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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戀愛禁止9

◎背叛者下場人人皆知◎

許遊像往常一樣接去接季辭下班, 他不進去,車停在門口等待。

之前見阿鄒這麼等過以後,他每次都這樣守著, 雖然講起來有點兒小心眼,但許老板認為為了守護自己的小男友, 多付出一點兒很有必要。

研究所的門衛是個喜歡豪車的小年輕, 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高中都沒讀完。上學不好好聽課,畢業了找不到其他工作,來這兒看門還是拖了幾層關係。

以他的薪水工作兩輩子也買不起, 見許遊總在這兒等著,眼饞得很,也就大著膽子上前, 問問配置、問問乘感,得了允許再充滿讚歎地摸兩把。

許遊閒著也是閒著,大方解答,一天換一輛, 讓小孩飽飽眼福,反正他家裡車多, 仿佛開車展。許老板自個兒英俊瀟灑, 往旁邊一站, 車模也齊了。

還好能在所裡上班的, 大多和單位名字一樣非常古板, 隻醉心於化石, 對有錢人的玩意兒不感興趣, 否則就許遊這成天豪車車展似的轟動程度, 遲早要把他趕到彆的街區。

有一回季辭加班, 許遊帶小年輕在附近兜了一圈,小孩兒激動得臉頰通紅,對他的崇拜又上升好幾個等級,從此所裡有什麼八卦新聞竹筒倒豆子似的給他說。

小年輕文化程度一般,消息格外靈通。包括昨天有哪個姑娘專程給季辭做了便當,前天哪個小哥送了幾盒咖啡,雞毛蒜皮諸如此類。

許遊聽的忍不住發愁,他知道他家寶貝受歡迎,但沒想到受歡迎到這個程度。實在讓龍很有壓力。

*

許遊今天掐著點出發,沒想到還是來早了。門衛一見他就熱情地跑過來打招呼:“許哥!”

他降下車窗:“還沒下班?”

“你家那位最近總加班呢。”

“忙什麼呢。”

“這我也不知道呀。聽說所長給他批了單獨的實驗室,而且沒給助手,他要獨立完成、應該是搞什麼很機密而且要保密的試驗吧?”

再多的,門衛也說不出來了。許遊倒是把這件事記了下來。從知道季辭高考報了這個誌願開始,許遊就有種直覺,季辭選這個,一定跟他們———他是說巨龍們———脫不了乾係。

季辭想要避開他們,單獨研究龍類。

不過,會是研究什麼呢?

許遊一時也沒能想明白。他沒來得及深入思考,季辭一臉倦色走出大門,跟門衛點點頭算是告彆,坐上副駕。特意給他準備了柔軟的靠墊和頸枕,非常舒適,季辭整個人癱了下去。

他發動車子:“工作不順利?”

季辭閉著眼,無精打采:“嗯……”

許遊試探道:“要不就不去了吧,咱們兩家還沒到需要你掙錢糊口的地步。”

季辭沒有戒心,順著他的意思講下去:“不行,還有好多東西要做。”

“在搗鼓什麼呢,這麼困難?”

“想看看到底怎麼能——”季辭忽然睜開眼,“你在套我話?”

被識破的人訕笑:“怎麼會。行了,不說這個了,餓了沒?帶你去吃飯。想吃什麼?烤肉怎麼樣?”

季辭沒說話,閉目養神,許遊就繼續往前開,順便貼心地關掉了音樂。直到紅燈停下,又聽旁邊人輕聲道:“我不是想瞞著你,隻是……時機成熟了,會告訴你的。”

許遊側身親了親他的發頂:“好,那我就等著。”

*

今年夏季格外短暫,蟬鳴還未散去,天氣預報上顯示入了秋。兩個新手戀人感情升溫的同時,和氣溫一樣越來越冰凍的,是巨龍之間重新排布的局勢。

幾個月前召集聚會時那道冷淡純白的倩影,迅速化作風暴席卷了整個龍屆,吸納一個個小家族和自由勢力,將失落了三個世紀的赫定家族重新壯大,東山再起。

伊迪絲·赫定,回到了眾龍的視野中。

季家的小少爺從來不需要參與爭權奪利的烏煙瘴氣,所以他過了很久才知道,這個能夠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威脅到季家的新任領袖,就是大一那年迎冬節,季辭與許遊在學校附近咖啡館重逢時,坐在許遊對麵美顏逼人的凱拉小姐。

許遊曾經受季淳所托,秘密消失一年,後來在某個場合結識了凱拉,對外說是合作夥伴,但連許遊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總之季先生交予的任務,他都會一一照辦。

隻有季淳知道,在失蹤了幾百年後重新出現的這位,真正的名字是伊迪絲·赫定,真實身份則是赫定家族前家主斯科特·赫定唯一的妹妹。

現在,她坐在自家莊園的湖畔,仍舊一襲白裙,戴著稻草色的遮陽帽,低頭品著千裡迢迢運過來的紅茶。和季悅梔類似,兩人都是純血貴族家唯一的大小姐,對生活有著同樣高質量的要求。若非立場相悖,或許能成為誌同道合的朋友,隻可惜她們一個是季念雲的女兒,一個是斯科特的妹妹,結下的仇恨永世難忘。

下人帶著惴惴不安的女孩子過來:“小姐,她到了。”

伊迪絲蔥白的手指將骨瓷淺瓦色的骨瓷茶杯放在桌麵上,並未回頭,依舊眺望倒映著藍天白雲的湖麵。它平靜得像一麵鏡子,映照出此刻每個人心中的波瀾。

“你們都下去吧。”

“是。”

*

她看了很久湖麵,儘管它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紅茶的熱氣嫋嫋,半晌,伊迪絲終於開口:“你過來。”

不屬於這裡的女孩慌張地左右看了看,周圍人都離開了,這才確定是自己,忐忑地繞到伊迪絲的麵前。就算來過好幾次,她依舊不敢直視伊迪絲———一方麵是這種美麗極致到了叫人心都懸著的地步,另一方麵,從知道無意中在集市撞見的人竟然是赫定家的新任家主之後,先前忽略掉的血統間的臣服全都翻倍加諸於她。

方凝的手指不停攪動著衣擺,在見識伊迪絲偽裝後的真實氣場後,她才明白季家的幾位家主平日裡對仆人是有多麼溫和有禮;伊迪絲不同,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

方凝跪坐在她腳邊,緊張地牙齒打顫:“小姐……”

“今天也沒有帶來嗎?”

伊迪絲講話沒什麼起伏,但就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語,叫她恨不得完全伏地:“對不起,小姐,他們最近把簌簌看得很緊,也許是察覺到我……”她吞了口口水,“察覺到我的,「背叛」,已經不讓我接近它了。”

“哦?”伊迪絲垂著眼睛看了她一眼,“那現在是誰在照顧它?”

那目光似乎有千斤重,讓她更加不敢抬頭:“小少爺。”

方凝本就是個普普通通的B級龍,這輩子最榮耀的事兒也就是通過考核進入季家的分院,服侍三少爺。後來因為變故,有了接觸小少爺和新生幼龍的機會,她本以為這是命運的跳板,沒想到急轉直下,被敵對的赫定家盯上了。

她隻是個B級,勢單力薄,根本沒有反抗赫定家的機會,稀裡糊塗地走上了間諜的道路。

一開始,伊迪絲隻是讓她講一講簌簌的情況,然後愈發得寸進尺,上周竟然要求她找個時間秘密地把簌簌帶過來———最近覬覦幼龍的勢力太多,家主明顯感知到了威脅,把龍崽保護起來,不僅把她從保姆的職位上換下來,乾脆帶著幼龍轉移了住處。

每次看見家主的目光她都直打顫,她清楚自己可鄙的行徑早就暴露了,隻是暫時沒有對簌簌和小少爺造成傷害,家主才寬宏大量沒有追究。若是有一日,赫定家通過自己威脅到了他們的安全,那麼她就會第一個被推上斷頭台。

背叛者的下場,人人皆知。

*

然而她若是不照著伊迪絲的話去做,連赫定家的大門都不可能活著走出去。

方凝感到絕望。為什麼承受這一切的是自己?她以那樣優異的成績考入季家,為的可不是行走在雙刃劍上!

