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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擇日而亡9

◎他身上有哥哥的味道◎

埃隆沒想到, 虯的能力這麼快就能派上用場。他抬手,讓樹精們停下可能會讓豌豆藤枯萎的準備工作:“許先生,你的兒子……還有這種作用嗎?”

許遊看都沒看他:“閉嘴。”眼睛緊緊盯著小孩子。

簌簌這會兒不僅張開了龍翼, 就連耳朵邊緣也化出了尖尖的硬硬的龍鱗,仿佛魚類的鰓一張一合, 更好地幫助他在嘈雜的森林中捕捉想要的聲音。

男孩低著頭, 眼神顯出不符合年齡的堅定來,對許遊點點頭:“Ma!”然後向某個方向飛去。

許遊不管那邊的埃隆和阿爾瑟的反應,跟了上去。他本想回想龍形,一看那些縱橫交錯的枝丫和複雜的空中形式, 不得不老老實實邁開雙腿跑。

簌簌蝴蝶似的在林間翩翩飛舞,每到岔路口還停下來左聞聞又嗅嗅,像隻儘職儘責工作的小狗。每次檢索出季辭殘留的氣息, 就會高興地報告給許遊,報告內容隻有「Ma」或者「Pa」,也夠成年人明白他的意思了。

很快,他們跟著簌簌的方向追尋到一片帶刺的荊棘叢, 隻不過這些荊棘比外世界的要粗了許多倍,如同橫生的腳踏, 許遊瞄了一眼, 覺得自己能憑借著它們攀上去。

頂上是火焰一樣的紅, 還有幽幽的香氣, 大約是花田。季辭偶爾會跟他提到秘境森林的見聞, 或許這就是他說過的玫瑰園。

最終, 簌簌停在一朵, 或者叫一棵花下, 不動了。繞著花莖飛了幾圈, 渴望地抬起頭,回到地麵收起翅膀。

“媽媽在這裡嗎?”許遊走過去牽住他的手。

簌簌聽不懂他的問句,但從眼神中感到了相似的焦灼,急切地晃了晃許遊的胳膊:“Ma!”

看來就在上麵了。

許遊轉過頭對埃隆怒目而視:“你不是說小辭在你那裡嗎?為什麼現在會在這兒?”

埃隆看起來心情同樣不佳,沒有回答。

忽然,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許遊把幼崽擋在身後,向後退了幾步,才看清這是隻巨大的———比剛才的蜜蜂還要大很多很多的蜘蛛。它也不完全是個蜘蛛,沒有哪個蜘蛛有十二條腿和四隻眼睛,這是森林裡典型的變異怪物。

許遊感到一陣惡寒。倒不是怕打不過,就是純粹得被惡心到了。

埃隆同樣感到被威脅,兩人並沒有任何交流,卻都在等待時機,一旦巨蜘蛛挑釁,就原身開戰。巨龍可沒什麼害怕的對手,除了同類。

然而蜘蛛頭頂傳來細細弱弱的嗓音:“你、你是來找小哥哥的嗎?”

*

話是對許遊說的,他抬起頭,看了半天才看見開口的不是蜘蛛,而是坐在它頭頂的……小孩兒?

既然簌簌確定了季辭在這裡,那小孩口中的「小哥哥」多半就是他了。許遊抹了抹臉,調整出對幼兒專用的和煦笑意:“我是來找小辭的,請問他在你那裡嗎?”

“小辭?”男孩露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疑惑表情,“是小哥哥的名字嗎?”

“是的。你認識他?”

“你看起來不像壞人。”男孩說,聲音有些顫抖,卻還強撐著為自己壯膽,“可你為什麼要跟那個壞人一起?”

許遊看都不用看也知道壞人說的是埃隆。他阻止了後者的狡辯,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加真誠善良:“我們不是一夥兒的。這個壞蛋搶救了我的小辭,我來救他。”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我要怎麼相信你?”

“我有……”他低頭掏出手機,“我有和小辭的照片,你可以看看。”

“照片是什麼?”

“一種記錄……你先看看吧。”

男孩從巨蜘蛛身上飄下來,對,他是用飄的,像個幽靈。巨蜘蛛的四隻眼睛死死盯著他們,十二條腿蓄勢待發,就算是埃隆也不會貿然動作。

小幽靈站在蜘蛛最粗的腿旁邊,猶豫了一下:“你送過來給我看……不,不要你來,讓他過來。”

「他」指的是簌簌。

年幼的孩子看起來沒什麼威脅性,倒是意外的敏銳,直接找出他們的中心人物。許遊一僵:“他隻是個小朋友。”

小幽靈吸了吸鼻子:“他聞起來很熟悉。是森林裡的居民嗎?”

或許曾經是,但許遊不覺得暴露真相對現狀有什麼改善,打哈哈糊弄過去:“他聽不懂我說話,要不,還是我送給你吧?”

幽靈搖搖頭:“我不相信你。”

這下可不好辦了,送手機過去是讓他相信自己的辦法,但相信他又是送手機去的前提。糾結了一會兒阿爾瑟走了過來:“我來吧?”

她用森林的語言跟小幽靈說了什麼,大約是聞出了同伴的氣味,巨蜘蛛用細一點的腿輕輕蹭了下男孩,他總算同意了,讓阿爾瑟用藤蔓將手機送過去。

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手機,也不知道什麼是照片,但小幽靈還是認出了上麵的季辭與許遊,兩個人貼在一塊兒衝鏡頭笑,很親密的樣子。

他勉強相信,把手機還回去:“那、那隻有你能跟我上來。其他人都不可以。”

許遊還沒見到季辭,怎麼可能把最重要的籌碼留在埃隆這裡。他據理力爭,捏了捏簌簌瓷白的小臉蛋:“小朋友沒什麼威脅的,要不然我和他一起,行嗎?”

簌簌的人形年紀其實和小幽靈差不多大,但他本能地感到被強大波動威脅的畏懼。

在他猶豫的空當,另一個冰冷而動聽的女聲從高空傳下來:“帶他們兩個上來吧。”

小孩被嚇了一跳,驚魂未定:“好的,媽媽。”

怎麼好像對自己媽媽比對他們這群外來者更害怕啊?

*

巨蜘蛛載著許遊和簌簌靈活地爬上花苞,許遊在那短暫幾分鐘裡甚至有些遺憾沒能親手從刺兒上攀爬;他這回看清了那個小幽靈的模樣,粉粉嫩嫩的,頭發亂蓬蓬得像稻草,一雙湛藍湛藍的眼睛,穿著白袍,臉頰上有玫瑰花的印記。

許遊一手扒拉著對什麼都好奇的簌簌以防他掉下去:“你是什麼?是幽靈嗎?”

小孩不高興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幽靈,我是玫瑰花妖。”嘟囔著,“你怎麼和小哥哥一樣。”

許遊沒聽清楚後半句,思考著玫瑰花妖是個什麼物種,還分出另一半的心思想,如果他上來見到季辭,就能順利把季辭和簌簌一起帶走了,為什麼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埃隆好像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樣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難不成小幽靈和母親跟埃隆是一夥的?

許遊蹙起眉,壘起提防心。

有十二條腿就是方便,巨蜘蛛很快把他們帶到紅絲絨地毯似的玫瑰上,寬闊的花瓣上藏了不少花妖,都在偷偷打量他和簌簌。

許遊一看就看見了被花蕊包裹的季辭———不是清醒的,閉著眼睛,躺在馥鬱的香氣中,是真正的睡美人。

“小辭!”

他一個箭步衝上去,被莊嚴冰冷的聲音攔了下來:“放肆!”

是剛才那個女聲。許遊看向她,同阿爾瑟幽靜清澈的少女感完全不同,張揚而肆意的成熟感,是熱烈的、帶刺玫瑰的真正化身。

然而許遊根本沒有閒情去分辨她的美貌,寒聲道:“你們把他怎麼了?”

女王似的雌性花妖在攙扶下慢慢飄到他麵前,居高臨下:“你和那條龍是一夥的嗎?”

