的弟子,比如賈妃的弟弟,比如頗受將來的戶部尚書衛弘的看中等。

臨金川門時,路過一座酒樓時,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一副長隨的打扮將賈環等人的車隊攔下來,“我家主人請賈孝廉與林姑娘入內一敘。”

賈環微微有些奇怪,控製緩步前行的黃馬,車隊緩緩的停下來。還沒開口問,攔路的男子說道:“我家主人是新任的金陵紀知府諱興生。”

張承劍看著翻身下馬賈環,驚奇的道:“子玉……”賈環與金陵知府紀興生有舊?

賈環苦笑一聲,解釋道:“家父和已故的林姑父與紀府尊有舊。”

金陵知府紀興生上任有些時日了。但賈環並沒有去拜訪他。林如海去世前給他留了三封書信。通過何元龍轉交給他。其中就有一封是給紀興生的。

但賈環深知人走茶涼的道理。至於,賈政和紀興生的交情,他作為晚輩,馬上就要離開金陵,沒事也沒有必要去拜訪紀興生。倒沒想到紀興生會在他離開的路上將他“截住”。

奴仆紛紛阻隔人群、道路。通知馬車中的黛玉。又前去與紀家的人交涉。

酒樓的二樓之中,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頗為不悅的看著賈家奴仆的反應,低聲道:“意態驕狂!”他貴為知府,輕車簡從的出來,都沒有封路,賈家的奴仆竟然敢封路。

他身邊的管家笑了笑,“老爺,我下去接著林姑娘。”

第389章 秦淮水榭花開早(中)

酒樓外大街上阻隔的人群如同流水被攔截、堵塞,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通行。

此時,賈環已經在如意的協助下,從行李中拿出帶著小鎖的鐵盒子拿到林如海給紀興生的書信,帶著黛玉,紫鵑、襲人一起,在紀家管家的引領下,進入酒樓二樓。

賈環並不知道金陵知府紀興生對他的舉動的不滿。知道了,他一樣會做。他並非是一個張揚的性情。但是事關黛玉,他不會再冒任何的風險。

酒樓之中已經被清場。空蕩蕩的二樓,正中的八仙桌邊,坐著一名中年男子,身旁是一名梳著高髻的美麗少女。隻看容貌就知道兩人是父女的關係。

少女穿著妍麗的棉襖。一雙明眸尤其的出眾。如果說她的美麗有十分,這雙嫵媚的眼眸要占七分。

她的明眸掠過賈環,還有帶著帷帽遮住容顏的黛玉身上,微微撅嘴,輕哼了一聲。她對“擾民”、飛揚跋扈的賈環有些看不上。這種世家公子,她見得多了。她父親還曾想將她嫁給賈環,現在看來幸好這樁聯姻沒成。

紀興生時年三十九歲,此時官至正三品的金陵知府。他是前朝宰輔大臣紀安成的幼子,有這樣的升官速度並不奇怪。這時,穿著一身深藍色的文士便服,頭戴唐巾,看著普通,又誰有知道,這一位是大權在握的金陵知府呢?

紀興生目光審視的打量著賈環,不悅的道:“你就是賈環?我到金陵這些時日,你為何不來拜見我?賈存周與林如海沒有與你說起過我和他們的淵源嗎?”

賈環倒不會被紀興生的知府之威給壓住,他見過的高官多了去。躬身行禮,禮貌地答道:“父親與姑父都曾提及。小子禮數不周,還請紀叔父見諒。”說著,雙手奉上林如海留下的書信,“這是林姑父讓小子轉交的書信。”

賈環坦率的承認錯誤,倒是讓紀興生高看他一眼,再加上一聲“紀叔父”,臉色稍霽。

紀興生坐著,接過賈環手中的書信,並不拆封。這種轉交的書信,其實是照顧送信人的意思。都是閒話。轉交到女兒手中,感慨對黛玉道:“我與令尊乃是通家之好。昔年林探花文采風流,人物出眾,迎娶賈府千金。那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往事曆曆在目,不意林兄壯年而逝,實在是天嫉英才。”