現在隻能祈禱,伊迪絲確認自己沒有機會再接觸到簌簌、季家也覺得留著她是個隱患將她掃地出門後,她能平安地做個普通龍,找個離S級遠遠的角落過下半生。

就怕連這樣卑微的願望,都是奢侈。

伊迪絲倏然將整杯紅茶灑在她腳邊,方凝一哆嗦,臉貼在地上,被草紮得癢癢的也不敢抬頭,連聲求饒:“對不起……對不起小姐,是我的錯……”

“彆這麼緊張。”伊迪絲的嗓音依舊淡然高貴,“你知道,我們……我為什麼這麼想要簌簌嗎?”

方凝把眼淚逼回去,搖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龍崽淘氣得要命,隨著年紀增長越來越不聽話,照顧它累得不得了,為什麼人人都把它當做寶貝?

伊迪絲沒有解答,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你知道它什麼時候能化人形嗎?”

這個方凝還是知道的:“至少一百年。”

如同人類的孩子到了六歲才能開始學習知識,巨龍的幼崽也在一百年作為分割線,確定長到足夠汲取能量的年紀。滿一百歲後,就會有師長教它如何化作人形;而以人形胎生的龍則相反,到了一百歲,開始……

“一百年。”伊迪絲輕輕一笑。要知道,被稱作純白木偶或是冰雪王後的伊迪絲·赫定幾乎是不笑,偶爾一見,可使萬物花開,儘管接下來的話語冰凍無比,“你們家的小少爺,怕是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季辭是人類,平安健康無病無災到老,再長壽不過一百來歲,的確有很大的可能看不到簌簌化形。方凝不明白為什麼伊迪絲會突然提起這個,忍不住抬起頭。

伊迪絲的笑意轉瞬即逝,又恢複了先前的冷淡模樣:“你在兩邊跑,也挺辛苦,作為答謝,我可以告訴你。許多人都在研究季家這個奇怪的幼龍究竟是什麼特殊品種,卻沒個頭緒。其實很簡單,它這樣,並不是受到秘境森林的影響,而是因為它就是傳說中■可以■■■的■。”她鉑金色的龍瞳折射出倨傲的威壓,“我一定會得到它。”

方凝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

方凝走後,伊迪絲並未讓仆人回來,偌大的草場隻留下自己。天光雲影沒有任何異常。

湖畔上有一絲漣漪,又很快歸於無瀾。

她重新給自己倒了點紅茶,呡了一口,對著靜謐的湖泊道:“你還打算聽到什麼時候?”

清澈見底的湖泊陡然攪起漩渦,先前仿佛隱形了的男人從水中冒出來,甩了甩頭發,水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他全身覆滿了刀槍不入的金色龍鱗,就連臉上也是,隨著上岸的動作它們一一褪去,又恢複了柔軟的人類皮膚。

他有一副雕像般的完美身材,和一雙充滿魅力的海藍色眸子。隨便什麼社交場合,都能憑借它們輕而易舉地成為目光中心

然而這兩者都沒能引起伊迪絲的興趣。她依舊低頭用手指繞著小茶匙,像個木偶似的語調沒有絲毫情緒變化:“剛才的話都聽到了吧,還滿意麼?”

她的確是提線木偶。兄長在世時,她是他關在雕籠裡的金絲雀,空有地位,沒有實權;三百年後,再次成為他人手裡的令牌。

她是這世間屈指可數的尊貴純血,然而她一生都不屬於自己。

埃隆·哈瑞斯一如既往迷人地微笑著:“當然,我親愛的……姑姑。”

第82章 幕間(四)

◎他們是彼此的致命傷◎

六百年前。

儘管已是冷酷的深冬, 城中央的許氏卻熱鬨得很,火樹銀花,張燈結彩, 方圓幾裡大戶人家送來的賀禮在階柳庭花的庭院裡堆成山。門外站著些披金戴銀的侍女,所有風雪夜的過路人都能分到一杯熱乎乎的喜羹和一些紅紅綠綠的糕點。

許氏是富甲一方的大商戶, 這點布置的花銷算不得什麼。如此隆重的不為彆的, 幾代單傳的許氏今日終於誕下獨子,老爺夫人高興得合不攏嘴,自然是要好好慶賀一番。

他們給這個孩子取名為「遊」,有遊雲驚龍之意, 希望他無憂且自由。

與此同時,幾十公裡外郊區的貧民窟,也有一個孩子出生。

家徒四壁, 連個能嚴密遮風擋雨的屋頂都沒有,處處透著寒意。沒有助產士,沒有人幫忙,血染紅了隻有一點點棉絮的床褥, 母親獨自耗掉半條命,保住這個小生命。

與許家眾星捧月的少爺不同, 他的到來不被任何人期待與祝福, 隻讓原本就淒慘的母親更加傷心淚流。

他是一個不能見光的秘密。母親給他取名為埃隆。

索菲亞·哈瑞斯是這條街上最有名的寡婦, 她美得驚為天人, 卻成天灰頭土臉, 衣衫襤褸, 要不是生產那天慘叫聲穿透屋頂, 都還以為是個啞巴。她性格古怪, 憎惡一切, 周圍鄰裡沒一個願意靠近她。

她在來到貧民窟時就已經有了身孕,聽說是某個大人物的種。街上的男人垂涎她的美貌,因為忌憚不敢靠近。

她家那個小子出生了,會說話了,會走路了,會打架鬨事了,傳說中的「大人物」卻一直沒有出現。街坊可以確定:這個悲慘的女人早就拋棄了。

唯一的好處是,這些年操勞過度的索菲亞早就年老色衰,也沒人再打她的主意,反倒清淨。

這兒可是人人都可能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貧民窟,沒有誰有閒情去同情彆人。孩子像野草一樣,沒有依靠地長大了。

*

貧民窟裡居住著的並不是純粹的人類,大多都是人和巨龍的混血種,也就是D級以及比D級血統純度更低的卑賤種族,索菲亞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們不屬於人類,更不屬於巨龍,是混沌地帶不被看見的產物。

埃隆在惡意中迅速成長起來。他發現自己的能量要比母親強很多,或許遠不止D級。然而這裡沒有可以精準測量的科技,無法具體界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學會控製力量,保護母親和自己。

他的血統比想象中高很多,而且為人聰慧冷靜,軟硬兼施,稍加手段,就讓鄰居家想要欺負他的孩子反過來俯首稱臣,很快成了這一代的小霸王。

整日受欺淩的童年裡,小埃隆有過許多幻想,希望會有誰從天而降拯救落難的母子。但他一百歲,兩百歲,三百歲了,「父親」始終沒有出現。無論他怎麼問,索菲亞對那個男人的真實身份閉口不談。

直到三百年前,兩個純血家族季家和赫定家爆發史上最嚴重的一場戰爭,兩個家主同歸於儘,暴君斯科特·赫定的名字自此化為塵土。

消息長了翅膀,傳得飛快。傳到偏遠的貧民區時,埃隆正帶領著一群D級龍應對C級的挑釁,並且他贏了。

聽說斯科特·赫定死後,他冒出一個大膽的妄念:要是有一天,自己也成為引領一群A級巨龍的領袖,該有多好?那時候他和母親就不用再擔驚受怕,有吃有穿,該是多美好的生活啊。

他跑回家,想要把這個爆炸性的新聞和自己對未來的美好幻想告知母親,打開家門,撲麵而來的血腥味徹底撕裂了他原本苦澀但平靜的世界。

——索菲亞·哈瑞斯因為深愛的那個男人的死亡,放棄了最後一點求生的希望。

埃隆·哈瑞斯在那一天終於得知自己的生父是九五之尊的S級巨龍,也在那一天,同時失去了父母。

他在這個世界,再也沒有親人,隻剩自己了。

*

一百年前。

山穀裡土壤肥沃,物產豐富,完全能夠自給自足。人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個世外桃源裡,民風淳樸,鮮少去往外界,也幾乎沒有外人會進來。