惡人先告狀,許遊皺起眉:“難道不是你們聯起手來傷害他?”

“他?”女王瞥了眼身後,“你是說這個人類嗎?他是你的?”

“是我的戀人。”

女王冷笑道:“那條龍也說,會做我們的朋友,結果他為森林帶來了什麼?我不會相信你們這些外來者。來人,把他綁起來!”

命令一下,不僅花妖,還有藏在花瓣間隙中的巨蜘蛛也冒了出來。如果隻有許遊一個人,他不覺得自己的武力值敵不過這群安安穩穩生長在密閉環境中的小妖精,但他帶著簌簌,小辭還原因不明地昏睡著,他不能輕舉妄動。

“等等,媽媽!”帶他上來的藍眼睛小花妖使勁嗅了嗅,“我相信他,他不是壞人———這個叔叔身上,有哥哥的味道。”

“……”成年人們一陣尷尬的沉默。

味道交纏在另一個個體上意味著什麼,或許是單純的小孩子所不能理解的。一觸即發的戰場陡然變了味,紅色的花海中彌漫起桃色的氛圍。

女王謹慎地打量著他:“如果你真的是他的戀人,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嗎?”

“你問我?”許遊瞪著她,“我還想問你我的小男友怎麼在你這兒醒不過來了!”

女王沉思:“看來隻有那條龍能夠給予答案了。”她自然而然地吩咐,“你,去問問,但是不能讓他上來,也不能帶這個人類下去。”

許老板縱橫人、龍兩屆幾百年,除了純血家,還沒怎麼被指派過。可他也知道女王說得沒錯,隻有埃隆·哈瑞斯才知道真相,小辭現在這樣,他必定逃不了乾係。

“簌……”

他話還沒說完,自己帶來的小男孩已經自覺地加入了花妖一家,守在季辭身邊了。

簌簌不清楚季辭怎麼了,看見母親閉著眼,和睡著差不多。那麼,隻要像以前一樣守在媽媽身邊,等他醒來就好了吧?

許遊歎了口氣,也好,不帶著幼龍,少一個被埃隆抓住的把柄。

“你們要是敢傷他一根頭發……”龍緩緩道,講的都是威脅的話,語氣倒還挺客氣,“我可不一定會比那位善良。”

*

埃隆和阿爾瑟仍然等在樹下,後者神色緊繃,前者倒是悠然地研究起了玫瑰園的生態環境,根本不擔心季辭和簌簌———自己的兩個籌碼———都沒有在許遊身邊。

見許遊下來,他抬抬下巴,假裝關切:“小少爺如何?”

“明知故問!”

埃隆笑:“讓我猜猜,是不是昏迷不醒?”

許遊的雙手都覆上了金色的鱗片,那是戰鬥前的準備:“你把他怎麼了?”

埃隆舉起雙手:“不要這麼戒備,許先生。他這些天的食物都是我送來的。一些安神的東西罷了,不會對身體有傷害。”埃隆聳聳肩,“隻是以防萬一,我清楚你很有實力。解藥在我這裡,隻要我們的交易完成,我自然會給你。”

許遊恨不得直接衝他噴火,還好沒有忘記這裡是茂密廣袤的森林,理智壓下了衝動:“你如何確保你能守信———彆說什麼「沒有選擇」,現在我有。我可以帶他們兩個一起離開,相信我,如果我沒有心甘情願給你,你從我這裡搶不走任何東西。我們有最好的醫生,無論你下了……什麼毒,總能解開。”

許遊的眼睛變成金色:“你要和我賭這個嗎?”

埃隆輕描淡寫的神情終於變了一變,然後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或許你是能帶他們離開,我也不會去追。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季辭的毒,24小時內就會發作———讓我看看,現在過去多長時間了呢?”

許遊瞳孔驟縮。

“哦,不好意思,我忘記說明了,他若是老老實實待在山洞裡,毒素滲透還會慢一些。可惜,仗義的朋友來「解救」,劇烈運動加速了揮發。”埃隆盯著他的表情變化,故作遺憾,“或者,現在隻剩下了幾個小時,也說不定。”

“埃隆·哈瑞斯!”

“季家和許家能找來最好的醫生,我不懷疑。但這些好醫生,能在幾個小時內確認是什麼毒、並且調配出解藥嗎?”埃隆蠱惑地低聲道,“又或者,從我這裡拿走現成的,會不會……是個更好的選擇呢?畢竟,找不出藥事小,耽誤了小少爺,可就麻煩了。”

這下連一直跟在身邊的阿爾瑟都震驚於埃隆的城府和無賴,許遊更是被驚地後退了幾步。

“許老板,你是生意人,生意人都聰明,會衡量利弊。把虯交給我吧,然後我就放你和你的人類走。”提到簌簌、這個他覬覦已久的終極武器時,埃隆不自覺舔了舔嘴唇,瞳色因為深沉的欲念藍得發黑。

“來吧,做出你的決定吧。”

第92章 擇日而亡10

◎男孩是那麼害怕無助◎

如果小溫和阿鄒首映式那天, 他沒有去應酬,而是陪著季辭回城堡,第二天季辭就不會自己一個人去雪林散步, 讓埃隆有機可乘。

如果當初不為簌簌找保姆,而是親力親為照顧它, 虯的秘密也就不會通過容易被誘騙的方凝泄露出去。

如果早在兩年前的新年夜, 自己能更小心些,鬥爭中勝過埃隆,季辭就不需要為昏迷不醒的自己深入秘境森林尋找銀焰花,也不至於帶出那顆危險的龍蛋, 引發後來的一連串事件。

如果……有好多個如果,能避免今日兩難局麵。

可惜沒有如果。

許遊重新回到玫瑰花上,心境完完全全被洗刷了一遍。他沒有回答女王或是小花妖的任何問題, 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走到季辭旁邊,單膝跪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人類看起來就隻是睡著了,呼吸平穩, 睫毛隨著起伏甜美地輕顫,肌膚還帶著熟睡的淡淡紅暈。心臟依舊規律而有力地跳動著, 許遊一度懷疑埃隆關於「毒藥」的說法隻是種手段, 可他不敢拿季辭的命去賭。

他把簌簌之前叼著的圍巾展開, 蓋在季辭身上, 然後, 如同王子親吻他的睡美人那樣, 拂開人類的額前垂落的碎發, 印下溫柔的一吻。

花妖們鬨不明白突如其來的浪漫劇場是要演哪一出, 但他們大氣也不敢出, 生怕驚擾了兩個畫中人。

簌簌趴在旁邊,淺色的眼瞳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看著爸爸媽媽。在他的記憶中,他們的感情總是這般甜蜜,親吻和擁抱都是最常見的表達愛意的方式,他們也會同樣分享給他。

許遊的眼中滿是對季辭的眷戀,用龍語柔聲道:“等我回來,吾愛。”

龍站了起來,對幼龍伸出手:“走吧,簌簌。”

“Pa?”小孩歪著頭,不理解為什麼爸爸要單獨帶自己走。但他百分百信任他,還是順從地被抱起來。

女王聽不懂龍語,但植物賦予的纖細直覺讓她感到哪裡不對勁,皺起彎月眉:“你們……”

許遊一改先前的橫眉冷對,衝她露出迷人微笑:“我很快就回來,請幫我照顧好我的人類。另外……煩請各位讓一讓。”

幼龍抱著他的脖子,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看著仍舊沒有絲毫反應的人類,咿咿呀呀地喚著「Maa」希望許遊能把季辭也帶上。

成年人心裡一酸,幼崽對他們的感情和依賴,遠比反過來要深。然而,決定既然已經做了,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他並未原路返回,在花妖們疑惑地讓開後,原地旋起氣流,轉身恢複了龐大的龍形,碾壓目之所及的一切生物。

