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2 / 2)

金子勉強笑了一下,深吸氣想要壓下胸口積攢的情緒,“其實到達那後,我還是有些信不過鶴老,所以把白果交給雁靈保管。”

“後來我總想著,如果我能更相信鶴老,一直將白果帶在身上,或者路上我沒有因為身體不舒服拖延趕路,隻要再提前那麼一小會,說不定就可以、一定可以——”

寧楓沒有說話,隻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這個微小的舉動讓金子剩下的話語都哽在喉間,她忽然彎下腰背,雙手捂臉,慢慢蹲到了地上,片刻後,似有淚水自指間滴落。

金子哭的幾乎沒有聲音,這是她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

寧楓屈膝蹲跪在她身邊,手掌一下下拍著她,語氣輕緩淡然,“我不覺得這是你的問題。”

“是你救下了這十五個人。”

金子搖著頭,悶聲哽咽道,“不是的,老大,是你救的他們。”

寧楓動作停滯,眉頭微動,“這樣,那沒救下來的人,也該是我的問題。”

“不、不是!”金子激動的抬起頭,胡亂抹掉淚水,“是我,是我去的晚了,是我在路上拖延了時間……”

寧楓:“……”

有些無措的青年轉頭看向捧著布料在炭盆上烘暖的司南,意外發現男人雖低著頭關注布料,卻還不自覺的微微點頭,好像他認為金子的話沒問題似的。

而後,像是感受到寧楓的視線,男人抬頭回望,碧藍眼眸微微彎起,很是清澈。

“…………………………”

指望不上

“是你發現了鶴老,也是你親身去幫助了他們,就連那些救助了他們的物資也是你一點點積攢下來的,我隻是,說了兩句話。”寧楓的回答很是客觀,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可金子還是搖頭抹淚。

她知道自己膽子一直都小的很,如果不是知道有寧楓可以依靠,她哪裡有勇氣冒這麼大的風險。

是老大給了她勇氣

“不是我給的,”寧楓扶額,無奈於金子這樣孩子氣的發言,“那是你一直都擁有的東西。”

金子一直是非常勇敢的人,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評價。

很多獸人連靠近死亡森林都不敢,更彆提在這一生活就是三年,而金子不僅了解了許多殺人植物的習性,還努力幫助其他獸人,被鬣狗部落欺壓也撐住了沒有妥協。

“我……”金子似乎還想就這個話題爭論,連淚水都顧不上擦拭。

“這件事沒人能做的比你更好,包括我,”寧楓果斷定下結論,更加深刻的理解曾經縭弋是以何種心情開導他,

“是你救下了那十五個人,一人的死亡也並非是你所導致,你要明白這點。”

如果以金子這種思維思考,還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比如更早的發現昏倒的鶴老,更早的發現鶴老的部落,更早的發現隱藏在巨樹林間的飛鳥獸人……沒完沒了。

寧楓隻看中眼下,十五人活下來了,這就足夠了。

世界上每時每刻都在死人,凍死、餓死、意外死亡、被野獸殺死、被同類害死……現在隻是這一人死在了金子眼前,給她帶來了極大的衝擊。

邁過這個坎,也將是她的成長。

金子抹著淚,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

她發現老大說的話,的確有道理。

金子並不是故意拖延時間,出發當夜她就感染病發,且反應十分劇烈,整個人都曾短暫的失去意識,還是她掙紮著扣下了一塊白果,這才活著看到了天明。

儘管也因此讓趕路時間推遲。

“如果大家都像你剛剛那麼想,鶴老作為醫者眼看著族人一個個死去豈不是要抑鬱而終了。”司南後知後覺,終於領會了寧楓眼神的含義,隨手將布料搭在臂彎,邁開長腿走了過來,

金子驟然哽住,抽噎了一聲。

“傳染病最簡單的處理方法就是把染病的人全部殺死,而後焚燒。”

“如果白、老大將這件事交給我,鶴老他們都會死,並且,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司南說的坦然極了,嘴角甚至勾著溫和的弧度。

男人眉眼深邃,冷白的肌膚更襯得那雙幽藍眼眸瑰麗如繁星,任何人與他對視,都會先被他好似深邃多情的雙目吸引視線。

明明是英俊正直的樣貌,侃侃而談間卻隱隱蘊含著極端的一麵,不加掩飾的尖銳。

“以後你會麵對更多這樣的事。”