今天左鄰右舍都好奇地探出腦袋,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他們用他聽不懂的語言互相轉告,凱拉的親人終於找來了。

凱拉是整個村寨共同收養的女孩。撿到她時,她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善良的村民們用上各種珍貴的草藥治好了她的病,讓她留在村裡,一呆就是一個多世紀。

是的,凱拉是他們的爺爺奶奶、爺爺奶奶的爺爺奶奶那輩收養的,到現在已經有一百多年了。她失去了記憶,也不會說話,就連凱拉這個名字也是村民幫她取的。

她美麗而沉寂,不老、不死,有一雙鉑金色的眼瞳,仿佛傳說中的神仙,下凡祥佑整個山穀。她出現以後,山裡的野獸再也不敢跑來騷擾,蟲災也消失得乾乾淨淨。村民們很感激,把她看成需要敬奉的神女,供她吃穿用度,對她體貼入微,習慣也一代代傳下來。

沒想到,今天這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有著海藍色眸子的男人忽然點名要找她。

向來不和任何人目光對視的凱拉,在聽到男人的呼喚後竟然抬起頭,這讓村民很是震撼。看來,神女也是有家人的。

不過神女究竟是什麼身份,和男人又是什麼關係,這些疑問都沒有得到解答。

他們談了很久,凱拉決定跟男人離開。村民們很舍不得她,但神女應該是回到天上去的,而不是在人間蹉跎。

男人倒也沒有忘記這些村民照顧凱拉的恩情,給他們送來很多幾輩子也得不到的好東西。

神女就像當初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這裡一樣,再一次不留任何蹤跡離開,隻餘下傳說,又要給子子孫孫講上好幾百年。

*

巨龍在千年前勢力格局定下來,在對於人類和其他弱小物種的態度上,劃分成了兩個派彆:以季念雲為首的季家主張和平共處,相生相克;而以斯科特為首的赫定家則認為勝者為王,要征服四方。

兩家都是興旺強盛的大家族,隻是季家的勢力更加悠久,而且隨著人類的發展,許多化形成人的龍類在人類社會中得了優待和好處,沉湎於享樂,更加厭惡戰爭,季家的威望也隨之攀升。

相較之下,赫定家無論做什麼都要被壓著一頭,非常不爽。

三百年錢,季念雲和斯科特·赫定同歸於儘後,對雙方家族而言都是難以估量的創傷。季淳帶領著季家的主要成員退隱,同時失去家主斯科特·赫定與妹妹伊迪絲·赫定的後者更是元氣大傷,隻留下天生殘疾的獨子。

這個獨子雖是S級,然而既不會飛,也不會噴火,也沒什麼精明的腦子,不可能成為領袖。失去了父母的庇護後,更沒人在乎他流亡至何處。

斯科特·赫定至死,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私生子。

幾百年前,他和卑微的D級混血種索菲亞·哈瑞斯有過魚水之歡。出軌絕對是心高氣傲的妻子不能容忍的行為,所以斯科特壓根沒想過給索菲亞名分之類的東西,事務繁雜,很快將這個女人拋之腦後。

柔弱低賤的D級沒有反抗命運的力量,然而她生下了一個孩子———也就是後來攪動風雲的埃隆·哈瑞斯。

埃隆和他的父親有同樣的野心,且比父親更縝密,更沉得住氣。他同樣是主戰派,但很會審時度勢,現在的人類發展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想要戰爭獲勝,必須有更周全的部署。

他隱蔽地吸納起了人才,打造屬於自己的精尖團隊,並且不急於放到台麵上,暗中生長,以免在壯大之前就被盯上。

隻是,他就算再強大,終究隻是個A級巨龍。在龍類受到層層血統壓製的社會運轉體係裡,必須有一個純血,至少是純血家被承認的後代,才能真正登上舞台。否則,就算他殺光所有反對者,依舊不會被認可。

一個世紀前,他發現了意外之喜,在某個偏僻的地方找到了當年戰爭中下落不明的親姑姑伊迪絲·赫定。她丟了大半記憶,沒多少能力,而埃隆也隻需要她的S級血統與地位,於是對她進行威脅和徹底的洗腦,將她完全變成自己的木偶。

現在的龍經過太久的同化,已經習慣、並且甘願躲在人類社會中做渺小的一員。埃隆希望能重振昔日巨龍的榮光,這個想法與許多龍不謀而合,越來越多的激進派加入,他的團隊也從幾十人、上百人的小小家族,變成如今可撼動一方的龐大勢力。

他精心挑選了時機,讓伊迪絲重新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大張旗鼓地向全龍屆宣告———衰落幾世紀的赫定家,回來了。

*

半年前。

重新聚集起來的赫定家族又是一個龍口眾多的大家庭,被親手放火燒掉的季家古堡給了埃隆靈感,修建了一所占地不比城堡小的莊園。伊迪絲對此沒有異議,唯一的要求,是要有個湖。

這裡的地形實際上並不適合挖人工湖泊,但這畢竟是大小姐唯一的念想,赫定家忠心耿耿的仆從怎麼說也要給她圓夢。現在湖泊修建完畢,湖畔綠草茵茵,擺了涼棚和幾張桌椅,供小姐來這裡喝下午茶、發呆。

埃隆並不住在這裡,他在更靠近城市中心的地方有居所,隻有需要找伊迪絲的時候才會到這裡來。幾乎每一次,都是在這兒發現的伊迪絲。

S級的雌龍有無窮的能量,然而從出生起就被斯科特束縛,後來曆經磨難、再被埃隆洗腦和控製,如今隻剩下一副軀殼,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發呆。美麗的銀色眼瞳靜靜眺望著湖麵上雲朵的倒影,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埃隆也不在乎她想什麼。他在她旁邊坐下來,自然而然地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新鮮的茶葉果然沁人心脾。伊迪絲是他的親姑姑,是他唯一的親人,然而他對她隻有利用和控製,沒有尊稱,甚至沒有寒暄,講什麼都直入主題:“那個姓許的還沒有姓,不過季家的小少爺竟然真去了秘境森林給他找銀焰花。”

他頓了頓,哼笑道:“還真是情深義重。”

此刻他滿身戾氣,眼神滿是憎惡,完全沒有半分平日裡人前風度翩翩的樣子。

麵無表情的伊迪絲聽見許遊這個名字,眨了眨眼。細小的變化沒有逃過埃隆的觀察。

幾年前,許遊曾經受季淳所托尋找過伊迪絲。當時她還保持著在山穀間的一百年用的那個名字,凱拉。埃隆在忖量後,同意讓伊迪絲去接觸許遊,最好不止是接觸,「勾引」會有更好的效果。

沒想到那個許遊看起來風流多情,實際上紳士得像個聖人,對如此美豔的伊迪絲居然沒有半步逾越。

根據埃隆的調查,許遊是沒有妻子和戀愛對象的。依舊這麼「不解風情」,要麼是那什麼能力有問題,要麼,是有讓他忠貞不渝的、放在心尖的人。

是誰呢。埃隆想。

季家的軟肋是季辭,那麼許遊的弱點,又是誰?

*

埃隆和許遊有特殊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緣分,隻不過一個是錦衣玉食的少爺,如今又投靠了季家這座大山,另一個無依無靠地長大,做什麼都孤立無援。

他燒掉季家時並沒有料到許遊也在,或者說猜不到許遊竟然會為了彆人付出至此。那個藏寶洞裡,他是真的想過要殺了季辭,隻不過殺了這個人類,季家就再也沒有薄弱處,他會失去要挾的籌碼,不合算。

更重要的是,許遊保護季辭的不顧一切讓埃隆忍不住皺眉:姓許的自己也算是家大業大,有必要為季家忠心到這種地步嗎?