他和埃隆同樣是A級血統,金燦燦的鱗片將埃隆進入森林的肆虐行徑的恐懼帶到花妖中,他們驚懼地望著他,害怕這個人也是同樣殘暴。

簌簌下意識跟著他一起變成了龍,小了很多號,顏色也淡雅得多,像一塊玉石懸在半空。花妖們更是驚訝,秘境森林裡的住民大多聽說過虯的傳言,也知曉埃隆此行的目的,但當他們真的看見它時,是截然不同的震顫。

許遊就這樣卷著氣流拖起飛得還沒那麼熟練的小龍崽,向約定好的豌豆藤飛去。

*

埃隆正坐在藤蔓打造出的秋千上,享受一天之中難得的陽光,透過葉片的罅隙中灑在麵龐上。外世界每天都能見到的日光,在濃霧彌漫的秘境森林顯得如此珍貴。

他們約定好在通天豌豆藤的一處枝乾上見麵,它比許遊想象中還要高,或許真的連接天際也說不定;這回阿爾瑟不在,會麵隻屬於三條龍。

見一大一小飛向自己,埃隆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微笑,從秋千上緩緩起身:“又見麵了,小甜心。”

話是說給簌簌聽的,充滿了令人不適的隱喻。許遊皺了皺眉,把瑟縮的幼龍護在翅膀下:“解藥。”

埃隆嗤笑:“都決定犧牲他了,還裝出一副好父親的樣子來,有什麼必要?反正他也聽不懂,不是嗎。”他抬起手,樹枝上竟然聽話地伸出一截藤蔓,將小藥片遞到他手心。

白色的,圓圓的,非常普通,和感冒藥沒什麼差彆。可就是它,鉗製著許遊所有的行動。

從他抵達豌豆藤開始,它就不如想象中碧綠,有些說不上來的病態。就這麼短短半天時間,更加枯黃。聯想到阿爾瑟的話、以及埃隆對樹精們的威脅,豌豆藤的營養多半用來供給埃隆,為他提供力量。

以至於,可以像原生的樹精一樣,控製豌豆藤了。

這個男人,根本不在乎毀掉一棵無數生命賴以生存的樹———甚至是整片森林。

許遊很想同情這裡的居民,隻不過沒有太多閒暇。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季辭喚醒並且帶出森林,其他的計劃……

他剛要上前,埃隆做了個停下的手勢:“我尊重人類的規矩,許老板,還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吧。”

“藤蔓都是被你控製的,我怎麼相信你真的會把藥給我?我又怎麼確定它有用?”

“你不能。它不會現在作用,必須要離開森林才行。當然,離開的刹那你也會脫離樹靈的保護,換言之,你不可能再進來了。”埃隆說,“也許你不相信,不過我的目標早就不是季辭了,沒必要害他,更沒必要因為害他而跟季家結仇。”他對簌簌微笑,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我隻要有這個小寶貝,就夠了。他會幫我完成所有夢想。”

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害死季辭百害而無一利,像埃隆這麼會算計的人,不至於斷了自己的後路。

埃隆見他有鬆動:“許先生,讓他回到人身吧。並且你要代替季辭,切斷他的雛鳥情節———兩年了,也該斷了。”

“切……斷?”

埃隆嘖了一聲,似乎替人類才有的感情和羈絆感到麻煩:“就是告訴他,你不要他了。”

*

如果是季辭,現在會怎麼做?

許遊看著麵前聽他的話乖乖回到人身的小男孩,明亮的眼睛望著他,毫不摻假的相信和依戀。

如果是季辭,根本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吧。就像季淳絕不會用季辭去交換一樣,在季家的愛澆灌下長大的小少爺,也不會用簌簌來換自己的生命。

可許遊不是季辭,他沒那麼在乎簌簌,從頭到尾他的寶貝也就隻有季辭一個。彆說是用簌簌去交換,無論用什麼樣的代價,上刀山下火海,獻上整顆殘破星球———隻要季辭平安,他都會去做。

話是這樣說,真正到了訣彆的一刻,仍會感到不忍心。他半跪在簌簌麵前,撫摸著孩子淺色的頭發,把他柔軟的小手放進自己的掌心,再難以啟齒,終究還是道出:“跟那個叔叔去吧,好嗎?”

埃隆站在不遠處,饒有興致地觀望著家庭倫理大戲。

許遊的眼神恨不得從他身上剜下龍鱗:“你會好好對他吧?”

埃隆諷刺地笑道:“你還在乎嗎?”

“如果他在你那裡比在季家過得好,我可以不在意。”

向來儀表堂堂的埃隆·哈瑞斯做出一個厭惡的表情:“行,我承諾。”

但埃隆·哈瑞斯的承諾沒有任何意義。

再怎麼懵懂,簌簌還是從許遊的表情讀出了放棄和決絕。幼小的孩子感到一陣心慌,被丟棄的小孩總是格外敏銳,他不明白為什麼,不明白怎麼了,媽媽沒有醒,爸爸也不要自己了。

為什麼?

他做錯了什麼?

他會改。

不要丟掉簌簌———

*

男孩眼裡聚滿了淚水,像真正剔透的寶石那樣一顆顆滑落。小手攥著許遊的拇指不肯放開,然而地上冒出來的藤蔓須臾間猝不及防纏上他的身體,越是掙紮,裹得越緊,同時向他的身體輸送著微量的麻醉,不至於失去意識,卻也扼製了虯的大部分傷害力。

“Pa……Pa?”

簌簌驚恐地看著身上的枝條,努力伸出手抓住許遊,成年人隱藏起一切情緒,好似突然變成沒有心的機器人,漠然地看著小手從自己幾乎沒使出勁挽留的掌心滑落,隨著藤蔓的動作離自己越來越遠。

另一邊,埃隆倒沒有騙他,用藤蔓將那顆不起眼的藥片送了過來。

許遊把藥片從蜷曲的葉子上摘下來,手指有些顫抖。他不敢抬頭,不看看見簌簌傷心欲絕的表情。

他隻是個小孩子,才兩歲,還不會說話,連飛都要借力不然會掉下去。

他是那麼地信任他、信任他們。

可成年人回報了什麼呢?像一紙支票一樣,把沒有絲毫戒心的他騙到險象環生的命運裡,輕輕鬆鬆交易掉了。

他背過身去,不忍再看。

“Pa———爸——”

許遊轉身的動作一震。

簌簌一直念不好他們的稱呼,模糊又短促。可是他剛才分明聽見了那是「爸爸」的稱謂!

他詫異地扭過頭。

簌簌已經被藤蔓拖拽到埃隆身邊了,哭得小臉都花了,看見他轉頭嗆得直咳嗽,然後後帶著哭腔的聲音卻無比清晰:“爸爸,救我———爸爸——”

這是簌簌龍生中,第一次開口說話。

沒有先喊更親近的季辭,而是少見麵很多的許遊。

沒有笑容,沒有全家人的欣喜、歡呼、記錄、慶祝,而是命懸一線的呼救。

許遊很清楚,隻要背道而馳的路再向前邁出一步,他、他們和簌簌今生的緣分,就算是徹底斷了。

男孩哭得撕心裂肺,那麼害怕,那麼無助,那麼絕望。

許遊狠了狠心,在風力的保護下離開豌豆藤,向玫瑰園飛去。

他沒有回頭。

*

得知埃隆已經達成目的、很快會離開秘境森林後,玫瑰花妖們鬆了口氣,打開花蕊,將依舊沉睡著的季辭交給許遊。

至於之前一直跟在許遊身邊的小男孩兒去了哪裡,他們聰明地沒有過問。

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按照埃隆的說法,解藥需要在出了森林之後才能喂給季辭,許遊不敢多耽擱,放下負罪感和毫無用處的恨意,載著季辭向森林邊界飛去。

到了出口他才發現阿爾瑟早就等在了那裡。

雖然清楚是被埃隆脅迫,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少女都是幫凶,他對她沒什麼好感,口氣生硬:“還有什麼事?”

阿爾瑟從濃霧中走出來,觀察著他:“你就是他當初尋找銀焰花,要拯救的人嗎?”