“樹下這麼多人,不管狩獵還是采集,都會有人受傷甚至意外死亡。”

“你要學著接受彆人的命運。”

司南早就知道他連自己都救不了,更妄論改寫他人的命運,讓寧楓的傷腿健康恢複,是他唯一做到了的事。

至於其他的,尊重他人選擇,某些人的選擇配得上他們的境遇。

“……”金子好像懂了什麼又不太懂,有些迷茫的看向青年。

寧楓瞥了一眼越說越偏的大黑,男人摸了摸鼻子,閉嘴。

但寧楓實在不擅長勸解人,事已至此,隻能硬著來,不給金子胡思亂想的機會,“我的判斷會錯嗎?”

“不會!”金子猛搖頭。

“……嗯,”寧楓沒想到她會答得這麼乾脆,輕咳一聲繼續說道,“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

“你知道自己已經做到最好了。”

“身體不適就該休息,前往陌生的地方就該保持警惕。”

說著,寧楓忽然想到林綾用小罐子裝著“小兔子”的做法,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或許,明天你可以去和

林綾聊一聊,比如……悼念那些死去的獸人。”

金子眼眶紅紅的看著眉眼清俊的青年,暈乎乎點頭。

是的,有道理。

就算飛鳥屍體因為染病隻能留在廢棄的部落中,但他們,一樣可以被記住。

寧楓讓金子用溫水洗淨臉,再擦乾,才允許她出門走入風雪。

看著金子乾勁滿滿的與他揮手,走入黑夜,青年回以淺笑,幽綠眼眸暗沉無波。

他剛剛認識到,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一樣把生命完全平等的和其他東西進行衡量。

比如金子會因為他人的傷痛而共情痛苦,生命的重量在她眼中因人不同,而且太過沉重了。

司南可以對他人的苦難視若無睹,雖然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眾生平等”,但生命輕飄飄的已經沒了原本的意義。

寧楓雙手環抱胸前,斜靠著牆壁,看著男人半蹲下身正在仔細鋪床,仿佛剛剛的對話沒對他產生絲毫影響。

就,完全沒有金子那種煩惱。

看來道德標準太高不是好事

太低也不行

*

深夜,樹洞屋內隻有一盆微弱的炭火閃著微光。

“咚、咚、咚……”

寂靜中,敲擊石板的聲響一聲連著一聲。

頭腦混沌的方辰不堪其擾,他坐起身,頭疼的揉著額角,也不忘微糯糯將踢開的小被子重新蓋好。

每日入睡方辰都會將木架擺在中央,這樣可以將屋內分成兩部分,一麵是方辰和糯糯,另一麵,金子和羽帶著斑斑和伊犁睡得正香。

麵色蒼白沉鬱的方辰悄無聲息的走到門口,掀起獸皮簾,一把挪開石板,對方的敲擊要落不落的停在半空。

“什麼事。”方辰本就整理一樣樣條款睡得晚,現下夢中驚醒更是煩躁的很,但被這冷風一吹,也清醒了些。

……還是很不爽。

“嘿嘿,兄弟,我就知道你沒睡!”阿虎哪裡看不出方辰的困倦和不快。

但他可以當做沒看見,裝傻。

“我都問好了,我和你說,幾乎一半的人都更在意自己能不能留下來——”

方辰眉頭皺的死緊抬手打斷他的話,身後傳來金子模糊的問話,“嗯?出什麼事了?”

“……”方辰默默無言,他無奈的看了眼裝傻充愣的阿虎,握緊了拳頭,也隻能開口啞聲道,“沒出事,繼續休息吧。”

阿虎精神奕奕的撓了撓腦袋上的碎雪,抬頭看向漫天飛雪,就差哼個小調裝無辜了。

他也是被催的狠了,二十來號人半夜不睡就和他磨,讓他去和老大說大家都想留下來。

阿虎哪裡敢去敲老大的門,這不就是給黑狼送揍他的理由嗎。

思來想去,他唯一能打擾的隻有這個“老好人”方辰了。

畢竟,方辰是真的給他派了活,平日裡好都溫溫吞吞講究的很,一看脾氣就很好,不會說動手就動手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