紀興生追憶著,語氣低沉、蕭索。他和林如海是一科的進士。俗稱的同年。私交極好。當日林如海與賈府千金賈敏的婚禮,他亦有參加。

提起父親,林黛玉禁不住悲從心起,忍不住低頭垂淚。過了片刻,抬頭看向賈環。

賈環沒想到紀興生與林如海交情這麼深。這種事,紀興生不可能騙他和黛玉。對黛玉輕輕的點頭。既然是通家之好,再帶著帷帽就不禮貌了。

黛玉摘下帷帽,露出精致無瑕的玉容。嬌靨上淚痕兩行,如若梨花帶雨,神韻難畫,美麗無端。再拜行禮,“見過世叔。”

黛玉和賈環間的小動作瞞不過紀興生,他微微皺眉,想起金陵城中的某些傳言。等見到黛玉的麵容後,微怔之後,仰天長歎道:“賢侄女與令慈何其肖似!惜哉,如海兄!”

紀興生麵露悲容,沉浸到對往事的追憶中。時間就這麼緩緩的流走。好一會,才恢複過來。

賈環沉靜的站在一邊,等待著。

紀興生目光從安靜、沉穩的站著的賈環的臉上滑過,心中讚許的點頭,這少年心性沉穩。對賈環的評價調高許多。果然是名聲在外的少年才子。

而後,對黛玉直言道:“我得知賢侄女今日離開金陵,特來見你一麵。亦是觀察賈子玉其人。若是林兄所托非人,我定然是不依的。如今所見,心中稍安。”

說完,又對賈環說道,語氣微微有些嚴厲:“金陵裡的傳言,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有諸多不堪之處。真真假假,我不去計較。若是你有虧待林侄女之處,我絕不輕饒。”

紀興生的話是說的有點托大的。賈環在內心之中並不會畏懼他。但是紀興生以林如海的好友的身份來說這番話,對黛玉的關愛之意流露出來。賈環自是領他的情。

賈環躬身行禮,神情鄭重的道:“請紀叔父放心,我不會的。”林妹妹的深情,他如何能辜負?如何可以虧待她?

紀興生點點頭,揮手道:“你們去吧。”

賈環帶著黛玉、紫鵑、襲人下樓。片刻後,酒樓外的馬車隊重新前行。街肆上喧囂依舊。

紀興生在二樓窗口看著馬車遠去,輕輕的歎口氣。他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紀小娘子撇撇嘴。她得承認,這個“飛揚跋扈”的少年,待人接物,很有一套。

……

……

一段插曲後,賈環一行在冬日溫暖的陽光中抵達外金川門碼頭。碼頭之上,舟船雲集。體現著金陵的繁盛。在通往一處碼頭的主道邊,有近百名士子裝束的讀書人在此等候。

這來是給賈環送行的士子。不僅有金陵本地的士子,國子監中的一些監生也前來送行。還有一些權貴子弟。

賈環的年齡決定了,他的離去,不可能有長輩來送行。但金陵官場新任的尚書、侍郎、堂官、親民官們都表達了“善意”。或是派出身邊自家的子弟,或是派出心腹幕僚。

也有幾名並不顧忌“拍馬屁”名聲,讀書人出身的佐貳官親自前來碼頭送行。

賈環,在官場之上,首先是賈皇妃的弟弟的身份。這份權勢,足以讓趨炎附勢。

賈環、張承劍、紀鳴等人抵達後。黛玉等人先行上船。馬車上的行李亦由賈家的奴仆往船上搬運。賈環則是在中散先生的介紹下,和來送行的士子、文士、子弟們一一見麵,敘禮。

“這是吏部吳尚書的二公子……”

“這是戶部何侍郎的長公子……”

“這是吏部魏侍郎的師爺……”

中散先生一一介紹,賈環一一回禮,謙遜的與各人各自閒聊幾句,接受眾人贈予離彆的祝福語以及對來年春闈金榜題名的提前祝賀。

龍江先生寧儒、衛兼、王仁(王熙鳳的哥哥)、蕭幼安、李良吉、丁昂、高監生、唐信然、樂監生、張推官、張員外、吳典籍等賈環的老熟人都在。

田師爺早早的在碼頭上準備了酒菜。

此處的送彆,以龍江先生的身份、地位最高。

龍江先生穿著精美的玉色長衫,頭戴唐巾,身姿修長,自有一股風流倜儻的名士氣質,從隨從捧著的鋪著紅綢的托盤中拿起酒杯,代表眾人敬賈環,道:“祝願子玉此去一路順風,鵬程萬裡。”