一定有蹊蹺。

最後,許遊反而成了主要人物中傷得最重的那個。許遊昏迷不醒的幾個月,埃隆帶著聚集起的家族正式登上巨龍的權勢舞台,成為炙手可熱的新星———命運倒轉,很是諷刺。

當他聽說季家的小少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竟然為了許遊要親自進入秘境森林,後知後覺,原來他們之間的羈絆,比他想象中要複雜和深邃得多。

——原來季辭和許遊,就是彼此的致命傷。

梳理出這個情報的埃隆決定調整計劃。

“如果小少爺能真的能找到銀焰花……”埃隆托著下巴,手指敲了敲臉頰,“那麼,能找到■也說不定。”

一直木偶般毫無反應的伊迪絲,聽見那個字眼後終於轉過頭,冷冷道:“你想乾什麼?”

一個S級,在非友善的狀態下注視著另一條龍,天然的血統壓製會讓低等級的後者忍不住感到畏懼,那是根植在骨血裡的本能反應。然而埃隆好像全然不受影響,勾唇一笑,語調輕鬆:“我想做的事,姑姑難道猜不到?”

那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的■,若是能得到它,巨龍的天下,就該易主了。

伊迪絲沒有再回答,目光重新落在湖麵上粼粼的光點。鉑金色的瞳孔閃動著不可名狀的情緒。

=第五卷~一千零一夜=

第83章 擇日而亡1

◎小孩也就兩三歲模樣◎

兩年後。

“快快快!這邊!”寧延年站在台階上, 兔子似的著急得直蹦躂,用力招手,“馬上都開始了, 你們怎麼才來!”

季辭頭發蓬亂,眼神飄忽:“耽誤了一會兒。”

“一個小時前不是就說快到停車場了嗎?找位置這麼難?”

“……”季辭整理了下被拽住褶皺的襯衫領子, 最上麵的扣子不知所蹤, “嗯,都滿了。”

寧延年心思單純,不疑有他,朝後麵看了看:“哎?許先生呢?你倆怎麼沒一起?”

“馬上就過來。”提到許遊他就來氣, 明明知道時間緊張,還非要在車裡……

寧延年拉著他:“那咱們先進去吧,女神在裡麵等好久了。許先生有邀請函吧?進得去吧?”

季辭胡亂點點頭, 悶頭往裡走。

寧延年一愣,又追上來:“阿辭你嘴唇怎麼這麼紅啊,是不是上火了?”

季辭摸了摸紅腫的嘴唇,咬牙切齒:“被狗咬了。”

“狗?什麼狗?”寧延年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這麼嚴重?要不要去看醫生啊?”

“不用。”季辭揮揮手,根本無心回答, 生硬地岔開話題, “快走吧, 小溫不是還等這麼?”

他頭也不回, 寧延年趕緊跟上去。幾十米外的許遊姍姍來遲, 看見自家寶貝兒被正裝襯得腰細腿長的背影, 想到剛才品嘗過的美妙滋味兒, 饜足地舔了舔嘴唇。

雖然時間有點兒緊迫, 空間也狹小, 還不能發出聲音,實在很限製他的發揮;但也正因為環境和場合的特殊,才讓小辭更加……

他晃晃腦袋,把桃色的想法趕出去,正人君子似的整理了下領帶,遞給門童邀請函。

畢業後的第三年,小溫迅速走紅,躋身新晉小花,和老搭檔王牌演員阿鄒共同主演了首部大投資的電影,特邀點映馬上就要開始了。

*

小溫形象出挑,氣質溫婉,而阿鄒又是標準的陽光男神,他倆以前的戲路大多束縛在青春校園或是都市感情中,俊男美女談戀愛,養眼又舒坦。

這回電影他倆都實現了自我突破,拋棄靚麗的外表,抹得灰頭土臉,演兩個在奇幻世界尋找真相的搭檔,不僅不靠美貌吸引觀眾,甚至沒有實打實的感情戲,倆人隻是相依為命的朋友、親人,和以往套路完全不同,劇情張弛有度,非常精彩。

許遊和季霖澤都是投資人,不過後者是匿名的。巨龍最不缺的就是錢,尤其換算成人類貨幣後,輕輕鬆鬆一擲千金。為了感謝小溫這麼多年來對季辭的照顧,兩家下了大手筆,請來國內外最好的班底,無論是特效、配樂還是道具服化都非常舍得砸錢。

編劇、製片、導演都是頂尖的,但電影最後如何,終究還是要看主演的表演。好在,小溫很爭氣,年紀不大的阿鄒因為出道時間早也算「老戲骨」了,他倆的演技受過打磨,儘管前者第一次挑戰大熒幕,還是表現不俗,這場邀請了業內大佬的點映頗受好評。

季辭除了為朋友的成長欣喜,電影看下來,總覺得這個世界觀和他上輩子逃生遊戲的某個副本有些相似,甚至懷疑編劇是不是和他一樣重生的。

但他沒空去問,因為某個心思同樣不在電影上的家夥坐在他旁邊,不鬆不緊握著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裡輕輕畫著圈。

其實也沒做什麼不合時宜的事情,但就是如此細小的動作,很難不讓他聯想到幾個小時前,逼仄的車後排空間裡,對方指尖在自己肌膚上遊走,仿佛帶著火花……

季辭一個激靈,立刻把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腦海。

寧延年坐在他另一邊,全神貫注,隨著劇情的推進跟著緊張,還被突然的音效嚇得差點灑了爆米花。有這麼一個純潔的朋友在,季辭更覺得羞恥。

*

電影放完,進入片尾字幕。接下來還會有主創致辭的一些互動環節,寧延年的爆米花已經吃完了,跑出去溝通再來一桶。

第三人離開後,季辭鬆了口氣,不舒服地調整了下姿勢。場館裡的空調開得很低,有些瑟縮。

許遊輕笑:“我想起來……”

季辭瞟了他一眼,提防著他再做出什麼大逆不道之事。

“我是什麼壞人嗎?”許遊故作受傷,“我隻是想起你小時候。”

“小時候?”

“嗯……”

許遊的目光變得渺遠了些。

他第一次見到季辭,也是類似的電影頒獎典禮。那時候還沒退圈的季越彭為某個電影演唱了主題曲,受邀其中。還隻有三歲的季小辭「國民崽崽」正當紅,被哥哥抱著無意間坐到了他旁邊。

小小的男孩兒睡著了,因為冷,蜷縮在兄長懷裡,白嫩嫩的臉蛋不高興地皺著,睡也睡不安穩。許遊心念一動,脫下外套給他蓋上。

他酷愛梨子入調的古龍水和熏香,幾乎所有衣服上都有淡淡的氣味殘留。那時候的許遊隻看見季小辭因為蓋上自己的外套後舒展開的眉頭、重新安穩的睡顏,哪裡想得到慣用的香薰從此成了他的安神香。

又哪裡料到,二十年後,他們會成為這樣親密無間的關係。

許遊的眼神充滿了懷念,季辭反而心裡不大舒服:“那你更喜歡哪個?”

“嗯?”許遊沒理解,但聽出了話裡有刺。

季辭眼睛看著台上的人:“喜歡那個時候的我,還是現在?”

年長的那個一怔,原來小孩兒在這自己吃自己醋呢。

仔細想想看,幾歲大白白軟軟的小團子的確可愛,叫人成天想揣兜裡帶著;現在二十多歲挺拔俊逸,想讓他下不來床。

儘管細分下來不同年齡段他付出的感情有本質上的不同,然而季辭在他這兒的確有獨一無二的重要性和優先。

龍揉了揉年輕人的頭發:“你什麼時候我不喜歡?”

人類哼了一聲:“那最喜歡什麼時候?”

“「最」?”許遊低笑,湊到他耳邊說了什麼。

季辭觸電似的猛地一顫,僵硬地推開他,耳朵燙得要命:“想都彆想!”

