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醒(2 / 2)

說話間,門上釘著的棉簾子被掀開,劉老太端著一碗已經熬好了的藥進了屋,見王青已經醒了過來,連聲念“阿彌陀佛”,把什麼“玉皇大帝、太上仙君”都謝了一遍,最後對著好像還沒反應過來的劉月娥道,“貴人的運道都足,青兒這病借了幾分姑奶奶的運道,這不是也醒過來了嗎?”

劉老太上前捏了捏王青的手,嘴角咧開,看得出心情很好,幫著王青把衣服穿好,被子拉高,然後就去喊王學文了。

想到兩天前那縣城裡永安堂的大夫對女兒病情做出的診斷,劉月娥的心裡還滿是後怕,這些天在心裡也不知罵了多少遍陳藥婆。現在王青醒了,劉月娥心裡的大石放了下來,雖然對陳藥婆還有不少怨氣,但好歹不像前幾天那樣恨不得直接紮小人了,摸了摸王青的臉就道,“縣裡的大夫說你這是風寒了,之前陳藥婆開的那藥沒有壞處,隻不對症,倒連累我的青兒受苦。”

說到底,藥婆也隻是個處理藥材的,或許知道一點她常處理的藥材的藥性,但這時候的藥店將成藥方子守得都很緊,彆說陳藥婆隻是個定期往藥店送藥的,就是在藥店裡乾了三五年的學徒,都未必能知道多少完整的藥方。陳藥婆這個“不完全對症”的藥方好歹是挨上了一點邊的,和純正的庸醫比起來竟然還要好那麼一點點。

王青撐起身子看向外麵,見天光大亮,不太像是她們一家往縣城去的當天,於是問道,“今天是初八了?”若她隻睡了一覺,劉月娥絕對不可能是這個表情。

劉月娥歎了口氣,“初九了。”

王青這才知道自己渾身酸軟的原因——彆說是經過了一場大病了,就是原本健健康康的人,兩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提得起力氣來呀!王青費力地坐起來,把劉老太端進來的藥喝了,見她的手還有些抖,劉月娥連忙把藥碗接了過來,一邊埋怨王青,“你胳膊還沒力氣,仔細灑了!”

這裡不得不說一句,劉老太在王青養病期間對這個外孫女可算是儘了心了,比如現在王青手裡的藥,雖然剛熬好沒多久,但冬天的外麵想要放涼也容易,現在端到手裡就是稍微有一點燙,但又能直接入口的程度。

問:在前幾天家裡明確討論過小家總的財政呈赤字的情況下,忽然生了一場大病,心情如何?

王青現在就有點兒愧疚,尤其她還隱約記得自己前兩天是坐車到縣城裡去看病的。今年秋天地裡的收成不怎麼好,上個月王青會跟著劉老太一起上山去撿柴,就是因為想省一點今年冬天買柴的錢,結果不知是乾活乾得太投入還是吹了風,反倒讓家裡的支出又多了一大塊。

村裡的人生病之後一般都是找陳藥婆抓藥,以王青的了解,從陳藥婆那裡拿藥一般是可以用糧食、雞蛋之類的交換的,可去一趟縣城裡的藥店,不管診金還是成包的藥那可都是實打實的錢。去年,隔壁的張家當家人就生了病,王青聽劉月娥和王學文聊天的時候提過,這前前後後,沒有一兩銀子打不住,若是吃藥的時間長一些,沒準要花出去好幾兩。

王青家裡的條件在村裡不算頂尖,但也算不錯了,若是不逢年節,一兩銀子尚且將近她家裡一個月的生活費,就更彆提那些家裡隻有幾畝薄田的人家了。也難怪那村裡家庭條件特彆不好的人家病了後乾脆不往縣城去,如果吃了陳藥婆的藥還不好就硬挺著了。

今年秋天地裡的收成不怎麼好,王青算著王家在河東村裡雖然不算地少的人家,但地裡的收成除去交稅的那些應該也隻夠家裡人吃到明年秋收的,想要多出來的結餘是不能了。王青正在反思以後做事還是要量力而行,就見劉月娥將她喝乾淨的藥碗放在一邊,嘴裡還不斷念叨“這次可是多虧了姑奶奶”雲雲,聽得王青連連皺眉,“我爹還有姐妹?我怎麼沒聽說過?”

