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好了柔軟的床鋪,司南也的確“擺脫”了床墊的身份。
但新的問題隨之而來
他該以何種身份呆在寧楓身邊,睡覺。
司南心情忐忑的試探著坐到床鋪邊,看著默默給陶盆土壤澆水的青年側臉。
過了會,寧楓放下盛水的木勺,指尖轉而撥弄起小巧的綠芽。
空氣越是安靜,司南就愈加緊張,因為過於擔憂,他甚至猶豫起是否該變回黑狼。
——多少能自在一些,也一定不會被趕出去。
被當做床墊也無所謂,起碼是一起休息,現在若是被趕出去才真的更讓他難受。
司南裝作淡定的低下頭,濃密睫羽顫動著。
青年在他低垂的視線中走了過來,白皙修長的右小腿紅痕蜿蜒,猶如精美瓷器上的裂痕。
寧楓自然的窩進獸皮毯中,抬臂關掉小燈。
柔軟的兔毛溫暖又舒適,寧楓不自覺的蹭了蹭,側眸看向僵成雕塑一樣的男人。
“不休息?”
“……”司南的喉嚨似是說不出話,他愣了一會,動作僵硬的點頭,然後規規矩矩的躺下。
與寧楓隔著一段距離
“床鋪”的大小本就是為白狼獸形所準備的,包括獸皮毯的大小同樣如此,如果有意隔開距離躺下,真的不容易碰到。
心中依舊不太安定的司南側身閉目,想要儘快入睡,但聽著風雪的吹拂,青年的呼吸沉靜漸緩,也不知過了多久,始終毫無睡意。
他後知後覺的發現,這是不是不太對勁?
此刻也算同床共枕了吧?
男人在黑暗中睜開眼,幽藍眼眸閃著微光。
兩個高懸的樹洞“圓窗”透入三分雪色光亮,稍遠處的炭盆也微弱燃燒著,這些微光讓司南足以清晰看到屋內的所有細節。
他越發清楚自己身處何地,就越是忍不住去想,與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誰。
前二十三年,司南一直都是一個人。
他是伊甸園最後一批沒有父母的孩子,也是自他出生那年,伊甸園“生產嬰孩”的功能被宣布取消,“分配領養”被“親身生育”所取代。
伊甸園教養孩童的功能便占據了大頭,順理成章的變成了舊世紀意義上的“學校”。
司南這最後一批孩童在最適合被領養的年紀,恰巧遇到普通人追求“自生自養”的熱潮時期。
而司南還十分早慧沉靜,後來有人想領養他,也都因為他已經記事而打消了念頭,轉而領養了其他孩子。
之後便是,一個人長大,一個人上班,一個人生活,一個人睡覺。
司南記事起,基地中便隻有夫妻伴侶才可以睡在一張床上,一起過夜,反過來講,就是一旦被發現男女一起過夜,就要登記結為夫妻。
司南摩挲著獸皮毯上的兔絨,動作極為緩慢的輕輕轉身,似乎無意識的想要再看一眼身後的人。
可他還沒看到,就又停下了。
……沒意義
司南融入獸人世界,自不必按照基地的認知標準判定。
更何況,他和寧楓都是男的,“一起睡就是夫妻”這種理論本身就是不成立的
司南在可以看清一切的黑夜中鬆了口氣,但他不僅沒感到輕鬆,反而更加壓抑。
他的思維正不受控製的將“伴侶”“夫妻”這樣的詞語與青年聯係在一起——
將來,寧楓的妻子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應該是獸人吧?
到時寧楓會如何與他的伴侶相處?比對金子更溫柔?比對他更親密嗎?
……會有孩子嗎?
