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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沈春眠稍一偏頭, 去看身後江逐風的神色,隻見那人神色如常,麵上半點也不見驚訝。

“你可知那人是誰?”沈春眠又回頭問符樂。

符樂搖了搖頭, 絕望道:“他隱匿得很好, 向我父親買地時是一張臉,殺人滅口時又是另一張臉,屬下手上僅就那些微薄的線索,次次查, 次次都是查無此人。”

沈春眠一轉頭,徑直看向江逐風。

大概是注意到了沈春眠隱晦的目光,江逐風悠然接話道:“你想問我知不知此人是誰?”

“嗯, ”沈春眠方才聽符樂的遭遇, 心中愈發覺著他可憐,“這人這樣道德敗壞,往日在青雲教中,說不定會露出幾分蛛絲馬跡——你有懷疑的人嗎?”

江逐風撐著身子,懶洋洋地靠在坐塌上:“青雲教說是名門正派,可也隻是行事手段上乾淨些,禮數多些,表麵功夫做的好罷了, 實際也並不比離恨這些名義上的邪|教要好上多少。”

他稍一頓, 而後又道:“你若要問誰會做出這樣的事, 那自然是多了去了, 除了你那個表裡如一的師尊還算良善,還有其他晚入教的後輩, 青雲派中誰都有可能是凶手。”

沈春眠聽著, 心裡不免覺著這修真界的道德水平實在很低下, 什麼道貌岸然的仙尊道長,怪不得沒一個能飛升的。

“那你呢?”符樂心中被激起了壓抑多年的恨意,掙紮著坐起來,瞪著眼望向江逐風,“你是不是?”

江逐風冷冷一笑,反問道:“我要你那靈脈做什麼,不過一堆破石頭而已。”

沈春眠忙替他解釋道:“不是他,你尚年幼時,他隻怕還是稚子一個,尚未被沈弦驚帶回青雲派,再說他們這些師從長老的,從來是靈石仙器兩不缺的,犯不著為著這東西殺人滅口。”

符樂恨恨地一握拳,咬牙低聲道:“若有朝一日,我抵飛升之境,那我寧可不要飛升,也要屠儘這青雲派!”

沈春眠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勸解,便隻好往他身上披蓋了一張薄毯:“彆隻說說而已,等你養好了腿,也要勤加修煉才是。”

符樂眼中的恨意蕩然一空,紅著臉看向沈春眠:“教主、您不必……不必給屬下蓋這個的,您怎麼突然對屬下這樣好?”

沈春眠:……

眼看他又要紅眼,又要抱著自己的腿哭得涕泗交加,沈春眠立時退了出去,而後抬手在馬車內幻出一麵隔斷。

江逐風凝視著他的指尖,先是默然了片刻,而後又一抬眼,陰陽怪氣地問:“怎麼不和他繼續說了?”

沈春眠無奈地歎一口氣,坐到他身側,檢查他腰側的傷:“傷口還疼嗎?”

“就是疼又如何?”江逐風道,“也不會有人放在心上掛念。”

沈春眠抬手輕輕一拍他的臉頰:“夠了啊,多大人了,我隻是過去看看他的傷勢,你做什麼這樣酸裡酸氣的?”

江逐風偏過頭,故意不往他身上靠:“看傷勢?他傷的分明是腳,人也沒傻,怎麼就非得你喂藥了?毯子在旁側放的好好的,他若冷了,自己也有手拿,又何必你……”

他話音未落,口中便被沈春眠蠻橫地塞進了一粒丹藥,這也是補藥,對修者有利無害,隻是對江逐風這傷是沒什麼用的。

沈春眠存了心思,刻意挑了顆最苦的給他:“你也吃啊,要不要再來幾顆,乾脆吃飽算了?”

江逐風不知苦,隻感覺到了沈春眠探入他口中的溫熱指尖,若有似無地從他舌尖蹭過,眼下口中舌腔都是麻的,不知是被那其苦無比的丹藥激的,還是被他給蹭的。

“還要不要了?”

江逐風呆呆地點了點頭。

沈春眠又從錦袋中摸出一顆來喂他,隻是這回行將收手時,卻被江逐風一把抓住了手腕。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江逐風便輕輕一含他指尖,沈春眠頓時臊死了,紅著臉扯回了自己的手,低聲道:“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怎麼總是這般、這般……”

“聖賢書上說,‘發乎情止乎禮’,可你我早已有了枕席之情,哪裡還要顧及這個虛而又虛的‘禮’字?”江逐風捧著他的手揶揄笑道,“而且方才在車上,主動吻我的分明是你。”

沈春眠頓時啞巴了。

江逐風依向他:“我連內府都給你看過了,便是人間夫妻,也再沒有比你我二人更親密的,你覺著我不知禮數,難道你對這些親密都不以為意,還要同我當陌路人?”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沈春眠看向他那直白而又坦然的眼,不自覺地挪開了目光,低聲道,“你說的我好似負心漢、薄情人,可那些你情我願的事,你分明也沒損失什麼。”

“哪裡就沒損失什麼,”江逐風抵著他的鼻尖,悶聲道,“我失了清白,往後隻怕沒人肯要我了。”

他這副賴皮模樣,實在有些欠揍,緣著他還是個負傷的病人,沈春眠才沒有對他動手。

“什麼清白不清白的,你就是清清白白,這樣的脾氣秉性,也是沒人要你的,少把緣由都推到我頭上。”

沈春眠輕輕將他推開,雖然前頭不遠處隔了一麵靈牆,按理牆對麵的符樂是見不到他們這兒的情形,也聽不見他們說話的,可沈春眠還是覺得心裡有些怪怪的。

因此複又退開,與那江逐風隔開了些距離。

江逐風自然不樂意,沈春眠往旁側退一步,他便往他那兒靠近一步,而後更是將那隻冰涼的手塞進了他掌心,抱怨道:“我要冷死了,你還離我這樣遠。”