“是我。”

“他說過,是他愛的人,但不是愛人。”

阿爾瑟聲音平淡,但他還是聽出了質疑的意味。

對於樹精而言才沒過去多久,在外世界,卻是兩年前的事情了。許遊還記得自己醒來後迎麵而來的那個吻,那天刺眼的陽光,和接下來改變了他們之間關係的一切。

“人……或者龍,都是會變的。”許遊吸了口氣,“結論是,他愛我,我也愛他。”

“愛。”少女搖了搖頭,簡單地結束了感歎,話題突兀一轉,“他不會原諒你的。”

許遊知道她指的是交出簌簌的事,臉上浮現出無法自抑的痛苦:“我知道。但是我不能想象沒有小辭,更不想提前開戰。你知道A級以上的巨龍開戰會怎樣嗎?波及到的可不僅僅是你們。”

“沒有彆的辦法了嗎?”

“如果有,你們也不會被他控製了,不是嗎。”

阿爾瑟沉默了。

許遊模糊地想起,季辭曾經說過阿爾瑟的真身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婆婆,現在這個瑰麗的少女隻是假象,或者被迫。

人類總想長生不老,想永葆青春,然而對於樹精來說,少女的表象並非幸運的意味。豌豆藤被埃隆牢牢控製在手中,身為樹精的領袖,她一定付出了許多。

想到這裡,許遊對她的怒意也消散了些,語氣不再那麼冷淡:“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還要帶他回去。解藥真的有效嗎?”

阿爾瑟點點頭。

他鬆了口氣,看了她一眼,抱著季辭踏向森林的交界處。身體裡被輸送的樹靈力量開始減弱,眼前的濃霧也隨之消散,馬上就要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中。

動蕩年代,誰都幫不了誰,唯有自求多福。

“許先生。”

他轉過頭。

少女舉起右手放在左邊胸口,微微躬身,做出種族最莊重的禮儀,純潔的聲音潮水一樣從四麵八方湧來。

我有一個請求。

她說。

第93章 誰最難忘1

◎是死還是活一概不知◎

他推門進來時看見季辭不知什麼時候坐了起來, 正望著窗邊發呆。窗簾攏了一半,和煦的春光照進來,把他雪白的皮膚照得透明細膩。

綁架事件發生在冬天, 離開秘境森林後,竟已是春回大地的時節。他們在那裡麵待的幾天, 比外世界的等量代換的幾個月更加驚心動魄。

手中盛著粥和軟點心的托盤擱在茶幾上, 許遊快步走過去:“怎麼自己起來了?”他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暈不暈?要不要先喝點水?”

人類麵色蒼白,搖搖頭。

埃隆·哈瑞斯把他困在山洞的那幾日,送來的乾糧裡下了毒, 雖然最後給的解藥喚醒了季辭,殘存的毒素卻無法立刻排出體外。或許對巨龍也就是休養幾天的事兒,體質嬌弱的人類卻大病一場, 隻能休養,還不知會不會留下什麼慢性後遺症。

許遊看在眼裡很是心疼,拿過粥喂他:“我知道你現在沒什麼胃口,但是必須吃點東西, 否則身體會垮的。”

粥是現熬的,有紅棗和芋頭, 很香。但季辭聞到味兒胃裡不太舒服, 不想吃, 看著他的目光帶有一絲委屈, 眼睛裡落著光點, 好像汪著淚。

許遊想再說什麼, 被敲門聲打斷, 女孩子猶豫著問:“許先生, 季辭, 你們在嗎?現在方便進來嗎?”

季辭一怔。

許遊隻能先把碗放下:“你的小夥伴們?沒聽季先生說他們要來啊。你彆動,我去給他們開門。”

打開門後先是探頭探腦的寧延年,鬼鬼祟祟的,看起來不像什麼好人。小溫把他推進來,兩人手裡都拿著慰問品,交到許遊那兒,走到床邊的腳步慢慢的。

他們小心翼翼地看著季辭,小心翼翼呼吸,好像氣息重一點兒就會把這個蒼白的人吹走。

季辭難得露出一點微笑:“怕什麼。”

他情緒低落,最近都不怎麼說話,開口喑啞。

女孩子聽到他的聲音,眼圈立刻紅了,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但在她的眼淚掉下之前,倒是旁邊的寧延年先撲到季辭身上大哭起來:“阿辭辭辭辭辭!!”

季辭本就不舒服,被他這麼一壓麵上立刻浮現痛苦,許遊嚇了一跳,箭步上前抓小雞一樣一隻手把寧延年拎起來:“哎!”

寧延年被小溫拍了一巴掌,怒道:“你想害他呀!”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錯誤,結結巴巴:“對不起啊辭哥!我、我就是見到你太激動了……嗚嗚……”

季辭被他哭得頭疼:“我沒死呢,彆號了。”

“半年———半年了!我真的以為你會死在裡麵嗚嗚嗚嗚嗚……”

“我這不是好好出來了嘛。”

這回就連小溫也加入了譴責行列:“一點兒也不好,要不是……”

他們默契地沒有說下去,所有人都清楚換季辭出來的「代價」是什麼,而那已經成為季辭心中不能被觸碰的傷口。

簌簌在哪裡,怎麼樣了,甚至是死是活,一概不知。

*

城堡離市裡太遠,兩個朋友來一趟,當晚會住下,第二天再走。

毒藥目前顯現出的後遺症之一就是季辭現在的雙腿綿軟無力,幾乎沒法自己支撐著站起來,得坐輪椅。季家的醫生看過,說隻是暫時性的神經麻痹,不會持續太久,但也沒什麼儘快恢複的好方法,隻有等待。

吃過午飯後,寧延年和小溫推著季辭去露台曬太陽,這是屬於三個年輕的人類的專屬時光。許遊沒有跟去,坐在另一邊的走廊上,從這裡能看見坐在輪椅上的季辭,微微仰著臉,看著寧延年手舞足蹈,難得有輕鬆的神情。

回到外世界也有半個月了,他一直因為簌簌的事情鬱鬱寡歡。雖然沒有直接斥責許遊,但許遊心知肚明,這個心結一時半會是化解不了的。

“他看起來還不錯。”

耳邊冷不丁響起柔和的嗓音,許遊一看,季淳拿了罐火龍果味的汽水遞給他:“悅梔搞來的,也不知什麼味道,你嘗嘗。”

“啊,先生。”

季淳點點頭,示意他不用站起來,自己也沒坐下,靠在磚石上,望著那邊的三個孩子,任憑春風撩起額前的碎發:“年輕的生命啊。”

一千多歲的他,的確有這個資格感歎。年輕的確好,天大的煩惱憂慮總能過去。一千多歲的龍也同樣沒什麼憂心,隻是個中經過多少百轉千回的滌蕩,外人無從得知。

季淳問:“崽崽今天胃口好些了嗎?”

說到這個許遊就頭大:“哄了半天,才願意吃點粥。”

季淳輕笑:“可能還是給那兩個朋友麵子。”

“是啊。”許遊問,“先生不著急嗎?”季淳對季辭的疼愛半點不比許遊少,但他對於他不肯吃飯這件事好像一直沒什麼很大的反應。

“身體上的傷,總有辦法治好。我更擔憂的,還是心中的。”

“要是我……”

“你也沒辦法。”季淳打斷他的懊惱,“當時你沒有彆的選擇。”

是啊,麵對埃隆拋出的、占據絕對優勢的問題,他不可能選季辭以外的選擇。

“人生總是要遇到兩難的抉擇。”千歲老龍微妙地歎了口氣,“是不是覺得碰上感情的事很麻煩?”