司南眉頭緊鎖,閉目緩慢呼吸,再睜眼,眸色冰寒壓抑著煩躁。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高興。
儘管他知道寧楓有妻子、有孩子都是非常正常的發展,也知道依照寧楓的性格也一定會對伴侶很好很好,比對他還要——
耳邊忽然捕捉到寂靜中一聲模糊的呢喃,司南失焦的冰藍眼瞳驀然凝縮。
男人側過身,看向稍遠些的地方。
迷迷糊糊的寧楓正把自己往獸皮毯下埋,司南隻能看到青年小半張白皙的俊臉,沒了冷峻的氣場,睡得正香。
隻是是冷的恨不得用獸皮毯把自己包起來。
擔憂炭火釋放的氣體有害,所以晚上隻留一個微弱燃燒的炭盆,這幾天深夜風雪重,門口擋的再嚴實也免不了有寒意滲入。
司南血氣充沛,體溫極暖,往常他化為黑狼便能將青年整個圈在懷裡,就像一條自動發熱的毛毯。
前幾天他不在,寧楓很可能就是這樣把自己包在獸皮毯中,熬過來的。
“……”
現在他在這了
司南眸光閃動,把其他八字沒一撇的事都忘到腦後,試探著,緩慢的,伸出了手。
受傷後,不能著涼
這還是白狼教給他的。
……
狂驟的風雪終於停歇。
旭日自蒼青山脈後緩緩升起,閃著碎光的霜雪將世界變為更加精致瑰麗的模樣,古樹下的人們陸續起身,分成幾波聚在一起商討著什麼。
而古樹之上,耀眼的光束自小窗探入。
熱乎乎的被窩讓人渾身都在發軟。
男人隱約聽到兩聲鳥鳴,鼻端嗅聞到熟悉的氣息,不自覺的更低下頭,收緊手臂。
——意外感知到懷裡抱著一個人!
司南還未睜眼就想要遠離,發覺手指也與對方糾纏交握,才猝然睜眼!
半晌,記憶回籠的男人神情空白的抬起頭,看清了眼前的情況。
沉睡中的青年光明正大的汲取著男人身上的暖意,似乎是察覺到“暖爐”要離開,睡夢中也不快的皺起眉頭。
兩人五指糾纏不清,司南不再敢亂動。
青年並不在司南懷裡,相反,司南才是被攬著、拉著,額頭倚靠在青
年頸側的那個,距離近到入目便是極為細膩白皙的肌膚,還有被他發絲印出的細微紅痕。
司南眸光暗了暗,麵色正經但耳廓早已透紅。
他從未和人如此近距離接觸,一想到是寧楓,又覺得正常無比。
不管他是黑狼還是人,寧楓都一視同仁的對待,比如把他當成靠枕,埋入皮毛汲取暖意
……取暖而已
是的,取暖
昨晚,最初兩人隻是離的近了一些,肩膀手臂輕輕挨在一起,傳遞熱意,隻是後來炭火意外熄滅,他們才會越靠越近。
理由充分
司南定下心,用還能活動的那隻手將獸皮毯往上拉了拉,讓被窩更加溫熱。
但司南也不想再盯著寧楓看,挨得近了已經是偶然,若是看個不停才是有問題。
儘管他也說不出哪裡有問題
有些刻意的,目光所及之處都被司南仔細觀察著。
他負責放牧的那頭麋鹿的角正掛在木架上,回想起初遇時白狼“分贓”的舉動,讓司南以三倍的貢獻點賠給了基地,慶幸這次相遇,鹿角留下也算是紀念。
旁邊是木櫃,再過來就是桌椅,木箱,以及那套貴重的探索者裝配。
從前司南把它們放到工具包裡都小心翼翼,生怕磕碰修補,眼下卻也裸露著堆在角落。
的確也派不上太多用場,等到今日將進化者隊長安葬,和方辰配合拿到進化者鎧甲……
不願再想基地的煩心事,司南果斷將目光轉回,比起基地讓他煩躁人和事,他更想享受當下。
就像是找到了合適的理由,司南終於試探著抬頭,指尖微微勾動,將青年修長溫軟的手指包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