許遊看著他賭氣的後腦勺,忍不住滿眼笑意。

小孩兒也太好逗了。

*

他們在後台找到了小溫和阿鄒,兩人乖乖坐著,各自的經紀人正在交代事情。

經紀人們一見許總,眼睛都亮了,熱情地圍過來客套,正好把時間留給老朋友們。

寧延年送上花:“女神女神,恭喜你!拍得太好了,等上映了我一定要三刷!”

小溫接過來,笑彎了眼睛:“謝謝。”

阿鄒笑道:“還送花呢,後場都快成花店了。”

幾人順著他的視線往後看去,沙發上、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精美的花束,粉絲送的、主辦方送的、朋友送的,應有儘有。寧延年那朵既不大也不豔麗,放在其中很不顯眼。

窮學生寧延年有些喪氣,小溫堅定立場,連忙安慰:“沒事呀,朋友送的,和他們都不一樣。”

季辭也送上了自己的禮物:“恭喜你們,電影真的很好。”

阿鄒衝他眨眨眼:“能得到你的誇獎,也是無憾了。”

兩年前,阿鄒在他和許遊確立關係以後,就放棄了對他的追求。現在和寧延年、小溫一樣,都是季辭的朋友。隻不過偶爾還會有言語上的嬉鬨,季辭無奈,見他沒有壞心,也就無所謂了。

就是許遊偶爾還會有點兒介意,人前風度翩翩豪爽的大總裁,哪想到人後戀愛中心眼小得很。好在,季辭都用這樣那樣的方式一一補償回去了。

許遊跟經紀人打完太極,也加入年輕人,先是帶著點報複心揉亂了阿鄒精心打理的發型:“你小子還挺行啊,這電影能給我賺回本嗎?”

阿鄒躲開他的手:“何止回本,必叫您翻倍!”

“哈,口氣倒是不小。那我就看看到底如何。”許遊說完又對穿著淡金色長裙、微鬈披肩發的小溫讚歎,“還是這樣子漂亮。電影裡你那個自毀形象的造型,我差點沒認出來。以後大有所為。”

許遊雖然不是專業影視圈的,但作為投資人,這些年什麼樣的演員如阿鄒所說能讓他回本,什麼能讓他翻倍,什麼又隻讓他虧,也自有篩選的直覺。

小溫眼睛笑得彎彎的:“謝謝許先生。”

阿鄒摸了摸下巴,打量一番跟電影明星沒兩樣的許遊:“許先生怎麼保養的,都不見老。我記得我很久以前在電視上見到您剪彩啊演講啊,就是這樣子了。”

他不知道許遊的真實身份,但另外兩個朋友是曉得的。何止幾年,他們認識許遊是十年前,這十年裡許老板丁點沒變。

畢竟人形是巨龍選擇的表象,隨著他們的心意改變。如果沒什麼必要,可以保持這個年紀一動不動幾百年;如果有必要,也能天天換臉,隨心所欲仿佛網遊。

季辭已經25歲了,重生到這個世界上二十二年,許遊依舊和他三歲時初見的模樣一樣,保持著三十歲的外表。隨著自己的年齡增長,他們兩個的差距逐漸縮小,用不了多久就能趕上。

不過按照許遊的意思,等到小辭二十七八時,他也要調整下自己的人形態,永遠比季辭大些,永遠照顧他。

雖然有時候想想,季辭要是比自己的形態還年長,也挺……刺激的。

反正他是龍,想搞角色扮演,也就揮揮手的事兒。就是不知道季辭能不能同意了。

*

車上早就打掃過,也開窗通風了,沒有任何殘留氣味,季辭坐進去時還是覺得臊得慌。

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了。他暗暗想。

雖然刺激,可也太……太那什麼了!

許遊見他目光遊弋的樣兒就知道他又想起了之前的事。何止季辭,許遊自己也是靠近停車場就忍不住聯想到旖旎的那個小時。

小孩兒臉皮薄,再多刺激兩句下回可能真的不給自己搞了。他發動車,貼心地岔開話題:“晚上回哪邊?”

季辭果然鬆了口氣:“去我小舅那邊吧,答應了要回去吃飯的。你不去?”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日程安排:“臨時有點事,我先把你送回家,再回這邊。”

“那多麻煩。我自己回去吧。”

“那我怎麼能放心。沒事,趕得上。”

他們現在有了兩個家,一個是一年前在秘境森林周邊完工的新城堡,但因為離城市太遠,兩人都還要上班,所以他們又在市裡買了房子,就這麼兩邊交替著住。

點映會結束是五點多,入了冬後白晝越來越短,離開停車場時天就已經黑了。新的城堡比以前那個還要遠,哪怕車是改裝過的,還是得好幾個小時。許遊還要趕去飯局,為了節省時間,進入森林邊緣後乾脆停下車,恢複龍身載著季辭向城堡飛去。

冬天的高空寒冷異常,不過季辭用了這種「交通工具」二十多年早就習慣,還能淡定地刷朋友圈,看見寧延年發了和小溫、阿鄒的合照,配字:“見完大明星還得回去寫論文,悲慘(哭臉)。P.S.本條朋友圈已屏蔽老板!”

季辭點了個讚,低頭看見城堡從茂密樹林裡冒出的尖頂。

鑒於一百來號龍口住了幾百年,新的這座城堡完全按照老的那個複刻,多虧了許遊當年送季辭的模型。曾經的那個季辭躲在最高的塔頂看過星星月亮,也目送過很多次許遊,哪怕現在這個長得一模一樣,記憶終究留存在過去了。

好在,當年他愛的人,如今也都在。

季辭來不及感傷,注意到地上有什麼快速移動的小黑點,一直跟著他們飛行的方向奔跑。

原本直接飛到塔頂上是最好的路徑,但季辭看到後用力拍了拍龍的後頸:“快下去!”

*

“Ma——”

“Papa!”

“Maa!!”

許遊停在了樹下,季辭從他背上跳下來,下麵是鬆軟的雪地,踩上去就陷了一塊。他們看見小男孩向他們跑來———就是剛才那個樹林間跳躍的黑點兒。

小孩也就兩三歲模樣,發色、瞳色都很淺,顯出通透的玉色,幾乎和雪地融為一體。好在衣服是深色的,厚厚得裹了一層又一層,像個球。

就這樣也不影響速度,跑得飛快,可又不穩當,搖搖晃晃的,隨時有可能摔跤,叫人心拎著。

怕什麼來什麼,地上一截伸出來的樹根被雪埋著,沒看著,啪嘰,小孩摔地上了。

成年人的心跟著他上下坐過山車,小家夥沾了一臉雪,倒也不哭,爬起來拍了拍繼續跑,隻不過這次變成了比之前體型大一圈的小龍,飛離地麵四五十厘米,飛行姿態依舊不優美,跌跌撞撞,說不定下一秒就掉下來。

餘下的距離,他不斷在人形和龍形反複切換,好似一段卡帶了的幻燈片,有趣極了。

許遊已經看過很多次,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季辭跺了跺腳,把雪踩實了,給自己找準重心,做了下準備,張開雙臂等著小崽子撲到自己懷裡。

好在,最後落進懷抱中是人形態,否則龍形他可能根本接不住。

小男孩親親熱熱地蹭了蹭他,抬起小臉,眼睛亮晶晶的:“Ma!”

第84章 擇日而亡2

◎遮天蔽日的暗影襲來◎

季辭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臉蛋:“怎麼就你?小舅他們呢?”

小孩一聽他說話, 眼睛笑成兩彎月牙:“Ma!”

許遊湊過來揉亂他的頭發:“小東西,什麼時候才會說第三個詞啊?”