許遊是坐著的,矮了一截,這會季淳轉過頭,俯視著他。其實他很少會用這種居高臨下的視角看彆人,哪怕貴為元老,的確比任何人都身居高位;然而他的語氣溫和,甚至帶著點戲謔,好像在故意刁難。

嶽父的考驗總是很嚴格的,稍不留神就會掉進坑裡。還好許遊早有準備,胸有成竹笑了笑:“不會。遇上小辭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事情。”

不過,這還真不是客套話。是他的真心。

*

寧延年和小溫在這裡住了三天,半句不提密林中事,講的要麼是寧延年與科研及導師大戰三百回合,要麼是小溫帶來的花裡胡哨娛樂圈八卦,連說帶鬨笑聲不斷。總之,是裝滿一百多條巨龍的城堡裡罕見的純粹人類地帶。

搞學術的和搞演藝的都很忙,就這三天還是協商好久才排出來的。這邊導師和那邊經紀人一個接一個電話催,第四天實在撐不下去了,就讓加西亞送他們回去。

兩個朋友帶走的除了季辭房間裡的笑聲,還有一直晴好的天氣。他們是前腳剛走,後腳陡然下起了雨,還不是細綿綿的春雨,天空仿佛漏了個洞,大雨傾盆而下,衝刷著濕潤的泥土。好在植被茂密,根係抓地能力足夠強,否則對於森林來說也是場劫難。

季辭本來情緒就不佳,雨勢加重了惆悵,許遊都快懷疑他是不是得了人類的心理疾病。叫……叫什麼抑鬱症來著。

季家的確有最好的內外科醫生及醫療器材設備,可人類的感情太複雜了,巨龍無法理解,哪怕他們在人類社會潛伏數百年。

對於巨龍來說,孩子們長大後都是要離開父母的,唯有伴侶是終生。就像現在的許遊,可以一兩百年不回家,父母甚至不會擔心他。季淳那種是特例。

所以許遊並不是真的可以理解季辭對失去簌簌的痛心。

巨龍沒多少親情,但愛情不渝。所以他會被季辭的蒼白所牽動。

“睡一覺吧,嗯?”

許遊拉上房間的窗簾,隻有下一盞昏黃的落地燈,順便點燃燭台。其實有他在以後,季辭不怎麼需要熏香安神了,不過今天情況特殊,還是都準備著。

做這些的時候,季辭一直盯著他看,仿佛變成執拗的小孩子,直到他掀開被子把人摟進懷裡。就這麼短短半個月,後者瘦了一圈,抱著都硌手。

季辭抓住他的手指,望著他。

許遊的心軟得一塌糊塗,抓著他的手背親了親,把人摟緊了些:“我不走,就在這裡陪你。安心睡吧,寶貝。”

得了承諾後,季辭才閉上眼,並未鬆手。

窗外雨聲滂沱,如泣如訴,他大腦昏沉,很快在懷抱中睡著。

*

龍其實不怎麼需要睡眠,想休息可以一次性冬眠個幾十上百年儲存體力。不過因為生命太漫長,也沒彆的事可做,大部分習慣了人類世界的巨龍都會選擇像真正的人一樣睡覺。

許遊本來沒打算睡的,然而懷裡溫香軟玉,又有雨聲這麼個天然的催眠曲,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幾小時後,被身邊的異動驚醒。

午睡很玄妙了,睡少了困,睡多了暈,很難掌握這個度。陰雨讓外麵昏天黑地,許遊醒來時甚至分不清晝夜,不過他沒時間在意這個,懷裡的季辭身體蜷縮,眉頭緊皺,顫抖得厲害。

“救……”

他在做噩夢。許遊立刻意識到。他坐起來,把燈打開,抓住季辭的胳膊:“寶貝兒,醒醒!”

人類看起來非常痛苦,不知究竟在怎樣的夢魘中掙紮,睡衣汗濕,發出溺水般的喘息:“許……”

潛意識依舊把自己當做救命稻草,許遊心裡一顫,用力晃動他:“醒醒!你在做夢,都不是真的!”

反反複複好幾次,努力總算有了成效,季辭猛然睜開眼,嗓音裡帶著顫抖不止的恐慌:“簌———簌簌呢?簌簌在哪裡?”

夢境錯亂了他的思緒和記憶時間線,許遊還沒來得及解釋,季辭反過來抓住他:“你們是不是把簌簌交給他了?我要回去救他!”

說著不管不顧就要下床,可人類雙腿的力氣還沒恢複,差點摔下去,幸好許遊攔腰抱住了他:“小辭!”

“我要———去、去救簌簌!”

季辭已然詞不成句,這是他從秘境森林回來的第一天,吃完藥後醒來的場景。許遊經曆過一次無奈,沒想到要經曆第二次:“小辭,你清醒一點!”

龍攫住人類的動作,季辭動彈不得,看向許遊的眼神從到驚恐再到茫然,然後到絕望,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呢喃道:“我要救簌簌……”

許遊也被他折騰出了一身汗,把人重新摁回床上,自己坐在床邊:“我的小祖宗啊,你先養好病,行不行?”

季辭的意識緩緩回落到身體裡,沉默了。

許遊猜出他辨彆出現實,心裡也跟著翻江倒海,想了想:“我會去救他的。不會讓他為你白白犧牲。”

人類抬起頭看他,漆黑的瞳仁亮了刹那。

許遊抓住他那點沒有轉瞬即逝的希望,解釋道:“埃隆一直沒有從秘境森林出來,沒有他的允許,現在任何巨龍都進不去———不,更不可能讓你去。但他不會再待太久了,伊迪絲離開他根本操縱不了家族,赫定家現在一大堆爛攤子都等著他回來收拾。”

他握住他冰涼的手,貼在唇邊:“萬事俱備,隻等他回到人間。我向你保證,我會把簌簌帶回來。”

許遊從不失約。

第94章 誰最難忘2

◎宣告把傳說帶到現實◎

快要入夏了, 季辭也恢複了不少,可以下地走路,但時間不能太長, 大多數時間還是要靠輪椅,家裡人就換著來。本來按照巨龍的力氣, 什麼重物提著都輕鬆, 樓梯完全夠了,不過現在方便季辭出行,還是在他常去的幾個房間修了電梯。

季霖澤本來並不是季家的家主,甚至也不是世代仆從中的一員, 他是個沒有身份背景的普通A級,是季淳從慌亂的戰場上收養的,沒有純血貴族的天性和成長環境, 就算在季家待了幾百年,始終無法習慣被人服侍。

所以季辭從電梯裡出來時,就看見他大哥一人坐在正對著落地窗的沙發上,撐著頭在想什麼事情。寬敞的客廳隻有他一個, 所有仆人都不在。他需要思考的時候,總是會屏退其他雜音。

季辭這輩子算是被無法無天寵大的, 不過還是對季霖澤有點兒怵。畢竟和溫柔的小舅不同, 大哥很少有笑意, 總是格外嚴肅, 儘管對季辭從未有過一句重話, 小孩兒還是怕他。

沒辦法, 在季淳徹底退隱修身養性之後, 撐起季家產業和門麵的重任就落到了季霖澤的肩上, 成為名義上的一家之主。要掌管這樣一個龐大、古老、且被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的大家族, 必須得有威嚴。

小舅溫柔,二姐和小哥能玩愛鬨,加西亞雖然不苟言笑,但比誰對他都百依百順;相比之下,季辭單獨和季霖澤接觸的時間還真不多。

電梯運行其實沒什麼聲音,但季霖澤在開門的瞬間就感知到了,睜開眼,從玻璃窗的倒影看見家裡的幺子正挪著輪椅。他站起來要去推,季辭仰起頭:“不用,哥哥,我自己來就行。”

季霖澤倒沒有堅持,看著季辭熟練地挪過來:“最近怎麼樣?”

“好些了,下個月應該就恢複行動了。”

“那就好。”

*

季霖澤調了調他輪椅的位置,讓季辭也正麵窗外的陽光。城堡裡有自一套通風、控溫、調解係統,即便外麵的溫度日漸走高,這道看似平平無奇的玻璃窗能隔絕掉大部分熱。

外麵對著茂密的森林,視野非常好,夏天泛起的波浪和其他時節顏色完全不同,是叫人著迷的濃綠。

“老許呢?”