沈春眠便撿起箱中的薄毯給他蓋上,很無情道:“冷就多穿點。”

眼下雖已入了冬,可他們這些修士們卻並不畏寒,依然還是一身單衣,江逐風嘴裡叫冷,身上穿的卻分明比他還要薄。

“你緣何又這樣嫌我?”江逐風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許他再逃,“總將我往外推。”

“我……”

江逐風拎起了薄毯一角,將沈春眠也裹了進來,隨後他便放柔了聲調,在他耳邊輕聲:“陪我躺一會兒吧春眠,我們不說話了。”

沈春眠的兩隻手皆被他攥在手中,因此也並沒有拒絕的餘地,隻得妥協道:“隨你吧,隻是回去之後我要沐浴,你彆跟著我。”

方才他離的近,讓那褚靈泠撲了一身血霧,雖方才更過衣、潔過麵了,可沈春眠卻仍覺得臟。

江逐風沒回答,隻是側過頭,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約莫著一炷香之後,這乘羅帷七香車便停在了銷魂苑內。

外頭有教徒朝車裡頭道:“教主,已經到了。”

沈春眠應道:“嗯,你們先將右護法帶到左護法的住所內,要輕些抬,當心碰了他的腳。”

外頭立即便走進來兩名教徒,抬著一個軟轎,將那半昏半醒的符樂給抬走了。

等人走了,沈春眠又扭頭看向緊緊抱著他的江逐風,這人像是睡熟了,呼吸也是勻而緩的。

“江逐風,”沈春眠掐了把他的胳膊,“彆睡了,該下車了。”

江逐風不知是真睡還是假睡,被他這樣掐,竟也絲毫不見有要醒來得趨勢。

見怎麼也喚不醒他,沈春眠乾脆連著那薄毯將他一把背起,江逐風雖然看著精瘦,可到底比他高半個腦袋,骨架也不小,背起來死沉死沉的。

開始幾步,沈春眠差點沒帶著他一起摔地上。

後來雖然穩住了,可也不好走,有路過的教徒瞧見此情此狀,低聲遙遙問道:“教主,用不用屬下來?”

“他不肯讓彆人碰,”沈春眠咬牙切齒道,“罷了,就剩這幾步路了,也不遠。”

那教徒便隻好退去了。

在行將把背上這人送到殿內榻上之時,沈春眠忽然想起了西遊記中的一幕——豬八戒背媳婦。

但不同的是,眼下這八戒正躺在他背上,一動不動地睡著,活像是死了。

“真是欠你的。”沈春眠喘了口氣,而後粗手粗腳地替他蓋上錦被。

正欲要走,卻又不放心地折返回來,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見他不是真死了,這才舒下心來走了。

不知是不是綠玉安排的,偏殿內早已放好了一桶浴湯,沈春眠取下發間紅羽毛,輕輕在水麵一掃,那半溫不涼的浴湯便又蒸騰起了熱氣。

他摒除雜思,再度洗了個熱水澡,隻是這回並沒泡太久,差不多洗乾淨了,便就擦乾身子換上了衣裳。

他還得去請綠玉來給江逐風瞧一瞧傷,雖說他已是化蟬的境界,這點傷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能自愈,而且綠玉也未必能派上用場。

可沈春眠卻仍是憂心,心想若實在不行,給他塗些止疼膏藥也是好的。

然而正當他要踏出偏殿之時,一個人影卻忽然擋在了他的身前。

沈溫如穿著一身暗紋玄衣,形容舉止也不似從前,他對上沈春眠的目光,而後輕浮一笑:“沈教主,我們又見麵了。”

還不等沈春眠應答,他便朝著自己的掌心輕輕一吹,那原本乾乾淨淨的掌心裡卻倏然飛出了一隻黑色的蝴蝶。

沈春眠的四肢像是僵住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隻黑蝶沒入自己的眉心,隨後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他便失去了知覺。

第42章

待沈春眠醒來的時候, 抬目卻見眼前一片漆黑,緊接著,他很快便覺察到了眼上傳來的異物感, 因此又扯去了覆在他眼皮上的一抹綢帶。

隻是扯掉了那條暗色綢帶, 入目卻仍是昏暗的環境,能見度相當低。

他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身下隻墊了張獸皮,身上似乎是披了件大氅。

沈春眠稍一動作, 卻聽手腕上一聲金石相擊的輕響,在這幽靜的黑暗之中顯得格外刺耳。

“你醒了?”一個黑影緩緩朝他走近,“睡得可好?”

是沈溫如的聲音。

沈春眠警惕地後撤一步, 緊緊盯著他的動作:“你將本座困在此處, 究竟是想做什麼?”

麵前黑影稍一偏頭,輕笑一聲,反問道:“你說呢,沈春眠?”

這聲音雖然還是沈溫如的聲音,可語調和語氣卻又像是另外一個人的……連青雲。

“你奪了他的舍?”沈春眠皺眉道,“你究竟想怎樣,連青雲?”

“有求於本尊的時候便叫前輩,”連青雲手撐在他身側, 忽然一欺近, 與他相望, “現下又目無尊長地直呼吾本名, 分明已落在本尊手上了,你怎麼還不懂得識時務些?”

