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來福雙股戰戰, 跪在雲柱後麵的地磚上，大氣也不敢出。
此時的大殿裡，空氣凝固, 落葉可聞。
來福從來沒有這麼怕過, 他這才發現, 隻要足夠害怕，跪得再久，也是感覺不到疼的。甚至,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就這麼一直跪下去, 也比被砍了頭來得好。
但眼下的場景, 分明和他一個伺候人的奴婢, 沒有任何關係。
皇帝狠狠地盯著葉安世, 目光陰沉, 像是盛著一團化不開的黑火。如果可以的話, 他幾乎能馬上把麵前那狂傲不知分寸的少年一口吞了。
可惜他不能, 於是在瞪視良久之後, 皇帝終於才開了口。
“葉安世, 你當堂拔刀，罔顧聖意, 誅殺他國使臣, 是想乾什麼？”
“陛下，微臣不過是儘一儘為臣本分而已。”葉安世正義淩然地說：“此賊名為使臣, 實乃賊子。不僅害死我國公主, 還藐視陛下，以下犯上，擲我敬國, 與您的顏麵於不顧。正所謂主辱臣死，葉某身為敬國臣子，又深受陛下恩寵，怎能不挺身而出，誅殺此賊？微臣一片忠心，請聖上明察！”
“你，你！大膽！”皇帝指著葉安世，怒喝：“分明是你狂誕放肆，抗旨不尊，使得兩國交惡。如今竟然不知悔改，反而顛倒黑白，其心可誅！來人！將這大膽包天的狂放之徒押下去，鞭刑五十。待明日一早，送與四國樓，任北國使者處置。”
“不可，陛下，萬萬不可！”
不等葉安世說話，在場的大臣們便站了出來，諫言道：“陛下，葉世子雖行事稍顯衝動，卻也是少年天性。陛下萬萬不可因為他一時之過，而致敬國安危於不顧哇！”
葉安世可是英王世子，他要是真的今天被關起來，不等明天送去給北蠻人出氣，英王府的軍隊，就先開到城門口了。
所以，不等葉安世的人站出來求情，其他人就先站出來了。
“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
皇帝也是被氣昏頭了，這才想起來，即便這會兒他把葉安世千刀萬剮，他背後還有個英王呢，一樣能把自己滅了給兒子報仇。
暫時還不想從皇位上被趕下去的皇帝努力半晌，好不容易，才終於把翻湧到喉間的怒氣咽回去。而後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既然如此，哼！便饒你這一回。”說完袖子一甩，生氣走了。
沒有了皇帝在場，其他人才算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紛紛從地上站起來，對著葉安世說道：“世子哇，您是一片忠心不假，可這北蠻人一死，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啊！到那時邊境生亂，受苦的都是百姓。”
在場能穿著官服的，有一個算一個，就沒有哪個不是人精。
他們誰不知道葉家根本不把皇帝放在眼裡，但說起話來，卻一個比一個客氣，全都在誇葉家和葉安世忠心耿耿。
葉安世哪裡會不知道這群人在想什麼？聽了他們的話，冷笑一聲，道：“不會善罷甘休，那便來打啊！本世子還怕他不成？”
為了積累軍功，也為了練兵，這些年葉安世很是打了不少仗。
但不論他用兵多厲害，打贏了多少仗，朝中官員，尤其是皇帝，都不相信他能夠打贏北蠻人。
當然了，就算相信他有那個本事，也不會有人敢放權給他調兵。
所以在這裡，聽見他囂張地放狠話，大臣們隻能乾笑著摸摸鼻子，接都不接一句。
好在葉安世也不在乎他們心裡怎麼想，隻左右看看，伸手叫來內侍吩咐道：“不是說要鞭刑五十嗎？還不開始？”
“這，這，世子爺，您，您看這……”
皇帝本人都不在這兒了，您老就彆為難人了，全須全尾地出宮去不好麼？
可惜內侍和禁衛門沒那個麵子，世子殿下要挨打，誰也不敢說不打。最後隻能胡亂提溜個沒後台的小太監，顫抖著手，一邊哭一邊行刑。
最後還是葉安世看效果太差，自己拿起鞭子抽了自己兩下，這才算完。
英王府裡，空濛被送回來之後，就一直心驚膽戰地等著消息。
她是不怕皇帝的，但不得不承認，葉安世是這個時代的人。
哪怕他那般囂張不把皇帝放在眼裡，有些古人們尊崇的大義，也死死地壓在所有人心裡，不論他自己願不願意承受，也要遵守。
好在等啊等，等到天亮，終於把葉安世等回來了。
雖然是被抬回來的，還挨了鞭打，滿身的血跡，可人還活著，且沒有缺胳膊少腿，算是一個奇跡。
空濛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才坐在邊上，一邊看著大夫為他上藥，一邊問葉安世：“皇上他……”
“陛下要將我交給北蠻人處置。”葉安世沉重萬分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空濛眼淚嘩一下流了下來，也不說話，隻捧著手絹哭。
直到前來治療的大夫們統統離開，她這才放下手絹，問：“說實話，皇帝準備怎麼罰你？”
“嗤！腦瓜子轉得這麼快，當真一點兒都不相信我會被送去給北蠻人出氣啊？”
“是誰吹牛皮說自己早有準備的？”空濛道：“何況，我看咱們這皇帝陛下，也不是個有那麼大膽子的人。”
他害怕北蠻是不假，但同樣的，像英王那般一向表現強硬，又從不聽他這個皇帝的話的親王，皇帝也一樣害怕。
簡單來說，就是欺軟怕硬。而有實權有兵力的任何勢力，都在這硬的行列。