“有個合同要去簽,晚上過來。”

季霖澤皺眉,又舒展開:“兩家都不缺錢,還是多來陪陪你。”

長兄的關懷聽起來都更冷硬些,但他對他的好還是傳遞到了心裡,季辭衝他微微笑。

季霖澤看著小弟弟那個沒有陰霾的笑容,聯想到他這一年,或者這幾年坎坷的經曆,心裡發酸。原本作為一個普通人類,季辭並不需要背負巨龍間的愛恨情仇的。可現在這些東西都加倍報複到了他身上。

他有些不忍,猶豫著摸了摸人類的頭發。

季辭很驚訝。他長大後,不再處處需要人抱著,季霖澤和他就沒多少身體接觸了。這樣一個愛撫小動物似的舉動讓他心臟悠悠顫了一下。他一直清楚,大哥不表達,不代表愛他就比彆人少。

季霖澤也很少和他人發生肢體接觸,不自在地收回手。季辭正欲開頭,有人匆匆忙忙進來:“大少爺,小少爺。”

兄弟倆回過頭,是個級彆挺高的管家,在季家也好幾個世紀了,很懂規矩,什麼地方能進、什麼話能說,條條框框記得很牢,沒有要事不會魯莽。

季霖澤沒有計較他的打擾,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那人神色凝成沉重:“加西亞先生讓我來通知,剛接到的消息,埃隆———那個埃隆·哈瑞斯離開秘境森林了!”

兩人神色均是一變。

*

消息長了翅膀似的,埃隆·哈瑞斯終於結束「修煉」一事,三天內傳遍龍屆。

森林一日,外界一年,埃隆不過是在裡麵待了幾周,對於外麵而言,冬春夏更替,年曆都已經翻篇了。

人人都以為埃隆·哈瑞斯沒有懸念地死在險惡的林中,可他卻回來了,且毫發無損,這怎叫人不驚訝。幾個世紀以來,他是第一個能活著走出秘境森林的巨龍,究竟有什麼魔力和幸運能做到這種地步,受到各方關注。

對於他的追隨者來說,更是蒙上一層強大的神秘信仰色彩。

然而,極高的人氣之下,這回埃隆卻沒再大張旗鼓辦聚會和發布會,反倒很沉得住氣,拿捏著群眾的情緒高點,先後透出兩條勁爆的消息。

第一條言之鑿鑿,以赫定家官方的名義,宣布經鑒定,埃隆·哈瑞斯是已故家主斯科特·赫定的親生兒子,如今,在現任家主伊迪絲·赫定的支持下改回赫定的姓氏,埃隆·赫定將與她共同主持家族大局。

第二條倒是模棱兩可,連配字都沒,一張不清楚的照片,勉強能認出背景位於赫定家的莊園,畫麵中心是隻不同尋常的幼龍,體型很小,也就正常巨龍腦袋那麼大;鱗片顏色不同於任何傳統血液純度,是非常特殊的、介於青和白之間的色彩,瑩潤清透,淡淡發著光,仿佛上好的玉器。

很快有人辨彆出這個特殊的幼崽究竟是什麼物種,龍類炸開了鍋———原來埃隆·哈瑞斯,不,現在應該叫埃隆·赫定了;這個後起之秀在險象環生的秘境森林搗鼓這麼長時間,就是為了帶出「虯」!

那可是虯!或許沒人見過,但不會有人沒聽過它的傳說。

現在,埃隆用無聲的行動清清楚楚地宣告,他把傳說帶到現實了。

東山再起的赫定家,和風頭正盛的埃隆的「合並」,本就是一樁有力的聯合,給主戰派的龍類打了一針強心劑;現在再加上「虯」的助力,他們萬分期待,重新登上食物鏈頂峰、呼風喚雨的那個時代,是不是很快就要來臨了?

*

時節進入初夏,隨著天氣的回暖,季辭的身體好了不少,行動是沒問題了,就是身體還有點兒弱,不過在他的執意要求下,家人還是放他回研究所上班,繼續他未儘的研究。

有了之前的經曆,加之狼子野心的埃隆歸來,許遊心有餘悸,現在看他看得很緊,生怕綁架重演,每天親自接送,風雨無阻。

季辭上班時間縮水,待個小半天就會回家,偏偏研究到了關鍵階段,捯飭出一大堆古籍,找到了想要的幾個詞條,然而最重要的一環,至今欠缺。

秘境森林的中毒事件拖拖拉拉幾個月還沒痊愈,讓他再一次清醒地認識到:這件事必須儘快完成,不能再拖,因為誰都不知道明天會如何。

他想壓縮空閒時間把那塊拚圖填上,偏偏許遊總「搗亂」,說什麼也不讓他加班;季辭不高興,有幾次差點吵架,最後一個說軟化一個讓步,激烈變了意味,不了了之。

工作上反反複複的耽擱和停滯還不是唯一的煩憂,季辭的焦慮並未隨著春寒消退而衰弱,與其同時,長時間見不到簌簌、和各方對「虯」狂熱的妄念攪和在一塊,每一件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按照埃隆放出的消息,簌簌肯定還活著。可赫定家和埃隆都是瘋子,誰知道他們對簌簌究竟會做出什麼事來?

自從得知簌簌是「虯」,季辭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簌簌在他、在季家眼中,隻是個需要保護和照顧的幼崽;但對於其他人而言,他是武器,是工具,是掌控力量的開關,是能夠快速躋身名流和強者的魔盒。

潘多拉的匣子被打開後,飛出了數不儘的災難。人們意識到需要將其封印後,匣子本身,又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所有人都想利用簌簌做點什麼,拿簌簌來交換點什麼。

唯有季辭,他隻想把他的小崽安安全全地帶回家。

*

持續低落的情緒顯然已經影響到了季辭的康複,許遊坐不住了。

他曾答應過季辭,一旦埃隆離開秘境森林,他會立刻前去營救;埃隆是個有謀略的野心家,既然簌簌能夠帶給他如此高效快捷的提升,他一定會用某種方法控製剛被父母「遺棄」的年幼的虯的心智,然後物儘其用。

可以說,現在的埃隆·赫定實力必定今非昔比。

許遊不能貿然行動,季辭也並未催促。他們都了解,救回簌簌,需要一個時機。

把季辭哄睡了以後,許遊去了季淳的書房。這裡和以前的布置差不多,那根屬於季念雲的龍骨也依舊供奉在燭光之間。

許遊來過這裡很多次了,從二十多年前季淳在這裡將小辭托付給他開始,每當季辭的人生遇到重大抉擇時,他們總會在這裡相見,話題一次比一次沉重。

“崽崽睡下了?”

“嗯……”

“這段日子真是難為他了。你照顧他,也辛苦了。”

“您說的這叫什麼話。”

季淳喝了口茶,幽香撲鼻。這是從森林間新采的,嚴格來說算不上茶葉,是某種樹尖上冒出的最嫩最綠的新芽,泡在水裡味道竟然意外得不錯。等他再抬頭,臉上掛著無奈的笑:“這件事,往大了說,是人和龍的種族問題,是龍和龍的家族對抗;往小了說,也就是你們一家三口的家務事。”

季辭為他帶回來一個孩子,他為季辭把這個孩子送出去,現在要再次為了季辭接回孩子。

情節狗血,可也簡單。

許遊苦笑,沒說話,沉默著和他碰了碰杯。一個世紀前,他開始有了接觸貴族家的想法,雄心壯誌暢想著未來有一日要成為季家座上賓,和季淳談笑。

眼下算是實現了妄想的一部分,隻不過,哪裡想得到會此般相看無言。

“對了。”季淳忽然說道,S級用那雙裝著許多歲月和秘密的眸子沉靜地看著他,“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可以去請「他」出山了。”

許遊一愣,繼而深深蹙起眉。

時局……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了嗎?可這話出自季淳之口,一定有了更深層次的思量。

半晌,他鄭重回答:“好,我會去的。”

季淳歎息:“希望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周末伊迪絲邀請我去一趟赫定莊園,我想,應當是埃隆的意思。”許遊捏了捏拳,“我不打算告訴小辭,希望您能幫我瞞著他。”

“我知道了。我會讓他陪我去城市裡一趟。”

“但我要帶另一個人。”

“誰?”