男孩見了他,伸手也要抱。許遊剛把他接過去, 小孩扭身看見季辭,又一次張開手, 要後者抱回去。

就跟他在行動時反複從人到龍、從龍到人時差不多, 平時看見許遊和季辭,也同樣翻來覆去切換,反正爸媽都得抱他一會兒才行。

這個不停反複橫跳的小男孩,就是季辭兩年多前從秘境森林裡帶回來的龍蛋簌簌。

按理來說, 巨龍要一百年左右才能化形為人,但簌簌還是顆蛋時,就和普通的巨龍不同。他的龍形一直長不大, 勉勉強強從膝蓋那麼高長到了腰,飛也飛不高,不會說龍語,也聽不太懂人話, 仿佛有隔離。

一歲多的某天,幼龍忽然不見了。他的特殊性受人覬覦, 曾經的保姆方凝就暗地裡把他的信息偷渡給敵人, 後來被辭退後沒再找新的, 就由季家幾位親自撫養。

怕夢魘重演, 季辭發動全家上下去找,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搜尋一圈, 無果。

他們黯然回去, 家門口發現一個小小的男孩兒, 躺在雪地裡呼呼大睡, 完全不怕冷。這兒可是原始森林的一部分,怎麼會有如此幼小的人類出現呢?一開始還沒認出來是誰,他們把孩子搖醒,男孩揉揉眼睛看見季辭,笑起來要抱:“Ma!”

童聲清脆稚嫩,不是他們那個成天到處撲騰打算好幾個貴重吊燈的龍崽,又能是誰?

簌簌毫無征兆化了形,大家都很驚喜,一方麵是他將變人類的進程縮短了一百年,另一方麵是總算能跟這小東西溝通了。

令人失望的是,即使有了人形後,簌簌依舊隻會「Ma」和「Pa」這兩個發音,其他詞怎麼都教不會,有時候教得多了,小孩乾脆眼睛一閉睡覺,或者回到龍身撲騰著翅膀走了。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像小鳥兒一樣啁啾,換成了嬰幼兒獨有的咿咿呀呀。

*

離城堡也不遠,一家三口就這麼走回去。一路上簌簌一會兒要季辭抱,一會兒要許遊抱,誰也不落下,給唯一的人類累得夠嗆,也暖和了許多。

季淳披著純白的錦裘在門口等他們,加西亞一如既往黑衣立在他身後。季辭看見他們時把簌簌交到許遊懷裡,三步並做兩步上前,和季淳輕輕擁抱了一下,素來淡定的臉上顯現出喜悅:“小舅!”

季淳微笑著摸摸他的頭發:“好久沒回來了,簌簌都想你了。”

前段時間工作忙,他的研究有大進展,每天泡在研究室廢寢忘食,要不是許遊親自過來接人,可能連市裡的家都懶得回。

也就是今天小溫的首映,才抽空放鬆一下。

季辭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季家和許遊至今不知道他這工作的兩年多究竟在捯飭什麼。不過,隻要季辭不傷害自己,他們會全力支持他想做的一切。

簌簌看見季淳,又著急地要他抱。季淳伸出手,簌簌恢複龍身,鷹一樣站在他手臂上。現在的龍崽已經很沉了,要是換成季辭,肯定承受不住,好在對季淳來說和羽毛沒什麼差彆。

“快進屋吧,你看你,臉都凍紅了。”

“好。今晚有沒有南瓜撻吃?”

“當然。你哪次回來沒有?”

他們正要往裡走,發現許遊站在原地沒動,季淳轉過頭:“小許怎麼了?”

許遊還沒回答,季辭把龍崽布娃娃似的攔腰抱在懷裡,抬抬下巴:“還要應酬去呢。”

季辭望著他,季淳也看著他,簌簌眨巴眨巴玉一樣的眼睛,還看著他。

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祖孫三代了,一齊看向自己,儘管沒有一個眼神裡有不滿、指責之類的負麵情緒,仍叫許遊壓力很大,賠著笑,恭敬如同女婿對嶽父:“實在走不開。等結束了明天就過來。小辭這次請了一周的假回來陪你們,我也跟公司交代過了,會在這邊過一星期。”

季淳點點頭,眼裡有捉摸不透的淡淡笑意:“小辭同意就行。”

季辭捉住簌簌的龍爪,機械地上下擺了擺,招財貓似的:“再見。”

風雪裡鼻子凍得紅彤彤的,許遊其實有點兒想親他一下,不過總不能在季淳麵前做這種事,於是壓下來,笑道:“明天見。”

*

季辭難得回來一趟,幾個兄姐當然放下所有事來陪他。一家幾口好久沒這樣坐在一塊兒吃晚餐了,其樂融融。哪怕不是他們曾經的城堡,隻要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除了某個搗蛋鬼在餐桌上飛來飛去,把餐具弄得叮當響。

季悅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想從她碟子裡叼走蛋撻的龍崽:“小壞蛋,安靜點兒行不行?”

簌簌在她懷裡變回小男孩的形態,扒在桌布上,眼巴巴地看著好吃的。季悅梔最見不得幼崽渴望的眼神,把自己的蛋撻都給了他。

季辭吃了半飽,把簌簌接過來照顧。季越彭卷起奶油意麵:“總覺得崽崽還小呢,轉眼間,也要照顧更小的崽兒了。”

他長大以後,好久沒誰再叫過他崽崽。那個稱呼和往事一起封存在童年的記憶中,如今再被提起,酒一樣香醇。

就連總是嚴肅的季霖澤也忍不住道:“的確想起了二十年前。”

二十來年前,季辭也是這樣一個軟綿綿的小豆丁。隻不過沒人會把他和簌簌搞混,畢竟當年的季小辭可是這個世界上最乖最可愛的小孩兒了,哪會像幼龍一樣調皮起來精力無限,季辭在的時候還能治治他,季辭不在,那就是個頂著純真無辜臉的小魔頭。

吃過飯後,季辭又和小舅單獨聊了會兒最近工作,就回房間休息了。他倒在久違的床上,即便房子連同所有家具都是新的,布置得依舊和以前一模一樣。他住了二十來年,再熟悉不過。

簌簌現在有了兒童房,平時都是自己睡,今晚季辭回來待不住了,砰砰敲門。

季辭一開門,低頭看見他淺色的龍兒子,小手背在身後,笑吟吟地仰頭望著他。

這樣無邪的笑臉,讓他心都化了。成年人蹲下來:“怎麼啦?”

簌簌伸出手,獻寶似的攤開掌心:“Ma!”

裡麵放著之前從季悅梔那兒弄來的蛋撻。

沒想到小家夥不是為了自己吃,而是為了留給他。季辭有些感動。儘管是個幾乎無法溝通、感應不到智商的小搗蛋,儘管那感情的最初也許源於巧合的雛鳥情節,但他對他的愛絕不摻假,且毫無保留。

季辭吃掉香甜的蛋撻,把小孩抱進屋裡,捏捏他的鼻頭:“今晚就跟我一起睡吧。”

*

第二天季辭總算沒有被尖銳的鬨鐘喚醒,而是清早和煦的晨光。

他習慣性地想要縮進許遊懷裡,旁邊空蕩蕩的,才想起來自己回到了城堡。睜開眼發現簌簌還在睡,又成了幼龍形態,臉埋在枕頭上,龍爪還捂著眼,撅著屁股,尾巴隨著呼吸悠悠晃動。

季辭微微笑,不想打攪小家夥的睡眠,輕手輕腳離開床。

他看了眼手機,許遊發消息說大概午餐時間到,其他還有些零散的工作消息,寧延年、小溫和他的三人群也隨便聊了幾句,他都沒有回複,把手機擱在一旁。

既然要回來過一周,正好趁著這個機會遠離網絡遠離現代世界,陪陪家人,也清空一下大腦,方便理清日後的思路。

他的研究,應該很快就會有進展了,隻要能找到……

二姐和小哥向來睡到日上三竿,吃早飯的隻有季淳、季霖澤二人,加西亞萬年不變的撲克臉守在季淳身後,他一般不和他們一同用餐,季辭小時候總覺得他不需要吃飯。

龍形態的時候,人類的食物其實根本滿足不了他們的消耗,人形之後呢,又不是特彆需要進食,因此他們吃人類的食物完全就是為了享受。

季辭和他們聊了一會兒,打算去森林裡走一走散散步。早上雖然冷,空氣也清新,有助於他的思考。

城堡聚集著一百多條巨龍,三個S級純血,還有一票A級,如此強大力量的威懾下,周圍很少會有野獸。而且現在可是深冬,動物們冬眠的冬眠,藏起來的藏起來,就算隻有他一個普通人類,也不會遇到安全問題。

季辭圍上圍巾,走出大門時回頭看了眼自己房間的位置。也不知道簌簌醒了之後會不會要找自己,還是彆走太久早點兒回來吧。

昨晚他跟簌簌玩的時候,找回了以前陪豹鯰的感覺,好像能看懂對方眼神、動作表達的情緒,就是沒法用語言溝通,兩邊都很著急。簌簌無論是真實年齡還是化形後的外表已經兩歲,正常兩歲的人類幼崽應當學會簡單的句子了,他卻依舊隻會喊爸爸媽媽。

他是條特殊的小龍,或許一切都與眾不同。

簌簌開口說話會是什麼樣子呢?最先說的第一句又會是什麼?