沈春眠想起江逐風在自己身上下的那什麼“同生共死”的情咒, 雖不知到底靠不靠譜, 可到底因此有了幾分底氣。

“不識時務的是你, 懷楚很快便會追來,他已入地仙之境,你就算霸了沈溫如的身體,也不過是個凝丹二層的半魔,就算憑著那點魔氣,你也鬥不過他,不如識相些,把沈溫如與本座都放了。”

連青雲大概是覺得好笑,裂開嘴笑了起來,徒然在情緒寡淡的沈溫如麵上瞧見這般輕狂作態,沈春眠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將你們放了?”連青雲道,“你也得問問這位溫如公子願不願意,若不是他自願獻祭,本尊又哪裡能強行霸占得了他的身體呢?”

沈春眠眉頭微鎖,不太相信道:“怎麼可能,他……”

說話間,連青雲麵上的誇張笑意忽地一收,他又變成了那個自帶憂鬱目光的沈溫如:“我將你藏在這裡,他們找不到的,你就陪我一起,不要想著逃,好不好?”

沈春眠簡直恨鐵不成鋼,質問道:“你怎麼也與他同流合汙,你知他是什麼人嗎?這連青雲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了,他誆你的話你也信,你傻不傻?”

眼看著沈溫如的目光一收,又無痕切換成了連青雲:“罵誰是老妖怪?你這無知小輩,活得不耐煩了?”

旋即他又是一笑:“若是隻有本尊一人,自然是鬥不過懷楚與沈弦驚的,隻不過,如今不是還有你麼?”

連青雲稍一頓,又道:“你與沈溫如,一個是懷楚與沈弦驚的親生子,一個是懷楚放在心間上疼的寶貝徒弟,你說他會舍得對誰下手?”

“你卑鄙!”沈春眠扯動腕骨上的鎖鏈,握拳朝他麵上砸去,連青雲頭一偏,輕巧躲開了。

連青雲再度笑起來。

“究竟是何人卑鄙?本尊不過是想要回那半身被沈弦驚奪去的骸骨,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本尊上門討要,可他卻不肯還。”

下一刻,沈溫如再次占據了自己的軀體,低聲喚了他一句:“師兄……你為何不願多看我一眼?”

“那江逐風傲慢無趣,不近人情,自你離山後,他便愈加舉止怪異,分明對我言辭冷漠,卻又私下贈我腰間佩玉,與我訴衷情,你這樣聰明,難道還看不清他是怎樣一個人嗎?”

沈春眠抬頭看他,這話他算是聽明白了,這是告訴他,江逐風從前在青雲派中曾與沈溫如表明過心意,如今又與他糾纏在一塊,想必是個三心二意的陳世美。

沈溫如看他麵上也不見驚訝,便覺著他早就知情,卻還是失了心智地要與江逐風糾纏:“你早知道?可你還是要他不要我?我仰望了你這麼多年,為了能靠你近一些,我無所不用其極,你為什麼卻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眼裡一片猩紅,麵上卻是一片蒼白,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下,他看起來就像是自地獄業火之中爬出來的鬼魅。

沈溫如忽然抓住了沈春眠的衣領,後者全無防備,被他拽的往後一仰。

“為什麼?!”

沈春眠吃軟不吃硬,最恨這樣粗魯的暴力,因此也被激怒了,他脫口便道:“因為我喜歡,我樂意,誰會喜歡你這麼個病病歪歪的神經病?”

大概是被他後半句話戳到了痛處,沈溫如的手上顫抖了起來,連呼吸也變的分外沉重。

“所以從始至終,你不是看不到我,而是看到了也不曾在意,你從未將我放在心上……從前往往,都不過是你的施舍,你從未拿正眼瞧過我……”

沈溫如像是忽然喘不上氣了,他往前一倒,順勢將身前的沈春眠壓在了石榻上。

那微涼的五指穿入他烏黑的長發間,而另一隻手則探入了他襟口,緊接著湊上來便是一個避無可避的吻。

與江逐風給的吻不一樣,沈春眠眼下不覺羞,心裡對他隻有厭惡。

他翻手便給了沈溫如一巴掌,而後伸出另一隻手去掐他的脖頸,腕間的鐵鏈叮當:“你發什麼瘋?”

“他這樣吻、吻你的時候,你也這樣抗拒嗎?”沈溫如被他掐得麵目通紅,已經有些缺氧了,說到最後他又忽然笑了,“師兄,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悲?”

說話間他身上忽然抖了起來,麵上表情不斷變幻,一會兒是連青雲那副癲狂嘴臉,一會兒又回到了沈溫如那副陰鬱模樣。

“鬆手吧。”是連青雲萬分蠱惑的語氣。

沈春眠不自覺地鬆開了手掌,愣愣地將手往回一收,方才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對眼前這個一體兩魂的怪物起了殺心。

可待連青雲說出了那句話之後,他卻像是遭人操縱了一般,乖乖地鬆了力氣。

果然,懷楚說的沒錯,那日連青雲哄騙他簽下的那張血契背後想必還有一份暗契,這連青雲就是用他對修真界還不熟悉的信息差騙他上當。

“你若就此收手回青雲派,”沈春眠對付不了連青雲,便隻好試著說動沈溫如,“你還有你的阿爹,還有你的師尊,你是他二人的獨子,往後必定青雲直上,何必要與這老魔頭同流合汙呢?”

不料這沈溫如卻根本聽不進他的話,他那猩紅的眼中留下半滴淚來:“回不去了,我傷了阿爹,又囚了你,你們都不會原諒我的。”

他伸手撫摸著沈春眠的頭發,像個孩子一般自說自話:“你與驪宮中何人歡好,我都不難受,隻是你為何偏偏看上了他?我與他都算是你同門,論關係也是我與你更親近,可你為何偏偏……”

說到這裡,沈溫如話音忽地一頓。

若沈春眠愛的是其他人,那他大可欺騙自己說,沈春眠隻是仇恨青雲派,因此不願再與青雲派的任何人扯上關係。

可為什麼江逐風可以,而他卻不行?