“三少。”

“越彭?為什麼?”

“因為他是除了您以外,唯一的純血雄性。”

第95章 誰最難忘3

◎你們不會想見到他的◎

“你不和我一起?”季辭扣著襯衫的扣子, 倒數第二顆是鎖骨上,抵著喉嚨。他轉過頭看著還賴在床上的人,“那你今天要做什麼?”

“你小哥約我出去玩兒來著。季先生的畫廊我也看不懂, 還是你去吧。”

季越彭雖然能瘋,不過跟自己弟弟家的那個在一起還是注意分寸的。季辭熟悉他倆的脾性:“晚上回來嗎?”

“當然, 而且應該會比你早。”許遊說, “做梔子蛋糕等你?”

季辭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好吧。”

許遊躺在那兒,從頭到腳欣賞了下一番自己的小男朋友。季辭隻穿好上衣,抓著褲子往裡套,光著的兩條腿又長又直, 白得發光,隨著彎腰的動作線條繃成美好的弧度,襯衫下擺露出一截細腰。

大早上的, 實在是副誘人的好光景。許遊彎彎眼睛:“寶貝兒,過來。”

目光像是有溫度似的,灼得他的皮膚微微發燙。季辭又不是小孩兒了,不會不知道那樣的注視代表著什麼, 向前走了一步,但沒有靠近:“我馬上就要走了。”

“我又不做什麼。”許遊一臉無辜, “來, 讓我親一下。”

季辭拿捏不住這話裡的可信度有幾分, 又往前挪了一點兒, 許遊伸出手, 不容拒絕地一把把他摟進懷裡, 手掌貼著他腰側柔軟光滑的肌膚摩挲, 季辭抖了一下, 好像被燙出烙印。

出乎意料的是, 許遊還真的規規矩矩,溫柔地親了親他的唇瓣,淺嘗輒止就放開了,沒有多餘的動作。

季辭站直,眨了眨眼,不敢相信。

許遊看他那個樣子,笑了出來,自己在他心裡究竟是什麼形象啊:“怎麼,你在期待什麼嗎?”

“……”季辭轉身就走。

許遊眷戀地目送他離開房間,下床走到窗邊,直到看見加西亞的車載上舅甥二人駛出視線,才打電話:“越彭,他們走了,我們出發吧。”

*

赫定莊園。

和上回不同,今天伊迪絲·赫定早早地在門口等候著他們的到來。她沒有穿白裙,淺淡的綠色襯衫,配上馬褲和馬丁靴,長長的銀卷發束得高高的,比起往日的聖潔感更添了一分淩厲,往那兒一站,簡直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許遊想起了豌豆樹精阿爾瑟,同樣是淺綠的印象色,卻和伊迪絲展現出完全不同的風情。

巨龍在認定伴侶後,不會再被其他人的美色所打動,許遊純粹以審美標準來評價;但單身的季越彭就不同了,他還是第一次直麵伊迪絲·赫定,以往隻見過鏡頭下熒幕前,和真正親眼見到的衝擊性,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饒是娛樂圈裡見識過無數美人的季越彭,也有些愣怔。

三百多歲的他在年長的伊迪絲那兒,也就是個小屁孩,視線甚至沒多停留幾秒,悠悠開口:“許先生,我以為,我隻邀請了你一人。”

許遊的確沒有提前說過會帶季越彭來,不過言語上早有準備:“他是我戀人的兄長,就是我的家人。攜家人拜訪,應當也不是什麼特彆冒犯之事。”

牢籠裡束縛著喉嚨長大的金絲雀怎麼可能比得上口若懸河身經百戰的商人,伊迪絲知道自己講不過許遊,也不可能把季越彭趕出去,沒什麼表情,帶著他們繞過龐大龍翼形狀的噴泉,進入那幢金碧輝煌的宮殿。

季家和赫定家如今是世仇,再往前幾代,也有過交好的、互相串門的時候。可惜那時候還沒有季越彭,自然沒見識過赫定家究竟能窮奢極侈到什麼地步,宮殿裡金銀玉器堆砌的裝飾看得三少爺直皺眉。

巨龍都是貪財和斂財的,這是他們的本性,季家的藏寶窟隻會更勝。季越彭清楚自己沒立場感到不舒服,然而,那些財寶給他一種詭異的冰冷和桎梏感。

或許其下沾染的血和罪惡,遠比潔淨的表麵呈現出的,要多得多。

*

伊迪絲讓仆人都退下:“二位,請坐。”

許遊看了看他們的座椅,扶手材質堅硬,呈現出象牙白,龍是不屑於用大象的牙齒的,也不知究竟是什麼原料打磨。

他坦然落座,裝作不在意地問道:“另一位家主今日不在?”

伊迪絲聽到這個稱謂時,神色有一瞬間的扭曲,很短暫,不過還是被許遊捕捉到了。

她的表情冷淡:“我的侄子……很忙碌。”

“組建新世界,的確是大忙人。”季越彭嗤笑。

他年輕氣盛,又一直被季淳保護得很好,話裡的刺兒不知收斂。

“大人總是要做正事的。”伊迪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季越彭看出幾分自視為長輩、對小輩的不屑,惱怒地捏緊了拳。

許遊沒想到這位看似不諳世事的高嶺之花,居然一句話能把季家跋扈的三少爺噎得啞口無言。他生怕他倆起衝突打亂自己的計劃,連忙打圓場:“也就是說,你邀請我們來,是瞞著那個人了。你不怕他得知了發怒?”

伊迪絲回答得縝密:“他還沒有手段解決我。但我很好奇,你們一定也知道他現在的實力有大幅提升,為什麼還會貿然答應?不怕是個圈套?”

許遊打太極,把問題拋回去:“我相信他不能越過你做決定。”

雖然埃隆是事實上的領導者,但巨龍是信奉和膜拜血統的生物,必須有身為純血的伊迪絲號令,才能真正將一個失落的家族重新凝結。

所以,埃隆若是想將新生的赫定家發展到可以對抗古老的季家,伊迪絲必不可少。

伊迪絲似笑非笑:“許先生憑什麼認為,我和他並不是站在同一邊———我們都是赫定家的人,斯科特是我的兄長,是他的父親,我們當然會為了家族的前景付出一切———你們兩位不是同樣嗎?”

“你說得對,我並不能確定。”許遊微笑,“所以我更加好奇,伊迪絲小姐,您邀請我們來,究竟是什麼意圖?”

“我知道你們總會找來。與其弄壞我的莊園,不如我主動打開大門。”

季越彭冷道:“你倒是比那個混蛋識時務。”

“也不是識時務的問題。”伊迪絲微妙地歎了口氣,好像在無奈小孩子的不懂事,略過季越彭直接轉向許遊,“也許在我回答問題之前,許先生能否先告訴我,帶他來,有什麼所求?”

許遊托著下巴,好像麵對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伊迪絲小姐,你知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造」出S級的純血巨龍?”

*

此話一出,另外兩人臉色都變了。

純血在巨龍中有壓倒性的統治地位,隻要龍血純度超過99%,就是獲得了不可撼動的王座。既然出生無法選擇,那麼後天精進和提煉血統,也是很多人想過的辦法。

但血液畢竟不是速度、耐力、體力,隨便練一練就能提升,就算把一條龍原本的血液全部抽乾、重新注入S級的血,日後重新造出的血液也會將它稀釋;更何況S級原本就稀少,怎麼可能有試驗品。

千百年來,如同人類煉丹想要長生不老,龍類也不停地尋找各種提純血液的方法,什麼黑魔法、巫術、偏方都試過,可惜至今沒有成功的案例,倒有A級把自己折騰到瘋狂、反而墮落至C級以下的情況。

許遊驀地提這個,不可能是隨便問問———必然和身為「虯」的簌簌有關。

作為眼下唯一的A級,許遊比另外兩個純血都要置身事外得多,提起這個話題還挺樂嗬:“最簡單的辦法,當然就是兩個S級結親,誕下新生命。”

伊迪絲和季越彭都沉默了。

現存的四個S級,其中三個是有血緣關係的,另一個則是伊迪絲。在伊迪絲出現之前,純血巨龍幾乎要斷絕在季家這裡,如今有了她,好像出現了全新的火種。

如果不考慮個人意誌、純粹考慮種族延續,那麼伊迪絲和季淳、或者和季越彭在一起,就能夠順順利利產生新的S級。這其中,季淳早已清心寡欲不問世事幾百年,正值壯年的季越彭是更有可能的那一個。

聯姻會是最有性價比的方法———若兩家之間沒有血海深仇。

季越彭表情繃不住了,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被拉來是要相親的,咬牙切齒:“老許……你這是什麼意思?”

