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呃!”
雪白的刀刃插進狐狸腦袋攪了又攪,直到狐狸徹底消散在空氣中,這片狹窄的空間終於安靜下來。
旁觀這一切的淺川遙吐了口煙,吹散一個勁往她鼻子裡鑽的木屑和飛塵,仔細端詳著有幾小時沒見到的三日月。
霧散了。
黑狐狸就在她身側,因此付喪神給出一擊後才發覺自身正離得人類姬君極近,近到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尼古丁氣味。
火燒火燎,有些嗆人。
淺川遙捏在手裡的煙還剩最後一小截,她抽的也不是什麼溫和的女士香煙,而是實打實勁大的種類——出來采風前從她不省心的表哥兜裡沒收來的。
滿腦子都是暴力的野蠻人,煙自然買的也是勁最大的。
淺川遙不常抽煙,但她動作卻不怎麼生疏,即使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情境下,她也顯得懶洋洋。
她眯起眼打量著三日月,消失了數個小時的付喪神沒有太大變化,非要說的話,目光變了。
不再空無一物,不再盛滿流於表麵的笑意。淺川遙更喜歡他現在麵無表情的模樣,再然後,她在那美麗的新月紋雙眼中看到了自身的存在。
為什麼要流露出那樣難過的情緒呢?
淺川遙想道,她隻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類,有什麼值得對方如此大動乾戈?
說起來,付喪神也是神明的一種……啊,她忽然有個大膽的猜測。
她按捺住隻要見到三日月就源源不斷的創造欲,吸入最後一口煙。
怎麼說?一種奇妙的感覺,像死前的幻覺,令淺川遙覺得她與三日月的命運是相連的。
煙蒂落在地上,火星裹挾著煙紙緩緩熄滅。
“讓您受驚了,姬君。”三日月說道,他將鋒利的本體收回刀鞘,說完這句話後,便笑意盈盈地站在原地,仿佛剛剛的失態不存在一般。
下一秒,淺川遙被抱起,不記得從哪個時刻起,三日月不再疏離,珍視的意味流露於他的每一個動作。
更令人吃驚的是,付喪神的懷抱不再是冰冷一片,而是溫熱的。而此刻正在重新變得冰冷,就好像……
好像那溫暖的懷抱是付喪神特意去某處溫熱了自身再折返回來的。對比淺川遙高燒後快速流失的體溫,此刻竟是三日月的胸膛更加溫暖一些。
淺川遙為此稍微怔愣幾秒,很快,她聽到三日月輕聲問道:“您還好嗎?”
“我還好嗎?”淺川遙帶著古怪重複一遍,她意有所指,“那要看哪一方麵了。”
一人一刀陷入沉默。
淺川遙在失去對外界的感知,身體不再屬於她自己,更像是一塊無關的堅硬石頭。
另一方麵,她懷疑是自己的幻覺,因為在這樣的時刻,淺川遙偏偏感到五感在其他某處複蘇,不是人類的身體,而是零散的……零散的什麼呢?
屬於人類的身體正變得冰冷,但和室黑暗的角落中有暗流在湧動,空氣中的氣氛在悄然變化。
黑色的粒子在角落的陰影中扭曲著。
“姬君。”
三日月什麼都沒有發現,他含笑喚回人類姬君的注意力。
相對的淺川遙霧蒙蒙的眼睛聚焦,她輕聲問,“怎麼啦,三日月先生?”
黑色粒子倏然消散。
“姬君很想活下去嗎?”付喪神彎起眼睛,新月紋在月光下閃爍著流光,令人看不到他真正的想法。
淺川遙眨眼,想不通前一天還堅定地重複她無法離開的三日月怎麼就忽然改變了主意。
於是她問:“不是不能離開……?”
三日月彎起眼睛,“哈哈哈,是嗎?我已經是個老爺爺,有說過嗎?不記得啦。”
有的,當然有的。不過……
淺川遙微笑,“我也不記得了。”
說完,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疲憊感不斷上湧,世界在淺川遙的眼中逐漸變成斑駁的色塊。
也許這就是最後時刻了。
淺川遙眼皮打架,她聲音逐漸小了下去,“能離開再好不過,但是我好困啊三日月先生……”
看著付喪神美麗的麵孔,淺川遙覺得去往生路上的素材也有了,除了那副沒畫完的畫,似乎沒什麼遺憾。
“醒醒。”三日月為她撥開額前的碎發,“姬君您還得再堅持一下才能睡。”
本丸白色霧氣又出現了,它靈巧的纏住三日月的四肢。
本丸的聲音在他耳邊私語。
[看啊,這就是你不能徹底暗墮擁抱死亡的原因,一個和你結契的人類。]
[隻要她死了,你就再也不用再忍受日夜切換正常與暗墮的痛苦。]
[隻要她死了,你就能和獨屬於你自己的審神者一起奔赴死亡,那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死亡嗎?]
[隻要她死了……]
隻要她死了。
本丸的聲音如影隨形,三日月仿佛能感到自身在一點一點被拖入黑暗裡。
“三日月先生,我沒畫完您……”姬君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或許是高燒的緣故,一直謹慎的姬君也卸下來防備心,用虛弱下去的聲音小聲抱怨著。
三日月回頭,四下倒塌的和室隻有中央的畫架完好無損,上麵是他看不懂的黑白色塊。
三日月宗近展顏一笑,“甚好甚好,畫嘛,還是畫完比較好。”
淺川遙:“唔……”
她昏昏沉沉,自然沒看到,三日月冰冷地注視著某處,霧氣不懷好意地湧動著。
三日月隻道:“彆睡。”
淺川遙努力睜大眼睛,實際上也隻是堪堪半睜。
和室被付喪神驚天動地的一刀劈得沒一處好地方,三日月也不是什麼擅長家政的刀劍,勉強找到一處灰塵不是那麼多的空地,將淺川遙放下。
姬君的身材瘦且纖長,很明顯在常世中進行的是文職工作。當然,姬君這次也沒對他的行動表達反對,隻是帶著困倦安靜地在黑暗中注視著他。
真奇怪,明明已是深夜,光線那麼黑暗,但姬君的雙眼卻是明亮的……三日月在淺川遙深黑色的雙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狐之助沒說錯,懷裡的人類快要死了,三日月作為刀劍甚少會共情人類的感受,但此時他能感覺到付喪神身體心臟的部位在緊縮,作為同生共死雙向的契約,死神不止站在人類身側,也同樣在他耳邊吐息。
哈哈,刀劍的死亡,就是碎刀了。
三日月眯起眼睛,義無反顧放棄一直以來期待的死亡。姬君還在強撐著睡意注視著他,他哄騙般勸說著“彆睡”,姬君沒有任何異議地努力執行著。
他與姬君間那道婚契是變數,橫插在本丸強行綁定姬君的契約之上,蠻不講理但有空子可鑽。
一切都是在沉默中進行的,黑暗中有刀光一閃而過,接著是血腥味。
淺川遙沒感到除了腹部傷口之外的疼痛感,她偏頭看向三日月,以人類的視覺看去不甚清晰,隻能看到付喪神麵容模糊,將所有情緒都藏在散落下來的深藍發絲之後。
“姬君。”三日月呼喚她,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請湊過來一點。”
一隻手攬了過來,拉近了淺川遙與付喪神的距離,而另一隻手,伸到淺川遙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