賈環亦是從隨從處拿過一杯酒,仰著脖子一口飲了,道:“謝寧前輩吉言。”

眾多送行的人們都飲了酒。

江風蕭瑟,冬日融融。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儘觴。請君試問東流水,彆意與之誰短長。

賈環向眾人行禮,“謝諸君相送。山高路遠,他日相逢於京師,在下再煮酒以待。”

白師爺跟在賈環身邊,他也要前往京城。

就在這時,長江江麵上駛來數艘畫舫,歌聲、樂器聲清晰的傳來。唱的正是賈環的名作: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畫舫船頭,有小廝豎起彩旗:紫竹館袁靜香姑娘送彆賈先生。

一曲畢,隔壁畫舫中歌聲再起。又是賈環的一首名作: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這一次是雲煙院的名妓劉如煙。

繼而又有天香院的名妓唱起賈環在江南期間的詩作:寫莫愁湖的詩詞“欲將西湖莫愁比”一首。“青衫少年無人識”一首。

又有曉夢閣的花魁冰婉唱詞。是賈環寫給林千薇的那首精品美人詞:漁家傲·雪裡已知春信至。其中有名句如: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與群花比。

如此盛況,金陵有多年未見。岸上的名士、文人、監生都是驚歎,議論紛紛。整個秦淮河上有名氣的花魁都來了。

中散先生撚須笑道:“子玉來金陵之後,一鳴驚人。江南各處傳唱賈詞。一如柳三變、杜牧之、唐伯虎。國朝定鼎百五十年,還沒如此才華橫溢的人物。明朝楊慎有詩曰:簪花擁妓神仙骨,縱酒狂歌宰相才。不算貼切,亦可道儘一二之意。”

蕭幼安、李良吉、丁昂等士林精英都讚同地笑道:“中散先生說的極是!”

賈環對著江中的畫舫拱手一禮,朗聲吟誦道:“不是尊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謝諸位花魁娘子相送。”

話音剛落,碼頭上的士子頓時響起叫好、喝彩之聲。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真是寫儘風流。頗有唐朝詩人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的風範。

寧儒肆意的大笑道:“好句子。不愧是子玉賢弟的作品。真名士自風流。”

畫舫上的唱曲之聲,停歇下來。

賈環正欲上船,就在這時,江麵上飄過來一葉輕舟,船頭站著一位穿著湖藍色長襖的女子。高挑、明麗。歌聲自船頭飄出來。清亮如幽泉迸出,婉轉如黃鶯嬌啼。

碼頭上的讀書人們頓時都有一種“如聞仙樂耳暫鳴”感覺。不是之前的名妓美人們唱的不好,而是來的佳人唱的太好。很明顯,技壓一籌。

賈環苦笑一聲,來送行的是薇薇。他早上並未去和她當麵道彆,以免徒增傷感。相見時難彆亦難啊!隻派了晴雯送了一封親筆信過去。她還是來了。

歌聲遙遙的傳來,“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賈生,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隻願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正是那日他教給她的《女兒情》。大體一樣,她做了一些修改,更適合此時流行的唱法。

歌詞纏綿悱惻。真情流露。如飛蛾撲火一般熾烈的情意傾瀉在歌聲中。這就是她。也隻有她。

離彆的傷感的氛圍更濃了。碼頭岸邊之上,不少人是“江州司馬青衫濕。”

第390章 秦淮水榭花開早(下)

隔著二十幾米遠,看著婉轉高歌的佳人,那明麗的容顏,賈環心中亦湧起萬千感慨。

他要薇薇和他一起去京城,但是她不願意去。個中的思量,細微之處,他能明白她。隻是,唯有相思離彆苦。

停泊在碼頭上準備離開金陵前往京城的大船的啟程準備工作因為林千薇的到來而停下來。船上的人們都在聽著歌曲。

外金川門繁華的各處碼頭上的人們都停頓下來,望向江邊的輕舟,還有那數艘相連的畫舫、停泊的樓船,碼頭的人群。唯有那婉轉、清冽、靈動的歌聲飄蕩在江麵上。

一曲纏綿、傾述柔情的《女兒情》唱完,在短暫的寂靜之後,碼頭上的士子們響起震天般的叫好聲、掌聲。太精彩!國人表達愛情,內斂而含蓄。這首直抒情意、熱烈大膽的曲子,隻有林大家水平來唱,也隻有她的身份來唱是合適的。