許遊做了一個安撫性的動作,示意他彆著急,等著伊迪絲的反應。

赫定家的大小姐的視線在他們二人間逡巡,緩緩道:“我不明白。”

許遊笑:“放輕鬆,我並不是要給你們倆說媒。我想告訴你的是,兩個S級的結合和孕育,是產生另一個S級唯一的辦法,或者S級和超A級賭一把幾率。總之,隻有這樣才是安全的。”

伊迪絲鉑金色的眼睛盯著他,那色彩是屬於純血的標誌。儘管並未主動意圖施壓,許遊還是感到了一陣難以抑製的心慌。

好在,和季家的人相處這麼多年,他要是不會調解在S級麵前的本能反應,早就心梗而亡了。他給自己順了順氣:“我隻是提個醒,用「虯」的力量改變血統,並不安全。很有可能到最後,得、不、償、失。”

*

埃隆·赫定千辛萬苦想要得到簌簌,就是因為傳言中「虯」有特殊能力提升龍的血統純度,能將他作為私生子的A級,一躍成為光輝的S級。

具體怎麼操作倒沒有記載,他在秘境森林裡拖延的那些日子,一定就在研究這個。

「虯」究竟有沒有用,一年後重新測定血液,就能知曉。若真的有作用,簌簌原本就受人覬覦的處境會變得有多艱險,可想而知;若是沒有,埃隆大費周章至此,搞得如此轟動,最後一無所獲,挫敗和憋屈遷怒到簌簌身上,後果更不敢想象。

許遊沒法明著搶回簌簌,那就先從伊迪絲這兒下手,撬得鬆動些。

伊迪絲和埃隆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蚱蜢,埃隆不能缺少她這個尊貴的象征,她更不能沒有埃隆作為實際上的靠山。所以,儘管二人之間或許有許多罅隙,但他們一定是最不希望對方出事的人———起碼現在是這樣。

果然,伊迪絲聽聞,神情變了又變,最後垂下眼睛低聲道:“我知道你的目的。”

許遊忽略掉旁邊季越彭複雜的眼神,輕咳了一聲:“我來,自然是要把簌簌帶走的。就算不是今天,也會是某一天。”

“當初是你選擇用他來換季家的小少爺,為什麼現在又反悔?”

許遊無奈地攤了攤手,提到季辭,聲音帶上一絲寵溺:“因為小少爺想要簌簌回家。我的責任,就是要滿足他的所有願望。”

老許的性格對上單純的小辭,甜言蜜語那叫一個信手拈來。沒想到對峙現場還能順手秀個恩愛,季越彭小舅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伊迪絲倒沒有被打動,反而看起來比之前嚴肅得多:“你說的關於埃隆的事情,我會考慮。但是,如果是「虯」,看在淳哥哥的麵子上,我還是想勸一勸你們。”

「淳哥哥」的稱呼聽得季越彭一驚,才反應過來說的是他小舅。這些老家夥的前塵往事太複雜,他不想打探,更不想被牽扯。

許遊不是第一次聽到了,隻關注了最後一句:“勸?”

“你們不會想見到他的。”伊迪絲搖搖頭,“他已經不是……你們記憶中的那個簌簌了。”

*

今日的會麵就此結束,許遊本來也沒打算這趟來了就強行帶走簌簌,季淳讓他請「那位」出山,他正在著手安排。更何況伊迪絲也說了,埃隆不在莊園,而他現在不管到哪裡都會隨身攜帶簌簌。

但不是沒有收獲。起碼他已經探查出來,伊迪絲雖然和埃隆的命運綁在一起,並不是真的同一條心。若是埃隆真的能夠借助虯晉升成為純血,就沒有留著她與自己瓜分權勢的必要;伊迪絲雖然貴為S級,可她其實沒多少自保的能力,她的未來能走到哪裡,幾乎全押在簌簌的作用上。

必要的時候,很大程度上她是一股可以爭取的力量。

他們沒留下太久,伊迪絲送他們到門口,上車前忽然叫住季越彭:“你出生的時候,我去看過你。”

季越彭皺著眉:“突然打什麼感情牌?”

他出生後不久,父親就被暗殺了,即便到最後也沒有證據,但誰都知道是赫定家的人乾的;斯科特又是他的殺母仇人,他們之間的血債累累。他還在龍蛋裡時,就已經被季淳帶著退隱山林,和赫定家早就沒有交集。

伊迪絲垂著眼睛,聲音有些發抖:“我隻是……我一直很喜歡念雲姐姐。我很抱歉,對她……”

季越彭不耐煩地打斷她的懺悔:“你沒資格提她的名字!”

理智上,他清楚一直軟禁的伊迪絲並未參與任何謀劃,錯不在她;感情上,他卻無法原諒、更無法替父母原諒赫定家的任何人。

許遊也搞不懂這突如其來的煽情是要唱哪一出,直覺不會有好事情,還是彆放任對話繼續下去,拉過季越彭就要走。

一輛火紅的邁凱倫停在他們麵前,三人僵持的畫麵倏然凝滯。

埃隆穿著深V的襯衫,帶了根同樣騷包的項鏈,摘下墨鏡掛在衣領上,笑眯眯地望著他們,很驚喜似的:“姑姑,有貴客到訪,你怎麼不告訴我?”

被他目光注視著的伊迪絲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戰栗。

許遊和季越彭還沒說什麼,就見副駕駛也走下來一個人。

二人抬眼望過去,是個五官精致如畫、漂亮完全不輸伊迪絲,冷白色的……少年。

第96章 誰最難忘4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少年看上去十七八歲, 發色膚色都淡,衣服也是淺色係,往金燦燦的大門和緋紅的跑車旁一站, 宛若夏日的晴空之下驟然落了捧雪。

他穿得很素,脖子上同樣掛著項鏈, 不過和埃隆誇張的造型不同, 是個倒掛的勾玉,白水晶的質地,說不上和他的肌膚哪一個更通透瑩潤。

少年下了車,目光在他們身上毫不留戀地劃過, 走向埃隆,看起來模樣乖巧,眉宇間卻凝著淡漠。有成年人的冷峻與疏離, 又有少年人的青澀和纖細。

埃隆比他高大一圈,把自己的墨鏡隨手卡在他的領口上,摟住少年的腰肢,並不避諱在彆人眼前親昵, 低頭磨蹭著他的耳畔:“不和你的父親打聲招呼嗎?有……我算算,幾個月沒見了吧?”

許遊和季越彭都沒反應過來這個突然出現、和埃隆好像很熟悉、嚴格來說是曖昧的少年究竟是什麼人。既然伊迪絲沒有表現出疑惑, 說明這個孩子不是外來的;以他如此貼身跟隨的地位, 一定很重要, 或者說很有用, 應當早就被埃隆和其他人宣傳得滿城風雨。

可他們竟然誰都沒見過他。

埃隆手掌握住他的腰, 瞥了眼怔在那邊的許遊, 裝出心痛的姿態:“你看看, 太久沒見, 你爸爸都認不出你了。”

剛才埃隆說了什麼?他說———

“父親?”少年冷笑, 即便個頭小不少,眼神竟居高臨下的。嗓音輕柔而清冽,講出的話決絕如刀刃,“他可不配。”

許遊的心臟被鐵錘猛地重重敲上一擊。

這個冰雪一樣的少年人,是他的小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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