季辭充滿期待地想象著,向雪林走去。

*

季辭沒走太久,一方麵是外麵實在冷得厲害,另一方麵因為他思考過於專注,忽略了線路,等到重新抬起頭打量周圍時,植被和地形已經有些陌生了。

森林太大,他除了城堡周圍那一塊和車行道,都不熟悉。再這樣走下去該迷路了,好在來時的腳印都還在,隻要順著原路返回就行。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上午十點,許遊至少還得有一兩個小時才會過來。

好想小舅的壁爐啊,回去之後要蓋著毯子捧著熱茶在搖椅上看看書,或者睡一覺。等許遊來了,就帶簌簌堆雪人吧?還是彆打雪仗了,不然二姐和小哥肯定要加入。這群龍一激動就恢複原身,打個雪仗漫天飛舞驚天動地的,往往最後遭殃被雪埋起來的都是無辜的自己。

季辭搓搓涼冰冰的手,嗬了口氣,白霧在空氣中旋散開來。

他低著頭按照腳印返回,雖然它們都還留存,沒有被新雪覆蓋,然而印記太淺,地形又錯綜,時不時冒出來一茬粗壯的樹根或是倔強的植物,他必須全神貫注,才不至於走岔。

有點兒後悔沒帶手機出來,不然打個電話就能回去了。

季辭暗自歎了口氣,看來,即使回到原始森林,還是不能脫離現代科技。

忽然,聽覺捕捉到一陣異動,再然後周遭的世界變暗了。

季辭猛地抬起頭,光源被什麼巨大的東西遮擋,背著光,還有樹木遮擋,隻能看清輪廓。

龍?

它背對他,強勁有力的龍翼還在扇動。縫隙間漏下來的陽光給它鑲了層邊,隱約看得出是金色的鱗片。金色代表A級,許遊、季霖澤和加西亞都是這樣的顏色。

可那種離奇的壓迫感,不會是家人能帶給他的。

季辭抱著一線渺茫的希望,不確定地輕聲問道:“許遊,是你嗎?”

巨龍緩緩轉過頭,看見一雙不屬於許遊的眼睛。

海藍色……

那龍張開雙翼,遮天蔽日的暗影向他襲來。

季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第85章 擇日而亡3

◎他不信能綁架走小辭◎

龍崽在房間飛了一圈, 兩圈,總覺得哪裡不對。

這兒不是它的房間。

這是哪裡?

有一股很熟悉、聞起來叫人很安心的氣味。

是誰的呢?

它想起來了。

昨天晚上媽媽回來了。媽媽好久沒回過家了,自己非常想念他, 所以昨晚他們是一起睡覺的。可今早隻剩下了自己。

媽媽去哪裡了?

小腦袋裡塞滿了問號,作為一條特殊的龍, 簌簌的嗅覺比普通巨龍還要敏銳許多倍, 它嗅得到季辭先前在這個房間裡殘留的味道,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變淡。幼龍屏息凝神,再次努力地尋找了一次,這回指引它的不是嗅覺, 而是……視覺。

媽媽在雪地裡。

方圓幾十裡的味道、聲音都在它的腦海中浮現出具象畫麵,不止此時此刻,甚至往前的都可以「調用」。它的大腦就像一個可以回放的監控。隻是簌簌太小, 沒法完善處理這些信息,也不能告知他人尋求幫忙,否則稍加利用,會成為效果不可估量的武器。

它現在能做到的, 隻有從亂七八糟一大團信息流裡,翻找出自己想要的那個。

媽媽在雪地裡, 一個人。不。一條龍。金色的。不是爸爸。

他要做什麼?要對媽媽做什麼?

探知過去很消耗體力, 幼龍雙眼緊閉, 渾身顫抖。

金色的龍帶走了媽媽———

簌簌猛然睜開雙眼, 就算是他也能得出媽媽正處於危險中的結論!

爪子和翅膀都軟綿綿的沒力氣, 但他可沒時間猶豫。龍形沒法開門, 他先是叼來椅子, 在門旁邊放好, 然後化成人形, 輕車熟路爬上椅子擰開門柄,掛在門柄上晃出去,利索地跳下來。人形的小身體又不適合下樓梯,簌簌再次回到龍身,跌撞著向樓下飛去。

*

到了冬天,季淳就離不開壁爐了。原來城堡的有些老舊,這次搬了新家,壁爐換上人類全新技藝,不用砍柴或燒炭,反正他們有用之不竭的龍焰,環保又方便。

季越彭正拉著加西亞打賽車遊戲,彆看後者向來一本正經仿佛高僧入定,玩這種現代化的年輕人遊戲一點兒不比精於此道的季越彭差,兩個人打得不相上下,季越彭以成天泡在遊戲場身經百戰的微弱優勢暫時領先。

季淳就那麼裹在絨毯裡微笑著看他倆。加西亞的負擔實在是重,從季越彭到季辭到簌簌,孩子總是他來哄。

說簌簌,簌簌到,龍崽歪歪斜斜飛過來,即將撞上季淳前,加西亞扔下手柄閃電似的衝過來一把拽住幼龍。崽子沒撞上,熒屏裡的車狠狠地撞上了路邊護欄。

季越彭攤在地上:“小簌簌,你還真是我的好盟友。”雖然這種贏法讓他感到很不甘心。

然而簌簌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發出歡快的笑聲,他慌張得不得了,圍著季淳上下撲騰———雖然智商不高,但同族的本能讓他很快就認清了季淳是這個家裡的老大———好像在奮力表達什麼。

季淳感應到了他的擔憂,伸出手指點了點它的額頭:“小辭出去散散步,過一會兒就回來。”

但簌簌並沒有因為他的解釋而變得平靜,還是在他身邊繞來繞去,看得人眼暈。

雖然語言不通,但這種緊張的神經是很容易感知的,季淳感到了他持續的焦躁,「季辭出門了」的回應並不能滿足他的安全感。

是發生了什麼非比尋常的事情嗎?

簌簌急得變成了小孩,抓住他的手指不停地晃:“Ma……Maa!”