此時國朝理學占據主流。如果是良家女子當眾來唱這樣表達感情的曲子,肯定會有物議:不守婦德。而青樓名妓出身的林千薇來唱,在輿論根本不會受到指責。

更何況此時的送彆場景,況且詞曲如此動人,在碼頭上的都是讀書人。換一個地點、時間,或許要被人罵幾句:放蕩不羈,當眾言情;世風日下,恬不知恥。

而此情此景,一個讀書人誰會大煞風景?這是一件風流雅事,注定是要被當做名人軼聞來對待,作為才子佳人的佳話在士林中流轉。

金陵府誌裡都要記上一筆:雍治十二年冬,賈生北返。金陵子弟相送。其時,有名妓林氏泛舟而來,婉轉清歌,萬人無聲……

賈環心潮起伏,注目著佳人。

林千薇隔著舟船,再次開口清唱。這一次,畫舫之中的名妓美人們都是曲聲相和。因為,她這次唱的是有詞牌的曲子:擬古決絕詞人生若隻如初見。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賈環與她第一次見麵是在蘇州的太湖之上。那時,林千薇一身白衣士子衫,女伴男裝,有著一種妖冶的美麗。賈環對晴雯說:我裝個逼給你看。當著林千薇和幾名士子的麵,吟誦了一首明秀的絕句。詩曰:春雨樓頭九節簫,何時歸看浙江潮?青衫少年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人生若隻如初見。或許,那一刻的相遇相見的好奇,欣賞,是這段熾烈、熱情如火的感情的開始!

林千薇唱完之後,在船頭微微平著氣息。碼頭上的讀書人們一片議論之聲。這可是很幽怨、傷感的詞啊!

這首“人生若隻如初見”是納蘭容若的傳世之作,飲水詞的巔峰。奠定著納蘭性德在文學史上的地位。賈環很隨意的在與林千薇泛舟於秦淮河上時寫了出來,隻是想聽她唱歌,聽她的聲音。

他在題跋上寫道:雍治十二年秋,與美泛舟於秦淮河上。試填新作聽新曲。

而之前,這首詞因為林千薇在曉夢閣中教過一些花魁唱過,在秦淮河中流傳。好的詩詞傳播速度是非常快的。但再快,和二十一世紀的信息時代還是有差彆。

此時,林千薇在賈環的送彆之時唱出,就像是公開發表,頓時在金陵、江南的文壇、士林中引起極大的反響。

中散先生連聲歎道:“一年多的時間,就寫出三首傳世佳作。才華橫溢,才華橫溢。”

蕭幼安、李良吉等人敬服的點頭。確實能讓人感覺到一種叫做才華的東西在橫趟著流過,溢出來的感覺。真實到不能再真實。難怪以喜好詩詞聞名的林大家會傾心於他。

龍江先生忍不住感慨的高聲道:“子玉賢弟,林大家如此深情,何不攜美同返京師?”他肝疼。他前兩天要給賈環送四個歌姬,賈環說家裡住不下了。生怕情多累美人。但是,美人如此深情,又如何能辜負?會後悔的啊。

賈環無奈的一笑,不是他不願意帶,而是她不願意去!

賈環向林千薇拱手為禮,道彆,而後轉身,往停泊在碼頭的大船中走去,留下的是一個背影,情緒滿懷的吟誦道: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儘燈花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又是一首精品詞作。誰翻樂府淒涼曲?瘦儘燈花又一宵,這是什麼樣的枯坐,什麼樣的心情?當真是寫儘在深夜裡心中的無奈和思念。