他忽然捉住他沈春眠的手腕,低聲呢喃道:“春眠,你與我試一回,江逐風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不知是不是因著他如今魔氣外泄的緣故,這看似蒼白病弱的人,手上的力道卻格外大。

“把你給我吧,”沈溫如微微啟唇,左側麵頰上巴掌印未退,襯著他的眼神愈加瘋狂,“隻這一夜,往後你便是想要我的命,我也給你。”

————

江逐風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腰際那道傷口早已愈合,他本來可以躲開的,但卻在看向沈春眠的一瞬間,江逐風忽然很想從他麵上瞧見幾分為自己擔憂的神色。

這麼一猶豫,那黑氣便劃開了他的血肉。

他方才睡得並不算熟,沈春眠的氣味一消失,他便驚醒了過來,赤足跑到偏殿,卻見那偏殿中空空如也,可浴桶中的水卻仍是溫的。

沈春眠消失了。

在江逐風的腦海中出現這個念頭之後,所有理智與清明便墜入了深淵。

恰巧此時有位小道童急匆匆地跑到了他麵前,低聲道:“江公子,教主有事尋你,要你立即過去。”

“他在哪兒?”江逐風幾乎不遺餘力地捏起了他的下巴,那力道之大,小道童幾乎聽見了自己下巴脫臼的聲音,“他在哪?”

小道童的眼淚登時便出來了,含糊道:“琉、琉光殿。”

看著江逐風離去的背影,名叫華茵的小道童忽然覺得,今夜恐怕自家主子在他身上估計是討不到好了。

計劃能不能順利實施倒是小事,華茵總有一種自家主子會死在這人手上的不詳預感。

思及此處,華茵連忙折身回去,往小路上跑,他要回去通知雲疏棠,叫他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雲疏棠沒能沉住氣,他想親眼見到江逐風的死狀,因此先一步藏在了琉光殿裡。

江逐風趕到的時候,遠遠便瞧見那琉光殿中布滿了法陣的幽光,洞虛以下的修者或許無法察覺,可他已是地仙,這點雕蟲小技在他眼中簡直無所遁形。

他明知有埋伏,卻還是不加猶豫地踏入了院中。

“出來吧。”江逐風沉聲。

藏在陣中的兩名元嬰期修士,也就是前任離恨教教主留下的兩個舊部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首先低聲道:“我們已隱匿形跡,他怎會知道?”

“不管了,”另一人道,“反正我們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此處也已布下天羅地網,便就是教主落進來,也沒法全身而退,更何況他一個凝丹九層的……”

他話音未落,便忽然感覺到自己似被一個隱形的手掐住了脖子,霎時間,這兩位元嬰期的修者便被憑空拎到了江逐風的麵前。

“沈春眠呢?”江逐風問。

那扼住他們脖子的力道極大,幾乎要掐斷他們的喉管,因此即便是他們想要開口,也說不出話來。

“我問你們,沈春眠呢?”江逐風眼中殺意畢現,“說話!”

第43章

藏在殿內樓閣之上的雲疏棠遙遙瞧見這一幕, 當即腳下一軟,還沒來得及生出要逃跑的心思,便被憑空出現的江逐風扯住衣領拽到了半空之中。

“你、你不是才凝丹九層嗎?”雲疏棠眼睫顫抖, 麵上滿是不可置信, “就算破境,也不過是元嬰初期,怎、怎麼會?”

不等他說完,江逐風便將他摔在了兩位元嬰修士麵前的空地上。

雲疏棠乍然吃了疼, 那對明眸頓時便紅透了,他的五官生的精致漂亮,垂眸時甚至有幾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這一哭起來, 更顯得是梨花帶雨。

可惜江逐風是個絕情的瞎子。

在他眼中,這些人與路旁的一棵樹、一叢草並無區彆,隻是草木沒有意識,不會作惡,因此這些人在他眼中便顯得分外可惡起來。

“沈春眠呢?”他的語氣冷下來,不似方才初到時那般瘋狂,隻是這樣的冷比初時那癲狂作態,還要令人生畏。

倒在地上的雲疏棠咳嗽幾聲, 紅著眼道:“你先將他們放了, 我就告訴你。”

他倒是很有魄力, 如今這樣的情形, 他也沒有失去理智,還知道先冷靜下來與他做交易。

不料這江逐風從來不是個耐心的主, 更何況如今沈春眠下落不明, 他就更沒性子對這些人好言相向了。

因此他隻是麵無表情地走到雲疏棠身前, 啟唇問他:“你知道他在哪兒?”

眼下性命攸關,雲疏棠就算不知道,也隻得點頭,可誰知就在他點過頭的下一刻,那江逐風忽然一腳揣在他心口,輕描淡寫地將他轟出去三丈遠。

雲疏棠立時便吐出了一口血沫,有氣無力道:“你……”

江逐風吸了一口氣,旋即又重重揉了揉後頸脖子,在原地踏了幾步,像個罹患失心瘋的精神病。

“你知道,”他轉瞬便又來到了雲疏棠的跟前,“你知道!”

雲疏棠此番是真的被他嚇得夠嗆,原先這江逐風跟在沈春眠身邊,看上去倒是乖得像隻狗似的,他千算萬算,沒料到這青雲派聞名的大弟子,竟是個這樣的瘋子。

“我不知道,”雲疏棠抬眼望著他,餘光瞄見那兩個被吊懸在空中的修士已經斷了氣,他的淚水頓時充盈了眼眶,為了保命,他隻好如實道,“我方才太怕了,沒說實話。”

他斟詞酌句道:“方才我讓人去支開教主時,他便已經不在了,但據我派去的那人所說,他在偏殿外似乎瞧見了一個身著玄衣的影子。”

江逐風的目光落下來。

雲疏棠心頭一滯,聲音顫抖道:“他還說、還說那人背影瞧著像是近日從教中失蹤的那一位,就是與您出自同門的沈溫如。”

不知怎麼的,他竟換上了敬語。

他總覺得眼前這個江逐風,可能早已破虛,甚至很有可能比洞虛還要高。

“沈溫如,”江逐風稍一抬頭,而後眯了眯眼,天邊是乍破的晨光,冰涼涼的,像是一塊金色的幻影,“沈溫如……”

與此同時,他忽然感到埋在他神識深處的情咒起了反應,頸邊頓時出現了一抹血痕,不算深,可已經在向外冒血了。

沈春眠出事了?

