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不用乾活的舒適日子過得相當快,似乎昨天還在牆上刷漿糊貼春聯,今天就要為今年的春耕做準備了。
王青原本以為,去年年景不好,收上來的莊稼除了交稅之外沒有結餘,對靠種田生存的農戶而言,已經很考驗心理承受能力了,萬萬沒想到,新的一年詳細生動地解釋了什麼叫一山還有一山高。
先是從二月中旬開始,這春雨就一場接著一場的下。雖然民間向來有“春雨貴如油”的說法,但這下起來沒完沒了,誤了農時,貴如油的春雨很快就變成了令人心煩的一件事了。
王學文從外麵回來,抖了抖蓑衣上麵沾著的雨珠,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劉月娥放下織了一半的布,迎上來將王學文頭上戴著的鬥笠放在一邊,開口問道,“如何?”
王學文搖了搖頭,語氣雖不十分沉重,但熟悉的人還是一下就能聽出他的情緒是受到了些影響的。不過,即便這樣,王學文還在安慰妻子,“河水比往年高了兩尺,若是過一段時間天氣能放晴,大概也不會出什麼事,你不要太擔心了。”
劉月娥種田的時間可比王學文要長,從小就是在地裡長起來的,王學文的說詞如何能安慰得了她?隻是這老天爺生起氣來,就算劉月娥知道眼前的情形並不樂觀,又能怎麼辦呢?隻好順著王學文的安慰道,“是啊,或許到了春耕的時候,天氣就能好了。”
然而,到了春耕的時候,漫天的大雨並沒有要停的意思。農忙時節劉月娥並不織布,而是和王學文一起將種到地裡,那些已經被大水泡爛了根的秧苗拔/出來,然後補上新的。村裡的其他人家也是這樣乾的,一邊罵著賊老天,手裡的活兒卻不能停。畢竟去年秋收的時候村裡的收成已經是不好,若是今年再有個差池,一家子人可怎麼活呢?
和好不容易碰上個晴天就要立即往地裡趕的親爹親娘不一樣,王青這個春天過得並沒有比去年更辛苦。她拎著籃子來到往常挖野菜的地方,就見吳三丫老遠就衝她招手。王青三兩步跑過去,就見吳三丫蹲著的身體往旁邊挪了兩步,一邊帶著幾分埋怨地道,“怎麼現在才過來?”就算是抱怨,吳三丫的聲音也是輕輕柔柔的,不帶一絲一毫的攻擊性。
她們挖野菜的這個地方是個名副其實的山坡,在坡上能看清大部分人家在田裡的動作——當然,反過來說,在田裡種地的人一抬頭也能看到她們的大概位置。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農忙時節許多人家七八歲的女孩子都在這個山坡上挖野菜,不用大人陪同,挖滿了一籃就帶回家去,大人和孩子都放心得很。
吳家和王家是鄰居,早些年家裡的條件也勉強能說一句半斤八兩——光看吳家有牛車就知道了,這種能下地的牲畜在農家可比人要值錢。就算吳家的房子沒有王家修建得這樣齊整,但在外麵談論起來大部分人家還是覺得吳家的好日子在後頭,王家到現在為止不過是在吃老本而已。王青記得,她剛學會走路滿村跑的時候,村裡的這種論調還很多呢,這些年倒是聽不見了。
沒人再談論這個話題的原因很簡單,這些年吳家的人口呈爆炸式增長。吳三丫的親爹吳大樹比王學文大五歲,到現在連同吳三丫在內一共生了五兒四女,除了最小的女兒沒能養活,第五個兒子也被送到縣裡不知什麼人家去養了,現在家裡還有四兒三女。在王青的記憶裡,吳家的嬸子不是頂著大肚子在懷孕,就是紮著頭巾在坐月子。也正因為這樣,這些年來吳家的條件是越來越緊巴,以前王青和吳三丫一起出來挖野菜,王青也不能說態度不端正,但在吳三丫的對比下,她就好像是個出來郊遊的。
這不,今天王青出門稍微晚了一些,吳三丫就提著籃子先過來了。王青路過她的菜籃子時伸頭一看,好家夥,這麼一會兒的時間,吳三丫拎過來的籃子裡已經鋪了一層綠色,將籃子底遮蓋得嚴嚴實實。於是王青衝她笑了笑,蹲在離吳三丫稍微遠一點,但又正好能聽見對方說話的地方,拿出挖野菜專用的小鏟子開始翻去年過年之前王學文稱讚過的那種野菜——她也是病好之後才發現,原來那野菜根本就不苦,反倒有種很淡的清香。想來去年之所以會吃到苦味,大概是因為當時的她身上還帶著病呢,嘴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