慶朝女子地位不算低,“姑奶奶”一般是已出嫁的女子在娘家的稱呼,可王青還真不記得自己家裡有個“姑奶奶”了,難道是她爺爺的姐妹?那應該是“老姑奶奶”了才對啊!

王學文這幾天也著急得很,不過不方便像妻子一樣日夜守在王青床邊而已。聽劉老太說女兒醒了,顧不得今天的柴才劈到一半,連忙就往王青的房間裡去。掀了門簾走進來,王學文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身上大概是有不少寒氣的,王青大病初愈,不敢讓她接觸到這個,連忙又往門口挪了幾步。如今聽到王青的疑問,有些好笑,“你爹是哪個名牌上的人,也敢稱那府裡姑奶奶的兄弟?不過是祖上聯過宗,咱們如今有一時過不去的,你姥姥求到門上去,那邊就給了銀子罷了。”

王青對“聯宗”這一古代特有的現象還真沒什麼概念,不過她的年紀不大,不知道這些也正常。王青上輩子生活的地方是完全沒了“宗族”這種東西的,這輩子,因為王家幾代單傳,人口並不複雜的緣故,王青對宗族的理解程度也不是很深。劉月娥解釋了之後,王青覺得自己大概懂了:不就是認個親戚嘛!

“這次我生病,看病的費用是那邊的姑奶奶給出的?”問診和成包的藥材加一起,正經不少錢呢。按照王青對親爹王學文的了解,原本家裡剩下的錢如果全給她看病已經很勉強了,何況除了給她看病之外還要準備過年呢?年關年關,對於沒錢的人倆說,過年真真是“關”!這麼說起來,如果說她這次看病的錢是那邊姑奶奶給出的,好像也沒什麼毛病的樣子。不過,王青稍微有點糾結,按照她的理解,這種八百年不聯係的乾親,在比較窮的那一家裡孩子已經住院的情況下墊個醫療費已經是好心。所以,“明年咱們得把錢還上的吧?”

屋裡的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板兒從外麵進了王青的屋子時,就聽見爹爹和娘親笑得很大聲,至於姥姥劉老太,更是連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還是躺在床上的王青最先發現了這個小豆丁,本想讓他過來的,想想自己高燒剛退,到底還是讓板兒坐到王學文身邊了,“板兒是幾天沒看到姐姐,想姐姐了嗎?”

板兒的眼睛在盛過了藥的碗上掃過,深覺生了病的人真的是太可憐了。這幾天姥姥一直在熬藥,板兒聞著那藥罐散發出的味道就忍不住皺眉了,何況姐姐要把這些都喝掉呢?板兒從娘親前幾天給他縫的兒童版小荷包裡掏了掏,終於掏出一塊小指甲大的麥芽糖來放到了藥碗旁邊,“給姐姐吃。”

麥芽糖沒有包裝,不過現在是冬天,形狀保存得很完好。王青看著給她送完了糖又坐到王學文身邊,一臉“我好乖”的弟弟,忍不住笑了,“給姐姐的話,板兒就要少吃一塊了哦。”

板兒認真地點了點頭,又指了指王青身邊的藥碗,“藥,難喝。”板兒的邏輯相當簡單,聞起來不好聞的東西味道一定不怎麼樣,倒是劉老太聽板兒這麼說,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嘗過藥的味道了。

不過農家孩子本來養得糙,雖然說是藥三分毒,但隻要不是毒藥,孩子好奇之下嘗一嘗倒是沒什麼的——就算板兒真的因為好奇去嘗自己熬好的藥了,劉老太也很確定,他八成隻是趁著自己把藥放在外麵涼著的時候小小地嘗了一口,反正在她把藥端到屋子裡的時候是沒看出來藥明顯地少了的,那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板兒畢竟還小,雖然看在他是自己唯一能逗弄的孩子的份上,王青還是很願意和板兒說話的,但到底怕他被自己傳染了風寒,於是又說了兩句話就讓王學文帶著板兒一起回了他們住著的主臥。倒是劉老太還記得王青剛才的問題,順了順氣道,“姑奶奶家何等的富貴,哪裡就把這點錢放在眼裡了?放心吧,這是那府裡舍給咱們的錢,不用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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