這個想法甫一冒出來,江逐風的手指便不受控製地發起抖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向了癱倒在地的雲疏棠,強壓下心中行將破繭的殺意。

不能殺了他,沈春眠要是回來了,一定又會因此而厭棄他的。

江逐風轉過身,而後順著那一縷血線的氣息,即刻便循線而去了。

與此同時,不周山。

沈春眠以指作刃,咬牙在那長而瘦的脖頸上剜了一道,他並不太會控製力道,唯恐這一下割著了動脈,死不死的倒另說,要是鮮血噴湧而出,他很有可能會不爭氣地嚇暈過去。

好在今日老天爺並沒有和他開玩笑,這道口子不深不淺,劃得剛剛好。

“春眠!”

“滾開!”沈春眠用手上幻出的靈刀抵向自己的要害處,故意裝出一副失控模樣,“你再過來,我就立即自戕!”

沈溫如的麵上又顯露出了連青雲的癲狂表情,他靜靜看著沈春眠笑:“教主何時變的這樣貞烈?與江逐風雙休時候,也不見你要死要活的。”

他這番話算是徹底激怒了沈溫如,沈溫如立時搶過身體的主控權,像個瘋子般撲向了沈春眠。

“你要死,我便同你一道,”沈溫如的聲調不高,聽起來卻撕心裂肺,“能與你共赴黃泉,我亦快意得很,下一世也要追在你身後,叫你永生永世都甩不掉我!”

眼看身上衣袍已被沈溫如扯了大半,扣在他手腳腕上的鐵鏈往周邊伸展,叫他漸漸失去了可活動的餘地。

很快,沈春眠便隻剩嘴還能動了,他死死盯住了沈溫如的眼,一字一頓道:“呸,本座就是喝了孟婆湯,過了忘川,輪回轉世,也不會愛上你。”

沈溫如忽然愣住了。

就在他愣神之際,這洞府忽然劇烈搖晃了起來。

“誰?”沈溫如自以為此地隱蔽,這洞府藏在不周山體之中,如今唯一的通道已被封閉,按理說無人能感知到這其中洞府的存在。

是懷楚與沈弦驚麼?可他們怎麼會來的這麼快?

“此人不是沈弦驚,”沈溫如的麵色忽然一變,霎時又換成了連青雲的語音語調,“他身上有與本尊同源的魔氣,但凡他靠近此處,本尊一定會事先覺察。”

他話音剛落,便見那隱天蔽日的洞府入口忽然被人劈開了一道豁口。

連青雲眯了眯眼,沉聲道:“是個劍修。”

“江逐風,”沈溫如後退一步,立即提劍指向沈春眠,“你若再近一步,我便拉他一道下黃泉!”

破曉的天光順著那道豁口泄露進洞府內,而江逐風背光而立,沈春眠努力睜眼,卻看不清他麵上情緒。

“隨你。”沈春眠聽見他說。

江逐風一步步朝他走近,沈春眠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臟狂跳起來,他人分明還在遠處,可沈春眠卻覺得自己似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與自己的心跳頻率完全吻合……這就是所謂情咒麼?

沈溫如的手臂顫抖起來,於是操縱他軀體的又成了連青雲,連青雲握著劍柄,他與沈溫如不一樣,他是真的半點也不顧及沈春眠的性命。

“你這小子,”連青雲淡淡然望向他,而後不緊不慢道,“年紀輕輕,竟已入了化蟬,藏得挺好,本尊竟一點也沒瞧出來。”

“過獎,”江逐風停在他麵前,不再往前走了,“你的目的並非是沈春眠,沒必要為此折送了性命。”

他方才那句“隨意”說的坦然,不過是因為知道沈溫如不敢動手,可這連青雲可就不一樣了,雖然因著情咒,沈春眠不會真死,可江逐風卻還是不舍得讓他疼。

連青雲見他心有顧慮,麵上又是一笑:“本尊是先天魔物,即便軀體儘毀,神識也能停落人間,隻要有合適的軀體,本尊便能重獲新生——你想要回沈春眠,還是得拿出幾分誠意來。”

江逐風沉下臉,似乎真在思索他的話。

可下一刻,他便閃身來到了沈春眠麵前,而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徒手按下指向他的劍,江逐風不顧手掌上血流如注,一手護著沈春眠,一手握著長劍劈向連青雲。

連青雲躲閃不及,隻退開幾步,險而又險地被那道劍氣撩斷了半隻衣袖。

“先天魔物?”江逐風將沈春眠擋在身後,朝著對麵驚愕的連青雲一勾嘴角,“你以為我與懷楚一樣,隻是化蟬初期麼?”

“隻差一步,”他道,“我便要成仙了……你怎麼會傲慢地以為,我斬不滅你的神識呢?”

此話一出,連沈春眠都不由覺得驚訝,他隻知道江逐風已入地仙之境,卻不知他離飛升竟隻差臨門一腳了。

沈春眠下意識看向他手裡的傷,輕輕扯著他的外袍,低聲質問:“你那什麼情咒……不是說什麼‘你疼我痛,你死我殉’麼?可為什麼……”

為什麼隻有他的掌心血湧如注,而他的手心卻乾乾淨淨,甚至感受不到半點疼痛?