季淳蹙眉,轉過頭對加西亞吩咐:“你去林間找一找崽崽。”然後又對那邊盤腿坐起來的季越彭道,“打電話給小許,問問看小辭在不在他那兒。”

另外兩個人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神色沉了下來:“是。”

*

二十分鐘後,加西亞回來了。巨龍的飛行時速超過音速,比人類的飛機還要優越,二十分鐘足夠他搜索季辭作為人類能夠走出的最大範圍。他的嗅覺和視覺都經過強化,冬天萬物沉眠,尋找一個大活人並不難,然而他一無所獲。

季越彭那邊結果也不好,許遊還在城裡,根本沒往森林裡來。不過他承諾一個小時內會趕到城堡。

季辭……消失了。

城堡可不隻是供衣供食的住所,它同樣是頂尖的攻擊與防禦堡壘,24小時都有輪班的守衛,監測一切靠近這裡的生物。

雪地很深,天氣又冷,季辭是個普通人類,就算走出去一兩個小時也不可能抵達多遠,至少不會離開他們的感知範圍。

然而他不見了。

小孩兒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裡嗬護二十來年,也正因為他是季家的心肝寶貝,從小到大被無數雙眼睛盯著覬覦,好在季家足夠強大,還沒有過疏忽和閃失。

季淳牽著簌簌的手不自覺有力,直到小的那個吃痛地哼了一聲,他才意識到自己在緊張。

他已經幾百年沒有感到惶恐這種軟弱的情緒了。

跟簌簌道了歉,他把幼兒交到季越彭那裡,一一交代:“讓霖澤和悅梔都過來。去炮樓那裡調監控,過去五個小時的,全部找出來。淩晨開始所有離開過城堡的人,都叫回來。”

他不信,還有人能在季家眼皮底下,綁架走小辭。

加西亞帶著季悅梔過去排查,但並未直接告訴仆從小少爺不見了,以免引起恐慌。

一小時後,許遊也到了,他沒有開車來,直接龍身飛過來的,進屋打了個寒顫。簌簌看見他,蹣跚走過來,眼淚豆子似的往下掉。

許遊單手抱起他,沉聲道:“我在林間,發現了爪印。”

爪印……

眾人心中有了不好的念頭。

許遊說,對,是巨龍的爪印。

*

季辭做了很多夢,有前世有今生,有許遊有季家人有簌簌,一個又一個短暫的片段在腦海中互相打架,有的還能串聯成故事集,但都沒什麼邏輯,而且極為跳躍,叫他腦仁生疼,混沌不堪。

他總算掙紮著醒過來,頭疼欲裂的同時眼前一片昏暗,低下頭連手指都看不清,季辭一驚,不會是瞎了吧?

他想站起來,卻發現渾身無力。這是昏過去多久了?

肩胛骨好痛……不是平時工作久了的酸,而是皮開肉綻的那種疼。他碰了碰,摸到粘稠,大概是血。好在已經凝固住了。

彆人出門乘車,他出門騎龍,對這種「交通工具」再熟悉不過。隻是家人和許遊會讓他小心地坐在脊背上,但剛才的綁匪,多半是用爪子勾著他過來的。

沒空去關心這點兒小傷。重要的問題,他現在在哪裡?

終於,前麵出現了米粒大的光點。季辭鬆了口氣,看來不是自己瞎了,而是身處的環境太過黑暗。不僅黑,潮濕、陰冷,還有股沉悶的怪味兒,每一樣都讓人很不好受。

他再次試著站起來,頭有些暈,好在還能行動。他像個盲人一樣四處摸索,總算在左邊十米左右的地方摸到了……牆壁?

不,沒有哪家的牆壁會全是土和石頭。

這裡不是人造的囚籠,是自然的產物。

滴答。滴答。

還有水聲?

季辭壯著膽子:“喂?有沒有人在?”

回音。

信息拚湊到一塊,季辭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山洞裡,剛才的光點,應當是洞口。

昏過去前,他應該還在城堡附近的雪地上走來著。然後巨龍從天而降,金色鱗片和深藍色的……怎麼現在會在山洞裡?他被那頭龍綁架了?

和一般的綁架不同,他的手腳都沒有被拴著或者捆住,還能自由行動。不管什麼用意,先試試看能不能跑出去再說。

山洞裡太暗,看不清腳下的路,季辭隻能扶著那冰冷的岩壁往前走。米粒般的光點逐漸變大,看來這個山洞沒有什麼岔口,筆筆直,接著走應該就能出去。

可是就他剛才估算的來看,山洞至少十米高二十米寬,就算有近大遠小的視覺誤差,洞口也不可能狹窄到還沒有半人高。

除非,有什麼擋住了洞口。

這個想法讓他不寒而栗,隨著對光的接近,先前被水聲掩蓋的另一種動靜愈發清晰,輪廓也逐漸明顯。

果然,攔在出口的,是某個龐然大物,那些震顫的聲響就是從它這兒發出的。

是剛才的龍嗎?

不對,龍咆哮的聲音更加聚集和粗獷,不是這種密密的嗡嗡聲,算不得尖銳,但惱人,震得直發暈。

那怪物似乎注意到人類的靠近,緩緩轉過身,讓出了更多的光亮。季辭總算能看清它的全貌,卻不如沒看見。

是蜜蜂。

體長五六米的,他需要仰起頭才看得清全貌的,蜜蜂。

*

秘境森林第一法則:所有生物體型對調。

老鼠螞蟻大如象,獅子老虎小似蟲。

上回見到如此驚天巨物還是十二條腿的巨蜘蛛,這很難不讓季辭把山洞和秘境森林裡聯想到一塊兒。但他轉念一想,若真是先前那頭龍擄走的自己,森林裡的毒氣會置他於死地,又何必扔進秘境森林裡自投羅網。

現在不是糾結綁匪的時候,季辭靠著牆壁,後背被涼意浸透,謹慎地打量著這隻舉行蜜蜂。

它的翅膀跟風能發電機的葉片差不多大,尾巴上的毒刺比成年人張開雙臂還要長,連毒素都不需要,轉個身就能把他掄暈過去。黑黃相間的絨毛仿佛山豬身上的刺,簡直不敢想象要是被那家夥撞一下,內臟估計都得紮碎。

蜜蜂大到惡心的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季辭,暫時並不打算攻擊。但季辭想,若是自己展現出逃離這裡的想法,可就不一定了。

這大家夥,明顯是被派來看守他的。

什麼樣的人、或者龍,能夠操控蜜蜂呢?還是變異的巨型蜜蜂。

季辭把自己埋在圍巾裡深呼吸了一下,毛茸茸的材質貼在肌膚上,一到冬天,這就是他最好的舒緩緊張的方式。

它看上去應當隻是普通的工蜂,不然也不至於淪落到這麼個漆黑陰森的山洞裡打工。蜜蜂行動敏捷,巨大化之後飛出的距離更是難以估料。季辭一屆人類,跑不過更打不過它,壓根沒打算嘗試。

既然蜜蜂沒有吃掉自己(蜜蜂會吃人嗎?變異的蜜蜂會嗎?他不知道),說明它的確隻是個守衛,看著自己彆亂跑。如果它替人辦事,那麼綁匪一定會再回來。

幾十公斤乾乾扁扁的人類,根本不夠這些巨獸塞牙縫的,綁匪把自己弄來這兒不會是當儲蓄糧。如果他記憶沒有混亂,是頭龍,那麼就和自己的身份有關了。

通過自己,要挾季家。

所以,在達成目的之前,自己還是安全的。

許遊和季家會想辦法來救自己的。再不濟,人隻要活著,總有後路。季辭喘了下,安慰自己,繼續和蜜蜂大眼瞪小眼,想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現個可以溝通的主。

“你醒啦,尊貴的小少爺。”

男性嗓音帶著空蕩蕩的回聲倏然響起,季辭嚇了一跳,轉過頭,有誰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第86章 擇日而亡4

◎人類的壽命太過短暫◎

埃隆·哈瑞斯!

深藍色的眼睛, 從十歲開始根植在他記憶中,到二十二歲那年的新年夜到達頂峰,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因為這個男人, 季家生活了幾百年的古堡化作灰,無辜的、單純的莫莉和其他仆從死了, 許遊陷入長達幾個月的昏迷, 他不得不和兩個人類朋友進入秘境森林九死一生,尋找銀焰花。

季辭的個性平和,很少會對什麼人產生極端的情緒,上輩子唯一的愛恨都給了許遊。然而前世的許遊隻是係統設定好的NPC, 所有的舉動不受自我支配,他不是真的能怪罪他;再加上如今這一世也算是用愛來彌補———儘管本人不知曉。

除了許遊以外,也就隻有麵前這個笑得風度翩翩的男人, 會叫季辭恨之入骨。埃隆·哈瑞斯做的事情,都是經過精密的算計,出於本心,沒有任何借口。

現在又把他綁架到這裡來。季辭並不怕死, 怕死的人是不可能在逃生遊戲中活下來的;但他隻要一想到埃隆會用自己去威脅季家,他就恨不能與他同歸於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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