碼頭上的士林眾人已經無力感歎才華之事了。都在歎息著今日之事。裡麵有著怎樣不足為外人的隱情啊!明明是雙雙有意,為何要訴離彆苦?真是令人憂傷。

賈環終究是走了。

看著賈環的背影,爾後在江麵上緩緩前行的大船,林千薇俏臉上滾落下兩行清淚。心中的哀愁如潮水覆蓋了她的身心。

不去京城,是她的選擇。

五年之約,賈郎,我等你來娶我。

……

……

賈環離開金陵是一件看似低調,實則金陵的權力圈都在關注的事情。然而,送彆時的詩詞、佳話流傳出來,終究是變成金陵城內的熱門話題。在士林中流傳。

稍晚些的時候,這些詞作、軼聞往江南地區傳播。

江南士林中公認,賈環是國朝定鼎以來,最具才氣的讀書人。即便,他此時隻有十二歲。

輿論,對賈環而言非常正麵。

十一月下旬,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李良吉就曾在秦淮河上的一個聚會上訓斥了幾個想要借批評賈環博名聲的狂生。江南的風氣,曆來都是敢於藐視權威、抨擊權貴。

然而,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結果是不同的。

比如賈環,賈皇妃的弟弟,這樣的身份,再在金陵指責他破壞士林的規矩,搞暗殺,簡直是扯淡。現在主流的觀點是認為陳家犯規在先。

再比如,以賈環才子、大詩人的身份,關於賈環和裴姨娘以及他表妹的一些香豔的傳言,說到底,不過是才子佳人間的故事!羨慕可以。批評,就沒幾個讀書人會附和。

形勢的變化,大抵如此。

……

……

長夜漫漫,星光廖落。

中散先生在家中欣賞著手頭賈環前些天派人送來的畫卷。這是幾幅人物畫像。他之前向賈環“約稿”了。隻是因為八月中秋節前賈環的姨娘被刺殺而中斷。

中散先生五十多歲的年紀,一邊欣賞,一邊沉吟。

身旁的美妾添著茶,輕笑道:“老爺,賈孝廉的畫技當真是神乎其技。”

“哈哈。”中散先生頓時大笑。他在士林中的名聲,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方宗師的好友,讀書人,還因為他的畫技極其的出色。他的小妾這麼說,就顯得外行了。

賈子玉的素描畫,獨樹一幟,惟肖惟妙。但要說神乎其技就言過其實了。

當然,他會幫賈子玉在士林中揚名。在畫技上。

之前,陳家為首的士林打壓賈子玉時,他沒有說話。此時,卻是可以了。算是彌補吧!

再者,如此才華橫溢的少年,幾乎可以預見他將在幾十年後執文壇之牛耳。士林中,誰不想留一份香火情?

……

……

京城。冬至已過。接下來就是臘月,官員們的長假即將來臨。而在大明宮辦公的天子亦回到皇城之中。因為,年節來臨,各種祭祀活動即將展開。

隨駕返回妃子賈元春居住在鳳藻宮中。這天下午,天陰著。賈元春在宮中的一處暖閣之中坐著觀賞著園景。隨後,眺望著宮牆外的天空,沉吟不語。

身後的宮女們都在三五米開外等候著。誰也不會沒眼色的上前打擾在宮中正得寵的元妃。

這時,服侍賈元春的大太監陳賦言快步進來,跪在地上給賈元春磕頭,笑道:“元妃,奴才昨兒出宮歇息,今天才回。倒是聽到一個消息:在金陵的賈孝廉協助南京戶部衛尚書賑災,報功的文書已經到了朝廷。要論功行賞呢!”

陳太監說話的語調有點誇張,但是他很清楚元妃在關注著什麼。他出宮就是收集類似的消息。

賈元春驀的回過身來,急切地問道:“當真?”但見她杏目桃腮,光采照人。身穿江南女子的便服,淡藍色的裙衫。更襯托的她的氣質嫻雅端莊,雍容華貴。端的是花容月貌。

陳太監連忙點頭,“千真萬確。”

賈元春心中放下一件事,展顏輕笑。她很清楚,庶弟賈環將是她之後,賈府百年榮華富貴的保證之所在。隻是,沒想到之前不起眼的小不點在長大之後,會有如此出色的表現。遠超她當日親自啟蒙的弟弟寶玉。

隨著賈元春的笑顏,鳳藻宮中頓時充滿了活力。女官、宮女、太監們都上來湊熱鬨。恭喜元妃。

就在這時,宮外湧進來一大群人。為首的是六宮都太監夏守忠。身後的太監、宮女捧著各種器具。夏太監手裡捧著聖旨,老臉上笑吟吟的道,“皇爺有旨意來,請元妃接旨。”

鳳藻宮中的眾人立時跪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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