對了,昨夜在日月穀中他腰際鳳被黑氣所傷,他也毫發無傷,可反之看江逐風的脖頸之間,卻有一道與他頸間一模一樣的血痕。

他既問了,江逐風也不隱瞞,誠然反問:“這樣難道不好嗎?”

反正也隻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沈春眠眉目暗下來,方才那一劍刺入江逐風掌心時,都沒有他現在心疼——他這是怎麼了?

明明江逐風說的很對,他根本不想與江逐風“同生共死”,也不願與他共同承擔這種疼痛,可為什麼他要失落呢?

連青雲死到臨頭,麵上卻還在笑:“什麼情咒?那不過是有人一廂情願的庇護咒,江小道友都行將飛升了,怎的還這般癡情?”

江逐風並不理會他的話,隻是提起劍,徑直朝著連青雲斬去。

這第一、二劍,都被連青雲狡猾地躲開了,而這第三劍,江逐風在上頭又賦了一道靈力,冰寒刺骨的劍意猛地出竅,如一隻猛禽出世,破風朝著連青雲飛去。

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就在此時,被江逐風護在身後的沈春眠忽然以手作刃,直直捅向了江逐風的心臟。

劍主人身上的靈氣一滯,那道利鋒出竅的劍意自然也不攻自破。

連青雲借著沈溫如的那張臉,詭異一笑:“到底是太年輕了,江小道友啊。”

第44章

沈春眠怎麼也沒想到, 自己不過恍然間的失神,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用內力幻出的靈刀竟已捅入了江逐風的後背。

“江逐風……”沈春眠強壓著情緒, 這才沒大叫出聲, 他指尖甚至能感覺到江逐風的那顆心臟,正在他掌心裡劇烈地跳動著,“不!”

隨著他指尖靈刀的抽出,血花頓時飛濺, 被一刀切碎了心臟的江逐風軟膝跪地,沈春眠怔然一霎,而後也隨他而跪, 用那隻鮮血淋漓的手顫抖著扶住了他。

江逐風根本說不出話來, 啟唇還未曾道出半個音節,便跌入了沈春眠的懷中。

連青雲仍在笑,目光落在江逐風心口淌出的血上,話卻是對沈春眠說的:“他是化蟬九層,按理說這世間除了他自己,便沒人再能傷到他的要緊處了。”

“可他把命交給了你。”

沈春眠也是方才才知道,那所謂“同生共死”的情咒,原來隻是單向的, 可他眼下也很冷靜, 知曉這話不過是連青雲說來激他的。

他想必是要逼他入魔, 騙他失去理智, 這樣他就可以像操縱沈溫如一般操縱自己。

沈春眠冷眼看著他,隨即他提起了江逐風的配劍, 一步一步走向連青雲。

血契上寫, 契約雙方不得相互殘害, 可沈春眠如今鐵了心,就算是冒著天打雷劈的風險,也要殺了他。

“你若能一直操縱我,想必也就不用將我帶到這裡來了,”沈春眠眼睫上是濕漉漉的一片,下巴和麵頰上都有血,可他的話音很穩,並沒有半分不冷靜的樣子,“所以操縱我或許有時間限製,又或許是有彆的什麼條件。”

說著他眯起眼,眨落眼睫上沾染的水霧,旋即執劍朝著連青雲飛身而去。

連青雲往旁側一閃身,眼中晦暗不明:“你想清楚了,這一劍下去,招來了大天劫……”

他話音未落,便見沈春眠再一次抬劍,一道附著著真火的劍意便這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砸了過來。

連青雲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隻是躲閃不及,到底讓那真火燎掉了一撮發絲。

沈春眠猜的不錯,雖然手裡拿著一張暗契,可他對沈春眠的控製也是有限製的,其一是時間,其二便是不能控製他做一些傷害他本體的事兒。

沈溫如的這具軀體不過是凝丹二層的修為,所以無論是江逐風還是沈春眠,他都不敢輕易正麵對上。

連青雲何其狡猾的人,自然不願意在此時再與他纏鬥,因此故意引著沈春眠來到江逐風屍身周圍,巧言道:“他是化蟬期修士,沒這麼輕易死的,如今想必神識還停在此處——你再不去替他找個合適的宿體來,隻怕就要來不及了。”

聞言沈春眠麵上微微一愣,想的卻不是要為江逐風去找宿體的事。

方才他被怒氣衝昏了頭,一時竟忘了江逐風曾經說過,他是不死之身的這回事,沈春眠曾在他靈府中見他跳懸崖,甚至見他一把火將自己燒成了灰。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還是死不成,所以現在……他是真死了嗎?

沈春眠用餘光看了他一眼,隻見那倒在血泊之中的江逐風的手指尖忽然輕輕一動。

他還活著!

沈春眠收回目光,可這半晌的猶豫,連青雲已然輕車熟路地從江逐風身上凝出了他的內丹,那顆金色內丹裡凝練著他大半生的修為。

若是旁的什麼修士,要融合這顆內丹,隻怕沒個幾載,是煉化不了的,貿然吞下去也隻會爆體而亡,可沈溫如的身體不一樣,他是半人半魔。

更彆提他此時已然是走火入魔的狀態了,這樣的魔氣可吞萬象,也貪婪不知滿足。

“多謝了,”連青雲吞下內丹,身上流光一閃,修為登時大漲,他如風一般退到裂口處,“沈春眠,有緣再會。”

話音剛落,他便從這裂口處跳了下去。

還不等沈春眠反應過來,就聽見躺在他身後的江逐風一聲輕喘,沈春眠立即回身蹲下:“你沒事?”

江逐風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怎麼沒有事?你捅人捅的也太狠了,差點要疼死我。”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閒情……”沈春眠下意識便要奪回手,隻是瞧著他那副蒼白模樣,到底替他輕揉了揉胸口,“你既然無事,又為何要任他搶走內丹?這一身修為散儘,往後你豈不是又要重新開始?”

他話音未落,江逐風卻偏過頭去,咳出了一口血來。

沈春眠頓時止住了聲,手足無措地替他順了順後背,又取來綢帕替他拭去唇角血汙。

“這又是怎麼了?”沈春眠扒開他的衣襟,隻見那傷處已然完全愈合,皮肉上連顆血珠子都不見,“不是好了嗎?是不是疼的?”

“不疼,”江逐風答,“隻是瀕死的後遺症罷了。”

沈春眠知道他在撒謊,那日在他靈府之中,回憶中的江逐風自火燼中重生,那張還不曾長出五官的臉,已經是那樣猙獰痛苦。

可他在跳入火海之中時,又直到被燃為煙塵的那一刻,沈春眠分明都沒見他皺過眉。

靈府中的心魔對此什麼也沒說,可沈春眠知道,“重生”對他來說,想必要比自戕還要疼得多得多,否則江逐風這樣一個對痛都麻木的人,怎麼可能露出那樣一副痛苦的表情?

等江逐風稍稍緩過來了,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解釋道:“那日你與懷楚說,你與這連青雲簽了血契,我便很放在心上,又逢今日你被他擄去,按理說你到底是洞虛期修士,不至於半點掙紮動靜也不曾有,人便叫人帶走了。”

“於是你便猜到他是用了陰招,”沈春眠順著他問,“也就是懷楚所說的藏在血契之下的暗契?”

江逐風稍一點頭,而後躺在他懷中,指尖纏卷著他的發絲繞著玩:“我知他留有後手,所以便將後背留給了你。”

“隻有這樣,他才會放心地取走我的內丹。”

沈春眠心裡立即便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猜測:“你是說,你是故意引他操縱我害你的?”

“是,”江逐風撿起那張用過的綢帕,一點點將沈春眠手掌上的血汙抹淨,“他得了內丹,修為大漲,便不再擔心自己修為不敵懷楚與沈弦驚,因此一定會丟下麻煩重重的你,這是其一。”

沈春眠還有些雲裡霧裡的:“可連青雲如今凝丹二層的修為,再服用了你的內丹,懷楚與沈弦驚隻怕不會是他的對手。”

“是啊,”江逐風輕蔑一笑,“要的就是他們不敵。”

沈春眠看著他,沒說話。

“方才我的話還未說完,”江逐風刻意湊到沈春眠耳邊,與他說悄悄話,“二則……這一世我為了報複沈弦驚,早在他身上下了惡咒,隻要連青雲奪得了沈弦驚的軀體,修為兩相累加,在他渡劫飛升之際,他就會發現,‘砰’的一下,一切就都結束了。”

“到時連青雲與你定下的血契,也就不攻自破了,你也不必再受他脅迫。”

沈春眠難得沒有因為他想害人而對他動怒,前一世,那沈弦驚是怎麼待他的,他也都看在眼裡,怎麼也是說不出“他好歹是條人命”,這樣天真又惡毒的話的。”

江逐風說完,便一直觀察著他的反應,可半天也等不到沈春眠開口,他耐不住性子,隻好先一步開口問了:“你都不怪我麼?我又乾了壞事了。”

“我又不是廟裡金光塑體的佛像,”沈春眠反駁道,“哪裡有那麼多的慈悲心腸?他和連青雲都該死,此般也是還了你前世被天雷奪去的那條命,他是活該,沒什麼好可惜的。”

江逐風伸手去摸他的臉:“你不為此事生氣,那你怎麼看起來卻還是不高興?”

沈春眠扯開他的手,也不答話,隻是扶著他往自己背上背。

江逐風原想說,自己還沒虛弱到不能走,可見沈春眠那副冷淡樣子,又怕說了之後,他便丟下自己跑沒影了,因此便隻好假裝孱弱地伏在他背上。

看著沈春眠腳步沉沉地行至半途,江逐風忽然福至心靈,貼在他耳畔問他:“你生氣,是不是因為我受了傷?”

江逐風原來還不確定,不料沈春眠的反應卻特彆大,他先是耳廓一紅,而後便道:“你自作多情什麼?你受傷,我為何要生氣?”

他背著江逐風走了這樣久,雖說修士的精力異於常人,可沈春眠來這裡這樣久了,也沒時間和心思好好去修煉,因此背著江逐風這樣一個死沉死沉的人走山路,還是很吃力的。

眼下他喘著氣,臉頰和脖頸上都是一片熱出來的紅色。

江逐風見自己的猜測不錯,再看沈春眠,便愈發覺著他可愛,因此一低頭,情難自禁地在他後頸上吻了一吻。

可誰知沈春眠身上一抖,腳步也不穩了,要不是江逐風眼疾手快地扶住樹乾,兩人差點便要一起滾下山去了。

“江逐風!”等穩住了身形,沈春眠莫名其妙地氣惱道,“你都這樣了,怎麼還時不時的要發瘋?”

江逐風心中得意,麵上一點也不惱,佯作虛弱道:“要不然,我們就在此處歇一會兒吧?”

聽見他這樣蒼白的語音語調,沈春眠頓時沒了脾氣,扶著他坐在了那顆樹下。

“你不是為了我,”江逐風抬手替他蹭去了額角的薄汗,“那你到底為何生氣?”

沈春眠還是不肯答。

江逐風見狀,便不依不撓地貼上去:“我對你從來坦誠,可你卻總對我這樣變扭,什麼心裡話也不同我說,生氣了便這般冷模冷樣,儘做這種使人傷心的事。”

沈春眠麵色不變,可心裡卻已經開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了。

他從前分明最恨有事不說,非要藏在心裡,然後搞冷暴力那一套的那種人,可沒想到如今他自己也犯起了這個軸氣。

一頓反思過後,沈春眠終於開了口,他不看江逐風的臉,轉而偏頭去看地上的落葉:“你多明白啊,知道那連青雲要下陰手,還上趕著去送命,你是一點也不怕疼,一點也不怕死……”

他話音未落,江逐風便笑著捧過他的臉,在他唇上很輕地一碰,隨後也沒退開,隻是那樣近近地盯著他瞧。

“聽你親口說心疼我,”江逐風道,“我就是真死了也甘願。”

第45章

待沈春眠與江逐風回到離恨教的時候, 教內已然是鬨翻了天了。

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了“教主帶著青雲派那個狐媚子私奔了”的消息,地裡勞作的男寵們登時把釘耙鋤頭一丟,高高興興地罷了工。

沈春眠尋聲來到一片狼藉的驪宮中的時候, 這群男寵們還在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如何分割這離恨教的財產。

“要我說, 不如就將左護法推上去,由她來做這個教主,她是最公正的人,按理說不會有偏私的。”

“你還真是天真啊, 這教中的左右護法都是沈春眠養的狗,你以為她上位之後就會對咱們這些人好嗎?不如將她也拉下來,咱們自己把這離恨教給瓜分了。”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過不了幾日, 外頭便會得知教主離教的消息, 晨起教中又死了兩個元嬰期的長老,如今除了綠玉,這教中還剩幾個能打的人?還要分東西,也得看看到時候咱們這些人還有沒有命在?”

眾人們堆在一起一商討,發現確實是這個理,沈春眠一走,這離恨教就有如風中飄絮、水中浮萍,隻靠他們這些人, 是萬萬撐不起一個教派的。

因此立即便有人感傷起來:“難不成, 咱們得去青雲派把教主勸回來嗎?”

“你怎知他會去青雲派?教主早被青雲派除名了, 那青雲派的得意大弟子江逐風, 如今在他們眼中,定也是個和邪路子狼狽為奸的逆徒, 用腦子想想, 青雲派此時怎麼會收留他們?”

他話音剛落, 肩膀便忽然被身後的人輕輕一捏,隻見眼前眾男寵的麵上紛紛露出了驚恐之色,可他的腦子卻還未轉過來,邊回頭邊問道:“誰啊?”

站在他身後的沈春眠冷笑一聲:“你看看我是誰?你的‘邪路子’教主。”

該男寵頓時就噤了聲。

“你們這一個個,倒是挺能想象的,種什麼地呢?不如改去寫話本得了。”

隻見他們口中這位“私奔離教”的沈春眠,眼下一件水色的衣袍上全是血跡,跟隨在他身後的江逐風就更加慘不忍睹了,身上幾乎沒有一處能看的地方。

可兩人身上卻偏生隻有幾處不甚明顯的小傷,江逐風後背上直接露了個大洞,被撕扯開的布料上全是乾掉的暗紅色血跡,但露出來的後背上卻是不見傷口的。

“教、教主,”那男寵退後幾步,將自己藏回了那群男寵中去,“您這是怎麼了?”

“想是私奔不成,叫人給打了,”沈春眠淡淡然掀起一場風,將這群男寵吹地紛紛向後退了一步,“是這樣嗎?”

男寵們紛紛搖頭。

有機靈些的,立即便開口道:“今日地裡的雜草還沒除了,教主,我先過去了。”

“是啊是啊,我管的那塊地還不曾澆水呢,都賴你們,非得將我拉來這裡,那一地的靈植渴死了怎麼辦?誰能負的起這責任?”

沈春眠也沒攔著,這群見風使舵的男寵們很快便乖乖回到了地裡去勞作了。

遣散了這些男寵,沈春眠又回頭去看江逐風:“你先回銷骨苑吧,我去符樂那兒看看,順便把綠玉帶過來替你瞧瞧。”

江逐風扣住他手腕,不讓他走:“你去哪兒,我都與你一道。”

他想是被沈春眠忽然失蹤的事鬨怕了,這會兒一點也見不得他離開自己的視線,見江逐風的眼裡都是委屈與不安,沈春眠心一軟,這便答應了。

“你真沒事?”沈春眠又問。

江逐風搖了搖頭:“粉身碎骨我也試過了,連顆丹藥都不用,我自己也能挺過來,不必麻煩綠玉替我看了,反正看也看不出什麼來。”

沈春眠想想也是,隻是低頭從隨身攜帶的錦袋中找出了幾顆補藥,一股腦地全給他喂了:“一會兒我讓人叫綠玉用那‘白霜龍葉’給你做幾粒補藥,那靈植性屬寒,想必對你的傷也有好處。”

江逐風這回倒是沒拒絕。

兩人回到銷骨苑之後,沈春眠忽然聽見江逐風說:“我總覺得今日過的就像是夢一樣。”

沈春眠微微偏頭,聽他繼續往下說。

“自我拜入青雲派之後,便一直有人恨我,同門嫉恨我能得沈弦驚地青眼,恨我僅僅隻用了幾年,修為實力便已經超過了他們。”說到這裡,江逐風稍稍一頓。

他握緊了沈春眠的手,透過小窗,看天邊卷動的雲彩:“好像也有人‘愛’我,可沈溫如與我好,那是因為‘天道’,他心裡是沒有我的;沈弦驚這麼多年來,一直護著我,他怕我出事,怕我死在飛升之前,可那隻不過是因為他想要我未來的身體與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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